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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酒宴记(二)

好了,这解决了隐含在喜剧性中的最本质的矛盾。把那些本不起眼的事说成是不起眼的,一点也不可笑,可笑的是非要将不起眼的事说成举足轻重的。说到那些不是自愿的行为,其中存在重要矛盾,因为在我们的想法中,一个自由、理性的人的行为应该是自愿的。所以,如果教皇正要将皇冠加于拿破仑头上时猛地咳嗽起来,或者在婚礼中最庄严的时刻,新郎和新娘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这其中的喜剧性就显而易见了。一种情形是,如果完全关系到一个理性的人的自由,那么,他越不情愿的时候,这种喜剧性就越强烈。情爱上的亲热举动也是如此,在这里,喜剧性再一次突现在我们眼前,而其中的原因是由于情侣们想给这些举动赋予一种绝对的含义,以此来掩盖其中的矛盾。

大家都知道,孩子们是最富有喜剧感的,他们一见到可笑的事,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那些情侣们肯定会被那些可爱的孩子们笑话,如果有人有意唆使孩子们讲出他们看到了什么,他们一定会忍不住讲出来,然后哈哈大笑。这或许是因为孩子们没明白其中的含义吧。这就怪了,犹太人漏掉了某一含义时,也没这么惹人大笑啊。这里正好相反,一个人漏掉了一丁点含义,所有人都大笑不止,但谁也说不出这含义在哪儿,当然就会被漏掉。情侣们不辩解,歌颂爱情的人也一言不发,像《王国宪法》上讲的那样,他们只想说说那些讨人喜欢、惹人高兴的事。但是,对此思考的人如果能阐明他的范畴就好了,思考着爱的人更应该立刻联想到他的范畴。而说到爱,人们从不这么做,尤其遗憾的是,我们至今没有完善的牧耕学的指导技术,因为在田园诗中,诗人们会设法让爱像在菜园里一样自发生长,而那些告诉情侣们如何去爱的人就偷偷将不符合风俗习惯的行为带了进来,于是我在情爱的倒错中发现了喜剧性成分:最崇高的经验很少体现在崇高的领域内,而是体现在与之截然相反的另一领域。看着那种爱,那种想永远属于对方的渴望高涨了,如果高涨十次,就有十次像萨夫特吃撑后晕倒在食品橱前一样结束,这无疑很喜剧性。更喜剧性的是,事情已如此糟糕,竟然被认为是爱发展到了极致。

有矛盾的地方,也一定存在喜剧性。这条线索我一直在探究。假如你们跟着我在这条路上继续探究,甚至探究得有些心慌意乱了,亲爱的伙伴们,那你们就转过头去,别再跟着我了。因为我自己都像一个头上罩着面纱的人,虽然在看着、说着,但我见到的只是一个谜,一个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没看见的谜。这会导致什么后果?如果它没办法与它的原因一起属于理念的范畴,它就会变得很可笑——虽然它曾被当成了后果。举例来说,当一个人跳进浴缸洗澡,当他晕头转向地从滚烫的热水中出来,伸手去抓浴绳,想站稳,却错拉了淋冷水的绳子,冷水劈头盖脸地淋下来——后果可想而知。但可笑的地方在于他抓错了绳子,而不是绳子一拉冷水就淋下来这一点。相反,如果拉了淋冷水的绳子,而冷水不淋下来,那才可笑呢——比如,为了证明对矛盾之物的相关论断是正确的,我一个人豁了出去,准备接受一场惊慌失措的考验,兴冲冲地去拉了那绳子……冷水竟然没淋下来!恋人们想永远、唯一地属于对方。为了表达这一点,他们使出了在某一瞬间凝聚起来的全部的力量,热烈地拥抱,这举动虽然看起来很怪异,但据说里面包含了爱的狂喜所能带来的全部快乐。

然而,一切快乐都是自私的。恋人的快乐对被爱者来说不自私,但鉴于他们加起来或者说相爱时已合为一体,所以这个整体与自私差不多了。可是,他们还是上当受骗了,因为在同一瞬间,整体还是压倒了个人,整体看起来春风满面,个人却成为被奴役的对象。对于这些,我比阿里斯托芬更觉得可笑。将人劈成两半而产生的滑稽效果,对阿里斯托芬来说是没有被充分重视的矛盾。我们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觉得他是一个整体,自在的整体,我们有这种想法情有可原,但前提是在我们弄清楚他沦为其中的一半之前,他作为其中的一半拼命地追求另一半。半个苹果并不滑稽,滑稽的是整个苹果突然变成了半个;前者没有矛盾,后者却肯定有矛盾。人要是从头到尾都把女人只是男人的一半当真,在恋爱中就不会那么滑稽了。但是,那享受着整个人的公民特权的男人在东奔西走的追逐中,让大家看到他只是半个人时,这场景就会滑稽起来。你越想这事,就越觉得它很滑稽;因为如果男人真是一整个一整个的,他即使恋爱也成不了整个,他和深爱的女人凑成了一个半。难怪神一直在偷偷地笑呢,因为那个男人确实挺可笑的。

但是,我还是要回到自己认定的后果上去。恋人们既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我们当然能肯定他们认为自己已是一个整体了,这一点应当能够体现出他们渴望永远为对方而活着的心愿。然而最后,他们不仅不肯为对方而活,倒是为种族而活,并且对这事深信不疑!——结果会怎样?某个后果已发生了,却没办法追究它的起因,那这个后果就很滑稽,而且连承受这后果的人也随便变得滑稽。万一当初劈开的两半重新找到对方,这意味着他们又找回了心灵的满足和宁适,可是这两半随即又形成了一种新的存在。两者结合后会形成一个新的存在,这在恋人们看来很容易明白,但要从他们那里分化出一种新的存在,就很难讲得通。而由此造成的后果比它的起因严重得多,恋人们相互找到后肯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无法想象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恐怕没有哪一种乐趣能跟这种相比。相反,宁息会满足每一种快乐,忧郁也一样,这表明所有的欲望都是喜剧性的,那这样一种忧郁也很简单,虽然没有一种忧郁能像爱的忧郁那样有力地见证这一与生俱来的喜剧性。另一方面,在我们讨论这一惊人后果的过程中,这又是一码事。这后果来去皆无影无踪,要么不来,一来就成了后果。

这一点谁能弄清楚呢?对那些爱的初涉者来说,最使人快乐的东西也就是最重要的东西;重要得使恋人们都甘心情愿地戴上一个新名称的帽子,而这顶帽子完全是由后果带来的——很奇怪,它具备了一种追溯以往的力量;那爱着的人现在是父亲,被爱的成了母亲;这名称对他们来说是最美好、最动听的词语;对另一个人来说,这些名称更美。因为,还有比儿女的孝心更美的吗?依我看,这孝心实在是最美的东西,对于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我们从小都被教导儿子应该尊敬父亲,并且这对儿子有益无害。这个我懂,我甚至从来不怀疑其中有矛盾,我觉得自己被孝心这一美丽的纽带幸福地牵系着。我深信,最重的债是一个人欠了另一个人的命,而且这笔债既不能用账单来偿付,又不能由账单来测算。

西塞罗曾经就父子关系说过一些话,对此我深表赞同,他的意思是:在父亲面前,儿子肯定是错的,是孝心教导我们这样做的,甚至还教导我别去刺探其中的真相,不如就隐藏在父亲的庇护下。这看起来不错,我也乐于去做别人最大的欠债鬼,但反过来说,在我决定让另一个人欠我的债之前,我得先把这事弄清楚,因为在我看来,欠别人的债与别人欠我的债,并且这笔债可能永远无法还清,在这双重关系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区别。所以说,孝心禁止儿子去考虑的事,爱却会叮嘱父亲去考虑。在这里,矛盾又出现了。假如儿子和父亲一样,是一个永恒的存在,那么,做父亲意味着什么呢?我很愿意做父亲,甚至一想到要做父亲,我就眉开眼笑,而做儿子的想到自己与父亲的关系,就被深深打动了。现在,我完全理解柏拉图那句话了,那句极其精彩、堪称经典的话——动物会生下另一个与它同类的动物,植物会长出另一株与它同类的植物,所以男人会生出另一个男人。但说这话等于白费口舌,思想还未圆满起来,某种含糊不清的情感却被引发了,因为母亲永远无法生出永恒的存在。每当父亲从永恒的本质的角度看儿子(而这也是看他的最根本的办法),都忍不住喜笑颜开,因为他无法察知儿子所有的美和内涵,尽管他对他来说是一片孝心。

从另一方面来看,如果父亲是从身体性状的角度来看儿子的,他一定也会大加赞赏,因为父亲的身份和象征太崇高。最后,假如我们可以设想父亲对儿子施加了影响,父亲的天性是形成儿子天性的基本前提,那么事情还是有矛盾。因为这样一来,这个念头会把人吓住,仿佛做父亲是世间最令人可怕的设想。让人死去还是让人生存,这中间似乎无法比较。前者仅在时间里决定他的命运,后者则是在永恒里决定他的命运。这里面包含了一个矛盾,你或哭或笑都毫无意义。父亲是一种想象吗?或是存在于现实世界中的最恐怖的现实?它是美好的恩典,还是快乐的冲极?它是水到渠成的,还是经过了艰苦的奋斗?

看看吧,这就是我摒弃爱的原因,我认为思想是我的全部。如果爱是一种能生出狂喜的快乐,那我宁愿摒弃这种快乐,但我不想得罪父亲;如果什么时候爱成了一种条件,一种赐予最大的恩惠的条件,那我不会再要求这样的机会。不管怎样,我得保证我的思想平平安安。我并不是对美视而不见,吟到诗人们的歌调时我的心也被撼动了,我朦胧地想着那些爱的概念时,我的灵魂也感到了深深的忧伤,但是对于思想,我绝对是个永远的忠臣,所以,如果我无法保住我的思想,只要我还在强烈地渴望我的思想,那我一定不会快乐。我绝不会为了保全生命而抛弃思想,因为对我来说,思想是我永恒的本质,它的价值甚至大于父亲、母亲和妻子。

我真的认为,那处在爱中的事物是最神圣的:假如在一种情形下不忠是卑鄙的,那它的前提一定是爱;假如欺骗是可恶的,那一定是在爱的过程中欺骗是可恶的;但我的灵魂是圣洁的,我从来没有心猿意马、三心二意,从来没有看见一个女人就喜欢,即使动摇后还是盲人骑瞎马地一个猛子扎进某一种看似重大的关系里。如果真知道什么是可爱的东西,我应该完全知道我诱惑别人是对还是错,但事实上我并不知道,我只能绝对地说我还没意识到这些。如果我用这种方式为自己辩解,如果我笑得直不起腰来,抑或如果我在畏惧中沉沦——因为我没有恋人们那样的能耐,在那羊肠小道上淡然若定、驾轻就熟,仍把它当成阳关大道,一点也不被那让人心神溃散的怀疑所搅扰,而这怀疑肯定已驻进他们心里。可是,我们这个时代其实已考虑周全,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口中的直接地’是指不假思索地行动,就是胡闹,所以所有人都是采取行动前把各种可能的意见都想一下——如果我要为自己开脱的话。如果我旁若无人地大笑,结果会怎样,会不会不经意地冒犯那被爱的人;如果我消沉下去,会不会立即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之中?因为我非常清楚,女人不可能有这么彻底的反思精神,而且一旦发现了爱的喜剧性的女人,就容易败露她已有的知识,这样的女人对我就更不理解了(因为只有神和男人才有能力发现爱之喜剧性,而女人只是像饵料一样诱使男人变得滑稽),一个知道什么叫可怕的女人很难再可爱,然而无法理解我,她会被消灭的,而我只要有思想的保护,永远不会被消灭。

难道没有人想笑吗?你们知道我想谈爱的喜剧性,指望开怀大笑,说穿了你们这伙人就是指望能多开心一下,我自己自然也希望开心一点,但你们听完后大概很难如愿以偿。这不同的结果,恰恰证明我已谈论过喜剧性了。假如没有人嘲笑我的发言——那自然好得很,可爱的伙伴们,那就嘲笑嘲笑我这个人吧,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奇怪。因为,当你们谈及爱的时候,我什么都没听懂——也许是因为你们都是新手吧。

年轻人说完就坐下了。他似乎比宴会前更美了。他坐着,眼睛凝视着前方,看似没把身边的人放在心上。勾引家约翰尼斯想起身反驳年轻人的发言,但被康斯坦丁拦住了,他说现在不是讨论时间,要按照顺序发言。不过,这番话还是引起了讨论,因为大家并没有定好先后顺序。这讨论很快又被康期坦丁打断了,他说他有能力制定先后顺序,大家很信服他。

于是,康期坦丁继续说:该沉默就沉默,该开口就开口,下面就让我简短地说上几句吧,因为我们那位年轻朋友已说过一番又长又不可思议的话了。他对喜剧性的看法简直让我想跟他打一场怀疑之战,因为他的发言和他本人一样可疑。你们看看他,那个迷茫中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笑着还是哭着去恋爱了。如果早知道他吵吵着要来做的关于爱的发言是这样的,我一定会阻止他,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所以,我关照你们,各位亲爱的好伙伴,你们来这里就是为了逍遥快活,如果之前的发言让你们不高兴,请你们忘了吧,千万别多想,做个囫囵吞枣的人吧。

接下来,我要谈谈女人。我思考过这一范畴,也细探过;我寻求过,而且找到了;我有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发现,现在,我就与你们一起分享。我认为,女人应该被归入玩笑这一范畴中,这对她们来说是最合适的。去成为绝对,去绝对地行动,并把绝对表现出来,这些都是男人们的戏,而女人的戏是在各种关系里安然相处。这是两种格格不入的存在物,它们之间绝对不可能有联合行动。这一分歧恰好就是一个玩笑,而玩笑最初就是和女人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如果按照这样推理,男人一定知道怎么将自己归入绝对这一范畴,因为如果不这样就没有任何结果,或者说,结果会千篇一律、太大众化——男人与女人没有区别,都单纯地只是半个人。

玩笑不是美学范畴,而是一种有缺陷的伦理范畴。它对思想产生影响,这影响就像听到一个人开始发言后滔滔不绝地背上一两句话,得出一个苍白无力的结尾,然后就是一片死寂,最后只会影响听众的情绪。女人也是这样。我们想把她禁锢在伦理范畴。我们闭上了眼睛,以寻求来思考绝对。思考男人的想法时,我们睁开了眼睛,将目光凝视在那个小巧玲珑的可人儿身上。我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看她是否符合我们设想的各种具体特征。渐渐地,我们变得不自在,思忖着:哇,这一定是个玩笑。这玩笑就在于运用了那个范畴,将她置于那个范畴,因为和她在一起时,严肃的也变得不严肃了,而这正是玩笑的根本。因为如果我们要求她严肃起来,那她就不是玩笑了。这就像将她置于真空之中,然后从她体内抽出所有的空气,这的确非常残酷,并且毫无趣味可言。但是,如果将空气充进她体内,将她吹胀到变形的尺寸,让她以为自己已得到了她想得到的一切——她和一个16岁的小美人儿想得到的东西几乎一样。这就意味着表演开始了,在引人入胜的情景下开始了。年轻小伙子的想象力不及这个小美人儿的一半,但就像裁缝们常说的:这还得除去折扣,因为她全部的想象都是幻觉。’

如果我们不用这种方式看待女人,只会给她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但是,经过我的这一番阐释,她变得无害而有趣了。对男人而言,最可怕的事莫过于老生常谈,而且如上了瘾般一直继续下去。一旦上瘾,所有真正的想象力就白搭了。因为成了骗子,还有悔恨的机会,并能就此改正。十句话没有一句话是真的无疑十分令人懊恼,可要是十句话全都是真的,而且句句都是老生常谈,就算是悔恨,我也不想再理会。对女人而言就是另一回事了。按照规定,她可以在一天里将自己变成一个最纯洁、最可原谅的谎话;她赤诚的灵魂可以证明她不是存心骗人。她本来是说话算话的,可她现在说的全是反话,无论是真是假,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可爱、坦率的,因为她已准备为这反话而死。这时,一旦哪个男人庄严地向爱缴械,他应该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要是再有哪家保险公司替他埋单就再好不过了。但是,像女人这样一种易燃的质料,一定会使保险公司大费脑筋。

他做了什么?他与她相认了,假如那一天是除夕,她就会像引爆一根烟花一样被引爆。紧跟着,他也将自己引爆了,如果不这样,他一定是面临危险了。他会失去什么?他会失去一切,因为绝对之物的对立面只会是另一绝对之物,那便是老生常谈。他不会去社会中寻找专门为道德败坏者设立的疯人院,因为他还没有到或者远不及道德败坏的程度。他只是被无穷地缩小了,被胡闹弄得筋疲力尽,让自己出丑。这情形绝不会发生在男人之间。如果一个男人在胡闹中投降,我肯定会鄙视他;如果他用计骗过了我,我只需要将伦理范畴套到他身上就行了,危险随之就变小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事情超过了预计的界限,大不了我朝他的脑袋开一枪一了百了。

可是,难道能和女人决斗吗,这将成何体统?谁不明白其中道理?这就像一个玩笑——就像波斯国王泽克西斯,一声令下要手下人将大海泻干。奥赛罗谋害了黛斯德蒙娜,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甚至还认为他罪有应得;一开始他就让自己出了洋相,此后就只能像个傻瓜一样做到底。因为即使在谋害她的时候,他关心的也只是会让他出丑的行动。与之相反,被唐·璜勾引的艾尔薇拉只要佩带着复仇之剑,就算凄凄惨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莎士比亚将奥赛罗写成了悲剧性人物,这一悲剧性只能归结于奥赛罗是有色人种。因为,亲爱的伙伴们,一个有色皮肤的男人绝对不会被认为是机智、聪明的,他一愤怒,脸是不会变绿(这已是心理学上的事实了)的,他被女人出卖后处境非常悲惨,就像女人遭遇丈夫的不忠时,她让人觉得很悲情一样。

一个动不动就脸红到脖子根的男人也许很悲惨,但这样一个男人也很滑稽。那些我们也许认为是机智、聪明的男人,要么不妒忌,一旦妒忌了也会很滑稽。当他拔剑冲上前去,那真是再滑稽不过了。多可怕啊!如果莎士比亚再写一个相关题材的剧本,在剧中让女人的不忠遭遇玩世不恭的抗拒,不仅能觉察到这一情形的喜剧性,甚至还能描述所有人都具备将它搬上舞台的天赋。试想一下,如果苏格拉底偶然发现妻子赞茜比在招蜂引蝶——在这里我之所以说偶然’,是因为我们如果想象苏格拉底为赞茜比的不贞而气恼,甚至监视她,这就太不苏格拉底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相信那神秘曼妙的微笑能将全雅典最丑的男子变成最英俊的人,而那微笑最终将奇迹般地变成高声的狂笑。阿里斯托芬常常拿苏格拉底寻开心,但他没有设置这样一种情形,即让我们想象苏格拉底跑上舞台大喊:她在哪儿?她在哪儿?我要宰了这臭婆娘。’这臭婆娘无疑就是赞茜比,不忠的赞茜比。苏格拉底是不是真的戴了绿帽子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因为赞茜比在这方面无论怎么出格,都像在口袋里打了个响指,苏格拉底就算吃醋吃得青筋暴露、额上长角,也是精神英雄。难道他会落到妒忌的地步,竟然想杀死赞茜比?这样说来,赞茜比的威力未免太大了吧,起码比苏格拉底对整个希腊城邦和死刑判决拥有的威力即使他妒忌的威力更大。所以,如果把绿帽子与他妻子联系起来看就是喜剧性的,但与别的男人联系起来时就是悲剧性的了。

西班牙人的荣誉观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但是,这里的悲剧性因素从本质上看是由于受了伤害的丈夫无法得到真正的满足,他的痛苦是毫无意义的痛苦——这就很悲惨了。向妻子开枪,要挑衅和决斗吗?蔑视她吗?这些只会让这可怜的男人更滑稽,因为女性本身就是弱者。难道真的要用这样的方式对一个弱者吗?处处考虑这些,还要将一切都掺杂在一起。她如果真的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一定会得到比男人更多的钦佩,因为人们压根就没指望她做出什么成绩。如果上了男人的当,那么她就会成为众人同情的焦点;如果男人上了她的当,当着那个可怜的家伙的面,大家会表示怜悯,安慰安慰他,一旦他走开,大家肯定会取笑他。

我们最好能聪明一点,把女人当玩笑看。其中的乐趣世间少有。让我们把她看成一种确定的量,而把我们自己当成一种相对的量。我们不应该和她闹矛盾,和她唱对台戏,这样做只会使我们自投罗网。正因为她无法限制自己,所以当我们与她稍有矛盾,她就会充分地表现她的厉害,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绝不能怀疑她说的话,应该句句当真。当我们一碰到她摄人心魄的放肆的眼神时,我们就得像偶像崇拜者那样,踩着小碎步,翩翩起舞,侍奉在她身旁——我们跪倒在她面前,我们为她憔悴,我们眼巴巴地看着她,直到得到她的青睐。我们百依百顺地守护着她,像一个尽忠的奴隶。这才够意思。

众所周知,女人是会唧唧喳喳地讲话的,但不幸的是,她的反思能力并不强,无法确保她在一段时间内不自相矛盾。如果男人不经常让她矛盾一下,也许她最多只能坚持一个星期,结果,这困惑很快就会来劲。假如我们没按照她吩咐的去做,这困惑就会那样过去,因为她讲得利索忘得也利索。但是,她的崇拜者既然已经完全顺从她,完全听凭她使唤,这困惑自然就一目了然。女人越有才华,就越能引人发笑。才华和想象力成正比,越有才华,想象力就越强。想象力越强,越能在瞬间迸发出力量。接下来,这困惑就会越来越明显。女人这样逗人发笑的现象很少见,因为男人很少会如此盲从女人的意念。为伊消得人憔悴的牧羊人就算对爱人盲从,也没有惹人发笑。

就像我前面说的那样,滑稽价值连城。我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因为有时候我只要一想到我妻子,一想到我伺候她时需要表现出来的谦卑和热情,就会茫然不知所措,甚至失眠。没有人的经历比热衷于这一游戏的人更离奇,包括那些赌博的人,因为我们可以肯定:每个女人都具备这种可能性,即容易飘飘然,然后胡闹一通。每个女人都有一些无可无不可的淡漠、厚颜、胆识等特性,这倒也与她们的性别相符。真正的恋人一定能在心上人身上发现能想象到的所有魅力。我们只要发现自己在这方面具备才华,就不会荒废它,好歹也要让它成为一种美德继续发扬。我不想再多费唇舌了,这些普通的言词什么也说不清,每个人都能明白我想说什么。就像人们玩的游戏,有人用鼻子顶拐杖,有人能让杯子在转圈的时候不把水溅出来,有人会在鸡蛋堆里跳舞等,这些游戏既好玩又来钱——像与女士交好的男子那样感受到其中的无穷乐趣,这也是一门很有趣的功课。

在情爱状态中,我们应当绝对信任她——她是忠诚的,因为我们往往会对游戏产生厌倦之感,尽管如此,我们还应相信那披荆斩棘般的浪漫之情会一次次爆发,假如我们不利用叹息和烟雾(这是浪漫的氛围),去关掉安全阀’,她大概就会在这上面毁灭了。我们只需将她推到朱丽叶这么极端的份上就行了——唯一的区别在于,没有人会想去碰罗密欧的一根头发。说到理智方面,她完全值得我们信赖,假如咱们中的哪一位很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女人,转瞬之间他手头就多出来一位整日冥思苦想的女作家了。他必须用崇敬的眼光,看那小小的黑母鸡’接下来会生出什么蛋。真的无法理解,苏格拉底竟然从来没有呵斥过赞茜比,更没有让自己走到这份上——也许他是想多练练,就是为了可以随时启用,像个驯马师一样。他调教出最听命令的马儿,明白该怎样将马儿驯得服服帖帖,为自己所用。

我想说得具体一点,以便更好地阐明这个特别、有趣的情形。我们说了很多关于女人的忠诚之类的问题,但这些说法常常是信口开河。从纯粹的审美观点看,这个领域属于诗人发挥戏剧才能的领域,就像一个人在舞台上到处找寻自己心上人的幻影,或者坐在飞转的轮前等着心爱的人的幻影一般。因为一旦发现他或她出现在面前,美学就会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她的不忠和她前面的忠贞原本是一脉相承的,这是一种伦理意义上的不贞,只有在这时候,妒忌作为一种悲剧性的激情才会闪亮登场’。这共有三个情形,女人似乎占了便宜,因为有两个是忠贞的例子,只有一个是关于不贞的,只要她不确定自己究竟爱谁,她能做到忠贞就是不可思议的、了不起的——当他对她的忠贞视而不见并毅然拒绝时,结论仍然如此。谁如果用足够的才智和超脱之心来看待这个问题,就能在我刚才的话中为玩笑’这一范畴找到充分的证据。我们这位年轻朋友开始发言的时候就让我困惑了好一阵子。他摆开架势,好像要顺着这一话题说下去,一遇到困难,却又惊慌失措地跳回了老地方。但是,如果我们真的将不幸的爱情与死亡联系在一起,也很容易解释。如果我真的坚信这一点——为了能开得起玩笑,这一点当真的态度我们至少该有吧……

这一番话当然全因一个女人或一个带有女性气质的男人而起。我们立即就能看出这一点,因为这是在瞬间发生的冲突,在那一瞬间会受到极大的吹捧。虽然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但它只想达到瞬间的快乐,其作用就像一份蛋白牛奶酥,只能存在于一时;虽然它关系着整个人生,却不会对临终的人施加什么影响,只会使生者快速地帮助和送走将死之人。假如哪个男人对此做了一番发言,那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能看上他,甚至不配别人来取笑他。相反,女人是这方面的天才,也可以说,她的可爱就来源于此,她从头到尾都意趣盎然,生气活泼。于是,那些夫人就死于她的爱情了,这是必然的——她不是说过她想吗?这正是她的动情力所在,因为女人就是男人——至少她敢于说出男人都不敢去干的事在这里,我们会想起克氏和贾娜·奥尔森小姐之间的事:她称没有他她活不下去,但她早已与弗里兹·施莱格尔订婚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她才是真正的男人!我这么说就等于给她下了道德判决。

亲爱的好伙伴们,你们也是这么想的吗?至少,亚里士多德是这么理解的。他公正地指出,女人是不能拿来用在悲剧里的。这是多么明显的事,她无疑放在一出半小时的闹剧里更合适,她被当成正儿八经消遣的伤感,万万不能被放进五幕正剧里。于是,她死了。但是,难道她就因此再也不会爱人了吗?为什么不会再爱?——要是让她起死回生,她还会再爱人吗?如果她起死回生了,她就会改头换面,成为另一个人,一切都重新开始,爱也重新开始,是初次的爱,这一点都不稀奇。死亡,你的威力是多么了不起啊!再厉害的催吐剂、泻肚药,也比不上你。

假如我们一直非常警觉,不忘了它,这一困惑多少是很了不起的。一个死去的人是我们在生活中碰到的最好玩的人。他这样的人竟然很少出现在舞台上,这确实很奇怪。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人。一个人就算只有一次被认为是死了,他本质上也是一个好玩的喜剧人物,而一个真的死去的人对我们来说再好玩不过。请务必留心这一点。说实在的,我发现这一点还是与一个熟人在街上走时偶然想到的。那时,有一对可爱的人儿与我们擦肩而过。从我熟人的神色中我可以判断出他认识那一对儿,我就问他是不是认识他们。天哪,’他答道,我最熟悉他们了,尤其是那女的,她就是我那死去的人儿。’你死去的什么?’我问。天啊,她是我死去的初恋。是啊,说起来还是一桩离奇的故事呢。有一天,她说:我活不下去了,然后就走了——就是死掉了。我甚至都来不及为她上保险,太晚了。她已经死了,一直死着。现在,我像诗人们所说的那样到处飘荡着,找寻着心上人的坟墓,想给她献上一滴泪。’眼前这个看起来神情委靡的人这样说着。事实上,他被抛弃了,但看到他的心上人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死到了这一地步,还是颇感欣慰。

我想,姑娘们每次死去都用不着埋葬,这对她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这样的话,那些认为男孩子是最费钱的奢侈品的父母,就会发现姑娘们其实更费钱。仅仅是不贞这样简单的情形是很难这么好玩的——我的意思是,当年轻妇人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却对丈夫说: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求求你将我从我自己手里救出来吧。’然后,她就为无法忍受心上人要离开她去西印度群岛而死于忧伤了,或者强忍心中的悲伤。然而,他回来的时候不仅没死去反而与另一个男人结婚了——这对恋人来说,命运也真够离奇了。难怪这神色委靡的人要反复哼唱那首古老的歌曲,那歌曲中的叠句是很难安慰他的心的:请为我欢呼,为你欢呼,不是吗,那一天永远难忘!’

原谅我,各位亲爱的好伙伴,如果我喋喋不休地说得多了,那就先让我们为爱情和女人干一杯吧。从审美角度来看,她是个妙人儿,既姣美又可爱,但既然总有人说这话,我也不妨说一次:虽然同样是说她,但我们不应该用老眼光,而应该更深入’。让我从伦理的角度来看她吧!若从这一角度看,这事就等于是一个玩笑。就算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也承认,女人是一种不完整的形式,即一种非理性的量,这一形式也许会在某一天、在某一更好的存在状态中被引回到男性形式中,完全有这种可能。但在这一生里,我们就尊重事实吧,她是什么就当她是什么。她不久就会原形毕露’,告诉我们她是什么,因为她也处在审美领域,她会深入’,也会被解放出来——对于这些,她会勇敢地让男人先说出口。就让一切这样发生吧,这样,那玩笑就会不停地继续下去。

康斯坦丁话音刚落,接着轮到维克多·艾里米塔发言了。他说:大家都知道,柏拉图为四件事而感谢过神,其中第四件就是感谢神让他和苏格拉底做了同一时代的人。一位早期的希腊哲学家指泰勒斯。已向神表达过对前三件事即神创造的是人而不是动物,创造的是男人而不是女人,创造的是希腊人而不是野蛮人。的谢意了——按照我的推断,神自然当之无愧。哈哈,我如果也渴望像这些希腊人那样表达我的谢意,就无法对他们拒绝给予我的那些特权表示感激了,就只能动员灵魂的全部力量感谢神对我的恩赐——我成为男人,而不是女人。做一个女人实在是一件堪称为荒唐、复杂的事,没有哪个词语有如此强大的功能将它表达清楚,那些将就着能用的词语又是如此矛盾地存在着。对于这些,也只有女人能容忍得了,而且,更糟的是,她竟然还为此感到高兴、满意。她原本就比男人少一些内涵,不过,这些还不至于导致她不幸的命运,即使她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也还是要默默地忍受。然而,她的不幸在于男人用浪漫的眼光来看她,她的生活因此大打折扣,失去了很多含义,也就是说,这一瞬间还意味无穷,下一瞬间就变得味同嚼蜡,而她从来弄不清自己的真正含义是什么——而这只是她的不幸之一。最不幸的是,就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她永远不知道这不幸。换成是我,若要我非做女人不可,我宁愿生在东方,在那儿,我起码能做一个奴隶,总比什么都不是地受人使唤做听差好。

就算女人的生活并没有完整地表现出这样的对比,她喜爱的也完全是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喜爱的,与男人没有什么区别,这表明她的生活没有意义。唯一的区别就是殷勤。说得更明白一点,就是分析接受你殷勤的人,用一种十分奇特的范畴来分析。因此,对男人来说,被人献殷勤几乎等同于侮辱,因为男人很反感别人针对他用奇特的范畴。相反,对女性来说,被人献殷勤就意味着尊敬,一个莫大的荣耀。哎呀,这是让人悲哀啊!假如只是某一个轻骑兵特别爱献殷勤,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从骨子里看,所有男人都爱献殷勤,这似乎是他的本能,有很多种献殷勤的技巧。大自然虽然早将这一特权给了女人,而女人也本能地愿意接受这一效忠。这就是她的另一个不幸:因为假如只有少数几个女人接受了殷勤,倒还可以辩解,说自己是例外,但事实并不如此。这是生活在愚弄我们。如果殷勤中存在着真理,那么这真理也一定是互惠互利的,此刻,殷勤就成了证券交易所里的美与力,狡诈与势力之间的最新比价了。

然而,殷勤并不总是这样,它本质上是属于女人的。女人本能地接受着殷勤,这正表明大自然对弱者,对那些受过沉重打击的人是特别优待的——对这些人来说,幻觉带来的安慰比赔偿更具说服力’。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幻觉恰好就是灾难本身。大自然还常去帮助那些倒了霉的男人,安慰他、鼓励他,让他相信自己是世界上最美的人。这样,大自然就补充了这不足之处,男人拥有的远多于他在脑子里所能想到的。而如果他拥有这些是因为虚荣和自负,压根没有被悲惨地奴役,那么,他的自负就产生在哄骗之中,这俨然就是一种大大的嘲弄了。从倒霉这方面来说,大自然的确是没有放过男人,倒是女人在某种意义上被忽视了,也就是说,她从来没能将自己从幻觉中解放出来,这种幻觉只是生活用来安慰她的。

假如我们从整体来分析女性生存,以便于将决定性因素挑出来,不同的女性一定会给人留下全新的印象。与男人的人生转折点不同的是,女人的转折点有几个,几乎每个看上去都是大起大落的。在第耶克的浪漫剧中,我们往往会遇到一个曾是美索达米亚的女王而现在沦落为哥本哈根的卖菜女之类的人物。每一种女性的命运都容易产生这种离奇的效果。假设这个姑娘就叫朱丽安娜,那么朱丽安娜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她从前是一个女王,居住在爱的荒唐言语这一广大版图上,她还是一个名义上的皇后,在那些洋相蠢态的夸张中高高在上——但她现在是什么,不过是家住澡堂子大街拐角处的佩德森太太。’

姑娘们在小时候被认为没男孩子那么有出息。等她长大一点,大家还是不怎么知道该如何培养她。最后,那重要的时刻来了,她甚至被尊为专制君主了。男人殷勤地向她走来,他是来求爱的。他殷勤地,这点毫无疑问,因为所有的求爱者都很殷勤,这早就不是什么奸滑的骗子的专利’了。就连杰克·凯齐也放下木杖去求爱了,还跪下了,虽然他从一开始就抱着要在家中充当刽子手的心态,他认为没有理由不这样,甚至没拿公开行刑已罕见之至这一点来当借口。有教养的男人也会这么做。他跪下了,倾倒了,用最奇特的范畴来分析他心爱的人,因此他甚至忘记了自己下跪的姿势,就算他跪着时也完全明白这一切多么奇特。我要是女人,也情愿像东方妇女那样将自己卖给出价最高的人——谁说讨价还价没有道理?做女人是多么不幸啊!而最根本的不幸在于你一旦做了女人,就很难再意识到这些了。如果她心里有些微的伤悼,她不是为以前的事伤悼,而是为以后的事。我如果是女人,那么第一件事就是拒绝别人求爱,而安于做两性中较弱的一方,这就是所谓的本分吧。但是,我会像一个高傲的人面临重大决策一样充满警觉,绝不迈出真理半步,而是老老实实地守在真理里。朱丽安娜可以进天堂的第七层,佩德森夫人却顺服在自己的命运里。

所以,我感谢上帝让我成为男人,而不是女人。可是,我为此割舍了很多。从酒歌到悲剧中的所有诗歌都在神化女人,这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相反却更糟,对崇拜她的人来说无疑也是这样,因为他一不小心,她就会在情绪的支配下拉长脸,像他此刻正站在那儿一样。美、崇高、男人最崇高的业绩,这些看似辉煌的东西都得归功于女人,因为是她鼓舞了他,女人是最重要的鼓舞者。这一主题曾多次在音乐中表现出来,你听听那为爱而忧伤的牧羊人的笛声就知道这期间有多少牧羊人听过它,感受过它!

真的,我的灵魂中几乎已经不存在妒忌了,我现在只想着感恩于我的神了。因为我毕竟是自己愿意去做男人的,少一点骄傲,少一点得意扬扬,在现实中是如此,我本身并不愿做女人。我喜欢做那种无定的量,怀着一种无来由地自负轻狂。我宁愿成为一种有意义的具体的东西,也不愿做一个涵盖所有的抽象概念。所以,我认为思想的能力经由女人才进入这个世界——男人如果没有了女人,就如同没有了指引,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多少男人是经由一位姑娘才成为天才的,多少男人是经由一位姑娘才成为英雄的,多少男人是经由一位姑娘才成为诗人的,因为经由她,他成了将军,成了诗人——并不是经由自己得到的那个姑娘,是经由自己没有得到的那个姑娘。经由自己得到的姑娘,他只成了父亲。他也并不是经由他得到的那位姑娘而成为圣人的,因为他在她身上其实什么也没得到,而他想得到的是他无法得到的那位,就像大多数人是经由他们无法得到的姑娘而成为天才、英雄和诗人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女人的思想能力本身就能启发人的灵感,那么可以肯定一点,这灵感本身就是那个与男人牵系一辈子的女人。但实际的生存并不这样看。在一种否定的关系中,女人能促使男人的思想能力多产。从这方面来看,她又启发着男人的灵感,但这样直接表达出来,不加任何限定,就等于犯了谬误推理的错误——除非你是一个女人,才可以对这个错误视而不见。难道谁听说过哪个男人通过他妻子而成了诗人?只有那男人还未得到她时,她才是灵感。这又一次证明了诗歌和女人的想象中的自负。他还没拥有她这一点或许正表明他仍在为她奋斗。正因为如此,一个姑娘才能给一个为她奋斗的男人带来灵感,将他们都变成骑士。但谁听说过哪个人是为了他妻子而成了勇士的?他如果不这样,就表明他是因为力量不足才无法得到她。因此,一个姑娘给很多男人带来了灵感,唤醒了他的理想主义,假如她真的奉献了什么宝贵的东西,也就是这个了。但妻子就算奉献同样多宝贵的东西,也唤醒不了什么理想主义。他还没有得到和拥有她,正表明他是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他也许爱上了众多女人。虽然爱上众多女人算是一种不幸的爱情,但这同时也会带来奋斗的精神和向往,他的本质的灵魂的思想能力就在这奋斗与向往中了,而不取决于这些个人的零碎奉献凑在一起时的总和。

说实话,女人在男人身上唤醒的最高的理想主义就是不朽的意识,其中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我们要不可避免地去回答已设定的问题。就像我们说的一幕戏剧如果没有这个人或那个人对问题做出回答,就无法闭幕’一样,思想能力也是如此要求的,生活不能以简单的死亡的形式来做了解,必须给一个明确的回答,如果没有回答,起码我不会绕过它。从死亡的讣告上我们就能找到证据。我认为也应该这样,因为它如果要被移用到讣告里,就必须被正面地移用。它应该这么写:佩德森夫人活了多少年,一直到这个月24日与25日之间的夜里,她才依允了上天的意思’,等等。这样一来,佩德森先生就不可避免地回忆到了他求婚时的光景,这使他大受打击。简单地说,除了能再次相遇,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安慰他了。与此同时,为了再次相遇,他为自己找了第二个妻子,因为,尽管第二次婚姻也许不会像第一次那么有诗意,但起码不会重蹈覆辙。这就是正面的证明。

佩德森先生对做出的回答并不满足。不,他要的是另一个世界里的重逢。大家都知道,假金属有时反倒能镀上一层比真金属更耀眼的光泽,所以银盘子会暂时锃亮一下。对假金属来说,这实在是悲惨的事,因为假金属一旦成为假金属,就会永远被贴上假金属的标签。但对佩德森先生来讲并不是这样。思想能力是每个男人应该有的权利。我嘲笑佩德森先生,并非因为本来是真金属的他只剩下最后一束银光,而是这一束银光泄了密,证明他已成了假金属。同理,庸俗势利一旦与理想主义并排而坐,只会使它显得更滑稽可笑,更容易使人像赫尔伯格见赫尔伯格的轻喜剧《说谎房间》。那样问:连母牛不也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吗?’它简直滑稽透顶。

其实,女人完全可以唤醒男人的思想能力,顺带唤醒他的不朽意识,而且她总是从反面来唤醒的。男人通过女人成了天才、英雄、诗人、圣人的同时,也把握住了不朽。如果说女人使男人产生了憧憬的灵感,那么妻子则是唤醒了男人身上的不朽意识,只有妻子才能做到。实际的生存表现的恰恰与此相反。如果她真想去唤醒丈夫的思想能力,她就必须去死。就算真的这样,她还是不能在佩德森先生身上得手。如果她的死真的唤醒了男人的思想能力,那她就真的完成了一些了不起的事,如诗歌所描述的了不起的事。不过请记住,她正面完成的事是无法唤醒思想能力的。并且,她存在的时间越长,她的内涵也越来越可疑,因为她已经开始越来越正面了。

证据越是通过正面的方式提出,它能证明的东西就越少,因为若是这样,那向往就变成了对已经检验过的事物的向往了,我完全可以认为其中的内容已经消失殆尽了,它已经被经历过了,被生活过了。当在阴暗的角落里的喁喁求婚变成一种向往的目标——记得我们俩一块儿在鹿园’——的时候,提出证据的方式也越正面。我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一双过去穿着很舒适的旧拖鞋心生向往,但事实上,这个向往并不是灵魂不朽的证据。越是从反面提出,证据就越好。因为反面总是高于正面,很无限,也是真正的肯定性证据。

女人的内涵是反面的,相形之下,她正面的内涵是虚无缥缈的,严格来说甚至是有毒的。对于这个真相,生存为她隐瞒了,甚至还用虚荣的自负来安慰她。这自负远远不是男人想象的那样,是用父爱般的关怀来花言巧语,似乎她完全有资格自负。即使大家将她当成了与灵感相对的东西,将她当做一切罪孽的根源——无论是罪恶通过她而产生,还是因为她的不忠把一切都变得罪恶了——这种她当做’相当于也是一种献给她的殷勤。因为当我们听人家这样说时,心里会想,噢,原来女人可以比男人更罪恶,而且还可以无限地罪恶下去——这好像是对她莫大的夸奖。遗憾的是,现实中完全不是这样。应该用一种不声张的方式来宣读对这个女人的判决,尽管她自己还对这个判决不甚了解。因为接下来,生存就会整体地原封不动地接受这一结论,由此使男人为自己的妻子担了责任。

人们并不像惩罚男人一样惩罚女人,因为男人会真的被判刑,而对于女人,事情并不能靠重罪轻判来解决(因为如果这样,她的生活就不会充满幻觉)。首先,这个案子应该被取消,由公众即生存来付出代价了结。这一刻,她还被认为是狡诈的,下一刻,她就去嘲笑那些被她骗的男人,这很矛盾,百分之百的矛盾。以波第弗的妻子为例,人们认为她可能是受了男人的勾引,是可怜的受害者。所以,女人拥有了男人不可能有的可能性,莫大的可能性,现实却正好相反。其中,最恐怖的事莫过于她总是乐在其中的幻想,这幻想简直和妖术差不多。

所以,让柏拉图去感谢神让他和苏格拉底生在同一个时代吧,我至多只能对他表示妒忌;让他感谢神吧,感谢神让自己成了一个希腊人,我至多只能妒忌他。可是,当他要感谢神让他成了男人而不是女人时,我和他的想法完全一致。如果我成了女人,又懂得了我现在所懂的一切,这该多么恐怖啊!如果我成了女人,因此我连现在已经懂得的东西都不懂了,那就更恐怖。

但假如真是这样,那我们要千方百计地避免与她发生任何正面的关系。不管在哪里,不管什么事,只要女人掺和进来,我们几乎总会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完全出乎她的意外而使她狂喜,结果却能使男人送命。

与女人保持反面关系能使男人非常快乐。让我们给她面子,就这么永远说下去吧,畅所欲言。因为这本质上并不是由女人的某种特殊品性、她的可爱或可爱性,以及一切能持续多久决定,只取决于她是不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是不是恰好在想象力显现具象的瞬间出现。这只是短暂的瞬间,她接着就会重新消失。与男人发生正面关系会使男人变得局促、窝囊,所以,女人能为男人做的最好的事,就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但她是否能如愿以偿,就要看命运是否赏脸了。接下来,她能为男人做的最大的事就是对他不忠,越早越好。第一种思想能力帮他提高了思想能力,这绝对是对他的帮助。没错,第二种思想能力的获得是忍受着剐心之痛的,但也带来了莫大的快乐;没错,在不忠之前他绝不会有这样的期望,之后,他就要为此深深地感谢她了。但从人的角度来看,他真的没有理由感激涕零,这就更好办了。但假如她一直都忠贞,他可要受苦了。

这就是我要感谢神让我成了男人而不是女人的原因。此外,我要感谢神没有让哪个女人来束缚我一辈子,到那时才明白这个道理为时已晚。

婚姻堪称一项伟大而奇怪的发明。而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大家都觉得它是直接’跨出的一步,还是人的一生之中最具决定性意义的一步,因为在与生活有关的事情中,没有哪一项能如此专横,如此一手遮天’。对于这样举足轻重的一件事,我们竟然没有三思后行,却直接’就做了!婚姻怎么可能这么直截了当呢?事实是,它非常复杂、暧昧。就像龟肉中包含了一切肉味一样,婚姻中也五味俱全;龟是一种行动迟缓的爬行动物,婚姻同样如此。平心而论,恋爱是一桩简单事,但婚姻就复杂得多。它是什么东西,是某种野蛮的东西还是基督教的东西,还是某种虔诚或世俗的东西,还是每种东西都包含一点,却什么也不是?

婚姻代表了什么,它代表了难以言说的情爱,灵魂之间的和谐的亲善,还是某种责任或合伙关系或权宜之计或某种国度里的风俗习惯,或者每种都包含一点,却又什么也不是?你该加入小镇乐队,还是去做管风琴手,或是两者兼顾?为了确定一个新地址,将自己的名字填在生活的册籍——教区登记簿上。这些事是让牧师做好,还是叫地方治安官做更合适?是让婚姻在梳子上演奏喑哑、悲伤的音乐,还是就让它像仲夏夜黑血洞中的仙女’那样柔情细语?这本身就是复杂的曲子,其中的繁难曲段比什么都让人犯难,让人不知如何演奏。可是,阿猫阿狗都想当然地以为这曲子既然在结婚的时候已经演奏过了,自然也存在于婚后的生活中。我亲爱的好伙伴们,我们既然没什么结婚的贺礼和祝词送给每一对喜结良缘的新人,就让我们送一条注释给他们吧——提醒他们不要一再麻木。对于婚姻,我们只送上两条吗?把一个原本就很简单的观点说清楚已经相当累人了,而要去绞尽脑汁地思考这么错综复杂的问题,还要保证前后一致、面面俱到,让我们能一目了然。如果有人能做到,那确实太了不起了,值得钦佩。

然而,此时阿猫阿狗正在干的事,就像他们说的直接’就干,根本不用反思。假如这可以直接’干,那它本质上该属于他们所谓的更高的直接性’,这直接性已全部把反思这又是在讥讽黑格尔和他那些术语了。给吸走了。但对这事儿他们甚至都没吱一声。就是去问问已婚男人吧,那也只是浪费时间。那些做了蠢事的人到哪里,后果就会尾随而去。这愚蠢已渗透到了方方面面,是一种报复:等一切都太迟了,无可挽回了,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这一秒他还昂首阔步,认为自己结婚是很了不起的事,下一秒又怨天载道,夹着尾巴做人。这时他赞颂婚姻,纯粹是一种自卫,是为自己辩护。但是,一种思想我们是很难等到了,那就是将生活中最纷繁复杂的概念糅合起来的思想。

做一个正直的阿猫阿狗无聊,做勾引家也很无聊,为了好玩而把女人当成试验品同样很无聊。对男人来说,后两种方法和结婚一样窝囊。勾引家想用欺骗的手段去报仇,但他是真的想欺骗,喜欢欺骗。他去欺骗,表明他依赖女人——想在女人身上做试验的人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如果试图与女人建立正面的关系,首先就要反思,彻底地反思,直到让它不再叫做与女人的关系为止。去做一个一流的丈夫,却偷偷地去勾引所有的姑娘吧;看上去像个勾引家,心里却向往浪漫的爱情——这样,第二次的窝囊就会掩盖第一次的窝囊。况且,男人的思想能力正是在这一次次的重复中产生的。每一种直接的生存最终都会被消灭,而这消灭从头到尾全靠那一句虚假的话。对于这样一种重复,不在女人的能力范围之内,在她看来,这影响了男人的天性的发挥’。如果一个女人能在这种不断重复的过程中生活、行动,那她基本上很难与情爱扯上关系,而她的天性不好人尽皆知,她的情爱关系就会受到男人天性的骚扰。男人的天性就是在消灭她生活中的东西的同时让自己生活,让自己行动。

这些话使我看起来像是在颂扬修道院生活过,好像还很得体地姓了艾里米塔这个姓?实际上一点都不。我很想说:去你的吧,修道院。’这对精神来说只是一种直接的’表达。人们使用的是金币、银币还是纸币并不重要,但那些使用假币的人一定明白我在说什么。那些把每一种直接的表达都当成假话的人,就算没进修道院,也会比修道院的修道士更像修道士,就算他日夜穿梭在公共马车之间,他仍不失为一个修道士。

维克多的话音还没落,夫人们的裁缝就腾地跳了起来,把面前的酒瓶都震动了,他说:

各位亲爱的好伙伴,你们说得实在太好了,我越听越觉得你们志同道合。我为你们欢呼,我理解你们,因为作为同谋者,即使远隔千山万水,也能相互理解。可是,你们懂什么?你们通过经验印证了那些理论,又东拼西凑了一些用来装饰理论的那点经验,这根本不算什么。归根结底,你们轻信了她,在这一瞬间或者那一瞬间都轻信了她,并且做了她的俘虏。万万不能那样啊!我知道女人的弱点,因此我更了解她们。我在研究、探索时从不刻意忽视恐怖的问题,也从不避讳任何手段——那些能证实我的理解的手段。我是个疯子,但你们没疯,所以你们还不能理解她。只有等你们疯了,才能理解她。即使我们没有疯,一旦了解她,也肯定会疯。

抢劫者爱在吵闹的马路上向人们伸出魔掌,蚁狮喜欢将鼻孔埋进稀散的沙层,海盗的天地是咆哮的大海,而我将自己的时装宫殿建在了人丛里,为的就是让女人看得心生向往,无法抗拒,就像维纳斯时装店对男人的巨大诱惑一样。这座时装的宫殿里,我们会学会用现实的眼光去看待她,将她彻底看清,完全不用任何理论。如果在女人欲望高涨时剥掉她的衣裳就是时髦,那倒也算是一种出息。但事情远非这样简单。时髦并不是赤裸的肉欲,也不是不能容忍的放肆,而是一比在礼仪的前提下可耻的非法交易。在异教的普鲁士,所有待字闺中的姑娘都会挂上铃铛,这看起来是一种装饰,实际上是在给人们提示。同理,时髦的女人就像永远挂着的铃铛一样存在着,她的目标并不是放浪形骸者,而是贪淫的色鬼们。

大家都习惯把命运比成女人。的确,他们有相似处,即命运和女人一样朝三暮四。但是,命运只对某些事朝三暮四,因为它会赐予人们很多其他东西,有别的特点,绝不仅仅只是朝三暮四。从这一点上看,它与女人还是有所区别。时髦与女人更像,因为时髦是完全的朝三暮四,毫无道理可言,并且只有在毫无道理中变化,才能保持逻辑上的一致性。如果你想了解女人,就在我这时装宫殿里待一小时,会比你在外面一天或一年看到的东西更多。我称它为我的时装宫殿,是因为它是丹麦首都仅有的一家,从来没有竞争者。谁敢冒那么大的险来和我一争高下?我可是一个一味奉献自己并将继续奉献的促成偶像崇拜的最高牧师。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哪家有声望的公司里不是整天都在谈论我,哪家中产阶级的商店里不是一听到我的名字就心生敬畏,和听到时尚国王的名字一般?在这世界上,绝没有哪件衣服能像我的时装宫殿里的衣裳那样,会在沙龙中随处可见,引起那么多的注意和议论;没有哪位出身高贵的夫人经过我的时装宫殿时敢视而不见,没有哪位中产阶级的待闺女郎走过它而不发出如果我也能买得起!’的感慨。得了,她从来没有上过当,我也从来没有骗过谁。

我用了最精美、最昂贵的衣料,开的是最低价,老实说,我连老本都快赔上了。我并不急着赢利,我几乎每年都要亏一大笔钱,但我最终一定会赢利。我下决定要将它赢回来,并且我正在想方设法用我最后积蓄收买时髦的女人们,贱卖我的时装,以打赢这场战争’。对我来说,挑出最贵重的衣料,将它裁好,再配上地道的布鲁塞尔花边,做成姑娘们喜欢的漂亮衣裳,是非常高兴的事;最时髦、最正宗的料子我也是以最低价卖出去的。你们或许会以为她只是想偶尔时髦一下,但事实上,这是她的一贯追求,这是她脑子里的唯一一件事。女人是有精神的,但这种精神被编排得像浪子的命运一样;女人的反思力也高深莫测,对她来说,除了要搭配精美的服饰外,什么东西都算不上神圣,而对精美的渴望表现出来就是时髦。难怪她觉得只有时髦配得上她。

的确,那神圣之物就是时髦。对她来说,任何最小的细节都与服饰的精美息息相关,而对于精美,最不理智的表现就是时髦。在她打扮的过程中,任何地方,包括一根小小的缎带,她都能准确无误地说出它与时髦的关系,能立刻就察觉出刚才走过的女子是否留意它。说实话,她不就是为了比身边的女人更漂亮才打扮的嘛,难道还能为别的人?即使在我的时装宫殿里,她真的是来领教什么叫时髦的,即便在这儿,她仍是赶时髦的。有特别的浴衣,就有特别的骑马服,就一定有一件在我的时装宫殿里显得特别时髦的衣服。这衣服并不像女人的晨袍那么随便,晨袍不过是一件女人一大早爱穿又爱把别人吓一跳的衣服。问题在于,她爱吓自己一大跳的根本原因是她的女性美和卖弄风情的本性。裁缝店里的服装是刻意做得随便一些的,还有就是稍微轻浮一些,但这轻浮并没有使她看上去很滑稽,因为裁缝与她的关系完全不同于轻骑兵与她的关系。说她卖弄风情,是指她就这么毫无顾忌地将自己暴露在一个裁缝面前。裁缝不过是一个因自己的地位而不敢去占她的便宜,只满足于捞一点偶然的油水’(这种机会多的是),同时又不能对她有什么想法,也从不让她认为在裁缝面前摆出一副贵夫人的派头的理所当然的事。因此,在这件事上,女性美不知不觉就被撇下了,而卖弄的风情也被贵夫人的赐恩态度掩盖了。如果有人向她暗示这一层关系,她一定会佯装大笑起来。

在社交场合的拜访中,身穿晨袍的她仍会竭力掩饰自己,但掩饰往往只会欲盖弥彰,会出卖她。在我的时装宫殿里,她不知不觉就会暴露自己,因为在她面前,我只是个小裁缝,而她是女人。此时,她的披肩有点下滑了,她被暴露了一点——假如我还懵然不知,我的一世英名就可能毁于一旦。她先验地很明显,这又是故意针对黑格尔或康德的。撅起了樱桃小嘴,过一会儿,她又开始夸张地手舞足蹈,接着又摇晃着屁股,然后满足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当看见我毕恭毕敬地跟在她后面时,她变得口齿不清、矫揉造作、不停地颤抖,脚步也变得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她颓然地倒在扶手椅上,我却在一旁谦卑地递给她盐罐,用我的钦慕为她的热情降温。她暧昧地打了我一巴掌后手帕掉了,于是故意将手臂慵懒地垂下来。我弯腰捡起手帕,温柔地还给她,她恩赐似的冲我点了一下头。看,女人进了我的时装宫殿就成了这个德行。如果第欧根尼第欧根尼(公元前412?—公元前323年),古希腊大儒派哲学家。看见这个女人,看见她这么不知羞耻地张开四肢,仿佛四肢着地般祈祷,肯定会问她是否想过神正从背后看着她。这事是否在他心里留下印象,我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我对这位跪着的夫人说:您袍子上的缝很扎眼’,她一定会比听到别人说她亵渎了神更不安。可悲的是,那可怜人,那灰姑娘不可能明白这些。不朽的神们,一个女人要连追赶时髦的兴趣都没了,那还是女人吗?但是,亲爱的神啊,如果她真的赶上了时髦,岂不很怪?

你们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真的?很简单,咱们来做一次试验:这一刻,他的心上人陶醉地偎在他怀里,把脸靠在他胸口,以至于她的恋人本来是要说:亲爱的凯蒂,你的发卷似乎不够时髦了’,却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道:我永远都是你的。’一般的男人可能不会想到这上面,而如果知道了这一点,因知道了这点而出名的男人堪称这个国家里最危险的男人。那个女人在婚礼前与心上人度过了多么美妙的时光,我不得而知,但她在我的时装宫殿里度过了多么美妙的时光,他一清二楚。如果没有在我的时装宫殿里放纵与节制一次,婚礼似乎显得美中不足,至少很平民化。如果这时他们相携站在神的祭坛前,如果他们正怀着世上最好的愿望向前走,知道自己已经得偿所愿,已经体验了所有的事,但只要我冲上去,说:可是,尊贵的夫人,您的桃金娘花环是歪的!’——或许就因为芝麻蒜皮的小事,婚礼就会卡壳。然而,神经大条的男人对此事毫不知情,除非他是个时装设计师。只有自己能高瞻远瞩,才能明白甚至猜测女人的心思,这点毋庸置疑。所以,一个从来没有与任何女人发生过关系的男人很幸运,因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不属于他。既然她不属于任何男人,当然也不会完整地属于他,因为她是女性反思时不自然的交合所形成的幻念——时髦。所以,女人该凭自己的时髦去发誓才是明智之举,这样,她的誓言才会奏效,因为说到底,她能真正思考的只有时髦这唯一一件事——仅有的一件她能与别的事一起或在别的事中间思考的事。

一旦我的时髦大厦向时髦界传去好消息,说根据最新的潮流,去教堂时应该梳特别的发式,在做大弥撒与晚祷时最好梳不一样的发式,我相信,教堂的钟声一响,马车就会蜂拥来到我的大门口。因为据称,除了我这个时髦的法官,谁也没办法设计好看的发型。我冲到门外,一见面就对着她深深地鞠躬,然后把她带到客厅。在这个过程中,她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我则在一旁忙碌着。活儿结束后,她看看镜子中的自己。我像神的信使一样飞步跑到她前面,为她打开客厅的门,又深深地鞠一躬。然后,我赶紧到时装宫殿的大门前,再来一个深深的鞠躬,像个东方的奴隶似的将双臂交抱在胸前。她大方的屈膝礼鼓励了我,作为回报,我斗胆送去了我渴慕的赞叹的吻。她坐进了马车,啊,她竟然落了祈祷簿。我赶快去取来,从窗口递进去,还放肆地提醒她放在右侧,假如下车时头发乱了,就自己整理一下。她受够了熏陶,便乘马车走了。

你们或许以为只有贵妇人才喜欢追赶时髦。其实不是这样。就以我的女裁缝们为例,我总是在不遗余力地改变她们的穿着,让她们的体内流着时髦的血液’。她们是一群愚蠢的人,我这个大牧师俨然是她们当之无愧的榜样,只要能用时髦的手段让每一个女人都变得滑稽,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勾引者认为女人的价值在于找到合适的买主,我不以为然,但我敢肯定,所有的女人最终都会为了时髦而神志不清。时髦会被疯狂的自我反省变得走火入魔,这对她来说是更容易堕落,比受到男人勾引更简单。我已经多次证实过这件事。如果我自己无法使她这样,我就让和她同一层次的赶时髦的女人们去怂恿她。我们训练老鼠,是为了让它去咬别的老鼠。我在那走火入魔的女人身上下工夫是同样的道理,她的一咬相当于那毒蜘蛛的一咬,一旦有男人介入,这一咬甚至能置人于死地。我到底是在伺候魔鬼还是上帝,我已经弄不清楚了,但我做得对,我将是对的,我非要让它对才肯罢休。只要我还有一块钱,我就要让它对,对到我指间流血为止。

生理学家们经常画女人的体形图,以证明紧身褡具有可怕的后果,并在旁边放一张正常的体形图。只有一张才具有真理一样的说服力,因为她们都是穿紧身褡的。就这样去描述那些中了时髦的毒、着了时髦的魔的女人发育不全的惨状吧,描述那吞噬着她的阴险的反思,描述对自己一无所知的女性的谦卑吧。好好地描述吧,你马上就会对女人下了判断,但你下的其实是一个要命的判断。如果有一天,我看见了这样一个姑娘,她自得其乐、自然淳朴、谦卑厚道,还未受到那些不要脸的女人的影响,她也会掉进我的圈套。我会让她陷入我的罗网而不能自拔,然后站在祭坛——我的时髦宫殿里。给她量尺寸时,我只需要高傲地、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她就会害怕得想立即消失,同时,坐在隔壁房间的训练有素的我的女助手们的串串嬉笑也会让她想躲起来。把她打扮成最时髦的样子,使她看上去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那样神志不清,甚至连疯人院都不敢要她。然后,她就兴高采烈地离开我,任何男人,包括神,都不能让她害怕和清醒,因为她已经时髦至极。

这下,你们该懂了吧,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们称为同谋了吧!虽然你们和我有很深的代沟,但你们该明白我对女人的阐释了吧!归根结底,生活中的所有问题都是围绕时髦或不时髦展开的,包括对上帝的恐惧,爱情,润摆裙、鼻环,无一例外。所以,我要竭力煽动这样一种天才,他渴望去嘲笑这所有动物中最滑稽的一幕,这根深蒂固的滑稽。而对于女人,就更不用说了,绝对与时髦脱不了干系,我要用时髦去奴役她,这完全是她自找的。我,夫人们的裁缝,绝不让自己有一刻空闲。一想起自己的职责,我的灵魂深处就会迸发出愤怒之情——她戴耳环的时候到了。看着吧,别去找什么心上人了,像避开险恶的邻居那样放弃爱情吧,因为你的意中人也会有戴耳环的一天。

夫人们的裁缝说完,勾引家约翰尼斯开腔了:

诸位高贵的好伙伴,难道你们已经中了邪吗?你们怎么像个殡葬人一样说话?你们的眼睛红了,眼眶湿了,不是因为醉酒而是因为眼泪。你们差点让我也落泪了,因为不幸的恋人在生活中总是容易生出哀伤之情。眼泪从不会伤人,这时的我依然是个幸运的恋人,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一直幸运下去,永远幸运。或许,这是向女人让步,是维克多害怕得要命的。为什么不呢?这的确是一种让步。比如现在,我撕扯着香槟酒瓶的金色封线,也是一种让步。瞧,我现在一饮而尽,这又是一种让步。好了,你们看,我已经喝完了,酒杯空了,我不会再让步。和姑娘们打交道也差不多吧。如果哪个不幸的恋人一掷千金才买来一吻,我只会觉得他既不知道好菜要怎么吃,又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住不去吃。我从未花大钱去买恋人的吻,会尊重对方的想法。这话怎么说呢?在我看来,这是最美、最妙,同时也是最有说服力的论据了。不过,每个女人一生中起码有一次要倾吐出这些最有说服力的证据,这甚至算得上是一种雄辩的力量。既然这种机会这么稀少、珍贵,我为什么不让自己接受她们的说服呢,为什么一定要扫她们的兴呢?我相信,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会认真思考这件事。

说实话,糖果店老板有一种叫吻’的东西,他可以去买,这样就能看见。我这个人只想尽情品尝,绝不会将就什么。有一首老歌是这样唱的:要看却看不到,只等唇与唇相抵,心与心就相通……’这通’就是一种懂得,再去反思就是文不对题,就是蠢了。男人到了20岁还不懂得自个儿找乐子,这人一定是个傻瓜。那没抓住机会找乐子的人,肯定是个摩拉维亚兄弟会分子这是对这一教派的挖苦。。但你们想重塑女人,应该很幸运。但是,这样的要求上帝是不会答应的。我就喜欢她现在这样,就是眼前的样子。就连康斯坦丁把她比喻成一个玩笑时,言语之外仍流露出强烈的渴望。而我呢,我是殷勤有加的——为什么不呢?殷勤不仅不需要额外的花费,还能帮你得到很多东西,是实现所有情爱的根本条件。

说得具体一点,殷勤是感官与声色的结合,就像男人和女人的结合一样。它是大自然最原始的语言,虽然不是爱的语言,但与爱的语言并无区别。它并不是由声音构成的,而是由乔装打扮的欲望构成的。我完全理解那个不幸的不殷勤的恋人,他只想把自己的赤字变成一张转账到永恒的支票。但我同时又无法理解这些,因为我认为女人具有丰富的内涵。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可以放在每一个女人头上。但我敢保证,我从来没有上过这一真理的当,恐怕只有我没上过这个当了。至于一个不再是处女的人是不是一定配不上男人,我的价目表上还没有注明这一项。我绝不会去摘那些已经被摧折的花儿,还是留给那些已婚男人吧,作为他们在忏悔节的装饰。我们假设那个人叫爱德华,那他就再三思量后爱上柯黛莉娅在克氏的《勾引家日记》中,柯黛莉亚被约翰民斯勾引,爱德华是她以前的情人。,还是将他的爱意埋藏心间。我随他的便。我为什么要插手别人的事?我会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我的看法,而她已真正地使我信服,让我心甘情愿相信我对她的殷勤刚刚好。让步,只有让步。如果与另一个柯黛莉娅相遇,我将上演一出《2号戒指》弗里德烈·希罗德的短剧,曾于1830年上演于哥本哈根。,但你们都是不幸的恋人,是同谋者,上过当,比受骗的姑娘们更惨,别人却还夸奖你们才华横溢。

决断力,对欲望的决断力是生活的主旨,但我们这位年轻朋友总是与决断力保持一定的距离。怎么说呢?维克多热心却不切实际,康斯坦丁花重金才买到少得可怜的常识,夫人们的裁缝’更是一个疯子。这样有什么好呢?就算你们四个去追求同一个女孩,还是会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们去想入非非吧,去陶醉在觥筹交错的宴饮的欢乐中吧,去理智地和一切分道扬镳吧——像死亡那样决绝,去疯狂地要求再次享受快乐吧——让他们去享受神和女孩们的宠爱吧。对于这种事,几句话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我不想让人改信他教,再说这里也不能这么做。没错,我热爱美酒,热爱丰盛的酒宴,最好还有个姑娘相伴吧,那样,我也愿意讲几句。因此,我感谢康斯坦丁举办这场酒宴,让我既喝到了美酒,又得到了精致的约会,但刚才这些发言真说不过去。为了不让这事以惨淡的结局收场,让我称颂女人几句。

正如想把神圣之物说得像样,我们还是要从神圣性中寻求启发,让神圣性来教我们说什么,说女人时也应该如此。因为与神性相比,女人更是脑中的幻念,她是白日梦一样的东西,一种一个人就可以思考、从正反面加以争论的东西。是啊,只有从她身上我们才能学到谈论她的方法。我们无论怎样向女人学习肯定都是对的。第一次学,男人还仅仅是个学生,第二次他就已经受了点拨,这和学术圈里的争论是一样的,就像我们舔上前一个对手的唾沫来攻击下一个对手。这几乎可以保证不会有失败的时候。认为接吻是嘴唇在一起咂击,拥抱是男女之间的身体在一起狠命用力,这也没什么荒唐,荒唐的是认为只简单地一说,就觉得讲出了很高深的道理,好像字母改变了,就觉得是证明了一条几何定理,但实际上道理并未发生任何改变。这种观点放在数学和鬼魂头上也许还比较合适,但未必适合友情和女人,因为对后者而言,每一种新经验都像一种新证据,而这些证据分别从不同的侧面来证明同一个命题是正确的。

令人欣喜的是,女性非但不比男人逊色,反而更完美。不过,我愿意将我以下的话用一个神话来说明,因为你们总是百般无礼地冒犯女人。如果你们从下面的话里感觉到那是对你们灵魂的判决,对此我会很高兴:感官的快乐就像是晃动在坦德勒斯坦德勒斯,宙斯之子,因泄露天机而被贬,在齐颚的水中罚站,渴时想喝水却喝不到,饥时想摘头顶树上的果实又够不着。面前的瓜果,眼看就要来到你们面前,却因为你们够不着而跑掉了,这和你们因为得罪了女人而使女人跑掉的过程差不多。虽然她们看起来得意忘形得好像永远不能被冒犯一样,但实际上这种冒犯已经得罪她了,最终这个胆敢冒犯她的人必将受到惩罚,得到和坦德勒斯面前的瓜果一样的结局。我绝不想去冒犯她们。如果有人说我冒犯了她们,一定是那些已婚男人在造谣,绝对是诬蔑。而从另一方面说,我比那些已婚男人更喜欢她们。

希腊人曾这样对我们说,在世界诞生之初,人类只有一个性别——男性。男性具有出色的禀赋,从他们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创造他的神的荣耀,但因为他们太出色了,使得创造出这样完美作品的神面对自己的作品时也难免嫉妒,就像诗人嫉妒自己绞尽脑汁创作的美妙诗歌一样:创造男性的神也妒忌男性了。是啊,更糟糕的是,神开始害怕他们,生怕他们会对自己的管束心生不满。神害怕了,害怕他们会使天堂岌岌可危,虽然这种担心毫无理由。他们创造和扶植了这样一种力量,最后自己却无力收服。神和他的权力机关不可避免地出现了种种担忧。他们后悔在人的创造上太大手大脚了,什么都没想就把那些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加到人身上,如今却不得不面临被自己的创造品反攻的危险。

事情似乎到了紧要关头,到他们自卫的时候了,众神心想。像诗人反抗自己的思想一样来反抗人,恐怕是不可能实现了。想到他们不能再强迫人就范,众神想到这一点,心里很不舒坦。但是众神到哪儿找一种比这些男性力量弱,但是在某一点上又是强有力的,强有力到能拥有逼迫男性就范的力量来收服他们,让他们顺服。那一定是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不过,由于这件事情如此重要,重要到直接关系到神的地位,所以,众神不得不发挥超常的想象力和发明力。他们不断探寻、沉思,终于找到了一种力量——女人。女人实在是一个伟大的奇迹,甚至是比创造人更大的奇迹。她能做神自认为无法做到的事,那就是使男性就范的力量。所以,创造女人对神来说算得上是值得捶背称庆的事了。

使男人就范,还有比这更大的光荣吗?除了说她们具有神奇的力量,我们还能怎么形容呢?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啊!这是众神在一起玩的另一个把戏。她们简直可以被称为一群狡猾的雌妖精,因为男人一入了她们的魔道,她们就摇身一变,使他们心甘情愿置身鸡毛蒜皮的琐事之中。这正是众神设想的效果。众神为了夺回自己的权力设计的唯一的、曼妙的、蛊惑人心的、能俘获男人的东西——女人,没错,女人,这实在是绝妙的设计。也可以说,女人是天上人间唯一的,也是最具诱惑力的力量。甚至与女人一比,男人反倒显得有些不完美了。

众神又玩了一次把戏,并且得了手。不过,也并不是总能得手。因为每一代人中总会有那么几个男人,几个特立独行的男人,看穿了其中的骗局。他们感觉到的是女人的可爱,没错,不过他们的感觉并不太多。这些人就是我所说的好色之徒,我也是其中一个。男人们称他们为勾引女人的人,女人们至今还没有为他们定名,这一类人在她们眼中简直无足挂齿。这些所谓的好色之徒其实都是幸运儿。他们比神还阔气、潇洒,他们吃的东西堪比神的美味佳肴,他们喝的美酒堪比神的玉液琼浆。他们看到的奇妙的幻景,只存在于神的最狡猾的念头中,他们永远只吞咽诱饵。天哪,那是怎样的阔气,怎样美不胜收的生活!他们专吃诱饵,自己却从不上钩。别的男人也想吃诱饵,看,他们像俗人吃鱼子酱似的一拥而上,却不幸地被卡住了。只有那些所谓的好色之徒才知道怎样去领略和品尝诱饵,怎样无穷尽地回味诱饵,这是他留给自己的一个秘密,无法外传。

再也没有创造比女人更神奇、更美妙、更诱人了,众神敢肯定这一点。在实际的需要中,这一发明变得更精锐、更独特;反过来说,她们的出现使他们的一切都担了风险,因为在女人天性的形成过程中,天堂和人间无可避免地陷入了纷乱之中。

我先不说这一神话。男人这一概念是与男人这一观念相对应的,所以我们可以设想单个男人独自存在的情形。从另一方面来说,女人这一观念有一个普遍的特性,那就是她无法彻底从单个女人身上体现出来。她起先并不与女人相配,后来却相配了,她是男人的一部分,又比男人更完全。神究竟有没有在男人睡着的时候从他身上取下一部分来(生怕取得太多吵醒了他),或者有没有将他等分,使女人做了他的一部分,这很难说——反正男人是被切分了。因为是男人的一部分,所以女人只是作为附属的部分与男人结成配偶关系。也可以说她是一种欺骗,对被骗的他来说,只有在她的第二个时期,她才是真的。她的真实很有限,但在她的第一个时期,她简直就是一种最高力量被提升到神的人的幻觉中,一切都还未形成欺骗。但一转眼,男人就上了当。因为她是有限的,所以她是一个集体的总称,说一个女人,也可以同时指很多女人。这只有好色之徒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这也是为什么他可以去爱很多女人的原因,看似有求必应。他好像从不受骗,并且尽情地享受看似狡猾的众神所能端上的一切淫靡的欢乐。女人同时也是无法被任何公式完全表达的,她是有限中的无限。思考女人为何物的人就好像凝视着茫茫大海一样不停汹涌翻腾的云雾,好像受了一种眩惑,这种眩惑如同撩拨着他的巨浪。总之,女人这个观念不是一个作坊,专门生产某种可能性,对那些所谓的好色之徒来说,女人更意味着是这些可能性的生生不息的热情之泉源。

神将她造成这样,像仲夏夜的白雾那般明丽、幽静、梦幻,像熟透了的果实那般丰满,虽然她身上注满一个世界的热望,却仍轻盈如小鸟。轻盈?是的,因为她所有的力量都集中于一个还没有被看到的点上,那个点看似与她截然相反。总之,她体态苗条,身体各部分的比例恰当,而这比例之间充满了一种美的曲线,完全而不可更改,好像她是在那一刻里出落而成,寒凝、纤丽、清新,如片片新雪,端庄、晶莹剔透,泛出微微的红晕,她使人心里安宁妥当,就像大家心心向往,不辞万里奔赴的一个目标,但在某种程度上又是欲望的煽惑者。众神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男人们一看见她,就像在镜中看见自己似的惊愕不已,似乎他感觉很早就与她相识,就像一低头看到了水中倒映的完美的自己,恋恋不舍、惊愕不已。他惊愕于看到了那似乎早已在他心里结下的缘分,却和谜一样的东西。正是让他感到惊愕的这一矛盾之处激起了他的欲望,同时欲望又迫使他越来越逼近对象。看,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他不能不鼓起勇气继续靠近,不能不与她相识!总之一句话,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

神在构思中塑造着女人的同时,生怕自己无力将其完全显现,但他们最害怕的还是女人本身。他们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有多美,生怕她知道后会破坏他们的计划,然后这作品就自动为自己加了冕。众神使她完美了,不过他们还赋予了她天真无邪的个性,好将这一切骗过她,然后又用谦卑这一连神自己也无法觉察的秘密来瞒住她。这时的她真的完美了,取胜是自然而然的事。她是尤物、香饵,她欲露还藏,勾着男人的魂魄,并且故意使自己讶然惊飞,实际上,她是无法抗拒的,因为她就是抗拒本身。众神心花怒放。真的,在这世界上,实在找不到与女人具有相同诱惑力的东西,哪里有这样天真无邪而百发百中的魔法呢,哪里有这样谦卑而勾魂的诱惑呢,哪里有一种欺骗可与女人相媲美呢?她看起来一无所知,但这不知晓中已经包含了本能的先知先觉。她看似与男人隔绝,那堵谦卑的墙’丝毫不讲情面,甚至比隔绝阿拉丁与格尔维娅的剑更不讲情面——好色之徒却像佩勒米斯一样将耳朵紧贴这堵隔绝之墙,远远地就能感受到欲望的烈焰。

女人就是这样诱惑男人的。男人已经将最珍贵的东西奉献给了神,再也奉献不出更珍贵的东西了。同理,女人就是那美丽多汁的瓜果,神不知道可以把她比做什么。她就在这儿,就在我们面前,看起来她离我们这么近,却又如此遥远,是在谦卑的居所中隐藏了,直到她泄露了自己的隐身之所。到底是怎么泄露的,她自己也不太明白,大自然本身就和一个奸滑的告密者差不多。她像一个调皮的在捉迷藏时偷看的孩子,这调皮是很难形容的,因为她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这看起来显得奇妙难测!她藏起眼睛的那一瞬间很难揣测,但当她向外瞟一眼,这瞟就如同一个信使。当然,这信使是语言和思想都无法企及的。虽然这信使看起来深奥无比,眼神却是灵魂的翻译,能表露灵魂的一切。因此,翻译者都语无伦次了,还能指望他解释什么?

说到安静,她如同千叶凝止的林间之夜一般幽寂,是还处在懵懂中的意识。她的心有规律地、不经意地起伏,仿佛这心早已不存在了,手持听诊器仔细聆听的好色之徒却能听出激情的狂跳。她的不经意之处就像一丝柔风,泰然自适又如同深沉的大海,然而她又浑身长满热望,就像无法言说的海底深处。各位好伙伴们,我的心灵已得了慰藉,这是一种说不完道不尽的慰藉。我觉得我的生活也道出了一个观念,虽然对你们来说很难理解。我发现了一个生存的秘密,那就是我在为神圣之物效劳,而且我肯定不会白做。由于从根本上说,女人的创造是来自神的一场计谋,这恰恰表明她是想要被人勾引的,又由于女人并不是什么观念,因此那些所谓的好色之徒就尽管理直气壮地去爱吧。

把玩这一场欺骗,但又不中计,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其中的快乐恐怕只有好色之徒才能体会到。被人勾引也是多么其乐融融的事啊,只有女人最能感知。我是从女人那儿知道这些的,我这个人都懒得让人给我解释,我也总喜欢与这些观念决裂。而决裂与新娘之间,就像男人与女人一样相互对应克氏的文字游戏。丹麦文中en brud是新娘,et brud是决裂。。

女人知道这一点,应该感谢’勾引她的男人。已婚的女人自然很难理解这回事,并且从来不提及。她也许已经预感到对命运就要逆来顺受,所以她只能被勾引一次。她从未真正地憎恨勾引她的人,假如他真的勾引了她。一桩破裂的婚姻也和勾引无关。所以,女人被男人勾引并不算一个很大的不幸,也许恰恰相反,能这样算她运气不坏。谁说一个被勾引过的令人欣羡的姑娘不能成为一个令人欣羡的妻子?如果我不那么擅长勾引女人(虽然我仍深深地感到了这方面的不如人),如果我想结婚,我绝对要选一个被勾引过的女人,这样就省得我费神去从头勾引我的妻子了。婚姻也道出了这一点,但不同的是,某种特性,如天真,就无关紧要,虽然它对我来说至高无上。所以,婚姻就不该像一个男人勾引女人的故事那样开始。有一点很肯定,即,每个女人都有一个相应的勾引她的男人,她的好运取决于是否能不费吹灰之力就遇见他。

另一方面,神也是通过婚姻来建立和征服的。这样,那一度被勾引的女人就与她丈夫相伴走过了漫长的一生。她有时会深情地回顾过去,然后再将就着忍受命运,直到生命终结。她死了,但与男人死得不同。她似乎在挥发之后又融入了那无法言说的质素中了,那是神用来造她的质素,是她成为她的原因。她像梦一般不见了,这梦就像一种已经过了自己季节的短命物种。女人如果不是梦,那应该是什么?然而,她不仅仅是梦,她身上也透露着最坚决的现实!好色之徒在勾引她的时候就是这么认为的,这样一来就误导了她在丹麦文中,frer意为引导,forfrer意为误导、勾引。同时也被她误导了——误导超出了时间的范畴。在那里,她成为一种幻觉。一旦有了丈夫,她就被赋予了时间性,他也被附带着被被赋予了时间性。

啊,神奇的大自然。如果我不崇拜你,她也会教导我这么做,因为她是所有存在物中最值得尊敬的。你将她造得让人叹为观止,但更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这世界上从来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对男人来说,本质的东西永远都是本质,所以从根本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回事。但对女人来说,偶然性才是其本质,于是就产生了很多变异。她的辉煌非常短暂,这让我觉得痛苦,但这种痛苦很快就会烟消云散,因为同样的辉煌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虽然这样,我也感觉到了以后会出现的不快,但她会这样对待勾引她的男人吗?

他们从桌边起立。只要康斯坦丁稍一暗示,那些赴宴者就能马上领会什么时候该向右转!向后转了,就像一场军事演习。康斯坦丁拿着指挥杖灵活自如地敲敲每一个人,希望通过这简短的提醒使大家想到这是在宴会上,想让那些纯真的欢乐气氛和一种喜庆的情调回到人们中间。为此,他斟满酒杯,向大家敬了告别的一杯。他喝完后将酒杯摔到身后的门上,其他人也纷纷仿效。他们似乎带着一种新手才有的庄严,完成了这一颇具象征性的举动。散席的气氛活跃起来,这堂皇的快乐比别的快乐短暂,却比任何快乐更能畅快。

祭酒后,酒宴就快快乐乐地开始了,但刚才一将酒杯摔出去,就好像摔进了虚无和遗忘,没有记忆。仿佛死期已经挨近的圣餐式,好像是为阴间的众神摆设的。散席是需要力量支撑的,是比快刀斩乱麻更坚定的力量,麻越乱,越能让人激情昂扬,但我们必须自己去争取散席的力量。从外在的结果看,很难看出不同,但从艺术性的角度看,我们是选择离席还是在自由的状态下散席,是一次意外还是具有冲动力量的决断,是学校老师的歌谣在没什么可唱的情况下停止还是以豪迈的击箭之乐来收场,是一种人人都经历过的让人头痛的烦琐事还是大多数人无缘相见的神秘,这其中存在本质的区别。

康斯坦丁把手中的酒杯扔掉是一种象征性的行动,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一动作也似乎是决定性的一击。戏剧性的一幕是,当大家扔到最后一只,也就是最后一击时,门打开了,仿佛不知天高地厚地敲了死亡大门。门打开时看见一队从虚无中凶猛向前扑来的人一样,他们看见一队人马涌来要销毁一切,他们要把眼前的一切夷为平地。他们冲散了宴会,顷刻间使赴宴的人变成了逃亡者,又在顷刻间将欢快的宴会环境变得如同废墟。

门前,一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在康斯坦丁的邀请下,他们坐上车,高高兴兴地走了,身后那活生生的毁灭的图景似乎给他们的灵魂带来了新的兴奋点。

马车在一英里之外停住了。作为主人的康斯坦丁将与他们告别。他告诉他们他有五辆马车可供驱遣,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地走自己的路,可以一个人,也可以结伴而行,和谁同行都可以。这就像一管火箭在火药的推动下倏的射到了天空,它在半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像一个集体似的集合一下,最后随风而逝。

那些马被一匹匹地拉到车前,就在这时,那些夜行客沿着车道散起步来。拂晓的清新空气清清凉凉地渗进他们滚烫的血液,他们在这让人神清气爽的风里徜徉。他们的人数,他们形成的搭配,不禁使我产生了身处天国之中的幻觉。早晨的太阳照耀在田垄、草地和苏醒的万物上,这样的景象在我们看来是相宜的。但一群参加夜宴的宾客在一处温情质朴的乡村中迎着晨风散步,这几乎要给人怪诞的印象。也许我们会突然想到被晨曦照见的幽灵,只不过是一些只在黑暗中才看得见藏身之所,白日里找不到岩壁裂缝躲藏的小林妖,这些不幸者,小林妖,痛苦的单调似乎已经让他们忘记了白天和夜晚的区别。

他们被一串脚印引导着从一小块田垄来到一个灌木篱笆的花园,而远处是一座简朴的村宅。与田垄紧挨着的花园的尽头是一座林木簇拥的凉亭。见凉亭里有人,他们全都好奇起来,好像盯梢者一样什么都不放过。他们向隐藏的地方走去,一个个像警察局派来的正与坏人周旋的密探,并且一脸严肃。虽然他们看似警察局派来的密探,不过,不瞒您说,他们的外表一定会让人觉得他们更像警察要找的犯人。他们都好奇地向前窥望。就在这时,维克多向后退了一步,对他身旁的人说:天啊!这不是威廉法官和他的妻子吗!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看到了藏在绿树丛中的那两个人,那真是一对幸福的人。他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没心思管别的事,他们完全相信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清净的时刻,所以从来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是别人的注意目标。他们只知道轻风摇曳着他们头顶的树枝,乡村的宁谧安详地保护着这小小的凉亭。这对幸福的夫妇丝毫没受到惊扰,什么都没注意。他们已经结婚,这看起来很明显。嘻嘻,我们观察者一眼就能看出血缘关系。尽管这周围的一切并没什么明显的东西,没什么闪闪躲躲的隐藏着的东西,没有什么好奇看着的东西,没有任何东西存心要搅扰他们的幸福。可是,就在他们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他们看起来很开心,但总觉得有某种力量正要试图侵扰、拆散他们,于是他们依偎得更紧,也许他们隐约觉得有个敌人需要他们去对付、去自卫,但他们又仿佛永远都不确定。

对已经结婚的人来说,情况不是这样的,很明显,凉亭里的这对已婚夫妇还没有发展到这一步。不过,他们结婚时间的长短我们很难确定。从张罗着茶桌的妻子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她久经锻炼,沉着老练,而她同时也带着一种几乎是孩子气的热切,仿佛她还是新婚女子,还处在分不清应该把婚姻当游戏还是当真的状态中,还处在疑惑于家庭主妇是正经事还是仅仅好玩这一阶段里,这些选择对她来说是模棱两可的。也许她已结婚很长时间,只是很少有机会来张罗茶桌上的事;也许她只是在离开家乡时才有机会张罗一下;也许她只是在某一天早上心血来潮才张罗一次,因为这早晨对她具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谁知道呢?

问题是,一遇到那些具备灵魂质地的具有独特个性、独特气味的人时,所有的记录在某种程度上讲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会由此而烙上时间的印记。当太阳在整个夏天都灿烂地照耀人间时,我们或许立刻会意识到这一定是为了庆祝某个神圣、庄严的场合,因为在人们的意识里,太阳不可能为了平常的用处而这么照耀着,或者说它第一次这么照耀,或至少在那么几次中这是第一次,而且它将保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重复。这在那些只看见过它一次或第一次看见它的人都很容易这样想。而我看见法官的妻子也是第一次,也许每天都看着这景色的人大概会有其他想法——假如他每天看到的都一样。不过,这看起来好像完全是法官的事儿,与我不相干。

我们的这位家庭主妇就这么在一边忙碌着:她看起来温婉、开心,她大约是想把茶杯烫一下,于是将烧开的水倒进茶杯里。她倒上干净水,然后把茶杯放进茶托,倒上茶,放上调味品,把一切都安置妥当——这是干什么,是玩玩还是当真?如果不是普通的嗜茶的人,最好坐在法官的位置,因为在这一刻,我看到这饮料充满了勾搭人的意味。当然,这好心的夫人的勾搭者的神色才是更勾人的东西。

她照例要到这一刻才有工夫说话,这时,她打破沉默,一边递茶一边说:快点儿吧,亲爱的,赶紧趁热喝下去。早晨的空气凉得很,我至少得替你小心一些才对。至少?法官回应的话很简洁。是啊,说至多也行,或者说只能这样。法官别有意味地看着她。她边喝边往下说:昨天我正要说话的时候,你打断了我,然后我冷静地想了一下,反复想了很多遍,特别是现在。你应该知道是什么东西提示了我,反正有一件事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你要是不结婚,你在这世界上会成为更了不起的男人。

法官没有动茶托里的茶杯,他伸颈啜了一口,他显然很开心,全身都很舒服——他实在是因为这可爱的女人而心生欢喜。我相信事实是这样,但她的欢喜好像只是因为他喝出了茶的好。他将茶杯放到身旁的桌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支雪茄,说:我可以在你的铜茶炉下点着它吗?一百个愿意。她高兴地答道,顺手夹起一枚红亮的炭块让他点烟。他点上雪茄,胳膊揽住她的腰,她顺势依偎在他身上。他扭过头去吹灭炭火,然后他的眼睛充满热诚地凝视着她。他微笑了,微笑中夹杂着一丝哀婉的嘲弄。良久,他开口道:你真的相信你说的吗,我的好姑娘?什么?她反问。他又沉默了。他看起来是在微笑,不过在他说话的时候显得很严肃:看来我不用原谅你前面的那些傻话了,反正你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你的话听起来真像个傻姑娘——在这世界上,我真能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吗?她在那一刻仿佛被他的一答一问弄迷糊了,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然后用女性的雄辩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法官直直地向前方望去,再也没打断她的话,可当她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时,他的右手指不自觉地开始在桌上弹拨起来,并哼起了一支小调,歌词时有时无,就像织在锦缎上的图案一样,从这一面能看见,从另一面又看不见。歌词渐渐地减弱了,最后成了一首民歌的调子:她丈夫去了一趟森林,削回来一根嫩白的木棍棍。在妻子热烈生动的发言后,也就是那一大堆有关原因的解释后,对话又开始了。

你还不明白一切,法官说,丹麦法律是允许男人揍自己妻子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它没有具体说明可以在什么情形下揍她。她对这些话里的威胁显得毫不在意,甚至还笑脸相迎,说:为什么我每次说这些的时候都不能让你更严肃一些呢?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不开玩笑了,我是当真的,这个观点对我来说很曼妙。当然,如果你不是我丈夫,我怎么也不敢去这样想的,但你看看,我这样想,是为你,也是为我。认真点,真心地回答我的问题吧!不,你无法让我严肃起来,你也不会得到任何严肃、认真的答案。要么我就像以前那样嘲笑你,像我以前那样让你去忘掉它;要么我只能用鞭子抽你,要么你就给我闭上嘴巴,沉默不语,不然,我也会有别的办法让你保持沉默。你知道,就因为是玩笑,所以才会有这么多所谓的权宜之计。他站起身,吻了一下她的前额,然后挽住她的胳膊,一同消失在凉亭外林木葱郁的小道上了。

凉亭一直空着,再也没有什么可做的,几个看起来无声无息的入侵者这时也两手空空地撤退了,不过他们看起来好像不满意这一结果,几个人还说了些恶毒的话来出气。他们转过身,发现维克多不见了。此时,维克多已经绕过拐角,沿着花园到了那幢乡村别宫前。花园的门靠着草坪,门打开着,面街的窗户也打开着。他多半是看见了什么吸引他的东西。他进了门,过了一会儿,当他正准备从窗户里跃出来时,碰到了那几个来寻找他的伙伴。他挥动着一卷纸神采飞扬地说:瞧,这是法官的手稿。我们既然可以出版别的手稿《非此即彼》的假名编辑是维克多,这书的另一半就是法官的手稿。,当然也可以出版这个。他将手稿塞进口袋。准确地说,他想将手稿塞进口袋。不过当他弯了弯胳膊,手和手稿还没有落进口袋,我就把它偷走了。

但我又是谁?没有人问过我。如果真的没有人想问我,那我真的解脱了。那样的话,我就不会遭逢一些糟糕的事情。再说,我也不值得人来过问,因为我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人,劳烦别人来问我,会让我觉得惭愧。我是纯粹的存在物作者又在嘲讽黑格尔和康德。,因此,我什么都不是,或者说更甚于什么都不是。我是那纯粹的存在物,我伴随着身边所有的东西,却不能被人们察觉,因为我永远都说着再见。我如同小学生算术作业题下的那道横线,横线下面就是寻找的答案,但谁会在意那横线呢?我自己无力做什么,即使从维克多那儿偷来手稿,这行为起初似乎并没有什么念头在作怪,那不是我的意念。就连从维克多那儿借手稿的念头,也是从维克多那儿借来的。当然,这借和偷几乎没什么区别。而现在手稿出版了,我又能算什么?这手稿的作者是法官,我作为编辑什么都不是,也许我只是想惩罚维克多,而维克多也肯定是想通过出版手稿来替自己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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