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弥漫,汪洋之上,一条巨大的玄青色大船从浓重的水汽中缓缓钻出,天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激越的哗哗水声轻轻敲击着人心。
数丈高的巨大帆布鼓胀着,推动着大船以极快的速度穿过这片水雾弥散的区域。
祁乐立在船头,眉宇间还有些稚气,但一双眸子却异常的坚毅。他像是一只夜色里捕猎的猫头鹰,眸光湛湛,又有些担忧地凝视着面前起伏的海面。
“殿下,在穷珠岛救下的那位姑娘醒了。”
王责立在了他的身后,神情恭敬。
“王叔,说过多少次了,从踏上这条船开始,这世上便没有了南国三皇子。”
“是,少爷!”
祁乐掸了掸被海水打湿的衣衫,下到了船舱里。很简陋的床上,躺着一个面色焦黄,瘦得皮包骨头的小姑娘。她瞪着大而亮的眸子,抿着干瘪的嘴唇,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包袱,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你不要紧张,我是祁乐。”祁乐想要伸手拍拍小姑娘的脑袋,被小姑娘迅速躲过去了。她一脸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显然祁乐这两个字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她把怀里并不鼓胀的包袱抱得更紧了,惨白的脸凄然一笑,眸子里有些冷意:“不可能!”
面前这个少年长得很好看,就像是画中人,一看就是翩翩公子,但他怎么可能是祁乐呢?!
整个南国的百姓都知道祁乐,他是陛下的儿子,是南国的三皇子,更是整个南国的恩人。
三皇子今年十六岁,从小便天资过人,为人聪慧,却并不飞扬跋扈,而是温润如玉,对谁都是客客气气的,翩然如仙人。更为难得的是,三皇子还是一名修行者,是那种拥有移山填海能力的仙人。
见到女孩不相信自己,祁乐挠了挠头,从脖颈间取出了一个玉牌,递到了女孩的手里:“祁乐,祁长安,如假包换。”
玉牌通体碧绿,入手一片冰凉,其正面刻着长,背面刻着安。
十六年前三皇子出生的那天,有一颗天外陨石落在了皇城之中,里面包着一个很有灵气的玉牌,其上竟然刻着长安二字。
从此这个玉牌便属于三皇子,而长安,便是三皇子的字。
女孩哆哆嗦嗦地就要跪下,眼中有呆滞,更有惊喜。
整个南国的少女们都希望能够嫁给三皇子,虽然听说三皇子早就有了未婚妻。
南国建国三百余年,在将近一个甲子之前,由祁长安的爷爷完成了南国现在的版图。
现在南国有将近五十万里的疆域,一千两百万人口。
南国境内山脉纵横,而土地贫瘠,很多人一日都只能两餐,食不果腹。
但这一切都在近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祁长安三岁那年种了几种杂草,三岁的孩子对于世间的一切都是充满好奇的,养养草也没什么,没有人在意。
可是在三年之后,祁长安的杂草之中,竟然长出了一种异常适应南国气候的水稻!
这片大陆上,大米是主食,而因为地理环境的缘故,在别的地方长得极好的水稻,在南国根本无法生长。而三皇子无意中培育出的这种水稻,在南国竟然可以做到恐怖的亩产一千五百斤!
这种水稻被皇帝陛下命名为了长安稻,在经过了将近十年的培育种植之后,其终于遍布了整个南国,一千两百万人,再无饿肚子的。
为了提高灌溉的效率,三皇子发明了水车,将河里的水以极为省力的方式引到了田间地头。
为了提高兵士们的作战能力,三皇子发明了一种百锻法炼钢,打造出来的兵刃,即便是那些仙人般的修行者们都赞不绝口。
三皇子还是一个才子,曾经写出过“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这样极富才情的诗句。
三皇子还做了很多事,因为三皇子,整个南国的子民生活得越来越富足,越来越安逸。人人积极向上,日子过得幸福安康。
可这一切,都在三个月之前东辰铁蹄到来的那一刻被打破了。
为了生存,祁瑜不得不向大唐低头。
大唐是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选择臣服在她荫庇下的附属国数不胜数,即便是远隔着一片汪洋大海,南国的百姓也知道,在遥远的西方,有一个强大的帝国,数百个国家的皇子皇女在唐为质。
在大唐,他们不再是那个呼风唤雨的皇子,不再是随时身边都跟着小厮可以肆意妄为的皇女。他们为着自己的国家忍辱负重,话不敢大声讲,不敢有任何逾规的动作,甚至于连修炼,也会被限制。他们过着提心吊胆,脑袋随时都可能会搬家的生活。
而祁乐,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你叫什么名字?”见到女孩终于对自己放松了警惕,祁乐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问道。
“流溪,流逝的溪水。”
“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
“你包袱里装着什么,救你回来的时候你还昏死着,却依旧死死地抓着它?”
“这是我的宝贝,我离开穷珠岛就是为了到陆地上用它换钱,却被大风掀翻了船,若不是被殿下救了,流溪已经死掉了。”女孩终于镇定了下来,可能是从小独自一人生活的缘故,此刻的她展现出了同龄人没有的成熟。
祁乐接过包袱,干瘪瘪的,在流溪小心翼翼的目光之中,祁乐取出了一根金属管状的东西,他的表情立刻僵硬了,手更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身侧的王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从未见过殿下有过如此失神的表情,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个东西?”祁乐的声音很沙哑,脸上一片阴霾。
流溪被他的表情吓到了,弱弱道:“在海边捡到的,看起来就是值很多钱的样子。”
“的确值很多钱,送给我怎么样?”
流溪眼珠动了动,焦黄的面色有些诡异的红润:“殿下救了我的命,这个东西自然属于您。”
祁乐却像是没听见流溪的话语一般,握着手里的金属管,失神地走了出去。
水面上的水汽更浓了,此刻更是深夜,海风卷来,冷得彻骨。
祁乐摩挲着手里的金属管,表情很复杂。
“以灵力催动的枪……以七玄铁打造的子弹……唔,只有三颗……还是一件八品灵器……看来有人比我更早来到这个世界,还混得比我好啊!”
大船行进的速度很快,海水像是针一般落在祁乐的面上,年仅十六岁的他,已经是修道第二天灵冥境八品的修士。
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海风拂面而来,祁乐的心随着看似无形却充斥于满天的灵力而摇摆。
重生了,又一次踏上了这条路,祁乐将要完成他上一世没有走完的路。
王责立在他身后半丈的所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即便是在大海上,也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这艘船上,装着今年给大唐的粮食,还有百锻钢法,这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若是不能按时送到大唐,南国将会承受来自大唐的怒火,而这,是现在的南国万万承受不起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三皇子。
南国不能没有三皇子,即便是没有了陛下也不能没有三皇子。王叔如是想着。
漆黑的夜里,大海的深处传来了幽怨的女声,声音凄婉,这是居住在海里的人鱼族在哭泣,企图迷惑过往的船只。
浓重的水汽忽然停滞了半息,祁乐眸光一闪,神情骤变的刹那,一点曦光蓦地从黑夜中点亮,其显现之快,出乎一切,轰隆一声,一道电芒撞在了祁乐的小腹上。
“殿下!!”王叔抱住祁乐,身边兵士早已经冲出,黑暗中有数道身影窜上了大船,灵力汹涌,都是不弱的修行者。
“带着殿下走!”
兵士们都慌了,不平时过还算训练有素,在最短的时间内,四名绝对忠诚的兵士便带着面色惨白的祁乐坐上了小船,一名黑衣人已经追了上来,他修为很高,眨眼间就杀死了两人。
“嘭!”
一声惊天动地的枪声,这名黑衣人的眉心多出了一个血洞。
小腹受了重伤,似乎气海出了问题,祁乐在用尽了最后的灵力杀死对方之后,终于昏死了过去。
在大船上浴血厮杀的王责看见了这一幕,嘴角露出了一丝惨然,已经有黑衣人要去追殿下了,他冷静地抬手甩出一道火团,扔进了身后的船舱里,里面堆着几十个木桶的火药,它们一接触到火光,立刻爆炸,将整个船炸成了碎片。
烟花盛开,像是大海的一声呜咽,带走了一切。
“南国三皇子,祁乐祁长安,在空明海遭遇了袭杀,主仆五十又三,尽皆葬身大海。”
这是两个月之后,大唐质子报到最后期限到来之时,大唐宦官在文书上记下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