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旭继续道：“在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女孩子要比男孩子成熟的早，相对的也更敏感，更脆弱，我相信凡凡虽然是第一个被你发现有早恋倾向的学生，但却绝对不会是唯一的一个，这类的事件应当是普遍发生，只不过微微比较幸运，被你发现了。请相信，这里的幸运没有任何讽刺的味道，我是真的觉得她很幸运。”
胥老师一脸不可置信，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子旭好整以暇，似乎知道她会有此一问，笑笑道：“问题被发现，才能更好的解决。而且，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你这个负责的老师，肯把问题摆在桌面上。”
胥老师大眼睛一翻，反唇相讥，道：“你刚刚还说我的工作态度有问题。”
子旭道：“工作态度和工作的出发点是两回事，你有职业道德，才会将关注并且试图解决这件事，态度错误，那是方法选用的不得当，并不能抹去您的善良与责任感。”
胥老师撇撇嘴，对子旭的赞赏不屑一顾，仰头道：“你不如直说，我是好心办坏事！”
子旭歪歪脑袋，眉毛一扬，道：“如你所理解，我就是这个意思。”
胥老师似乎已经习惯了子旭的言语刻薄，不以为意道：“给点建议。”
子旭耸耸肩膀，站起来，道：“这是您该考虑的，不是我。”
胥老师连忙道：“可是，你是她舅舅，你该管啊！”
子旭道：“凡凡是个案，而你要面对的将是所有学生，给你个做实验的机会，不好吗？”
胥老师终于彻底无语，冷声道：“我觉得，这次要是童乐凡的妈妈前来的话，肯定不会像你这般放手不管。”
子旭拿起桌上的那封情书，整整衣服，道：“很难得，这一点我表认同。好了，凡凡还在等为的肯德基，我先告辞了。当然，当她在享受这顿昂贵的肯德基的时候，我会做一个好舅舅，在敌占区做好民兵或者游击队的工作，主战场就靠你了。”
胥老师“扑哧”一笑：“看你说的，怎么像打一场战役一样？”
子旭难得的板起脸，郑重道：“这关系着一个甚至一群孩子未来的爱情，对于他们以及他们的亲人来说，其意义要超过一场战役。拜托了！”说罢微微一弯腰，将那封情书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放进口袋。
胥老师见一直都温文尔雅的笑着的子旭，突然严肃的面孔以及眼中透出的凝重而震撼，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原来处理这个问题的意义是如此的重大，同时也深深的感觉到，做为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师肩上的担子是多么的沉重，她用力的点了一下头，道：“您放心！我会处理好！”
子旭恢复先前和煦如春风般的笑容，冲她点点头，转身向门口走去。
胥老师忽然叫住子旭：“喂！你把那封信拿走干嘛？”
子旭拍拍口袋，一脸玩味的说：“我早说过，这封情书写的太滥了，我要指导她重写。”
胥老师眼球上翻，嘲讽道：“童乐凡还真有个好舅舅！”
子旭一鞠躬，道：“承蒙夸奖！”
看着子旭和蹦蹦跳跳的童乐凡消失在大门口，站在窗子边的胥老师收回自己的视线，低声道：“真是个特别的男人，但他和凡凡的妈妈长的一点都不像！我真奇怪了，他怎么就那么明白女孩子的心理呢？真遗憾，居然忘记她叫什么。而且这个人怎么这么熟呢？到底在哪见过呢？我这记性，哎！”
浑浑噩噩的起床，感觉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昨夜的梦抽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子旭本想像往常一样去早市，但精神的萎糜让他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点燃燃气灶，将水壶放上去，之后回到书房，坐到椅子上，这简单的行程终于将他最后的全部力气抽干，刚坐下来，便感觉到汗水湿透了睡衣。闭上眼睛，一阵悬晕立刻袭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晃动。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足有两分钟，他才恢复正常。而昨夜的梦也清晰无比的呈现在眼前。
他几乎每个月都会做一次这样的梦，在梦里，婉莹回归，爱恋如昔，痴热缠绵，一如用尽生命去爱。然而，这样的梦过后，他总会精疲力尽，只是相对来说，今天的他特别的虚弱。“或许是昨夜婉莹太过疯狂的缘故吧！整夜不停的索取，似乎将那一刻当成最后的缠绵一般，狂野而放纵。”子旭心中暗想，但嘴角的笑意却暴露了他内心深处渴望再回到梦里的真实想法。
厨房传来水壶的报警声，子旭努力的撑起身体，脚步虚浮的走到厨房，将火熄掉，给自己冲了杯牛奶，用来补充消耗的体力，这是他经常在这个梦过后所必须做的两件事之一。再回到书房，未等坐下，卧室里传来张学友那首著名的《抱雪》，歌声宛转凄凉，将不得不离开爱人的痛苦渲染得淋漓尽至。子旭拿过电话的时候。他的心猛然间发酸，但却习惯性的按下了接听键盘，是水果王打来的：“子旭老师，你今天怎么没来取水果？是不是病了？要不要我给你送去？”
子旭的心一暖，在这个陌生的小城市里自己其实并不孤单，那些熟悉的人的关心总能让他感动，调整了一下思绪，连忙装作很平静的说：“我今天有点事，所以就没去早市，让您费心了。”
电话里传来水果王憨厚的笑声：“说啥呢？俺家王文山那臭小子多亏您费心，要不是您盯着，成绩上不来不说，还总给我闯祸，这样吧，晚上我让王文山给您把石榴带过去。”
挂了电话，子旭走回书房，心里默默的念着：“谢谢你老婆，是你告诉我，要与人为善，要抱着一颗感恩的心去生活，所以我才会得到这么多人的喜欢，谢谢你！”
一边喝着牛奶一边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作家专区后，他习惯性的去查看留言，换做从前他根本不会去注意这些，但是那个叫“他是暖光却让我透心凉”的读者改变了他的习惯。这次的留言只有一条：“你怎么不登QQ?该不是忘了号码了吧，再说一遍，八六一五七七二零五，密码你知道的，有空就上QQ，通常我都在线。”
“这次挺好，与催更无关。”子旭微微一笑。随即进入写作状态。
省大的那一幕，终究还是要发生了，虽然时过境迁，但当记忆的阀门打开，当初那种蚀骨噬心的痛还是会隐隐约约的袭来，好几次他都要借着喝水或者吸烟来打断自己的回忆，也由此整理心情。这便是一个人无法左右的情感，即便已经不爱，即便已经可以坦然，但那一刻甚至那一段时间的伤心却始终不能真的忘得一干二净，总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景下被提及被回忆，甚至被渲染得更加撕心裂肺。对于此刻的子旭来说，当初省大的那种伤心已然被分解，被转移，初恋失败的痛被分解成了对宁馨的深深感激，这个姐姐是他一生的财富，纵使现在的他并不与宁馨联系，但终其一生，他也会感激宁馨，这种感激会伴随他与世长辞；同样，那种失去爱人的痛则再次唤起了他对婉莹的思念，同样是失去的痛，相比起来，婉莹带来的更加刻骨铭心，更加永恒难忘。或许初恋的失败在子旭心中已经释然，已经无法激起一丝涟漪，但连带的种种情绪却并未消失，譬如宁馨的关心，譬如杜靖涵即将出现，譬如大学时代那些多情亦无情的荒唐岁月。若没有省大的那一幕，又怎么可能引起之后的各种风波?
终于还是写完了，写完了初恋，也写完了梦如，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这个人生中他曾经最爱的女人将不会出现，对于子旭来说，未尝不是一个终结，犹如尘埃落定，犹如一切过去，犹如云淡风轻，犹如——————
晚上六点半，学生们准时的到来，王文山带来了一大堆水果，除了每天固定的三个新鲜石榴，还有橘子、香蕉和一个十几斤重的西瓜。子旭知道，这是水果王的言外之意，他笑笑收下了。
正常的讲课告一段落，剩下的时间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交流时段，子旭每天都会余出半个小时时间给孩子们解答各种学习上的问题，这个时间是不收费的。在这半个小时里，那些准备了稀奇古怪问题的学生便开始轮番发起攻击，目的则是为了难住他们的老师，从而获得那个新款苹果手机的奖励。但一年过去了，他们谁也没有得逞。今天的话题从一开始便被引入了于功课无关的题外话，这“归功”于童乐凡的发问。她是个大胆泼辣的女孩子，一向都是这帮孩子的头头，她举手问：“子旭老师，我想知道，为什么你去和我们班主任胥老师谈了半个小时，我的罪名便被撤销？周一的班会上，我们还讨论了早恋问题，这可是很不正常啊！”
子旭将身体依靠在将桌上，微微一笑道：“因为我把她说服了！”
童乐凡不解的问：“难道您认为我的做法是对的吗？”
子旭摇摇头，道：“不！当然不！你的做法当然是错的。”
“那为什么您能说服她呢？”
子旭再次摇头，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足为外人道也。”
童乐凡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了。
“老师！您的初恋是几岁？”和童乐凡同班的张欢低声问，她是个性格腼腆的女孩子，没想到今天也破天荒的询问起这个问题来。
子旭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比你们大很多的时候。”说这话的时候他有些心虚，因为爱上梦如的时候自己才十七岁，但面对自己的学生是不能实话实说的。
王文山追问道：“大很多？那是几岁？”
看来胥老师的班会在这一批学生中间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这些平素对“早恋”话题避之如虎的孩子们突然大胆起来，子旭知道，这是个捅破那层神秘的面纱的好机会，作为他们的补习老师，不仅仅要对他们的功课负责，更要对他们的人生负责，因此整理了一下思路，说：“大七八岁吧，应该是在上大学的时候。”
童乐凡皱着眉头问：“老师，你在我们这么大的时候，就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子旭知道，这才是他们真正想讨论的话题，于是道：“有啊，当然有。”
孩子们似乎很意外子旭的坦诚，他们认为子旭会否认，这是所有大人的正常反应。还是童乐凡，这个人小鬼大的女孩儿笑嘻嘻的问：“老师，你也写情书吗？”
子旭做了个鬼脸，笑着说：“没有，我没有你们这么大胆，我当时攒了一个月的零用钱，给她买了一支钢笔，可没有送给她。”
“为什么不送？”童乐凡不解的问。
子旭表情转为严肃，说：“因为我发觉，其实她和别的女孩子并没有任何不同，同时也不想她知道我喜欢她。”
张欢小声问：“老师，爱上一个人就该让她知道啊！您为什么不送给她？”
子旭正容道：“请注意，你说的是爱，而我说的是喜欢。”
虎头虎脑，鼻梁上架着一幅深度近视镜的邵腾远举手问道：“有什么不同吗？”
子旭道：“当然！这么说吧，你们现在对异性的感觉只能是欣赏，连喜欢都谈不上。男同学之所以会对女孩儿关注，无非是觉得对方的某些方面吸引了你，譬如她很漂亮，或者笑起来很甜，甚至只是因为她穿的那条裙子很扎眼；而女孩儿被男同学吸引，则是因为对方很帅气，很聪明，成绩好，或者某些方面很突出。总而言之，你们所关注的，只是外在的，肤浅的东西，你们喜欢的对方的优点，其他人也看得一清二楚，是普遍存在的，为大部分人所接受的现象，出自于你们的主观好恶，是不成熟的表现。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审美观点，就象童乐凡，你喜欢李宁的服装，王文山，你喜欢贝克汉姆的园月弯刀，而邵腾远，你最近迷恋上网络游戏《地下城》，这都是一时的喜欢。我当时只是因为那女生有一头长发，就觉得自己很喜欢她。可是时间久了，发觉她只是有头长发，其它的倒没什么。这种喜欢也逐渐淡了。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没送那只钢笔还是明智的。因为错误的表达不仅会伤到对方，也会伤到自己。”
许多学生都加入到这场讨论中来，气氛变得异常热烈。瘦瘦小小的赵惜时是班级里胆子最小的女生，几次想举手，却始终没勇气，一张小脸也憋得通红，很不甘心的盯着子旭。她的反应看在子旭眼里，知道她一定有问题，但胆小的性格让她不敢发问，于是用手指指她，语气放得分外轻柔道：“惜时，有问题吗？”
赵惜时还没说话，一张小脸已经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紧紧的咬着嘴唇，直到大家都静下来才鼓起勇气小声问：“老师，是不是没有男同学喜欢，或者没有自己喜欢的男同学，是很不正常的事情啊？”
子旭笑笑，冲她挑了一下大拇指，示意她这个问题问的好，然后说：“同学们，我今天之所以和你们探讨这个话题，是想告诉你们一件事情，在你们这个年纪，对异性生出好奇是正常的。但这种正常绝对不是鼓励你们大胆的去追求，譬如－－写情书！”
听到子旭的话，同学们都将目光对向了童乐凡，弄得她面红耳赤，狠狠的给了子旭一个大白眼。
子旭当做没看到，继续说：“我想让你们明白，你们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学习抓好，而对于异性的关注只是一个小插曲，不要本末倒置，忽略重点。同时，我们应该对童乐凡同学的勇气表示赞赏，至少她敢于表达。可惜，她失败了。”
同学们立刻大笑起来，有好事的男同学还鼓起掌来，童乐凡则不以的扬扬头。
子旭接着说：“童乐凡，知道你为什么失败吗？”
童乐凡撇撇嘴说：“哼！他是个胆小鬼！”
子旭摇摇头说：“记住，无论任何事情，都要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你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你把你的意志强加给了别人，你认为你喜欢他，对方也应该喜欢你。这也是你们这个年纪对待问题不成熟的表现。给你们个建议，如果真的对那个男同学或者女同学有好感，那么，暂时放一放，等到你们考上大学之后，再写情书。到那个时候，你要是写不好，可以来找老师，老师帮你写。”
子旭的话立刻让孩子们欢呼起来。
等大家欢呼完毕，子旭指了指赵惜时，道：“惜时，老师现在来回答你的问题，也请同学们注意听好。其实你们大多数人在心里都会有一个或者多个欣赏的异性，这是正常的现象。只是因为性格的原因，导致有着人敢于表达，有些人选择沉默。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老师都要表扬你们，因为敢于表达的勇敢和选择沉默的聪明。为什么说沉默者是聪明的呢？因为他能意识到当前自己人生任务的主次，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同时，这样的人对自己很了解，知道自己并不成熟，处理异性问题还很稚嫩，因此她选择留待以后，留待长大。也因此，他不会伤害到自己内心深处，对那个异性的种种美好的欣赏，她懂得保护别人，更懂得保护自己。话说回来，惜时所说的没人欣赏的对象或者不被别人所欣赏，同样也是正常的，因为你们大多数的人还是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对这方面的事情并不留心，对于这样的学生，我建议大家给与掌声，因为他们才是真正聪明的孩子，他们知道自己最该做什么。”说完，当先鼓起掌来。
同学们自然而然也跟着鼓掌，这掌声让赵惜时的脸更加的红了，但很明显，这次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骄傲。
掌声完毕，童乐凡站起来，大声问：“老师，我听出来了，您表扬了三种人，分别用了三个词，说表达者是‘勇敢’，沉默者是‘聪明’，而置身事外的人则用了‘最聪明’！在您看来，我们都没有做错，都是好同学啊！”
子旭赞赏的点点头，夸奖道：“好！童乐凡，你的分析概括能力大有进步，老师说了那么多话，但你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值得表扬！”说完，又带头鼓掌。接着，他又说：“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好坏对错之分，不能因为你们选择的方式不同就给你们定性，这样并不客观，同样对你们也不公平。你们任何人，做出任何选择，都会带给你们自身，甚至带给别人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老师希望你们在做选择之前，先冷静的考虑一下，是不是先将这件事放一放。之所以表扬你们。那是因为在老师眼中，你们都是优秀的好孩子，虽然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同，但都很勇敢，很聪明，而且我相信，经过今天的谈话，你们在遇到类似的事情时，会选择‘最聪明’的方式。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最后，王文山同学带来了水果请大家吃，我们对他表示感谢。”
孩子们立刻欢呼起来，自发的为王文山鼓掌，勤快的男生立刻将那一大篮水果分给大家。王文山走到子旭跟前，刚要说什么，但被子旭阻止了，他在王文山耳边轻声说：“这是我们的小秘密，别跟你爸爸说。”
王文山“嘿嘿”一笑，用力的点点头。
然后高高兴兴的去和大家抢水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