——歌德、黑格尔谈戏剧的舞台性
十八世纪下半叶和十九世纪初,德国文学和戏剧大师歌德、哲学家美学家黑格尔,先后就戏剧的舞台性发表了许多真知灼见,今天仍值得我们借签。
如,在文学剧本与舞台演出的关系和区别上,歌德认为:“一部写在纸土的剧本算不得怎么回事。诗人必须了解他用来工作的手段,必须把剧中人物写的完全适应要扮演他们的演员。”因为,“读起来很好乃至思考起来也很好的东西,一搬上舞台,效果就很不一样,写在书上使我们着迷的东西,搬上舞台可能就枯燥无味。……一个人为舞台上演写剧本,既要懂行,又要有才能。”(《歌德谈话录》1829年2月4日)黑格尔在分析戏剧文学特性时也一再指出,戏剧毕竟不仅仅是文学范围内的事,它有自己特殊的目标:“要把摆在眼前的动作情节按照它们现实情况描述出来”,这就是表演。阅读剧本不能解决问题,请一位演员来朗诵也不行,“耳朵满足了,眼睛也要提出要求。我们听到动作情节的叙述了,就要想看到剧中人物及其面貌姿态的表情以及周围情况等等。眼睛要求的是一幅完整的图景而不是一个在私人社交场合里安静地站着或站着的朗诵者。”(黑格尔《美学》,朱光潜译)那么怎么办呢?只得请演员用他的整个人(而不是仅仅用他的嘴),用他的肉体存在及其举止动静,来表演人们间互相影响的关系,使戏剧动作和情节从内心里跳出来,也从语言文字里跳出来,在“外在的现实世界里进行”,这种活动又需要一种环境和场所,那就是剧场,不管它是露天的还是在庙宇里。有了剧场,就要借助于姊妹艺术来烘托环境,以音乐、舞蹈、绘画来组合成一个有吸引力的表演场面,这就是戏剧的整林面貌。
歌德曾花费很大力气写了历史剧《葛兹·封·伯利欣根》,但他自己也认为这个剧本作为上演本“不对头”,原因是剧本太长,而且前半部分只是一般说明性的情节交代。黑格尔当时正在讲授《美学》,在讲到艺术作品与观众的关系时举了歌德这个剧本的例子,认为“《葛兹·封·伯利欣根》这部戏的剧本特别适宜于阅读,搬上舞台,它就不能长久受欢迎。”还认为,该剧主要的还不是太长而是太琐细平凡,“这种平凡浅薄在戏剧作品中很容易看出,特别是在表演时,因为观众一进剧场,看到许多的表演准备,灯光和打扮的很漂亮的人们,就指望看到一些不平常的东西。”这里,黑格尔从观众心理学的角度把问题阐述的更透彻了。
所谓舞台性,主要指戏剧的可见性。歌德在《说不尽的莎士比亚》一文中分析了舞台剧与其它艺术样式的区别,最后得出结论,舞台剧除了对话和行动外,“使感觉也一起活动”。他认为伟大的莎士比亚也不是一直具备舞台性的,有时有,有时无,“中间有许多非舞台性的东西把他隔离开来。真正的舞台性与莎士比亚的整个创作方法有抵触的。”其原因在于,“莎士比亚的著作不是为了肉体的眼睛的”。他例举了《亨利四世下篇》中的一个很有舞台性的场面:在沉睡着的国王身旁,,他的儿子和继承者把王冠取走,戴在自己头上,扬长而去。这里的一切对于视觉也有象征意义。同时,莎士比亚又让“一些最好通过幻想而不是通过视觉来把握的事情在他的剧本中发生”,如鬼魂、女巫和某些残暴行为。结果,“在阅读时所有这些事物很轻便适当地在我们面前掠过,而在表演时就显得累赘碍事,甚至令人嫌恶。”他认为,莎士比亚的剧本中多的是诉诸心灵的诗句,少的是诉诸感官的行动。因此,歌德主张在演莎土比亚的戏剧时可以有所取舍,不必逐字照搬,否则要失败。黑格尔也认为,戏剧文学要力求适合表演。戏剧的价值在于上演,用他的话说,即“提供内在的戏剧价值的主要是一种便于上演的动作情节”。剧作者在动笔时如不时刻考虑到,就要出问题。以戏剧语言为例,如果把对话写得象写信那样,斟字酌句,表演起来就显得不真实。因此,他主张要把对话写成“临时的实际谈话”的形态。这种谈话方式是在没有反复考虑余地的情况下直按表现心思和判断的,“只是眼对着眼,口对着口,耳对着耳,直接把当时心里话说出来。在这种场合,动作和语言都从人物性格中生动活泼地流露出来的,不去在多种可能性之中进行选择”。而演员在舞台上想要表演,并且最适宜表演的,正是这种生动活泼的真实和自然。因此,黑格尔进一步提出,要“使戏剧成其为戏剧”,舞台表演是检验一部作品(戏剧)的试金石。
歌德和黑格尔都认为,戏剧的舞台性,也是由戏剧的综合性决定的。重视舞台性就是重视和保全综合性。歌德曾对他的秘书讲过这样一段话:“一个够年轻的人只要没有娇惯坏,很难找到一个比剧院更适合他们的地方了。人们对你没有任何要求,你不愿意开口说话就不必开口说话;你象个国王,安闲自在地坐在那里,让一切从你眼前掠过,让心灵和感官都获得享受,心满意足。那里有的是诗,是绘画,是歌唱和音乐,是表演艺术,而且还不止这些哩!这些艺术和青年美貌的魔力都集中在一个夜晚,高度协调合作来发挥效力,这就是一席无与伦比的盛筵呀!”(《歌德谈话录》1825年3月21日)这里,歌德既放开来说尽了戏剧艺术内容之丰富多采,又收拢来,极言集中、协调合作之功效。他曾经对自己的这个思想作了精辟的概括:“艺术要通过一种完整体向世界说话”,因为“人是一个整体,一个多方面的内在联系着的能力的统一体。艺术作品必须向人的这个整体说话,必须适应人的这种丰富的统一体,这种单一的杂多。”(歌德《搜藏家和他的伙伴们》)黑格尔也认为:“戏剧无论在内容还是在形式上都要形成最完美的整体,所以应该看作诗乃至一般艺术的最高层”。可见,黑格尔对戏剧的综合性艺术特点也有足够的清醒认识。
(发表于《宁夏社会科学》通讯1988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