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平小山倒是说对了,其实没有几个月,大概也就是几个星期后,保送高中部的名单公布了,邓樱和陈钧霆都在其中,这两个人索性就不来学校了,大概也是看包子扬和梁刻铭看得堵心。
填报志愿前夕,平小山侥幸通过了护士学校和晓庄师范学校的面试,这下吃了定心丸,也加入了梁刻铭的潇洒队伍。包子扬突然决定要跟梁刻铭一起上职校,被他爹抽得原地转了一个圈,但是怎么打都没用,包子扬的妈妈心疼儿子,到底让他鼻青脸肿地遂了心意。
于是三个人都摆脱了升学压力,只剩杜璟贤还在油锅里煎炸沉浮,好在中午梁刻铭都会以武林高手的身法来到画室陪他一起吃午饭,这让他心情奇好,也就无所谓那跟着的两个电灯泡了。
对梁刻铭而言,杜璟贤考不考得上大学,简直就像晚上吃干饭还是吃稀饭一样无所谓……他这样的人还愁没学上吗?
一眨眼中考过去了,高考也过去了。某一天,梁刻铭正在睡懒觉,忽然被老妈喊起来听电话,她嗯嗯啊啊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杜璟贤打的。
“你考上了?”梁刻铭一想不对呀,不是要八月才发榜吗?
“没,只是考完了——你有没有想好去哪里旅游呢?”
“哈,你这么有信心啊?”梁刻铭打了个哈欠,完全清醒了,笑着说,“万一考不上呢?”
“我爸当初说的是‘全力以赴’,并没有说非得考上啊。”杜璟贤也笑了,“是他叫我打电话问你的,因为如果是出国的话,可是得早早办签证。”
“哈?出国?免了!”梁刻铭再迷糊也该知道这个经济概念,不会低于五位数,“其实我,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杜璟贤一愣,不知怎么有点失望,“不是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没戏?”
“不是啦!是我不喜欢旅游,我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城呢。”梁刻铭干脆直说了,发现那边一阵沉默,吐了吐舌头,“哎哎,我们见面说吧!”
大半个月没见,一坐下梁刻铭就说:“杜璟贤,我怎么觉得你憔悴了,难道是熬夜熬的?”
杜璟贤笑了笑,为了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确实没日没夜地K了几个月的书,没想到梁刻铭根本就不喜欢旅游。
“来的路上我想过了,我们就去苏州吧,苏州园林和苏州乐园都很好。”
去苏州个把小时就到,玩遍全城再加来回路程顶多两天,杜璟贤苦笑,怀疑她是敷衍才选了这么个地方。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不用勉强的。”
“不是啊,你听我说!”梁刻铭狠狠吸了一口奶茶,“其实吧,因为我没有旅游过,所以才不喜欢,而不是不喜欢才不旅游,明白么?”
“明白。”杜璟贤微笑。
“嗯,所以,我决定试试。”梁刻铭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灿烂,“可不可以跟你打个商量?”
“什么?”
“你不用请我去,请平小山好不好?我可以自己出钱,还有,包子扬也想去,我们就……四个人如何?”
杜璟贤笑得有点僵,一时没有说话。
梁刻铭专注而期待地望着他,见他迟迟不表态,表情就有点怪,“不行?”
“不……不会。”杜璟贤说,“四个人就四个人。”
“那太好啦!”梁刻铭马上跑到茶馆柜台去借电话打给包子扬和平小山。
杜璟贤坐在座位上,抚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心里有点堵。多了两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啊,热闹嘛,他努力说服自己高兴起来。但是他连平静下来都做不到。
听说梁刻铭选了苏州,杜宇辰有点意外地哦了一声,“苏州啊,那连票都不用订,开车去就好了。”
“我们变成四个人了。”杜璟贤说。
杜宇辰便问为什么,听说梁刻铭把免费的机会让给平小山后,他笑了,“这孩子倒是挺想着朋友,既然要请,那就都请吧。”
他们住的是平江客栈,有点意思,屋子都是园林建筑,装修得就跟古时候的厢房一样,外头有天井,种着芭蕉枫叶,进门先是围屏,然后是八仙桌,四角有灯笼,床上挂着山水垂幔,洗澡用木桶。
预定了两个豪华间,平小山一进门就被震住了,“哇塞!这,这简直就是千金小姐的闺房!”她在床上滚了一圈,又去榻上滚,“梁刻铭,叫我小姐!”
“是,平小姐,丫头我这就来伺候你沐浴更衣。”梁刻铭一边放背包一边给她一个白眼。
“他们那边是什么样?”平小山飞也似的跑过去参观。
包子扬和杜璟贤的房间也差不多,就是家具摆放的位置有点不同,平小山啧啧赞叹了一番,突然发现这间的垂幔和灯笼都是深红色,叫了起来:“好有洞房的感觉哦!给你们两个男生住实在太暴殄天物了!”
“难道给你们两个女生就合适吗?”包子扬瘪着嘴反问,杜璟贤笑了。
“那倒是,跟梁刻铭睡也很杀风景。”
中午吃必胜客,下午去狮子林,包子扬拍照时把脚扭了,结果刚进公园门就又出来去医院。
医生开了药,嘱咐静养,用脚指头想,包子扬也知道一起去苏州乐园没戏了,苦着脸可怜兮兮地缩在榻上。
梁刻铭把杜璟贤拉到天井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说吧。”一看她那副表情杜璟贤就有预感。
“明天这样安排好不好,你呢,就和小山去苏州乐园,我呢,就留在旅馆里照看包子扬。”
杜璟贤惊愕,他的第一反应是完全不能接受这个安排,但他只是“哦”了一声,没有说下去。明明是他跟梁刻铭两个人的约定,凭什么被搅成这样!
他的不满再怎么掩饰也难免从脸上流露出来,梁刻铭盯着看了一会儿,软下来,“拜托,帮帮忙,小山能出来玩一次很不容易,别扫她的兴吧,虽说包子扬的伤不碍事,可我们也不能把他扔下不管呀,你们留下都不合适,只有我了。”
杜璟贤知道梁刻铭说的话句句在理,可他就是不爽啊,爱屋及乌也没有这么大方的,那一刻他连“为什么扭伤的不是我”这种荒唐念头都冒出来了。
“我欠你一个情啦,请你吃饭,行不行啊?”
杜璟贤一肚子委屈,听到这句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嘴唇轻轻一抿。
“再给你做牛做马二十四小时,如何?”梁刻铭左手伸出两个手指,右手伸出四个,贴在脸上问。
杜璟贤勉强一笑。
“我工作以后请你出来旅游,地方你点。”梁刻铭见这招有效,没完没了地加价。
“好了,我怎么感觉你是随口说的,打算烂账?”
第二天,杜璟贤领着平小山去了苏州乐园,尽职尽责地陪她玩,人多的项目就自己排队让她去阴凉处歇着,她的水壶一喝空就立刻买来冰镇的补上,打伞,介绍,看地图……平小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种公主级别的待遇,几个小时下来,看杜璟贤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梁刻铭也会对她好,但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梁刻铭的体贴是不会让她心跳加速的。平小山一直觉得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帅的男生是陈钧霆,虽然为人很讨厌,可是他活跃,上课肆无忌惮地发言,下课嘻嘻哈哈地打闹,任何时候都是焦点。杜璟贤太安静了,她压根就没把他和“帅“字联系起来。可现在的杜璟贤,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不是帅,而是,而是……
炽烈的阳光下,他白瓷般的皮肤上浮着一层淡淡的光晕,从侧面看去,睫毛超长。平小山无法形容这种感觉。
“对了,好几个小时了,你的防晒霜要补吗?”杜璟贤问。
平小山根本就没擦防晒霜,但是她点头,“要,不过我忘了带呢。”杜璟贤便把伞递给她拿着,找出防晒霜,平小山伸着手,他往她手心挤了白白的一摊,在她涂抹时,又给手握式袖珍电吹风换了两节电池。
抬起头,发现她根本就没推匀,他笑了笑说:“额头。”
“啊?”
“防晒霜。”杜璟贤在自己额头上做了个抹开的手势,结果平小山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愣是没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还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说:“走吧!”
杜璟贤好笑,拉住她,伸手替她抹匀了,他手轻,平小山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他已经抹完了,依旧打着伞,小电扇递过来,走在她的身边。
平小山突然就想到了一个词:温柔。不是帅,是温柔。那种心动的东西,叫做温柔。
原来温柔的杀伤力,也可以这么大的。
平小山有一点恍惚,汗流浃背,忍不住就说:“杜璟贤,走不动了。”
“啊?哦,也是,这天太热了。”他看着地图说,“坚持一下,这里没树荫,前面有个城堡,到那里休息吧。”
那城堡其实是鬼屋,果然够阴凉,穿着黑色长袍的工作人员数了数人数,到杜璟贤和平小山这里截止,“这个房间坐满了,你们俩去那边的。”
屋子里有一张长长的餐桌,杜璟贤和平小山拉出椅子坐下,没回过神,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平小山寒毛竖着说:“该不会就我们两个人吧?”
杜璟贤笑道:“两个人不是更好,专场。”
正说着桌子忽然震动,桌面上的刀叉烛台作响,壁炉方向缓缓亮了一点。
杜璟贤玩过世界各地几大游乐园,再怎么逼真对他来说也只是为了吓人而搞的噱头,但平小山就不一样了,一声尖叫扎到杜璟贤胸前,椅子“砰”地翻倒。
杜璟贤一怔,随即好笑,拍着她说:“没事啦,真没事的。”
“我不要看我不要听!”平小山捂着眼睛,使劲往杜璟贤怀里钻。杜璟贤还真没想到她怕成这样,又好气又好笑地在她耳边说:“只是游戏嘛!”
平小山不听,持续以那个怪异的姿势抱着杜璟贤,杜璟贤只得笑着东张西望,不由得想,要是在这儿的是梁刻铭,会是怎么个光景?大概会“哎哟妈喂”乱叫,但是没有半点害怕的意思。
平小山只有头几秒钟是真的害怕。从她意识到杜璟贤拍着她的肩膀,她连自己是在鬼屋里这件事都忘了,只专注于“眼前这人是杜璟贤”这个事实。
她不害怕,她很紧张,还有点忐忑,有点兴奋。她的胆子很小,是庄上最小的,怕蟑螂,怕老鼠,怕指甲盖大的蜘蛛,怕半死不活的鱼和鸡,当然也怕想象中一切魔鬼妖煞。如果抱着她的不是杜璟贤,就算是施瓦辛格,她也百分之百肯定会打开门冲出去。
什么情况下你能同时听见两个人的心跳声?
“好了,好了哪!”
杜璟贤拍拍她,托着她的胳膊从椅子上站起来,工作人员打开门,拉开厚重的黑窗帘,平小山看到自己干瘦的胳膊和他白皙的胳膊叠在一起,忽然就自惭形秽起来。
“脸色不好啊,真吓到了?还是中暑了?”杜璟贤有点紧张,梁刻铭把平小山托付给他,要是他带回去个病号,她会发飙。
平小山摇摇头,她一向脸色偏黄,也不知道杜璟贤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被紧张的感觉实在太好,她又点点头。
“中暑了?”杜璟贤根据点头摇头的顺序作出判断,吓了一跳,中暑可大可小,他忙从包里找出人丹和风油精,塞给平小山,又拿着毛巾去找水龙头。他不知道,平小山在他身后傻傻笑着看他的背影。
“不舒服就别玩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平小山倒是真的晕车了,大概是座位的靠背太往后,弄得她直呕,杜璟贤叫她掐着虎口,又把车上所有靠枕拿来塞在她背后和脑后。
“不好意思,把你家的车弄脏了。”其实都用塑料袋兜住了,但心理上总感觉不洁。
“根本没弄脏啊,现在怎么样?”杜璟贤看她脸色缓了过来,舒了口气,“呼——要是刻铭知道我把你‘照顾’成这样子,我就惨了。”
“我不说就行了啦。”平小山眨巴眨巴眼睛。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杜璟贤,你……很怕刻铭生气?”
杜璟贤撇了撇嘴角,促狭地反问:“你不怕吗?”
梁刻铭恼起来是有点怵人,不过她还不至于到怕的地步,装疯卖傻就糊弄过去了呗,“杜璟贤,你们是怎么混熟的?”
“我们……”杜璟贤想了想,要说是怎么认识的,那很快就能想起来,可要说是怎么混熟的,还真不知从何回忆起,严格说起来,是他一直在注意梁刻铭,蓄谋接近她。
“大概就是从她写小说那会儿熟的吧。”杜璟贤笑道。
平小山回房后,见梁刻铭不在,猜她肯定在包子扬那边,她洗把脸过去汇合,却见杜璟贤站在墙边,还背着出去时候的包,似乎连门都没进的样子。
“杜——”
“嘘!”
杜璟贤捂住平小山的嘴,把她半揽在怀里,一只手按在墙上,聚精会神地听。
平小山莫名其妙,但心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几下,一半是因为他这个姿势,一半是因为他这个态度。
屋里传出梁刻铭中气十足的声音,虽然隔了道门,却还是很清晰。
“怎么会呢?我们就是朋友,比一般那种来得铁,懂吗?”
平小山瞪大眼,眼珠斜向杜璟贤,他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屋里的包子扬说了什么听不清楚,梁刻铭又字正腔圆地说:“如果你是为了我才改考职校,那就更离谱了,这是你的事,你不对自己负责,怎么能指望别人对你负责?”
平小山拉开杜璟贤捂着自己嘴巴的那只手,在他手心里写:“告白?”
杜璟贤看了一眼,点点头。
平小山又写:“失败?”
杜璟贤笑了笑,对她耸耸肩。平小山趴在门上,有些啼笑皆非地想,包子扬啊,你怎么总搞不清楚状况?以前是邓樱,现在是梁刻铭,邓樱身边有陈钧霆,梁刻铭身边很显然也有个杜璟贤啊!
忽然意识到,她跟杜璟贤之间,又何尝不是隔着个梁刻铭。
不对不对,平小山跟自己说,她对杜璟贤绝对没有非分之想,这样的美少年,能够在旁边欣赏就很好了,成为朋友更是意外收获,哪里还敢据为己有。
杜璟贤拉着平小山走开一点,在天井里说:“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我晓得。”平小山想了想,又问,“你觉得他们可能吗?”
可能吗?杜璟贤当然希望不可能,要是梁刻铭喜欢上包子扬,那真的只有“情何以堪”才能形容他的感受。还好,她义正词严、毫不含糊地拒绝了,虽然不厚道,但杜璟贤实在忍不住暗爽。
于是他微微笑着回答平小山:“包子扬对刻铭应该是认真的吧,但是看刻铭的态度,好像只能当朋友了。”
稍稍休整后他们便退房了,来接他们的车早已停在门口,晚饭是麦当劳,带在车上吃。梁刻铭兴致勃勃地看着杜璟贤和平小山在苏州乐园拍的照片,包子扬沉默地一个人缩在最后一排,杜璟贤忽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但是又不好安慰。谁让他这么冒失,此行梁刻铭基本上什么也没玩,自己则忙着扮演东道主和做牛做马,真是趟糟透了的暑期旅行。早知如此,考什么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