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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九酒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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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能成事,也能败事。这句话在我眼里不对,在我看来酒如果能成一件事,这件事没有酒也能成。如果这件事败了,到有可能是酒的事。说到底不是酒的事,是人的事。

如果一个人偶然一次因为酒做错了什么,他总有悔改的机会。如果长期的酗在酒里,那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怪不得酒。

大九生于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李村。一个冬春被小麦包围,夏秋栽种大豆、棉花的乡村。村东一条土路可以通到乡里,村西一条道路再转几个弯能到西陵县,村南的路可以去到南湖县。不管哪条路,路的那边是禾稼,路的这边也是禾稼。没有尽头的原野,无边无际的原野,让人疑心到天边也是这样的原野。

原野的中间有个小村子,在原野里走上几里黏土路,又有一个小村子,小村子也被原野包围着。原野好像一片汪洋大海,村子好像一叶扁舟。人们白天时而到田野里春种夏收,夜晚回到乡村上。

这样的岁月悠远又缓慢。让人疑心这里时光是不流动的。

大九、老九、老老九都生活在这个村子里。

大九从会说话就会喝酒。因为他爹老九喝酒。

他爹老九不仅喝酒。曾经还有鸦片瘾。老老九贩大枣,利薄。听说贩大烟挣钱,偶尔也夹带些鸦片烟,结果一不注意老九吸上了。开始挣了些钱,挣的钱都变成老九嘴里的泡泡吹没了。

吸鸦片的时候人面黄肌瘦,一个活死人,风一吹可以当风筝放,一条命就是风里的蜡烛。谁家闺女敢给?十里八村人一打听全摇头。这样老九三十多岁还是老光棍。

老老九一看急了眼,挣个钱不假,得搭个儿子。搭个儿子还不算完。眼看老李家要绝后。绝后了还要钱干嘛?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烟火不能断在自己手里。老老九就到处打听怎么戒鸦片烟。还真让他打听到了,一个去过南洋的商人告诉他一招。

老老九回到村里,在李村东大洼自己的地里挖了一个两人深的地窖,上面盖个破席叉子。把老九扔里面,不管老九在里面怎么挣扎翻滚吆喝,只是不理。家人一个不许去看,每天老老九用绳子系个筐子放上水、食物,续下去,老九爱吃不吃,什么时候想吃再吃。头一个月老九吃的很少,能喝点水就不错。到第三个月渐渐能有了食欲。这三个月就像去地狱走了一遭,其中煎熬难以细说,请自行脑补戒毒画面。三个月以后,老九彻底戒了鸦片瘾,改成了吸烟。

等老九戒了烟,老老九一算家里也就剩贩枣剩的点薄利了。就摇摇头叹声:“为人莫贪不义利,留有子孙好耕田。这也是祖上有德。”还专门烧香摆供谢了祖宗。

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那年黄河泛滥,庄稼都淹了,收成不好。旱枣涝梨,梨收成好,这年老老九不贩枣了,改成贩梨。老老九去西乡里卖梨,走到村东有口井。有两个妇女在汲水,就去讨口水喝。听到两个妇女在唠家常。

青衣的说:“少张嘴吃饭就高兴,年景不好,人就受罪。”说着就扯起衣襟擦眼睛。

月白衣服的说:“别想了,谁家都有饿死的。俺家小三也是。你家小枣也十五岁了,说婆家了不?”

“没有呢,才十五,想着过两年才说呢。”

“如果好年景,闺女在家呆到十八也不算大。西头的娟妮已经出门了,婆家给了十斤地瓜,两丈老蓝布。”

“谁说不是呢,这会子,哪里找个般般可巧的去?也不能委屈孩子呀。”

老老九一听,正对心思。一看那穿月白大褂的正是一门远亲的表姐,连忙上前招呼。姐弟正说几年不见,各个亲戚情况。

突然南边狗叫人嚎,跑来一个小姑娘。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半下子野菜颠搭着,可劲的跑。后面一只狗在追,眼看就追上了,对着小姑娘的脚脖子就是一口。后面跟着地主家的少爷,少爷看见狗咬人了,井边有人,就高喊:“以后别再进我家地!再进还咬你。”转身蛮不在乎地扬长而去。

两个妇女赶快围住小姑娘,裤脚被扯烂了,脚脖子上几个牙印。老老九走街串巷,对这种事情见得多了,连忙上前,要了井水冲洗彻底,掏出来随身带着药物,给小姑娘敷上。原来这个小姑娘正是青衣妇女的女儿小枣。

老老九有心端详:小枣骨肉紧致,瘦高个,长圆脸,高颧骨,两道眉毛细长有彩,右边眉尖还有一粒黄豆大小的瘊子,瘊子上有三根汗毛。灵动漆黑的大眼睛,细腰麻手。老老九见过的人多,心里暗暗喜欢。觉得这幅相貌不是单薄寿夭之人,只怕老九压制不住。

老老九就请这个表姐做媒,用十斤地瓜,十斤香梨,十斤大米,两丈老蓝布当聘礼给儿子老九娶回了十五岁的,嫩葱一般的小枣。小枣,听说男方大18岁,虽然对这门婚事心里不乐意,但是觉得老老九是个好人。爹娘同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老大,下面还有大弟弟、三弟弟、两个妹妹,二弟弟前一个月饿死了,家里等米下锅。她到处挖野菜,野菜都挖干净了,看见地主家地里有野菜,挖了半篮子就挨了狗咬。现在她出嫁可以让弟弟妹妹,爹娘有顿饱饭吃。她不能不懂事,她在家少吃一口,弟弟妹妹就等多吃一口。就应承下来。其实她应承不应承也没有什么关系,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

小枣十五岁来到老九家,根本不可能喜欢上三十二岁的老九。一团孩子气对男女之事也不上心。晚上任凭老九做,白天除了干活就坐在门槛上唱小曲。没有一点做了人家媳妇的样子。

一九四二年,这一带来了八路军。一听说斗地主,小枣别提多高兴了,让大家说地主恶霸的恶行。村里的妇女没有人向前。就小枣担子大,她上去说。讲地主崽子怎么放狗咬她,怎么欺男霸女。小枣的语言非常具有表现力。被队伍上的人相中了,指派她干了几件活,头脑清晰,口角锋利,件件干净利落。

十七岁上入了党,当了妇救会主任,带着一群妇女给八路军做军鞋。

老老九一家没有想到地瓜、老蓝布竟然换来一个女干部,也无可奈何。

打游击,山上山下的跑,小枣出落的更好了。白天闹革命,满街满会场的眼光在她身上滚,拨拉拨拉一地眼珠子。晚上还是老九的媳妇。老九还是老九,一个戒了鸦片烟的中年的瘦弱男子,面色蜡黄,黄胡须。腰里别一旱烟袋,时不时来几口;喜欢喝酒,有钱就去打二两。

就有好事者人看看小枣看看老九,问小枣:“枣主任,怎么就找个这样的对象呢?我觉得你闭着眼睛摸一个也比他强。”

另外一个息事宁人:“你这话说的,你得看从什么地方摸,要是从监狱里摸,那还不如老九呢。”

小枣十八岁开怀,生下一个女孩,叫月华。满月后把装军鞋的补篮倒出来放进月华,继续做军鞋。二十一岁上得了大九。

人人都夸老九时来运转,得妻得女得子。独有老九心里对剪成齐耳短发,风风火火整天到处开会的小枣心里磨叽。

她不在家,看孩子成了老九的活。农忙时老老九夫妻看孩子。农闲时老九就喝口恼酒,嘴里嚼个花生豆。孩子一哭,就往孩子嘴里也塞个花生豆。大九就咂吧着嘴不哭了。再哭就往嘴里抹点酒,大九伸着舌头张着嘴,差点辣哭。再咂吧几下又笑了,伸出小手去抓老九的酒杯。老九一看乐了,自此自己喝酒,就常常往大九嘴里抹一些。大九是还没有断奶就开始吃酒的。

小枣的工作越做越好,已经是南湖县的县委副书记了。经常几天不回家。不时有风言风语传到老九耳朵里。

老九这一天就领着六岁的月华,背着三岁的大九走了整整一天,走走歇歇,到下午快天黑的时候才赶到南湖县所在地。

小枣没有上过学,参加革命以后读文件、签名就要学写字了。热心教她写字的人挺多。县委副书记邱书记就是一个。这天他们从食堂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点起煤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邱书记又给枣县长做起了先生。一个字写不好,邱书记就接过枣县长的自来水笔帮她写,没有想到正好被一身疲惫的老九爷仨看在眼里。

进了房门老九爷不说话,只把背上的大九放下。大九看见他娘,眼泪汪汪,一边哭一边拉开衣襟要吃奶。月华也哭着抱住胳膊:“娘啊,你怎么不回家了?人家都说你不要我们了,是真的吗?”

这里一哭一闹,邱书记赶忙招呼老九,一听还没有吃饭,赶忙让厨房去准备点饭。

********冯书记也在,也过来招呼。

看见冯书记,老九一袋烟吸完,磕磕烟袋窝,“啪”就跪地下了。对冯书记说:“冯书记呀,我求求你,为了我们老李家,别再让她干了。俺家这日子没法子过呀。俺爹俺娘都岁数大了,这两个孩子,家里没个女人,不像个家呀。人家街坊邻居都笑话俺家。”老九说着就哽咽了。

两个孩子哭得更厉害了,一起喊:“娘啊,娘,回家吧。”

冯书记就去拉老九,老九死活不起来。

“冯书记,这个样,她今天要是跟我回家呢,俺就还是一家子人家。她要是不回去,她就留下来当她的县长,俺孩子没有她这个娘。”

两个孩子哭得更伤心了:“俺要娘,俺要娘。”

冯书记为难地摇摇头,说:“这样吧,这个事枣县长做主,枣县长说了算!”

枣县长抱着两个孩子也是眼泪哗哗流,看看已经秀气聪颖的月华,看看虎头虎脑的大九。心里好生为难。瞥一眼低头无语蹙眉的邱县长。心里好生为难。

2

枣县长彼时腹中的星华已经四个多月了,看看一双儿女,想想自己又是一个孕妇,决定做回自己的母亲。自此卸下职位跟着老九回村做了村干部。

老枣在家里是从来不早晨起来做饭的。刚过门时,老九的年龄是她一倍,各种娇惯。

后来她参加了革命,在外边工作,极少在家。再后来她回村做干部了,可以做饭了,她还是喜欢睡个懒觉。

也不是她喜欢睡懒觉,孩子一个接一个,这个刚掐奶,那个就又上身子了。再加上乡村冬天冷,能不起床就在被窝里搂着孩子暖和。她先后生了6个孩子,平均三年一个,孩子在****上整整吊了十八年。生下第六个以后,老枣还不到四十岁,就直接把老九赶到厨房就住。从此没有让他再搬回来。从根本上消灭了小七出现的可能性。

在外面叱咤风云了几年,跟着老九回是回来了,心却不能全部收回来。常常想起那些峥嵘岁月。对老九的逼将法心里恨了好久,对老九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两人很少说话,避不过去的话,也是对着空气说,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白天不说话,晚上夫妻生活照样过。需要了,老九就话也不说,就直接上马,吭吭哧哧,做完就自己翻身睡觉。枣搂着一个孩子,脚头上一个孩子,就闭住呼吸,任老九所为,有几次感觉稍有趣味了,老九又倒一边睡觉去了。

月华七岁的时候,她就对月华说:“月呀,天亮了,起床吧。起来把小手洗得白白的,去烧个地瓜糊糊吧。”

月华就起来把手洗干净,刚刚比家里的土灶高一点,拿着马勺去舀水,晃晃悠悠端大盆,勤快地起来去烧糊糊。

老枣即使醒了也不起床,揽着大九唱童谣。

什么时候柴草的烟味把整个家里都熏热了,地瓜的香味弥漫开了,月华把比自己脑袋还大的碗盛上汤,把干粮筐子端上桌子,老枣才给大九穿衣服,起床。

这个家庭里有六个孩子是“花生”——男女相间。依次是月华、大九、星华、二九、云华、三九。从月华开始就是大的看小的,月华蒸馍、炒菜、烧汤。星华烧锅。

月华十岁就知道挑着担子去担水。上学之前先挑水做饭。这丫头好强不服输,家里的活计看一眼就会。地里的农活摸起来就能干。农村人一般一年做两双鞋,单一双,棉一双。农闲时候做。平时也留意谁脚上的鞋子好看,大家就冲谁借鞋样子。拿张旧书旧报纸和鞋样子合在一起,用大针缝几针,照着样子用剪子剪下来。比照着鞋样子下布料、袼褙,做鞋。月华不,月华看一眼人的脚,拿起块纸就能下鞋样子,做出鞋来好看又舒服。月华的鞋样子是大家争相模仿的。

月华在学校里上学也要强,在班里是学习委员。

月华上高中去了。就换成星华蒸馍、炒菜、烧汤。云华烧锅。

老枣起了床,吃好饭。就去大队部坐坐。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处理。李庄是大村,千把口子人家。经常这家的牛啃了那家的苗。这家的柴火垛堆到那家地界了。谁家儿媳妇和老婆婆闹架了。谁家的屋子起高了,屋檐滴水冲了邻居家了。这种种争执老枣一件件调解。又有谁家的公公扒灰了,谁家的嫂子养小叔子了。老枣也处理的雁过无痕,偶留雪爪。毕竟是做过一个县的领导,一个村的事情在老枣手下颇有点杀猪牛刀的味道。不过老天生人,有多少能耐都会让他使出来的,不知道在老枣身上是否灵验。

月华高中只好好上了一年。**********就开始了。月华的高中生涯在大串联中度过了。

这群孩子里月华的脾性最像老枣,好强伶俐。那个时代最出色的闺女是嫁给当兵的,月华的对象就是人民解放军。

老枣四十二岁那年,最小的孩子三九才六岁。二十四岁的月华做了母亲。

3

二十一岁的大九个子不高,还没有姐姐月华高,刀把脸,细长的眼睛单眼皮,乱腾腾的黄胡须,像爹。只有两个酒窝像他娘,但是深深的酒窝在他脸上就像是疤痕了。左腮上有一大大的肥硕的粉刺瘤,大拇指的第一关节那么大,这粉刺瘤做手术割掉一次,不出一年又长成原来模样,还有继续发展趋势。可能它就是喜欢这个位置,感觉和大九相互代表,生死相依不肯离去。

大九因为老枣的缘故在生产队里做会计。一切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生产资料的分配统计由会计负责。做会计的大九自有其职责风度。不仅仅表现在胸前的布兜里插着的一只钢笔。

那时候村里相亲一般都是冬天农闲时候,豆子、棉花收起完了,麦子种上了,肥料施上了,浇完水了,麦苗发芽了,就等下场大雪,麦苗就睡大觉了。

这时候农村的媒人们就大襟褂子上塞块手巾,东村西村的跑,看谁家的闺女和谁家的儿子比较合适,就开始把红线从村头扯到村尾。

村里人吃饭习惯是端个大碗蹲在门口,就着南来北往的风,和过往的村人东家长西家短的搭着话,一碗玉米碴子下肚了。村子里没有秘密。东家的事被风一吹就到西家去了。南家的事顺着炊烟就北家去了。媒人进谁家门,许多的眼睛看着呢。

张媒婆娘家是张村人,给大九介绍的是张村的大环。

因为是农闲,谁家闺女说媳妇,一村闲人都去相女婿。屋里屋外都是人,谁要有事没来看,看了的还会向没有时间来观摩的人介绍观感。

大九相亲颇有魏晋风度。别人相亲一定新衣新帽,打扮齐整。大九穿了件破棉袄,腰里系了根麻绳,手里拿根树棍当拐杖。伪装瘸子来了。还没有进村,就有小孩飞跑到张家人报告去了。

张媒婆本来应该领着大九来,她早来一会去看自己家爹娘。一听人说给张家大环介绍的女婿竟然是个瘸子,就蒙了。赶快颠搭颠搭赶过来,大九正一瘸一拐进村呢,气得赶上去就是一脚,好,这一脚比神医还神医,大九立刻不瘸了。看热闹的人都笑坏了。

大环在这种惊喜中见到了大九。大环匀称白净,长圆脸,杏核眼,端庄沉默。两个人四目相对竟然有小火苗擦着了。大九就对大环说:“过年俺村唱大戏,请的河南的班子。你去听吧,我来接你。”

大环围着前几天刚赶会买的红黄条条的新围巾,低着头,袖着手,看着自己的手指,红了面颊,扭扭身子,没有答应,也没说不行。

大九又说:“现在冷,等天暖和了,你去俺李庄。俺家北坑里有很多泥鳅,我让俺家老二给你摸去,他会摸鱼摸泥鳅。泥鳅可肥了,就一条刺,吃着可香呢,我给你炖。”

大环瞥一眼大九,想笑没有笑出来。眼睛里分明闪着笑意了。

看热闹的孩子哈哈笑起来:“哈哈,摸泥鳅,摸泥鳅!”张媒婆一边笑着一边像赶一群鸡鸭一样往外赶孩子:“玩去,玩去!小孩子,懂什么?还不一边玩去?”

孩子们嚷着:“摸泥鳅,摸泥鳅”一哄散了,各自回去向忙着纺花织布的母亲、姐姐说新鲜去了。

冬天里,大九就领大环赶会买了三身新衣服,买了三床新被面被单。老枣虽然对大环家庭不满意,但是大九一力坚持。两家就定下了这门亲事。

4

李家开春家张罗着烧坯盖房,次年冬天农闲期间就结成秦晋之好。新房就在村西,四间堂屋是正房,两间东屋是厨房,院子里栽了两棵枣树,堂屋门口一棵,厨房门口一棵。

喝喜酒时就出了点新奇事。拜天地、拜亲友、入洞房都没有问题。敬酒的时候,新郎敬酒只要端起酒杯说客气话就行,没有人要求新郎真喝酒的。大九拇指食指端起酒杯,说着贺词,手就开始微微发抖了。别人的酒还没有送到嘴边,大九的酒已经喝到肚子里去了。这样喝了三四杯,跟着端酒的怕了,赶忙喊大奶奶——现在是老枣了。

老九看见了,喊了一声:“大九,你干嘛了?”

大九的眼睛已经有点发红,抬眼看看老九,斜睨了一眼,没有说话。随着酒龄的增长,大九对这个喝酒路上的引路人并没有与日俱增的尊重,反而有西方神话里的弑父倾向。对父亲的话一律反感,琵琶反弹。

老枣连忙走到大九身边,拍拍大九的肩膀,捏捏大九胳膊,使个眼色:“孩子啊,你先敬酒,想喝敬完酒咱再喝。”

酒晕子大多吃软不吃硬,这个提议大九接受了。好不容易脚步踉跄,大舅、三姨、二叔、八姑的胡乱称呼着敬完酒。

大九结婚那天,喝得最多的是大九。

大九的新婚之夜是和酒的久久缠绵。

新娘子此生要习惯和九君、酒君的相伴。

在酒君的一力扶持下,大九持久刚猛。大环的新娘子体会非常激烈。

第二天早晨的早饭应该新娘子操持。但是大九一定要再来一次。等到两个人各自疲惫,又沉沉睡去。睡醒,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连忙穿衣出门,发现一家人已经各自吃完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只有老枣在家,看收的账单。看他俩起来,并不停手,只努努嘴说:“饭在锅里呢。”

锅里留的饭尚有余温。两个人就随便吃了。大九一贯娇惯成性,从来不把爹娘放在眼里,自然不在乎。大环就有些讪讪的。第二天到底及早起床,做一家人的饭。

5

老枣对这个第一天起不来床的儿媳心里有些微词。就冷眼旁观大环的做派。馒头面揉得不精道,面条擀得面瓤。“软面饺子硬面汤”,有数的,看来没有娘家的孩子就是没有人理料,家教就是不好。

又看针线活,纳鞋底针脚不匀,吃饭剩的米粒子一样,东一颗西一颗。套被子反正面针脚不一样大。

缸里没有水了不知道去挑水,让她去挑水自己不干还指使大九。大九身子骨从小瓤败,什么时候干过体力活?还白天晚上的使他?

事事不如出嫁的闺女月华。

这天月华抱着孩子回娘家了。回来告诉老枣她作为又红又专人才被推荐去北京上工农兵大学了。婆家因为孩子才刚刚一岁,公公婆婆都拉着脸不让去。孩子的父亲大河说去上学行带着孩子去。和老枣商量怎么办?

老枣一听二话没说:“什么怎么办?你就管上学去,孩子放家里有我呢,你还有5个姊妹呢,看一个孩子什么大事?你们姊妹6个我都拉扯大了!拉扯个孩子就像养条小狗,给点吃的就行。”

月华一听也展开愁眉笑了。

刚上初中的星华也连忙从织布机上下来说:“姐,你放心,我不学了,我看妮妮。”

大九、二九也说:“我们领着妮妮玩。”三九和云华都还是孩子,三九只比妮妮大七八岁,云华也不过十岁。两个人围着妮妮,三九把个泥哨子吹一下,送到妮妮嘴边示意妮妮也吹。听见哨子响妮妮吓得一哆嗦,星华哈哈大笑,掐着妮妮圆鼓鼓的腮帮说:“小胆鬼,喝凉水。吃冰棍,小馋嘴”。妮妮不解地左顾右盼。

这时大环闻讯赶进来,跑地有点气喘,手里还拎着一个家织布的田字纹的七彩包袱。拉拉月华,就打开包袱:“姐,你看,我结婚做了三件衣服,穿了两件,还有一件没穿,咱俩个头差不多,我比你胖点,衣服可能有点肥,你试试能穿不?结婚买了床铺盖,还有一个被单子没有用过,姐,也给你。这个是我新绣的鞋垫子,针脚没有你匀,别嫌孬,你也拿着。”

月华一边听,一边眼睛就出水了。那个时候,三身衣服,三床铺盖就是一个姑娘的聘礼。自己结婚时,老林家穷,只给了一身衣服,一床铺盖。自己上学的衣物还真是没处准备呢。没有想到大环就全给解决了。

老枣暗暗点头,这个儿媳妇笨是笨点,心眼还不坏。

6

老枣之所以不喜欢大环,和大环的家庭情况有关。大环自幼父母双亡。上面有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两个弟弟年龄尚小,刚到娶亲的年龄。三个哥哥都老大不小了,家里穷,没有爹娘,也没有人给操心,全是光棍。

鲁西乡下有换亲的习惯。就是如果哥哥过了适婚年龄没有娶上媳妇,哥哥就会眼巴巴看着妹妹长大,等那个黄毛丫头的个头窜起来,等那个干瘦的丫头面颊红润起来,等那个扁平的妹妹圆润起来,就可以把妹妹换来一个同样青春的媳妇。媒人会找来同样情况的一家,两家换亲。两家的男人互为的娘舅、妹夫,两家的女人互为嫂子、小姑。虽然称呼比较的麻烦,可能需要大家共同约定几次才能定下,但是从根本上解决了两家传宗接代的问题,是乡下那个年代的一个非常实用有效的联姻方式,不乐意心情郁郁的往往是两家的女子。那个大哥如果不是错过适婚年龄也不会用到这个办法,需要妹妹去用青春的肉体换来自己的枕边人。这样两家的男人都比女子大至少十岁。但是这种婚姻也有好处——稳定,男人对自己妻子都多几分礼仪,几乎没有打骂的,婆婆公公也很少呵斥。就是有点小小不然的矛盾,儿媳也没有扔下孩子跑回娘家不回来的,真有跑回娘家的,这个一回,那边嫂子也立马回娘家。到成了相互牵制了。这个智慧汉唐帝王所授,命曰“和亲”,没有想到被鲁西南百姓活学活用了。

张家大环没有被换亲,一来五个兄弟不知道给谁换。给这个换那个不愿意,给那个换这个不愿意。再则五兄弟都看着大环的眼色行事。从来没谁敢打过大环的主意。

大环在家就是大环当家,一家人分了公粮挣了钱,都是用小手绢包几层掖在大环腰里。过年过节给谁填新衣服大环说了算,称几斤肉包饺子也是大环拿主意。大环的事情大环做主,只要大环高兴。

大环一眼看中大九,那就是大九。兄弟五个没有任何异议。

大环次年生下一白胖大小子。鲁西南的规矩。就是生下孩子后要“送中米”,孩子落地的次日,找个近门子去到亲戚家送信,告知:“大环昨天刚出太阳就生了,母子平安。生了个大胖小子。七天吃喜面。”一般男孩子七天、九天、十一天,是单数,为阳。女孩子送中米会六天、八天、十天,是双数,为阴。

亲戚们会准备好米、面、鸡蛋、红糖装到竹篮子里,到了“送中米”那天就十里八乡的赶过来,吃喜面。娘家的礼品最丰厚,要用大礼盒装。除了上述东西外,还要准备小兜肚、小鞋子、小被褥、尿布、小棉袄、小棉裤等等。新姥姥往往要从闺女怀孕六、七个月就开始准备。娘家的礼盒到了,会请新妈妈包好头巾,据说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见风的,腰里见了风,以后会腰疼。头上见了风,以后会头疼,而且治不除根,要想除根必须再生个孩子。所谓“月子的病月子里带”。让新妈妈张开手使劲从礼盒里抓米抓面,叫“抓福”,据说抓的越多,越有福气,命越好。

大环包裹的像个圆球,张开大手狠狠的抓了三把米面,就有小半盆了。大家都说:“行,大环抓的多,有福,等着享福吧!”

大环腊月里当新娘,腊月里生儿子,属于好命的女人了。算补了也从小缺少爹疼娘爱的缺。虽然五个兄弟看着脸色行事,未免男人心粗。

过门一年,大九虽然好口酒,少年夫妻,闺房溺爱,对大环来说是平生未有。

虽然公公除了种地、撒鱼每日沉默不语,只在晚上对着几个孩子去讲故事。家里家外都是婆婆当家。婆婆有几次不知道为什么给脸色看,但是是跟大九过日子,不是跟婆婆。看见大九,大环的日子就是圆环,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

吃喜面姥姥家当然得来人。大环知道自己没有母亲,孩子衣物必然也没有人操持,自己就及早做了个兜肚,做了件棉袄棉裤。老枣也有所准备。

果然五个兄弟都来了,米、面、红糖、鸡蛋都有。孩子的衣物也从商店买了套现成的。

收的礼物都放在小床上,等大家来观赏品鉴。邻居五婶、二嫂来看收的礼物:“哦,这个是他大姑的活?哎呦,他大姑的活就是好!你看着绣的鸭子,跟活的似的。”看的是月华绣的兜肚,却是大红的底子上贴绣了黄色的鸭子,看起来非常醒目。月华正好放假回家,一手揽着女儿,一边逗刚出生7天的侄子小九。

又拿起一件说:“这个不用看,是枣大嫂的,你看这真脚子,一看眼神就不济了。娘家的呢?”

“他舅买的也不错,你看,这针织布,多细!”三嫂连忙说。

“就是,几个男人家,知道买就不错!”又有人说。

“别提了,俺这个儿媳妇就是命苦!小时候没有爹娘,没有人理料,也没有人教活!这不,送中米娘家也没有人做件衣服。俺这个孙子也是个命苦的人,大了也走不多姥姥家!”老枣刚招待客人,从席上下来,看见大环五个兄弟横吃楞喝满心不高兴。

大环正奶孩子,掀起的衣襟抖动了几下,往里扭扭头,低头不语。

“娘,你快点来看看!”突然外面三九急头赖拐地喊叫起来。

老枣连忙到西院摆席的地方去看。

农家办喜酒喜面就在自家院内或借近门子、邻居院内,借来邻居的桌子板凳,支起大锅,请来厨师。有时直接在大街上摆开宴席。凡是三代五代以内亲属,这天全部停火,来坐流水席。

这叫的原来是三九看见一个矮壮的中年汉子醉醺醺青天白日去拉星华的胳膊。星华用力甩那汉子,三九连忙赶上去边踢那醉汉边喊。到处都是李家忙人,这还了得,立刻有人过来,一看是张家二舅——大环的光棍哥哥之一。大九见酒没有命,听见他妹妹和弟弟喊就醒了一半酒了。一看是自己二舅子,就忙拦住,拉一边喝水醒酒。

老枣的眉毛都竖起来了。就安排人赶忙回了张家礼盒,无非放些红鸡蛋,水果糖之类。打发张家兄弟回去。

一边在院里骂:“我说不愿意这家子人家,不能和他们结亲。有爹娘生没爹娘管的,怎么样?一群畜生,何物不懂!以后和这这家子人家就不算亲戚,我看谁还再敢去张村!”

办完酒席,送回借的家什。天已经不早。大九又酒大了,这天说什么都不管用,也听不进去了。老枣几次想找大环说道说道,都被月华等挡住。说是千万不能让大环着了气,一着了气,奶就不好了,孩子没有奶吃,更麻烦。老枣才按捺下火气。

找大环和不找大环也区别不大,这乡间是没有秘密的。这土坯的房子有缝隙,风吹地进来。这木棂的窗子有通道,声传的进来。

外面大呼小叫。大环一句不差都听见了。只向壁间垂泪。

月华又把星华喊到西厢房去姐俩拉呱,好生安慰。

7

大九在生产队是会计,就是每天要把出勤情况记录下来。记下挣了多少工分,工分最高10分,这是壮劳力。一般女人也就8分。记下工分每周统计,每月合计,年底总计。到收获以后,就按照工分分粮食。计分的本子就在大九的书包里。走哪里拎哪里。

麦收季节天已经很热,太阳又毒。生产队里就早晨四更就起来割麦子,这样到中午可以早收工。每个社员按照割的麦子陇数计分。队长和会计分配任务后巡视。

东洼里地很长,从南头到了北头有一里多路。众人本来是一块从地头起步,割着割着就不一样了。有人手起镰落,麦子边整整齐齐码在地上。有人光看撅腚不见出活。大九走到一个地头,就看见就一张大腚在那里摇啊摇的。一看这腚就知道是大布袋的。

那个年月挨饿,人胖的少。大布袋偏胖,白胖,腚还大,白发面卷子一样。队里的男人都眼馋。更让人眼馋的是胸前两个白布袋,她已经生过两个孩子。胸前有波涛,不好抱孩子。讲究背着孩子,把奶扔背后给孩子吃。村里人把生过孩子喂过奶了“叫开怀”了。开过怀的女人不忌讳男人,当着多少人也敢当众喂奶。这大布袋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大九看见就剩下一个人,就从后面过去,摸了摸******。大布袋理也没理,嘴里说:“也就敢摸摸。还敢干嘛?”

“了不得你了,你以为我不敢?”大九歪着嘴笑了。

“敢就来也,你不怕人看。”大布袋的两只白白软软的布袋在胸前跳跃着。

大九咽了口口水,伸手捏了下。

“怎么样,比你家那货怎么样?”大布袋很不屑的说。

“和我家比什么?她那叫有呀?”大九有些懊恼。

“尝尝不?”大布袋边扯起一把麦子头也不抬的说。

“好呀,我还怕你呀?自古没有听说过怯姑子的和尚。”

“算工分?一次算一天工。”大布袋摇着大腚笃定地说。

这天晚上,麦子拉回麦场。大九在验收完麦子数目以后,也随便验收了下大布袋的布袋。

大布袋边哼唧着边夸赞:“哎呦,我的哥,没有想到你这样出息。人家说,荒地里长草,瘦人长鸟。真是不错。我的哥,咱明天还加班。好不好?”

大九也意犹未尽,两人又定下来日之约。

这样大九算是上道了,这会计做的风生水起。不过笔头动一动,就把队里的环肥燕瘦领略不少。公粮交给生产队了,回家就不能交给大环了。

一开始说累了,后来躺下就扭脸向墙,打呼噜。看看近一个月没有动过大环了。大环早就生疑了,这天深夜大九回家以后,大环又问:“又干嘛去了?”

“开会,还能干嘛?”

“天天开会?”

“会多,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人家二羔子怎么早回来了?”

“我跟三强拉会呱。”大九边脱鞋别说,准备脱了衣服就上床睡觉。

没有想到大环上去一把把裤子拽下来,摸一摸,软塌塌一块。低头就闻,一闻不要紧,一把搦住,骂道:“****的,还说累,这是哪个***的味?你日谁去了?你闲得老娘长醭,你自己公狗一样。你还想过不?”

大九哪里肯认,骂一句:“你这个贱货,爹的尿味你也知道?”到头装睡了。大环又气又急一夜翻来覆去无眠。

第二天一早大环就对大九说:“我告诉你,你今天早点回家没事,你要再半夜三更的,咱看谁难看。”

这天大九果然不敢再留恋夜菜地麦场、田间地头、桑下瓜田,早早回家。回家却见大环已经打发两个儿子睡觉了。见大九回家,就拿出一壶酒,两个酒杯。端出一盘猪头肉,一盘凉黄瓜。

大九想:“这个娘们今天转性了。”

但见大环笑眯眯的倒上两杯酒。说道:“你一直忙,身体也累。咱俩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今天我陪你喝点。拉拉呱。”

大九看见酒最亲,和他爹到不亲。闻一闻酒,深吸一口气,又吐一口气,“嗞”地喝了一口,就块猪头肉。大环也小小的抿了一口。白瓷的小瓯,大九平时喜欢一口一个的,但是那个时代吃饭都吃问题,更别说酒了。大九很少能尽兴。只要有了杯中物,大九才觉得飘然欲仙。

大九一口一瓯,大环一次抿点。大九还怕大环喝多了,抢自己的酒。她多喝一口,自己就少喝一口。自己自管喝得尽兴,还劝着大环别喝多了。大九很快眼睛开始发直,话开始变多。大九有个毛病,平时话不多,喝酒就话多。而且净说实话。

大环看着大九渐渐话多,就又给大九满上一杯。问:

“你说说,你这段时间都是跟谁睡了?”

人怀珍宝,唯恐天下不知,这本来是大九这段时间的得意事情,可惜无人可诉。朦胧中听见又问,咧开大嘴就笑,那一个粉刺瘤红红的分外鲜艳:“可不敢告诉你,怕吓着你!”

“没事,再怎么是咱家沾光,又不吃亏,你说吧?”

“就是这样,你别让他们沾光就行。嘿嘿,你今天要是不非让我回家,又把小三家办了。都是你事多。”大九又喝一杯。

“你说说,谁最好呀?”大环脸色已经酱紫,一颗心就差从嗓子眼蹦出来了。手掐住被子,只发抖。自己感觉声音已经抖得不像话。可惜大九什么也看不到,也听不出。

“都不错,新鲜。野花就是比家花香。你说人也奇怪,一开始觉得你也不孬,生了两个孩子,怎么就看见你没有劲了呢?”大九摇着头说:“看见人家就来劲!”

大九就开始给大环一个个评述生产队里的女人,战绩颇丰,田间地头处处开花。

大环五内如沸,如焚,如冰,如煎。一张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红。

大九酒差不多了,放下酒杯扑上来,大环劈手一个耳光,大九也一个耳光过来。大环一闪,再去打时,早被大九压在身下,拱将起来。大环挣扎了几下就没有了力气。边任凭大九动作,大九边变换姿态边说:“试试,这个新学的功夫怎么样?这个是大布袋教的,这个是白馍馍教的。”大环喘息着,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刺激,不再挣扎,揽紧大九,感觉潮汐一般涌上来。

这一夜,他们夫妻的卧床上凭空多出许多的参与者。

这一夜,大环的眼睛闭上又睁开,慢慢擦去腮帮上的泪珠,看着虚空咬牙。

第二天一早大九要去队里派活,起床发现自己的鞋子烂了个洞。就喊大环:“上次给我刷的那双鞋呢?给我拿过来。”

喝了几声,大环理也不理。大九只得自己起身去找。

找了鞋穿上,看见大环在厨房做好饭,端上来给孩子吃。只端了三个碗,娘仨一人一个,却没有自己的。眼光也不往自己身上瞧,就知道出了什么猫腻。就自己盛碗汤喝了。

到晚间没有敢再去野合,回到家来,大环还是不理。大九也不搭讪她。晚上洗脚让大环拿剪子,大环说:“让相好的拿去!”

“什么相好的?哪来的相好的?”大九淡淡的面无表情。

“又不承认了?”大环心里竟然泛起一层喜悦。“自己亲口说的。”

“喝醉了说的话能当真?知道不,那叫臆想。”大九很威严地说。

“臆想?你想的还不错了?谁家臆想还有地方,有人名?还学了招数?”大环自己也就怀疑其昨夜的真假了。或许她自己就宁肯相信是假的。

“什么地方?谁呀?”喝酒的话不能听,听说过个李白不,说是大诗人,都是喝酒写的,全胡说八道,什么“白发三千丈”,谁头发那么长?一喝酒,就乱说,想着碰着什么人了。大九说着凑到大环身边,“你刚才说啥招数?我喝醉还创招数了?”说着开始揉捏大环,“要不,咱再试试?”

大环嗤地笑了。两个又试一回。却没有前夜的激情。

至此,大环心里就有了疑惧,时时注意大九的行至。大九也时时留意,不敢行迹太过。

那个夜晚大九醉话的真假在大环的心中反复的拔河。一时认为是真的,一时又自己推翻了。一时又认为是是假了,一时又开始疑惧。大环都疑心自己成了鏊子的饼,烙完这面翻过来,再烙那面。一颗心总是不得安宁。

8

大环从此就多了个心眼。就是观察大九的行踪。如果一块下地就看大九去哪块地,看大九跟哪批人,跟的人里有几个年轻媳妇。看看这批人收工时谁落在后面了。多和队长的媳妇拉呱,套出队长都是几点回家。哪天开会。

在大九开会期间,大环也经常在大队部附近转悠,或者派儿子去看看,开完会了吗?开会的都有谁。就常常出现,大队部在开会,突然大九家的小子往里伸伸头,就蹬蹬瞪跑走了的情形。

每天大九进门,大环先把大九拉进屋里,扯开裤腰带,闻闻是否有异味。因此大环还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每次事后一定要让大九清洗干净,大九不洗,大环就帮他洗。以便分辨气味。在那个年代落后的乡村,是难得可贵的。

9

秋后的一日,大九和队长都去公社开会。李家庄秋收工作完成的好,公粮交得及时、量足,粮食好,公社里要开表彰大会。大九他们上午就去了。

到了晚间,一轮清冷的月已经升起。两个孩子都睡了。还不见大九回来。那时乡村还没有用上电灯,就一煤油灯。老百姓对自己地里不出产需要用现洋钱换的东西一律节省,如果不是深更半夜纺纱织布,纳底子做鞋,就早早的钻被窝里,做老祖宗传下来的古老游戏。

大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转,转到村东头。往东一看,黑黝黝的是东边的大坝桥,路上没有人。风吹着几个路边麦场里的秸秆刷刷响。

大环想起大九酒后说的麦场里也做过软床,有心就在麦场里转了一圈。没有人。

菜地里就剩下等着打霜再收了腌咸菜的雪里红了。也藏不下个人。

牛屋里喂牛的牛叔听见动静喊了一声:“谁?”大环就没敢靠近。

大环就从村东往西走,走到队长家门口。就想队长不知道回来没有。就从屋后头在墙角听,听见里面夫妻敦伦的声音。大环就心里咯噔一下。

再往西走,就是村子中间的大坑。也就是个池塘,整个村子就是围绕这池塘盖的。在池塘西边一家是那个时候村里最特别的院子。别人家的院子是盖起高墙,围成一圈,院里养猪、羊、鸡、鹅、狗。可以过年过节吃肉,平时吃蛋。孩子的作业本,橡皮、铅笔都是鸡屁股里拉出来的。没有作业本了,守着鸡窝等,等到鸡咯咯哒哒叫着从鸡窝里跳出来,就赶忙从鸡窝里摸出鸡蛋,温热的,揣在怀里,去代销店换了作业本,去上学。

这家没有养任何生灵。院子三面环水,四间堂屋大瓦房,黑色油漆大门,门上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牌子:光荣之家。南面是村里的东西大路。院子里载满了苹果树,没有围墙,那些苹果树都结过果子了,只留下一树的斑驳树叶,在秋风里时而落下一片,主人并不打扫,落叶一片压着一片软软地铺了一地。

房子的主人是现役军人李大军,李大军是村支书的侄子,属于村里见过世面的,盖房子也和村里人见识不一样,特意要下这块宅基地,要水环有情,花果满园。果然:春天里开一院子的花,蜜蜂嗡嗡嘤嘤的闹;夏天里苹果一天一个样,慢慢长大;秋天里苹果红了,一箩筐一箩筐的摘果子;冬天里雪压枝头。

李大军在部队里已经是排长了,本来据说很快就要带瑞娃从军了,但是却被派到戈壁滩大沙漠这样不见人影的地方,完成了不得的任务去了。

这样瑞娃就被暂时搁浅在李家村。这个瑞娃是东北姑娘,还没有生养。村里人风传她有俄罗斯血统,长的人高马大,脸白胸大臀翘。长长的头发自然蜷,随意披散身后。她还吸烟,手上经常叼个烟卷。

大环走过月光下的苹果林。突然心里一动。悄悄地放慢脚步,踩着月光照耀的苹果树叶。弯着腰,躲过树的枝叉,潜到房前,把耳朵凑到窗前。里面正战的好。听见一个男人气喘嘘嘘地说:“嫂子,刚才八式了,咱们再来几招。我还行吧?”女的不理,只哼唧着叫“使劲。”

大环不听还可,一听血只往头上涌来。不是大九是谁?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踢在门上。想喊,想了想,没有喊出来。

门里听见声音,又一阵响动,停下了。就听见瑞娃问:“谁?”

大环只不答,继续擂门。瑞娃缓缓地说:“谁?今天睡下了,没空,回去吧。”

大环恶狠狠地说:“我,我找大九。”

“你找大九,别处找。这里没有。”瑞娃睡意惺忪的声音。

“嫂子,那我就喊了。”大环咬着牙说。

门内又没有声音了。停了一会悉悉索索的穿衣声,门嗞呀开了,一股扑鼻酒气,大九出来了。大环扑上去就对着大九胸膛开锤,边锤边骂:“你个不要脸的!”

大九不做声,只管往前走。大环就在后面一路打,一路骂。看看进了家门,大九反身把大门销上。飞起一脚,正中大环心窝,大环向后倒去,脑袋“磅噹”一声仰面摔在地上。大九就迈腿骑在大环身上,提气拳头不分鼻脸只管打。打了一阵不过瘾,又拎起大环的头发往地上用力撞。看看大环没有回骂,才慢慢停下来,原来大环早就晕了过去。

两个孩子早就醒了过来,大的叫小金5岁,小的叫小银2岁。都是被大九打怕吓坏的。两个抱成一团,不敢做声。低声地哭。

大九打完,自己翻身倒在床上,呼噜震天地睡着了。

两个孩子哭着哭着也睡着了。

大九酒气熏天,原来是在乡里开完会受了表扬,就喝多了。本来是和队长一起回的。队长回家了,他也往西走。走到坑边,老远就看见苹果树下有点点烟红,知道是有人抽烟。近看苹果树下有个人影,披散着长发,看见大九走近了,回身进了房门,看那背影,正是瑞娃。大九就动心了,拐进苹果树下,没想到走到门前,屋门留着巴掌大一条缝,大九又惊又喜,推门进去,月光下的床上坐着一个玉人。大九就扑了过去,姐姐娘的乱喊。没有想到正在得趣,又被大环冲了。还被唬了一跳,吓得兴头都缩了回去。不知道会不会落毛病。这一肚子压抑许久的邪火在酒后喷发出来,根本不知道轻重。

10

直到第二天早晨,大环才在地上悠悠醒转,慢慢坐起来,感觉脑袋又疼又晕,摸一下,头发硬硬的,结成了团。看地上一滩血迹,原来头发被流的血粘住了。

再看床上大九呼噜声打得山响。

大环坐在地上呆呆许久。

秋天,冰冷的地。大环感觉一阵阵发冷,那冷不只是从地上传过来。

小金睡醒了觉,鞋也没有船。光着脚丫滚下床来拉大环:“娘,我饿了。”

大环也不起身,拉住孩子,揽在怀里,眼泪滚了下来。拍拍孩子:“娘知道了,你去到奶奶家,把奶奶喊来。”小银也醒了,看着大环的样子,抹着眼泪又哭起来,一张脸昨天哭的泪痕还在,又加上新的,边哭边抹鼻涕。两个孩子大的牵着小的,脚步趔趔趄趄,一路哭哭啼啼把不情愿的老枣请来了。

“又怎么着了?大清早,又有什么事了?”还没有进门,就听见老枣大声的吆喝。老枣还没有睡醒,就被两个孙子擂门哭诉弄的感觉很晦气。

一进门看见大环横倒在地上,头歪在一边,合着双目,地上一滩血迹。儿子在床上鼾声如雷。就慌了神。一边喊着大九,一边去扶大环,探探鼻息,摸摸脉搏,才放下心来。转身问两个孙子:“你娘怎么了?”

两个孩子一看大环没有声息了,哭得一声紧似一声,指指大九:“爹打的。”

扑到大环身上哭。小金还没有断奶,也搞不清楚出了什么事情,掀开大环衣服,找到****就吮吸起来,大环的奶瘪瘪的,那有奶水,小金喝了几口,“哇”又哭了。

大九被吵闹声惊醒,翻个身,向里再睡。被老枣一把抓住:“大九,到底怎么回事?快醒醒!”好不容易把大九喊醒。两眼眼屎翻着眼看看四周,也不答话。下了床趿拉着鞋拿热水瓶倒了碗水喝了。然后拿了棵烟,点着,蹲在门口去抽烟。

老枣拉起大环,想往床上抱。大环骨架大,老枣抱不动,就吆喝大九:“你赶快过来搭把手。”到底还是大九把大环抱到床上。

“怎么回事?”

“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大九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模模糊糊,有些记得,有些是似乎发生了,跟做梦一样。或者情愿当梦。

“你不知道大环怎么这样了?”老枣气得眼睛瞪得剔圆。

大九不肯再说话,又摸出一颗烟来。到门口去吸。

大环悠悠醒转,拉住老枣的手,就哭了出来。“娘,我不能活了。”就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老枣。

老枣看看门外不肯进门的儿子,就知道所言不虚。一边心里暗暗叫苦,一边好言安慰。

“大环,娘知道这个事都是大九的错。他不该喝酒迷了性。这孩子从小心肠好,不是那样的人。”

“娘,他这不是第一次了。他跟好多人呢。”大环抹着眼泪哽咽。

“你别瞎想,他哪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量。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他能干出这种事?”老枣万万不肯相信。

“他亲口说的。”大环辩解道。

“他说也是喝酒了说,喝酒的话能听?”

“捉奸成双,昨天可是我亲眼看见的。”大环急道。

“你可别说,大环,这个话千万不能说。”老枣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绽露:“大环,退一步讲。这事就当是真的,咱也得当假的。瑞娃是谁,你不是不知道。那是军属,军属出了事什么罪你知道吗?破坏军婚,严重了得枪毙。要是真的,大九就得逮捕,就得蹲大狱去?你愿意吗?你和两个孩子怎么办?”

大环想想不言语了。

“大九蹲了监狱,你好说,退一步,往好处打算,你再走一家行不?走到哪里人家都得说你毒,把个男人送进火坑了,谁敢要你?就是有人要,大九还是孩子的爹吗?你还让两个孩子做人嘛?有个做牢监,吃枪子的爹,这辈子怎么活?将来连个媳妇也娶不上。”

大环低下头沉吟。老枣拍拍大环接着安慰道:

“大环呀,年轻时候谁不像馋嘴猫似的,这都是小事。过去就算完了,拨拉拨拉也粘不身上,咱也没有少嘛。谁还没有一次两次错?不就是少用一次两次吗?何苦争这个,真要大九送进去,她们捞不着,你也捞不着。说一千道一万,大九别管在外面干嘛了,最后还不得回来和你睡一张床?那些都是虚的,你还年轻,岁数再大点就不争了。”老枣说着就喊大九:“大九,你去医务室喊医生来给大环看看,就说撞到了。”大九连忙答应着出去了。

这天老枣破天荒的下厨,给大环一家做了炝锅面,给大环端到床头。大环一边泪水往碗里流,一边喝面条,喝了两碗。

瑞娃那边果然悄无声息,好像根本没有过这回事情一样。本来就很少理人,现在还是大大的架子,该买果子吃买果子吃,该割肉割肉,该吸洋烟吸洋烟。看见大九还是悠悠然吐个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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