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老师!”一阵轻唤将子旭惊醒。
他睁开眼,看到满脸汗水的小曦晟正眯着眼睛冲自己笑。
子旭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长舒口气道:“小曦晟,你怎么没去上课?你可从不逃课的?”
小曦晟咧嘴一笑,说:“老师,你忘了,今天期末考试,两点半就考完了。”
子旭恍然大悟,摇头苦笑,道:“你看我记性,昨晚给她们补课的时候还特意说,期末考试后给大家放几天假,转过头就把这事忘了。你来,有事吗?”
小曦晟说:“老师,我奶奶让我来请你去家里吃饭。”
子旭愣了一下,随后道:“老师晚上有事,你回去跟奶奶说一声,改天我再去。”
小曦晟翻了个白眼,鼻间发出重重的“哼!”声,怪声怪气的道:“少骗人了!你说去我家吃饭都说了十七次了,可您就没算数过!您总教育我们,做人要言而有信,可您呢?”
子旭被小曦晟的抢白弄了个大红脸,用手虚打了一下小曦晟的脑袋,讪讪的说:“怎么跟老师说话呢?”
小曦晟“嘿嘿”一笑,说:“我不管,反正您今天必须跟我走,来的时候奶奶说了,我要是不把您请过去,我也别回去了。正好,我也挺喜欢您做的饭菜,比我姐姐做的强一千倍。我决定了,什么时候,我把这个沙袋打漏了,我什么时候回家。”说完,径直走到沙袋旁,开始踢打,一副“看谁能靠过谁”的态势。
看到小曦晟那副无赖模样,子旭实在拿他没办法,苦笑道:“好吧,我跟你去,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洗把脸。”说完走回楼里。身后传来小曦晟兴奋的欢呼声。
小曦晟的家其实离子旭的住处并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只是中间隔了一座小山,需要绕行。
与小曦晟的奶奶相识是在从早市回来的路上,那时候奶奶已经患病,但为了照顾小曦晟,只好硬撑着。子旭看见年迈的奶奶拎着菜篮子很吃力,便帮忙将她送回家。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子旭都会特意等奶奶一起回家,为的就是帮帮她,也由此认识了小曦晟。再后来,奶奶身体更加虚弱,已经不能出门,子旭便把小曦晟招到自己的补习班,每天三餐都让小曦晟给奶奶带回去。说起来,也有半年多没到奶奶家去了。
奶奶家周围都是平房,有消息说明年市里就要启动“棚户区改造工程”,将整个市区唯一的一片平房区改建成住宅楼。但具体是不是真有其事,还有待验证。
这是个传统的院落,漆黑的大门推开,便是个面积不大的院子,一颗百年的老榆树几乎占据了它的全部。三间老式砖房,因年久失修,已显得破旧不堪,墙皮大块的脱落,如同人脸上生了一块块的癣,难看至极;墙体多处出现裂痕,红色的砖也失掉了原本的艳丽,代之以乌黑,就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般,不仅伛偻了身行,也苍老了容颜,给人以时日不多之感。甚至连正房的房门都已经裂开了小指宽的缝子,为了遮避冬天的冷风,用破棉絮塞住。整个院子给人的感觉就只有两个字--沉重。
第一眼看到这个院子,子旭便想起了故乡的祖屋,那个父亲为其间接丧命的老房子。曾几何时,他肝肠寸断的跪在祖屋前,对着父亲的在天之灵发誓,一定要把它买回来,但事情已经过去八年有余,自己却只身漂泊异乡,别说是买回祖屋,就连故乡都不敢回去,这种痛,无人能懂。也正是因为触到了心中的阴痛,所以他才会尽量不靠近这与自家祖屋相似的房子。今天若不是小曦晟使出无赖手段,他依旧不愿前来。
刚一进院门,小曦晟便大声喊道:“奶奶,我把子旭老师请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到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快让子旭老师进来。”房门随之打开,满头华发,精神尚可的刘奶奶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子旭快步上前,问候道:“刘奶奶,我来看您老了。”
刘奶奶笑呵呵的拉住子旭的手,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嘛?让你来家里吃顿饭,怎么就不来?要不是我这病没好利索,我早上你们家找你去了。你看看,你好像又瘦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看着一脸嗔怪的刘奶奶,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这种久违了的如同亲情般的关心着实会让子旭感动,他扶住刘奶奶胳膊,笑着说:“奶奶,您身体怎么样了?听小曦晟说,您前段时间去海南疗养了,怎么不多待一阵子?”
刘奶奶说:“是我弟弟,听说我病了,就非让我去住一段,人家有钱,连带着把我的病治了治,可我这心里呀,放心不下小曦晟,所以身体一好点就回来了。”
就在一老一小热情寒喧的时候,小曦晟高声叫道:“奶奶,有话进屋说吧。”
奶奶这才想起来要进屋,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脸歉意的说:“你看我,说话了,连请你进屋都忘了。走,快进屋,菜都做好了。”
房内很是简洁,靠窗向阳是火炕,炕上两个老式的箱子,用来盛装被褥。地下靠墙是一组大衣柜,从样式上看,应该是五、六十年代流行的手工家具组合。一张八仙桌安置在靠北的墙边,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也许是怕菜凉了,几个盘子上还扣着相应大小的塑料盆。
刘奶奶让小曦晟端来事先准备的开水,让子旭洗手。
小曦晟忽然问:“奶奶,我姐呢?”
子旭也忽然想起小曦晟提过的,那个当教师的姐姐来,只是从来没询问过,也不知道叫什么,长什么样。
奶奶一边摆椅子,一边回答:“说是买点东西,刚刚打完电话,说话就该进屋了。”
小曦晟低声抱怨道:“就她忙,人家别的老师早就下班回家了,她还在办公室上网,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奶奶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们姐弟俩斗嘴,笑呵呵的不予评论,完全采取中立政策,她拉着子旭坐到饭桌前,把扣菜的塑料盆取走,说:“子旭老师,咱们先吃。”
子旭笑笑,忽然指着那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问:“奶奶,您这张八仙桌可是有年头了!”
刘奶奶脸上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神采飞扬的说:“那是!跟你说啊,这可是老古董了,据说是从宫里出来的,过去那皇上批折子用的。后来大清朝垮台了,这张桌子不知道怎么就被咱这儿的大地主孙黑子得到了,再后来……”
小曦晟这时候刚好从外边倒水回来,高声接着说:“再后来闹土改,分土豪,我奶奶的爸爸有眼光,一下子就挑中了这个八仙桌,当成传家宝一样,一代代的传下来。而且我奶奶还说了,将来我有了媳妇,就给我!”说完这些,又冲子旭说:“我听这个故事,至少三千遍了,已经可以倒背如流。我奶奶这个故事,已经家喻户晓了,我指的是街坊四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