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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平及创作道路(4)

从表面上看,《哈姆莱特》是一个复仇剧。不是吗,这一出悲剧里有三个人都担负了为父复仇的任务:哈姆莱特由于父亲被克劳狄斯谋害,需要为父报仇;雷欧提斯的父亲波洛涅斯被哈姆莱特误杀,也需要为父报仇;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的父亲被哈姆莱特的父亲在战斗中打死,他同样也有复仇的义务。悲剧结束时,舞台上先后死去王后、克劳狄斯、雷欧提斯和哈姆莱特四人,这不是“典型的”复仇剧吗?英国文艺复兴时期,这样的复仇剧并不少见,例如,最有代表性的是《西班牙悲剧》,戏剧结束对不仅两个杀人凶手被死者之父杀死了,即使复仇者本人也自杀了,舞台上先后共五人死去。从表面上看,《哈姆莱特》和《西班牙悲剧》这样的复仇剧相似,实际上《哈姆莱特》的思想内容已远远超出“复仇剧”的范围。哈姆莱特这位丹麦王子是被作为一个人文主义者来写的,他所考虑的问题决不仅仅是个人的复仇,而是丹麦(莎士比亚事实上是通过故事里的丹麦来表现自己的祖国英国)社会,是人文主义者的美好理想与当时社会黑暗现实之间的巨大矛盾,是人生的意义,是怎样伸张正义、为民除害等重大问题。他十分不满克劳狄斯一伙的罪恶统治,曾满腔悲愤地说“丹麦是一所牢狱”。他一方面对社会的种种罪恶进行了沉痛的控诉;另一方面对人类又作了热情的赞扬。他用抒情诗般的美丽语言尽情地讴歌赞美“人”的伟大:“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之精华!万物之灵长!”哈姆莱特这种对人类的赞颂,也就是他自己崇高思想与理想的反映。他决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吃吃喝喝、鼠目寸光、醉生梦死的庸人,而是胸襟宏大、思想机敏、关心国家和社会、为人民仗义执言的人文主义思想的优秀代表人物。他曾感慨万端地说:“这是一个颠倒混乱的时代——啊,倒霉的我却要负起重整乾坤的大任!”(一幕三场189—190行)他的女朋友奥菲利娅对他作过这样的颂扬,说他是:

朝臣的眼睛,学者的辩舌,军人的利剑,举国瞩望的一朵娇艳玫瑰花,时流的明镜,人伦之典范,今人注目的观察家中之最令人注目者……

(三幕一场159—162行)

然而,偏偏是他,却遇到了极为不幸的遭遇;他父亲,贤明的君王被人暗杀,凶手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叔父;亡父尸骨未寒母亲却已匆匆改嫁,而且嫁给了凶手,与仇人同床共枕,卿卿我我!整个朝廷到处皆对克劳狄斯阿谀逢迎百依百顺,自己周围除霍拉旭等个别好友外谁都不能相信,密探遍地。甚至连自己的情人奥菲利娅都不自觉地成了敌人的工具,情人尚且如此,还能向谁倾心置腹、诉说衷情!理想与现实矛盾至此,他只能愈益愤懑,愈益忧郁,至于复仇,也极为不易。几百年来,西方多少学者都说哈姆莱特的“致命伤”是他的“优柔寡断”,以至一再延宕复仇计划,终至造成悲剧。这是对哈姆莱特十分不公正的错误说法。哈姆莱特“优柔寡断”吗?如果真是这样,又怎样解释他在自己母亲卧室仓猝间拔剑而起,一剑误杀了波洛涅斯?更怎样解释他为了复仇,不惜牺牲爱情,对自己心上之人、美丽纯洁的奥菲利娅那样冷酷无情、恶言相加?哈姆莱特不是“优柔寡断”,而是思想机敏深刻,考虑问题周密,他的一再延宕复仇计划不是畏首畏尾,而是没有机会。最初,他不能肯定鬼魂是否真的是自己亡父的魂灵,需要通过“捕鼠机”来验证克劳狄斯;后来,除了那次克劳狄斯祷告是一人独处外,国王身边一直有人,他无法动手。就这样复仇计划再三拖延,直至自己中了毒剑,生命垂危,再不报仇,便永无机会,他这才不顾克劳狄斯身边的众人,结果了克劳狄斯的生命。

悲剧里有两个“疯人”,哈姆莱特是表面装疯,内心极度清醒;奥菲利娅是开始清醒,后来受刺激过大,真正疯了。但她甚至在疯了后,也仍然可爱。这个少女,像明镜一样清澈,像含苞待放的玫瑰一样鲜艳,像出水的荷花一样纯净,可是却遭到接二连三的灾难性打击,终至神经失常。疯了以后,她还唱着一个又一个美丽、悲惨的抒情歌曲,叫人听了,愈加感到哀痛与同情。她哥哥雷欧提斯说过:“忧愁、痛楚、苦难和地狱中的折磨在她身上都变成了可怜可爱。”(四幕六场188—189行)奥菲利娅实际上是克劳狄斯罪行的间接牺牲者,她完全无辜,有一切理由享受爱情的幸福,却终于在尚未成年的豆蔻年华,被一阵狂风暴雨摧毁了,化为泥土,岂非人间又一悲剧!

悲剧里还有一些人物,如狡猾狠毒的克劳狄斯,仓猝改嫁、内心矛盾重重的乔特鲁德,愚昧浅薄的波洛涅斯,性情急躁、头脑单纯、容易受人利用的雷欧提斯等人,都刻画得惟妙惟肖。就连很不重要的两个掘墓人——小丑,作为悲剧中穿插的喜剧人物,也写得妙趣横生。读者仔细阅读,当能对作品的思想内容与人物刻画,有更深入一步的体会。

《奥赛罗》

《奥赛罗》是写一个正直善良的人被一个无比奸诈的恶棍所骗、误杀了自己忠实纯洁的妻子的悲剧。故事发生在威尼斯和塞浦路斯岛这两个地方。剧中的主人公是供职于威尼斯政府、统领威尼斯武装部队的摩尔族(非洲西北部的一个种族)贵裔奥赛罗。他需要选一副将辅佐自己,选了凯西奥担任此职,却没选奥赛罗自己的旗官伊阿古。伊阿古怀恨在心,为了报复,便与自己的朋友威尼斯绅士罗德利哥一同于半夜赶往威尼斯元老勃拉班修处告密,说勃拉班修的女儿苔丝狄蒙娜业已于午夜私奔去奥赛罗那里,要和他结婚。伊阿古用最粗野污秽的语言描述了这件事,他说“您的女儿将给一匹巴巴利马来骑,您将有一些马子马孙向您嘶鸣,将攀一些马亲马眷。”(一幕一场)勃拉班修听了此消息,大为震怒,命令仆人全部起床,到全城去搜寻自己女儿和奥赛罗。

此时,传来了土耳其船队准备攻击塞浦路斯的紧急情报。威尼斯公爵得悉此讯,立即召奥赛罗至议事厅,命他统率军队前往塞浦路斯。勃拉班修趁机对公爵控告奥赛罗私自拐骗他的女儿。奥赛罗义正辞严地为自己辩护,说他根本未曾拐骗诱惑过苔丝狄蒙娜,而是他每次对她讲起自己过去的种种危险经历,苔丝狄蒙娜听了从内心深处对他崇拜钦佩,这样便对他产生了爱情。正说时,苔丝狄蒙娜也应召前来,证实了奥赛罗的说法。此问题一经澄清,奥赛罗便决定立刻去塞浦路斯,并把自己妻子苔丝狄蒙娜交由伊阿古护送去塞浦路斯,伊阿古的妻子爱米利亚则任苔丝狄蒙娜的侍女。

海上起了风暴,土耳其的船只遭到风暴袭击,或沉或破,零乱不堪;而威尼斯的船只则没受什么损失,只是被吹散了,最终都到达了塞浦路斯港口。奥赛罗与苔丝狄蒙娜又团聚了。

伊阿古破坏奥赛罗的幸福之心不死,他便对罗德利哥造谣说,苔丝狄蒙娜正和副将凯西奥相爱。罗德利哥刚听到时不相信,他知道苔丝狄蒙娜为人纯洁,爱情专一。但阴险奸诈的伊阿古竟进一步说确有其事,说他可以举手发誓,证明自己当面看到了一切。伊阿古的造谣终于使罗德利哥相信了,罗很爱苔丝狄蒙娜,伊阿古就利用这一点,教唆他当晚去值班守夜,找个借口向凯西奥挑衅,激怒凯西奥。这样,伊阿古就能煽动塞浦路斯人暴动,然后叫奥赛罗把凯西奥解职。做到这点,便能进一步帮助罗德利哥和苔丝狄蒙娜相好了。

为了庆祝威尼斯军队的胜利,奥赛罗命令塞岛港口全体军民当晚共同祝捷,可以纵情宴乐。他同时又命令凯西奥留心警戒,免生意外。伊阿古知道凯西奥最爱“杯中之物”,一喝了酒,就无法控制自己,伊阿古便再三劝说,勾引凯西奥去喝酒。凯西奥果然上了当,喝醉了酒,遇到罗德利哥挑衅,就发起酒疯,动手打人。塞浦路斯总督蒙太诺劝他,他竟又和蒙殴斗。奥赛罗闻声赶来,见到凯西奥擅离职守,违令酗酒,乃立即撤了凯西奥之职。

就这样,伊阿古略施小计,便使奥赛罗撤了其副将凯西奥之职。但他的阴谋诡计并不止于此。他又进一步利用凯西奥爱惜自己荣誉一事,假装同情凯西奥,劝他去向主帅夫人苔丝狄蒙娜忏悔,由苔代为在奥赛罗面前求情。凯西奥对这位“正直的伊阿古”感恩戴德,衷心感激,等待着在伊阿古帮助下,靠苔丝狄蒙娜求情,他也许能恢复名誉,官复原职。

恰恰是凯西奥的这种急切要会见苔丝狄蒙娜的要求,又给了伊阿古搞阴谋诡计的机会。伊阿古安排了二人的会面,苔丝狄蒙娜当场答应凯西奥,替他在奥赛罗面前说情。但就在这二人正在十分正常地谈话时,伊阿古设法让奥赛罗在远处看见他们二人在谈话,然后又故意用欲言又止、好像很不愿说出的一些暗示性的话,挑起奥赛罗对这二人谈话的怀疑。剧本里有这样一段对话:

伊阿古尊贵的主帅——

奥赛罗你说什么,伊阿古?

伊阿古当您向夫人求婚时,迈克尔·凯西奥知道你们的恋爱吗?

奥赛罗他从头到尾知道。你为什么问起?

伊阿古只不过为了解释我心头的一种思想;再无其他用意。

奥赛罗你有什么疑惑,伊阿古?

伊阿古我本以为他和夫人并不认识。

奥赛罗啊,不,他常在我们二人间传递信息。

伊阿古当真!

奥赛罗当真!嗯,当真。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吗?他不老实吗?

伊阿古老实,我的主帅?

奥赛罗老实!嗯,老实。

伊阿古我的主帅,照我所知道的——

奥赛罗你有什么看法?

伊阿古看法,我的主帅?

(三幕三场92—104行)

伊阿古是个很高明的阴谋家,他知道开门见山、正面攻击诋毁凯西奥的效果,远不及这样吞吞吐吐、好像有很大顾虑不愿讲、不敢讲更为有力。他越是故意不讲,就越加引起奥赛罗的怀疑,就越容易使奥赛罗上钩,中了他的挑拨奸计。这以后,他进一步暗示在凯西奥和苔丝狄蒙娜间存在着某种暖昧关系,用此办法挑动奥赛罗的猜疑,又用故意不说来加重奥赛罗的疑心。在挑唆了奥赛罗后,伊阿古又貌似关心地要奥赛罗不要嫉妒。接着,他话锋一转,直截了当地把矛头指向他主帅的夫人苔丝狄蒙娜:

注意尊夫人,留心观察她与凯西奥的关系;

冷眼旁观,不要嫉妒,也不要过于大意。

我不愿意让您的天生慷慨高贵的本性被人欺罔愚弄;留心着吧。

我知道咱们国里娘儿们的脾气,在威尼斯她们背着丈夫干的风流把戏瞒不住天地。她们的廉耻和良心决非不干坏事,而是不让人知。

(三幕三场197—204行)

奥赛罗听了这些话,简直不敢相信,问道:“你真的这样说吗?”伊阿古干脆用这样的话来陷害苔丝狄蒙娜:

她当初为了跟您结婚,曾骗了自己父亲;

那时她好像对您的容颜战栗畏惧,实际上却狂热地爱着您。

(三幕三场206—208行)

这一句话打中了要害。因为,如果一个人当初对自己父亲都能欺骗,而且骗得那样巧妙,现在有了新欢,为什么不能欺骗自己丈夫呢?奥赛罗真的被伊阿古说服了,妒火中烧,难以忍受。刚好有一次奥赛罗头痛,其妻子出于关心,用奥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一块小手帕为之裹头,手帕太小,奥赛罗抛开手帕,拉妻子一同进入内室,这块掉在地上的手帕后来被苔丝狄蒙娜的侍女、伊阿古之妻拾去。正好伊阿古嘱咐自己妻子爱米利娅去偷这块手帕,爱米利娅为人忠厚,只知忠于丈夫,并不知丈夫要这一手帕的用意。伊阿古从妻子那里要来手帕后,便把它故意丢在凯西奥房里。后来,奥赛罗由于伊阿古屡进谗言,诬蔑苔丝狄蒙娜不贞,便要伊阿古拿出证据来。伊阿古捏造说他曾在与凯西奥同榻时,亲耳听见凯西奥睡梦之中对苔丝狄蒙娜说的甜言蜜语,还说他曾亲见凯西奥用苔丝狄蒙娜赠送的那块小手帕擦胡子。奥赛罗此时已深信自己的妻子不贞,他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跪在地上对天发誓,一定要报此奇耻大辱。从此,奥赛罗深信自己妻子另有新欢,加上伊阿古继续挑拨,使得奥赛罗因痛苦而陷入半癫狂状态,他对妻子,态度横暴,当众辱骂,尽管爱米利娅再三为苔丝狄蒙娜辩解,奥赛罗因受骗太深,根本听不进去。

一天晚上,为了杀害凯西奥,伊阿古叫罗德利哥埋伏在半路,等候凯西奥经过,然后刺杀他。但那天刚好凯西奥穿了一身盔甲,只受了点伤,他却拨剑刺伤了罗德利哥。伊阿古趁势又从背后刺伤了凯西奥的腿,凯重伤倒地。凯西奥连声呼救,混乱中伊阿古为了灭口,一剑把罗德利哥刺死了。接着,伊阿古又假装关心凯西奥,替他包扎伤口,并用椅子把他抬到奥赛罗家。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奥赛罗决心处死自己的妻子。他认为杀死妻子是为了惩罚罪恶,他甚至说“可是她不能不死,否则她将要陷害更多的男子”。但是,奥赛罗不是没有矛盾的,他很爱她,却又不能不处死她。奥赛罗极度痛苦、极度愤怒、极端矛盾,同时又极为坚决,一定要处死苔丝狄蒙娜。他看见妻子睡在床上,吻她,然后准备处死她。五幕二场一开始他有一段重要独白,诉说了自己的内心痛楚与矛盾。他甚至说:“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妻子醒来了,奥赛罗对她说他就要杀死她。他又提起那条手帕,甚至说他已证明了苔丝狄蒙娜和凯西奥有非法男女关系。妻子一再辩解也没有用,终于一狠心,先用手扼妻子的咽喉,又以剑刺她。就这样,无辜的妻子含冤死去。爱米利娅闻声赶来,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临死前她只说:“我是无罪而死的。”爱米利娅又问是谁杀害了她,她说:“谁也没有,是我自己。永别了!请替我向我仁慈的夫君致意。啊,永别了!”(五幕二场124—125行)这是这位无辜被害的善良女子的最后一句话。她到死都忠于自己的丈夫,到死都爱他,而且宁肯自己含冤负屈,饮恨而亡,也不忍说一句不利于自己丈夫的话。

最后,真相大白。爱米利娅当众揭穿伊阿古的阴谋诡计,说出那块手帕是她拣的。就是这块手帕,伊阿古几次恳求她,让她给偷出来。伊阿古恼羞成怒,一下刺杀了自己妻子爱米利娅。奥赛罗这时大梦初醒,悔恨交加,懂得了自己被人欺骗,错杀了自己忠贞不贰的妻子,乃拔剑自刎,倒下扑在亡妻身上死了。威尼斯派来的特使罗多维科郑重请求总督将恶棍伊阿古处死。这样就结束了这一出震撼人心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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