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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星轨交错

“族长,让所有人都各自回家去——”

走下祭台之前,卫祺是这么吩咐的。

卫钏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依言遣散了所有人。

“天晚了,你也给我回去休息。现在情况不同,不想给我添麻烦就照顾好你自己。”对卫涵,他也不回头地丢出这么一句。

“你打算怎么做?”卫涵操着手跟在他后面,不反驳,也没打算听话,权当充耳不闻。

“礼尚往来。所以,你别跟来,以免我还要分神照顾你。”

卫涵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顿住了脚步,“小心点,别干没把握的事。”

这下卫祺回头了,斜睨他一眼,淡淡一笑,“你以为——我是你吗?”

新阳山山脚的空地上,皇家人马已经自行开始安营扎寨了。

这是一支极其训练有素的队伍。很短的时间里,整个营地就已经搭建完毕了。天远住的那个巨大的金红色帐篷在营地的最深处,被四面八方的青黄色帐篷和穿梭巡逻的卫兵严密地守护着。

其实他是最不需要保护的人,但他喜欢这种排场。

接到卫祺进入了营区的消息,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天远霍然起身,以一种几乎有点震惊的语气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来传讯的士兵眼里明显闪出大大的惊讶,但仍然清清楚楚地回答他:“一位卫公子求见国师——就是我们进谷时站在高台前面的那位青衣公子。”

记忆中似乎没有见过国师露出这种大吃一惊的神情,他一向是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静,或者是冷漠得……让人觉得害怕。

天远的目光缓缓地转到了面前的地上,右手慢慢握紧,骨节“格格”地作响。随后,他重新坐了下来。

“怎么了?”他身边三个人中的黑衣人开口问道。这三个人始终和他寸步不离,黑衣人较为高大,紫衣和红衣人则较为矮小。唯一一致的是法衣的风帽全都压得极低,完全掩去了整张脸。

“我在营地四周布下了结界。”天远沉声说。

黑衣人的全身似乎一滞,但并没有接话。

“他可以通过我的结界我并不意外。可怕的是——任何活物只要接触到我的结界,我都应该能感觉到。但是,我却并没有感应到他进来了。”

三个人几乎同时震动了一下,紫衣人显得十分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那……”

“他的法力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得多。”

天远抬眼,沉思着,最终一拂袖,“——请卫公子进来。”

卫祺走进帐篷微微一躬身,“——见过国师。”

“妖仙驾临,不知有何贵干?”尽管心下震惊,但天远的脸上仍是带着微笑的。一切的情绪都被掩盖在笑容之下,丝毫不露痕迹。

“国师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卫祺。我是主、国师是客,地主之谊总是该尽尽的。所以特地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以卫公子在卫氏一族的身份,屈尊降贵实在是让我们荣幸之至。”天远仍然不动声色地和他客套着,“我们人手足够,一切都可以自己打理,不劳公子费心。”

但巧的是,耿邢恰好在这时掀帘进来,刚巧听到了这句话,便很直接地接口道:“——谁说没有问题?眼下就有个大问题,除了村里的水井,哪里还有水源?”

谁都看得出来,卫氏一族的人对皇家军是不愿臣服且有敌意的。如果必须天天进村去打水,势必会有发生冲突的一天。

“这个问题简单。”卫祺微微一笑,转个身示意他们跟过来。走出帐篷之后,他轻描淡写地抬手指向天远的帐篷后面一个干涸的水潭,“看到这个潭了吗?”

“——已经干了。”耿邢侧过脸,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指出极明显的事实。

在这个多雨的季节,这个潭居然是干的,的确很奇怪。潭底青灰色的石头,映着四周植物在火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苍翠,看起来让人极不舒服。

“这座山叫新阳山,山顶有一道瀑布,我们唤作‘落叶瀑’。因为这瀑布很奇异,春夏两季水小,秋冬两季水大。每年立秋当日,水量变大,瀑布下深潭的水上涨漫过潭边天然形成的石槛,便会带着山上的落叶顺势而下,最终落入山脚下这个潭里。而一到立春那天,水线又会回落,这个潭便开始干涸。”

“所以——你想说的是什么?”耿邢背着手听了半晌,最终开口问了出来。他的官架子一向很大,也很看不惯卫氏一族和卫祺的目无皇上。

“我要说的是——我可以现在就让这潭水变满,给你们做水源。”

话音一落,他猛然间伸出一臂向天,二指并拢,一道白光如流星般拖曳着光尾直冲而上。经过头顶某处的时候,似乎和什么东西相撞了,让那一处的空气忽然显现出水波样的纹路——但白光却依然没有受到任何的阻滞,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山顶的密林深处——

“轰”的闷响之后,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高山的喘息声。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觉得脑海深处似乎被一只手搅动了一下。随后,便有一阵极轻微但又熟悉的声音从山巅向他们头顶上逼近——一条水龙从山顶如虹一般腾空而起,划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向着他们的头顶倾泄下来。水龙到达他们头顶上十几尺的地方,遇见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哗啦”一阵巨响,一下子被打散变成了水幕,有一部分瞬间反溅而起,也有一部分顺着屏障的半圆形状流淌滑下,那种让人目眩神迷的奇景看起来像极了一朵绽放在半空中的水晶莲花——

耿邢和在场的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天远却背着手,目光闪动,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

而卫祺则迅速地双手合十,低首悄声默念。随后他手势一变,右手指尖立起,又是白光直射而出,遇上头顶被水幕勾勒出了形状的倒扣半圆形结界,突然大亮。

空气似乎都有片刻的凝滞,之后,那道白光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白色短线,成为了那个无形的屏障上出现的第一个小小裂缝。慢慢地,裂缝开始向四周蜿蜒扩散开来——有一条水线从上面渗了下来,渐渐地,变成了几个纵横交错的水幕。最后,突然有一阵白色水雾自裂缝处蒸腾而起,又是“哗啦”一声水响。那无形的屏障突然消失了,水龙迫不及待地穿越了障碍,匹练般地飞流直下,注入了山脚下那个干潭里。

潭里的水面在震耳欲聋的水声中迅速升起。所有人似乎都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

潭即将注满的时候,卫祺的手轻轻一收,水龙失去了呼啸的倚仗,重新服帖地回到山壁上,化成了一道自山顶而下,温驯可人的涓涓细流。

“好高的法力。不愧是——卫氏一族的守护神。”不久之后,有缓慢的掌声响起。是天远。

“我说了,只是略尽地主之谊而已。”卫祺转回身,面不改色。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你、我——果然是棋逢对手。你的下马威我也收到了。”天远缓缓地,但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卫祺也同样对他说过的话。

新阳山方向传来的那声响动,如闷雷般滚过屋顶,让卫蓝铃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卫祺和国师打起来了?”这是最直接的反应。

“放心,那两个人是打不起来的。聪明人自然有聪明人解决事情的方法。”卫涵神色如常,优哉游哉地喝着茶,不紧不慢地回了她一句。

此刻,卫氏一族年龄稍长的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卫蓝铃家,待在客厅里和卫钏商议着什么。而卫蓝铃则直接溜去了卫涵的房间——她很清楚。如果还有一个最了解事情真相的人,那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卫涵。

“那他们是在做什么?”卫蓝铃走过去推开了东面的窗户,皱眉问着。从这里无法看到新阳山脚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能隐隐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水响。

从见到“妖仙”真面目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一个离奇的梦境里。先前所认识的那个世界突然间被完全拆散开来,打得一团乱了。

“你知道在一线天对面的时候,国师那一连串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吗?”悠悠地,卫涵自顾自地扯开了话题,顾左右而言它。

“是在告诉我们——放不放桥,他们都能过来?卫祺说的——下马威?”

卫涵一笑,轻轻吹了下茶水,“下马威是没错,但不是针对我们的——而是针对祺。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卫氏全族的生死都操纵在他的股掌之间。”

“所以?”卫蓝铃侧头想了想,有点明白了。

“所以,现在祺也必须去还他一个下马威。以目前的形势而言,想要暂时的平静,就必须建立起一种不能被打破的微妙平衡。而祺手上握着的唯一能牵制国师的筹码——就是他的力量。”

“那……”卫蓝铃咬着唇,看着他眨眨眼,“就是说——如果卫祺和国师打起来,一定是稳操胜券的了?”

“那可不一定。”谁料卫涵淡淡一笑,玩味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中又流露出某些熟悉的味道——

卫蓝铃威胁地干咳了一声,明白他又要卖关子了。这小子最近越来越可恶了!

“卫涵,我打算,等事情平息之后,一定要好好地去练武。”如法炮制,她也突然转变了话题。

“唔?”卫涵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唇边,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样,下次你再捉弄我的时候——我就可以好好揍你了。”有点恐怖的笑容,暗含着不易察觉的咬牙切齿。

“咳、咳……”刚喝到嘴里的茶,被笑着呛了出来。半天之后,才缓过气来好心地提醒她:“好,祝你成功。不过忘了告诉你……我的武功是很惨不忍睹,但是我的轻功很高。但愿,到时候你能捉得住我。”

卫蓝铃银牙暗咬,握紧了拳头,开始衡量是要施展花拳绣腿修理他一下,还是该念在他身体不好,压制住动手的欲望。

但刚迈出了一步,门外忽然传来了什么东西刮擦着门板的“嚓嚓”声让她停下了脚步。回过身,发现整扇门都微微地晃动了起来。

“——什么东西?”卫蓝铃一惊,喝出来。

“不用怕。”卫涵一抬眼,反倒笑了笑。他走过去打开房门,一条黑影无声无息地蹿进房间,一进来就极亲昵地用头去蹭他的腿,光滑的毛皮在烛火下闪烁着微微地光泽。

“夜?”卫蓝铃本能地退了一步。但看到它在卫涵面前温驯亲热的样子,又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去摸它。

“连它都忍不住要下来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卫涵缓缓地在黑豹身边蹲了下来。轻轻揉抚着它的脖子,低低地说了一句。垂下脸的时候,嘴角边的笑容慢慢敛去了。

“它好乖啊!比猫儿还听话。要不……就把它留在山下吧?”纯属女孩子见到美丽动物的本能反应,她想起自己也曾骑过它,终于大起胆子走了过去,“奇怪了,它是豹子哎!为什么跟你们这么亲近啊?野兽不是都该有野性的吗?”

“祺是个老妖怪啊——”卫涵依然不抬头,手指抚过黑豹竖立的尖耳,“有什么东西是他驯服不了的?”

“他……”提到卫祺,卫蓝铃忽然一怔,像是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卫涵,你能不能告诉我……”

片刻之后,最后几个字似乎在唇舌间绕了很久才终于滑了出来:“他……真的是‘妖怪’吗?”

卫涵侧着头看了她一眼,依旧缓缓地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服的下摆。很久之后,才开口对她说:“这个问题——我无法帮他回答你。你必须自己去向他要答案。”

就在这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了用力拍桌子的声响。有个人无意间提高了音量的话语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说他是妖仙我们就要相信吗?”

卫蓝铃和卫涵对看一眼,然后同时转身,极有默契地往客厅走去。夜无声无息地跟在他们身后,他们停在了客厅的门外,它也就地趴了下来。

“现在人都进来了,圣旨也下了。我们除了相信他,还能怎么样?”另一个人有些疲倦地反驳道。

“没听到圣旨上说的吗?交出圣剑,‘厚加封赏,示天恩之浩荡,圣眷之荣隆’!只要交出圣剑,一切的事情就都平息了!”这句话听起来很耳熟,是卫勇的声音。

“可是圣剑已经失窃了!我们要拿什么交?”另一个和他针锋相对的人,语气有转向激烈的趋势。

“哼!”卫勇冷笑一声,“既然你们相信他是妖仙,那让他帮我们把圣剑找回来啊!这样我们一族就彻底得救了!”

“是啊!他为什么要下令把那些人放过来?到底是什么居心确实有点难以解释吧?”支持卫勇的人毕竟还是有的。

但门外的卫蓝铃,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响,脑子里的血直往上冲——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聚在一起质疑卫祺的动机!尽管她也在心里对卫祺有着千万个问号,但听到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她只觉得愤怒!

想也没想,猛地推开了门,“你们去把当时在崖边留守那两个人叫过来,问问他们当时是什么情形!如果不把他们放过来,他们自己也能想办法过来。并且,还可以在对崖就轻轻松松地解决掉我们全族人!你们听——现在他正在尽一切能力保护你们,所以,你们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怀疑他!”

一席话完全是不经思索地冲口而出。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有点怔在那里了,也吼得厅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蓝铃——谁让你进来的?胡闹!”回过神来,卫勇是第一个发难的。

“——蓝铃,出去。我们大人在商量事情,你回房间去。”卫钏严厉地看了女儿一眼,用目光示意她退出去。

“各位不用满腹疑惑——”这个时候,卫涵才缓缓地从门外踏进了客厅。他身后那只巨大的黑豹让屋里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后退了数步。

“不用怕,这是仙雾山上的守山灵豹,他不会随便攻击人的。”卫涵淡淡地安抚道,“大家先少安毋躁。等国师那边的事解决,我自然会替妖仙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蓝铃说得对,这个时候,我们才更应该相信‘妖仙’,而不是质疑他。”

“可是……”

“关于这件事——”

几乎同时,有两个人一齐开了口。然后其中一个人的目光定在了大门的方向,张着嘴,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另外一个人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客厅来,用一种冷清淡然的语调说:“我的身份,我不想多作解释。他们俩对一切知道的都比你们多得多,你们稍后可以问他们。我现在想说的是——要渡过这个难关,我需要的只是绝对的服从。我就在仙雾山上,有任何事,可以让他们俩随时上来通知我。至于国师他们,尽量不要靠近他们的营区,也不要和他们发生冲突——”

他的目光缓缓环伺过房间里的所有人,最后,落到了正前方供着的神龛上。他的音调并不高,表情也不森冷,却会让人觉得他似乎仍然站在那个高高的祭台上,用一种神明般的目光和语气教化着众人。

他的话音消失之后,屋里陷入了一片沉寂。片刻之后,族长卫钏才拿一种复杂的眼光看着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问出来:“如果……你真的是妖仙……”又顿了顿,他才轻声继续说,“……那么,你能找回失窃的圣剑,替卫氏一族给皇上一个交代吗?”

妖仙的现身、国师的到来……这短短一天之间,卫氏一族实在发生太多事了。卫钏已经不知道他该考虑些什么,也不知道他究竟该相信谁,甚至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

他的目光从卫祺脸上调回来,落到了那道圣旨上。他对这个东西的重要性和权威性并不太了解,所以此刻,那道天子的授命也就像张普通绢绸一样随随便便地躺在他手边的桌子上。

但他却知道,这个东西可能给卫氏一族带来怎样的灾难。

“不。”沉默了一下,卫祺慢慢开口告诉了他们,“圣剑没有失窃。失窃的只是一把赝品,有相同的外表,却没有相同的法力。真正的圣剑,其实一直在我身上。所以——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妖仙要……把圣剑给国师吗?”

听到这句话,卫勇的全身不易察觉地一震,抬起头来。目光和卫祺的一触,却又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躲了开去——那一瞬间他只觉得卫祺的目光中有什么东西能透进他的灵魂深处去。

“不,圣剑不能给他们,也不能给任何人。但是无论如何,我会保护卫氏一族的所有人。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使命。”目光再次一一扫视过每个人的脸,带着一种绝对的毋庸置疑。然后,像每次在祭台上一样,卫祺的身形在虚空中一闪,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你——”卫蓝铃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去追他。但刹那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追上他的。

颓然退回,抬头,却又对上了卫涵的眸子。

——他去我的房间了。

卫涵了然一笑,无声地作口型。

等卫蓝铃和卫涵走出了客厅,卫勇回过头看向卫钏,“听见了吗?圣剑在妖仙身上——可是,他却没打算拿出来救我们全族人。”刻意拖得长长的尾音,拽出深长的意味。

卫钏缓缓站起来,目光自始至终都停留在重新关闭的大门上。半晌之后,他才沉着声音说:“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相信我。”

——他真的没有走。

卫蓝铃定定地站在房门口,看着桌前面灯而坐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高兴,又好像很迷茫。

明知很无力,却又忍不住地去追逐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欣喜、失落;再欣喜、再失落……如此永无止境地循环下去,直到——追不动的那天?

也是忽然间,她这么自问着。

“怎么了?”看她带着奇特的表情僵在门口,卫祺轻声问,“你们都进来,把门关上。”

“我……”卫蓝铃依然看着他,然后怔怔地、慢慢地开口:“我只是忽然间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认识过你……”说到后来,唇边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最终,转为苦涩,“我不知道,明天……你是不是又会变出另外一个身份出现在我面前……”

“你最初认识的那个卫祺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我就是什么样子。其他的都不重要。”卫祺的目光停在了她的脸上,淡淡地说。

卫涵拍拍她的肩,示意她走过去坐下,然后转回身带上了房门。

“蓝铃,现在的情势已经有了很多变化,我需要你和涵一起帮助我——你愿意吗?”待卫蓝铃坐定,卫祺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说。语气里,却有一种不同寻常的郑重。

“从遇见你们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帮你们不是吗?而且,我又还能替你们做些什么呢?”还是只能苦笑。忍不住地想……如果不是发生这一连串的事,她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大概她永远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他们坐在一起吧?

——“利用价值”。她很厌恶这个词,却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

“我们绝不是在利用你。只是,你热情、勇敢、又有一个很特殊的身份。所以我们才选中了你,选择让你和我们一起承担起卫氏一族的灾劫和苦难。只是,我们却也没有问过你——你真的愿意吗?”卫祺捕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眼神。第一次,用一种绝对平等的,带着征询,甚至是极慎重的语气问她,“所以现在,我要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吗?你可以拒绝。那么,从此以后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和你无关了。”

“我愿意。”卫蓝铃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冲口而出,“不管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真的。”也许命运轮回里,便注定了她要被这个男人种下永远无法拔除的蛊咒,不到死的那一天,恐怕是无法休止了吧?

“蓝铃……”卫涵叫了她一声,接着也沉默了。是啊……这个天真的女孩子又为什么必须要随着他们卷入这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说吧,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卫蓝铃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强压着艰涩的笑容,“至少,遇见了你们我没有后悔过。不管——最后究竟会怎么样。”

卫祺无声地看了她片刻,眼里有着读不懂的情绪。然后,才开口对她说:“有些事,我无法和所有人交待清楚。因为他们一旦知道了真相,局面很可能会失去控制,整个卫氏一族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所以我必须要和他们保持距离——‘妖仙’的神秘感才是让卫氏一族敬畏了近千年的原因。因此,很多我不能做的事情,就须要你们去做。”

“那……你为什么要站出来呢?就让妖仙一直藏在黑暗中,这份神秘感就永远不会被打破不是吗?”

“国师的那道圣旨,就是把住了卫氏全族的命脉要把祺逼出来。如果他不出面的话,后果……恐怕不是我们可以承担得起的。”卫涵的手指掠过桌上的茶杯,斜抬起眼补了一句。

“好,我明白了。那么你们要我怎么做?”

“安抚好你爹和你的族人,让他们完全按照我的话去做。我不知道接下来国师会做什么,所以也不希望你爹他们有任何异动。”

“好。”卫蓝铃抬起眼,再次对上卫祺的眼睛,“不过,既然我正式成为了你们的盟友,那么——我也有一个条件。”

卫祺和卫涵对看一眼,“你说。”

“今天——我要完完全全知道整件事的所有前因后果,和你们藏着的所有秘密。”

——空气的流动,就在这一刻慢下来了。卫祺和卫涵同时沉默了下去,仿佛什么都不想说,又仿佛根本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卫蓝铃也不催促,就那样静静地等待着。

似乎过了很久之后,卫祺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窗边,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压住一切暮色。只留给卫蓝铃一个仿佛分外悠远的背影,悠远得就像……他在客厅里即将消失的一刹那留在空气中的最后幻影。

“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是祺养大的吗?”卫涵的目光也停在了同一个地方,又过了很久之后,终于低声问出了这么一句。

“记得,而且我到现在也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们的年龄看起来的确应该是相差无几的。

“事实上,不仅仅是我。兰婶是个丈夫早夭的童养媳,因为爱上了邻居的男孩子而被婆家挖去了她的双眼把她沉潭——当然,祺救了她;然后,就是先天有异被父母遗弃在潼灵涧的双庆;最后,才是生来带病被当做死婴丢在潼灵涧的我。从这些事情里——你发现什么不对了吗?”卫涵的眼睛,在那一刻深邃得让人心惊。也让卫蓝铃本能地知道有一个巨大的秘密终于要彻底地浮出水面了——

“这些事?兰婶、双庆……还有你?”可是,她却似乎依然没有抓住那根足以牵动一切的线头,“你们……”迷茫的目光停在了卫涵的脸上,然后突然一滞,瞬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了,“——年龄!兰婶今年起码有五十岁了,双庆也该有三十以上了!如果他们都是卫祺养大的,那么……那么……”她缓缓地站了起来,震惊得难以置信的眸子死死地停在卫祺的背影上,“那么……他……究竟有多大了?”

“对。”卫涵垂下了眼,用同样缓慢而深沉的声音说,“……他究竟有多大?”

“卫祺是妖仙……可是族里传说……妖仙已经守护了卫氏一族七百多年了……”猛然间记起了一些东西,接着联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的身体猛地一震,觉得自己简直快被这个念头压得窒息了,“他……不!这怎么可能……”

“你猜得没有错。”终于,卫涵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祺,才是卫氏一族最大的秘密。”

“……我的时间,静止于七百多年前,我二十岁那一年。”

卫祺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了手,在虚空中去触摸窗外那流泻而下的银白月光。

卫蓝铃慢慢地退了一步,她很震惊,却更加茫然。她忽然觉得今晚的经历荒诞离奇得可笑,却又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仅仅只是一个故事。

“长……长生?这……不可能。长生……长生究竟是什么?”

“长生就是……当你存在的痕迹已经被时间一一消抹掉了,你却仍然存在于这个世上。忘记了起点,也看不到终点。永远……都只能等待……永无止境地等待。”卫祺张开五指,带着一种极轻淡,却又充满了倦意的笑容,看着月光从指尖滑过——就像是,从他指缝中匆匆逝去的那些时间。

这个人……这个人……

卫蓝铃抱紧双肩,听到他那样的轻语,只觉得突然间有无法体味的悲伤袭来——那么陌生,却又根本无力抵挡。

……眼前这个人……如凝视指尖的月华一般,站在无人能及的地方看着他度过的这七百多年的空寂岁月——然后,带着一身的倦、一身的淡然,凝炼成了这样的一句话。

——长生……是多少人的梦想?可为什么他这一刻传达给她的,却是她完全无法了解,却又能真真切切感受到的那么深的……痛与哀伤?

他究竟……看见过些什么,承受过些什么——又经历过些什么?

她——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摆脱这些东西,不再痛苦、不再悲伤?!

几乎是完全被那一刹那的情绪驱动着,她猛地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不……不是的!你并不孤独!你还有我,还有卫涵!或许我们不能永远陪着你,可是……当我们还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时候,我们绝对绝对不会离开你!”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疯狂的眼泪在他后背的衣服上浸染开来——

卫祺被她的力道冲得身体一晃,双手扶住了窗棂。但同时一震的,却还有他的心——

她……在说什么?她竟然只凭着最本能的直觉,就瞬间攫住了他内心中最脆弱的那一面?难道……这七百年的岁月,真的已经让他疲惫厌倦到……再也无力掩饰了?

“卫祺……让我留在你身边好不好?让我陪着你好不好?你守护着卫氏一族——那么,让我来守护你好不好?”她哽咽着,湿热的泪水带给他的背后一片润泽的暖意。她其实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心里的某些情感在这一刻强烈地爆发出来了。

“蓝铃——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他微侧过头,轻声地问着她。希望能把她从这股冲动中唤醒。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想守着你!我想陪着你!我想要冲去你的痛苦与悲哀——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都好啊!”她摇着头几乎疯狂地嘶喊出来。

这一刻,卫祺也终于彻底地震惊了!第一次,有一个女孩子居然想要“守护”他?他一直是卫氏一族的神啊!是无所不能、不可侵犯的……数百年的岁月中,曾经有过多少被他养大或是施救的女孩子用那种敬仰天人般的爱慕仰视着他?却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想要“守护”他……

原来……卫涵说得没错。只有这个女孩子,才能真真切切地看到——他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啊!

“蓝铃……”他低唤了一声,闭上眼,忽然有早已从他的生命中淡去的某种感觉从心口缓缓升起。然后,渐渐向上攀升,最后成为了眼底一点微微的湿润——

——他竟然……还有眼泪?

“卫祺……你答应我好吗?让我用我的一切、甚至是我的生命,来陪伴你、来帮你,好吗?”她的脸埋在他的衣间,双手却缓缓地去摸索着他的手。然后死命地握住,仿佛只要一放开,他就会再一次消失了。

很久很久之后,像一声落入风间的叹息,他说:“……好……”

卫蓝铃全身一抖,忽然僵住了。她猛地拉住他的一只手臂,强行扳过他的身体,不停地吸气,嘴唇却依然颤抖得不能成言:“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说……”他也仔细地打量着这张充满了青春朝气的脸,想要知道,她这小小的身躯里究竟藏着怎样巨大的热情和力量,能让他也为之动容,甚至于——尝试着敞开心扉?

“我说……好。”

“卫祺……哦!卫祺!”她以手掩脸,明明在笑,却又忍不住泪流满面,“我……我……”

房间的另外一边,卫涵看着这两颗终于彼此贴近的心,脸上的笑容转淡了,但却有无比的欣慰。

他笑着向趴在卫祺脚边的夜打了个手势,随后,单手撑着窗棂一个腾身从另一扇窗户中跃了出去。一人一豹,消失在了夜幕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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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民联合体理论是迈克尔·奥克肖特(MichaelOakeshott,1901—1990)政治思想的内核,经验及其模式是公民联合体理论的哲学基础。不同模式在经验中具有特定的前提和界限,它们是不可混淆的。个人总是追求经验的统一性,只是在不同时刻统一的具体程度不同而已。政治哲学与现实始终保持距离才能丰富思想源泉,规避利益驱使与诱惑。哲学追求从整体上理解经验,而政治活动的目标是改变短暂的条件。如果政治哲学仅限于思考政治问题,就会沦为政治的奴隶。
  • 安徒生童话精选(英文版)

    安徒生童话精选(英文版)

    如果我们从世界范围来点数被最多世人所熟知和喜爱的文学大师,安徒生肯定会首当其冲,因为自其童话问世以来,不同国家、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层次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只要有过童年、只要童年时代受过些许教育,那么他们几乎都会知道“安徒生童话”。《丑小鸭》、《皇帝的新装》、《卖火柴的小女孩》、《海的女儿》……那么多脍炙人口的经典童话故事,陪伴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成长,我们甚至可以说,安徒生的出现是个奇迹,安徒生本人就是一个不老的童话。“最经典英语文库”在第三辑里,将安徒生最精彩童话,包括上述精彩童话,统统收集成册出版。页面达900来页。价钱也最便宜。用纸也很讲究,是国际上最流行的轻型纸。开本属于国际流行开本。最重要的一点是,所收集的英译本,是在西方英语世界里最受欢迎,可读性最高的版本。
  • 我该如何治愈你

    我该如何治愈你

    七岁的独一,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死亡。她的母亲是整个s市最妖艳的红烟,后来,红烟改嫁,带着她嫁入沈家。果然,所有的一切从此开始了,为了救她,最爱的弟弟,离开了这个世界,最好的朋友,因为得不到公正,也用了她无法接受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无二,得了白血病。这一次,她说,她死都不会放弃他。如果你对世界绝望了,希望你看见的不只是那些嫉恶的嘴脸,你不妨在做决定那刻,听听,心疼你的人,他们那些撕心裂肺的声音。【这一生都是你,很荣幸。】注:情感过于成熟,未成年勿入。
  • 围城之恋

    围城之恋

    开始经历的都不叫爱情,那只是简单的青春。
  • 伊人神殇

    伊人神殇

    伊人亂神殤,神殤破伊人,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唯有無盡冷酷,伴隨霸業宏圖。
  • 黎未尽夜未远

    黎未尽夜未远

    没有永恒的黑夜,只有未到的黎明。她的黑夜自遇见他时,被一点一点侵蚀,她本以为如此,她的黎明便不会远,却未料,等来的却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在未知的黑暗里,捡拾起破碎的心,伫立着,期盼着,悲悯着。被抛弃,被背叛,打碎了他最后的堡垒,红衣如火,“来世你娶我,可好?”他一直知道,他和她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局,可他还是不可自拔地沉沦其中,对她千方百计的好,固执的想要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永远不分开。可事实容不得他,但他发现自己错了时,便再也无法回头,只能将错就错,他又能如何呢?三千世界,六界八荒,他和她的相守,那么多人不喜欢,他只能如此,“末末,此去无归期,更有千重阻,你可愿随我同往?”
  • 莽荒天下

    莽荒天下

    (惊悚、悬疑、动作、玄幻、爱情、热血、格斗、创世第八组编辑部隆重推荐,2015玄幻巨作《莽荒天下》)他出身蛮荒,身世迷离,在这里古族林立,各种凶禽猛兽茹毛饮血,他如何一步步走向巅峰强者之路!这里有洪荒遗种、九天苍玄、天地真解。这里有蛮荒古术,这里有无限的热血,年青就是要挥汗流血,你准备好了吗?我在这里等你!
  • 百家创世

    百家创世

    绽放之花,天地为相,乾坤为炉,铸我行道之旅
  • EXO之一见你倾心

    EXO之一见你倾心

    是吴世勋,吴亦凡,鹿晗,黄子韬,张艺兴,朴灿烈,还是金俊勉,金珉硕,金钟大,金钟仁,边伯贤,都暻秀。他们到底哪个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上官雪内心独白。
  • 恋恋如卿

    恋恋如卿

    他心甘情愿被她算计,任由她夺走了顾太太的位置纵容她作天作地没底线,肆无忌惮的欺负他的前任直到她触怒了他,他将她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顾太太*“先生,太太从楼先生家里衣衫不整的出来,被媒体拍到了。”顾先生冷哼一声,并未作答晚间回到家,她被顾先生拖进了房,好几个小时没有出来“我们说好的,是形婚。”她揉着腰,不满道“男人的鬼话,你也信,你是有多蠢。”顾先生嗤笑了一声*她借刀杀人,把所有人都推进了万丈深渊“孩子有错吗?”他扼着她,眦目欲裂昔日他宠入骨子的女人,为了别人弄没了他的孩子他们从此,两不相欠大名鼎鼎的顾太太自此消失在了顾先生的世界里杳无音信——我好想见你一面,我可以站的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