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洪福项目引起游行示威
2002年的最后一个月,魏杰从北疆返回天南。
魏东升抽空亲自去机场接他。
“惊惊还是不愿意回来?”
魏杰不答,径自上了车,神情极其憔悴。
“没事的,就是例行程序,办完了你再回去陪陪她。”
“不用了,她不想见我。”魏杰懒懒答道。
“那就让她静一静吧。”
第二天,魏杰去公安局走了一趟程序。他几乎都不用说什么,签几份文件而已。他知道林新天和父亲的手段,这点事情自然难不倒他们。
“回家住吧?”魏东升小心问。
魏杰点头。他实在没法独自一个人面对那个小院,面对过去这一年的欢乐。
很多时候,他真希望死去的是自己。
没过两天,他回到钱隆上班了。魏东升也没再反对,钱隆目前正是用人之际,工作是稀释痛苦的最佳方法之一。更主要的是,大昭洪福这边也出事了。
林新天见到魏杰,努力抑制住欣喜的神情,淡淡地说:“回来得正好,我刚想打电话叫你回来开会。”
“洪福这边怎么回事?”魏杰一屁股栽在沙发里,问道。
魏杰平时进他屋都是很有礼节、风度翩翩的,那是国外多年养成的习性。比较而言,林新天反倒更喜欢今天这个随便的男孩,只是不这么颓废就好了。
林新天看了他一眼,答道:“不知哪里跳出一拨人来市委请愿。”
“请什么愿?”
“说是洪福这个项目是重化工业,对当地环境会造成破坏性影响。”
“这个项目都立项这么久了,开工都好几个月了,怎么这会儿才闹?”
“之前也有,但被市政府压下去了。”
“那是,快一百亿的大项目,他们怎么舍得丢。那就让他们再处理嘛。”
“就是处理不了才闹到了省里的。”林新天无奈。
“怎么会处理不了,之前怎么就处理得了?”
“之前只是环保人士在闹,但最后在当地经济发展的大局下妥协了。”
这个问题魏杰与岑惊之前也讨论过,在两难中最后也倾向了向经济利益妥协。没办法,大昭太穷了。外人只想着要保护当地的水土、植被、生态、民俗,可是谁又真的关心过当地老百姓的生存、生活?他们吃不起肉,谁给他们送?孩子上不起学,谁给他们解决?
“那这次是什么人在闹?”
“就是当地村民。”
“拆迁款没发?”
“发了,我省那点小钱做什么。”
“嫌拆迁款不够?”
“也不是,他们就是嚷嚷着破坏了祖宗的风水,死活不许再动工了。”
“他们闹他们的,工程继续就是了。这是合法合规的项目,他们能怎样?”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回特别齐心,他们不仅砸了建好的工程,还日夜轮流守在工地,工程队压根动不了,一动就冲突。”
“警察呢?他们吃屎的?”魏杰不耐。
林新天又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警民冲突剧烈,这才越闹越大的。”
“我忘了大昭那边民风彪悍了,这也是我当初要求拆迁款要丰厚的原因。”
正说着,项语进来了。
“怎么样?”林新天直接发问。
“总算查清楚了,工程队那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把两位将军的祖屋给拆了。”
“混蛋!那祖屋是能拆的吗?”魏杰大怒。
“是啊,所以一开始的规划也没到那边。”
“那是怎么回事?”林新天也坐不住了。
“为了不把污染排放到念湖污染当地水源,不是要修几条地下管渠通到江里去吗?他们嫌之前的规划绕远了,费时费力又费钱,于是临时更改了路线,其中一条就正好——”
项语没说下去,但是大家都明白了。
“这事我们这边怎么一点动静都不知道?”
“当时我们都在北疆,所以——”项语答。
“那这事总不能不通知我们啊?”林新天问。
“通知了,通知了万副总裁,万副总裁同意了。”
在众人耐人寻味的眼神中,魏杰起身出了门。
面对他的质问,万欣欣扑闪着大眼睛回答:“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但她嘴角那若隐若现的梨涡告诉魏杰,她知道。
“你知道如果洪福出事会对钱隆造成什么影响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会打个电话问问?”
“你们不是去什么劳什子地方过美女与野兽的生活了吗?”
魏杰一时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两人协商分手时,他还为她的大度心怀感激,原来她的大度是为了今天。
“魏总,我是不是应该引咎辞职了?”万欣欣笑问。
当天,万欣欣就引咎辞职回了北京,将这一摊子烂事扔给了魏杰。
这边,天南省两位副省长魏东升、谭新华也紧急约见了林新天,要他对此事表态。
“你们知道我也只能解决钱上的问题。”林新天说。
谭新华可不这么想,他问道:“那些打人的警察不都是警察吧?”
魏东升也发话了:“你这次的处理方式太过了!我问了,抓上来的人里面,有好几个都不是当地警察,甚至不是当地人。也就是说你在这次事情上动用了自己的力量?”
林新天知道,魏东升没有说“黑社会”这三个字,是给他留了余地。
“我当时在北疆,我就算想动用也鞭长莫及不是?”
“那也是你手下人做的,无论如何你是脱不了干系。”
“唉,二位老板说该怎么办吧?你们说该怎么办,我就怎么办,还不行吗?”
林新天嘴上这么说,心里暗骂:还不是你宝贝儿子闹出来的情债!
“首先,管渠必须立即改回原道。其次,祖屋必须原样修复。其三,两位将军的后人那边,你们必须彻底解决。至于治安和秩序上的事,那就问魏副省长吧,我先走了。”
谭新华走后,魏东升和林新天都沉默了很久。
“老魏,你说这个事究竟怎么办?”
“谭新华不是都说了吗?我这边能帮你压着就帮你压着,可你也知道,这死了人的事能压得了一时,可压不了多久。”
“能压得压,不能压也得压,不然咱俩都没好日子过。”林新天寒脸道。
“你这是威胁我吗?”魏东升也怒了。
“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威胁你做什么?”林新天叹道,“但你想啊,洪福这事要是不能解决,先不说其他的,就是你那一千多万的股票也要打了水漂。”
“钱是小事,不能因为钱在人命上犯大错误。”魏东升也叹气。
林新天闻言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笑道:“人命,你什么时候拿人命当回事了?”
“喂,林新天!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你要这么说,我还真不管了!”
林新天还是笑:“急赤白脸地做啥?啊,做啥?我知道,你这些年也不容易,花了很多心血才把天南的秩序整得这么好,那些个死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死得其所!”
魏东升还是不说话。
“但有一件事你只怕是忘了,你的好朋友,原来的老上级岑仲原。”
“说什么呢你?你自己赶紧想办法,我先走了。”
“你就算走了也抹不掉你做的那些事。”林新天幽幽说道。
魏东升的脚步停住了,但还是没有搭话。
“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林新天点了一支雪茄,“坐。”
这回魏东升没有抗拒,依言坐下。
“你当初派去帮你办事的人,后来你怎么对他的?”林新天缓缓道来,“你后来过河拆桥要他的命是不是?可就这么巧,我那时候刚回天南,凑巧把他给救了。”
“这人现在在哪里?”魏东升本想问,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去了。
差一点着了丫的道。这要开口一问,就算是不打自招了。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就说洪福这事你想怎么办吧?”
“帮我稳住,给我时间去解决问题,不算过分吧?”
“行,但你有把握吗,怎么劝说两位将军的后人?”
“我找刘书记讨个主意去。”
“刘书记?”魏东升惊诧莫名,没想到这厮还有这层关系。
“唉,要不是当年我姑夫斗死了我伯母的父亲,我母亲又斗死了我伯母的母亲,我何至于到天南这许多年都不敢去见他一面。”林新天说完,仰天长叹。
“这么说他是你——”
“隔了一层,他是我伯母的哥哥的孩子。”
“对了,魏杰那边,听说他在未来资本的合伙人周漪的父亲就是——”
“你为什么也要这样逼我?”魏杰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美人。
“我没有逼你,是你来找我的。”
“是,是我来找你的,”魏杰摇晃着自己的头,费劲地说,“你给我喝了什么?”
“酒啊,”美人笑道吗,“这么快就忘了?”
“对,是酒,没忘。这屋里怎么这么热啊?”魏杰扯着衣领,使不上劲。
“还说没忘呢,喝了酒不就发热嘛。我给你解了好不好?”美人温柔地说。
“好,对不起啊,在你面前失礼了。”
“没关系,其实我,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知道的。”
美人给他解领带,身体贴近他,在他耳边低语。他往后一躲,就倒在了床上。
美人解完领带,解了衬衫,又将他贴身秋衣也脱了。
“谢谢你,”魏杰拍着她的背,其实只是在摸,“只是这辈子没有缘分了。”
“怎么会没有缘分呢?这不就是缘分么?”美人笑道,开始解他的皮带。
魏杰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
“这样怎么睡呢?傻瓜!只是脱了外面的裤子,给你留着内裤好不好?”
魏杰说是按着,其实也只是抚摸着,美人轻轻一抽,手就出去了。
美人说话算话,真的给他留了裤头,但魏杰还是觉得心里、身上燥热得难受。
“空调。”魏杰请求。
“这大冬天的开什么空调啊,我给你降降温好不好?”
美人说着,将他扶起靠在床头,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魏杰本来就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歪着看她缓慢如电影镜头一样的脱衣舞蹈。
这曾经是魏杰幻想过无数次的香艳情景,可现在只觉得备受折磨。
“你以前不是和我说,生活就像被强奸,你要么拼命反抗,要么乖乖躺着享受么,反正你现在也反抗不了,那么就乖乖享受好了。”美人褪去粉色外套,掂在手里笑道,“你看,都旧了我也舍不得扔,因为这是你送我的,上面还有你的味道。记得吗,在你的办公室?”
魏杰想分辩说我什么也没做,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不是说金圣叹的话最精彩:人生之大乐,就是在一个风雪呼啸之夜,坐在炉火边读一本禁书?因为最极致的体验都来自最强烈的对比。你不是说最好炉边还有红袖添香,举案齐眉么?你看北京今晚风雪呼啸,我们却在这暖融融的火炉边畅谈人生。”
美人说着,将包裹着丰满胴体的低胸丝质内衣轻轻丢在地板上。
肖邦的夜曲中,那一对魏杰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乳房在对他低缓、柔美地呻吟,细腻、温和,却又有一种万籁俱寂包藏的骚动在深深地、紧紧地牵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魏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自己也知道下面已经很硬了。
“你真狠哪!”魏杰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她给他的药劲恰到好处,解除了他的防备,却留下他的装备。
最后只剩薄若蝉翼的乳罩和内裤了,美人慢慢地走近,靠近,然后从背后搂着他,转向窗外的万家灯火。美人一边吻他的后耳根,一边看街道上游动的车,这样她的抚摸就有了节奏的参照物。“是不是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美人耳语。
魏杰不答,也无力反抗。
“这都是欣欣和我说的,你喜欢放什么音乐,什么音乐下用什么姿势,说什么话。肖邦的夜曲就该用这样的姿势对不对?你和她做爱的时候不是经常逗她吗?说如果她看见你和别的女人做爱会如何反应?还专提她熟悉又漂亮的女人,比如我,是不是?我是你们高潮的催化剂?那你又何必难为情呢?在你的世界里,你不是已经和我做爱好多次了吗?”
美人说着,手以螺旋的方式在他腹部轻抚,然后缓缓向下,向下,揉搓——
魏杰眼中的灯火渐渐被揉成了细碎、恍惚的光影——
她的手渐渐移向他的大腿,手自然地握住了他的坚挺,然后轻轻地揉捏、安抚。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舍得翻过身来,顺着他的唇一路吻下去。魏杰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连心里也放弃了抵抗。
他太累了!
感觉到他的放松,美人抬起头,笑了,然后将一片茂密的草地以及那热气腾腾的沼泽奉献给了他。又仿佛安静的鱼儿跃入了月色下的荷塘,女人开始慢慢起舞,如同一个美丽的山妖,姿势曼妙,边舞边哼——魏杰恍兮惚兮,进入庄周蝶梦。
二 权利的交易,情色的纠结
刘书记显然并不想介入其中,并没给出什么指示或信息。
林新天与魏东升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去应对。
其实,像这种冲突以前也有,这次之所以愈演愈烈,除了两位将军的祖屋被扒之外,他们开始看出一些别的苗头来:这次事件显然是有人在背后煽动指使的。否则,两位将军的后人明明常年在国外生活,怎么能如此快就得知消息。
况且此后,每一次眼看要平息下去了,总是紧接着有更大一波的骚动,最后村民竟然开始围攻大昭市委会,而且也有不少市民参与游行示威,因为一些参与请愿的学生被抓起来了,而这些学生里就有当地村民在本地大学读书的孩子和大昭一中的学生。
农民家里出个大学生容易吗?被抓了岂能善罢甘休。
大昭一中的学生则多少有点背景,家长多是市里的公务人员或者从商业者。
当然,还有一批下岗后谋生困难的群众也加入了围观的行列。
这一围攻和示威,造成新的流血冲突,自然又抓了一批人。
更麻烦的是,这次事件被中央级媒体报道后,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很大影响。
眼看马蜂窝越捅越大,刘书记不得不出面解决。可是事情发展到后来,已经不仅是将军祖屋的问题了,警民冲突和学生被抓变成了事件的焦点,这可不是那么容易了结的。除了放人和赔偿之外,追责成了头号难题。
大昭市公安局长、市委书记以及天南省主管政法的副省长魏东升都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魏东升,他本来就是因为打黑除恶功劳显著提升上去的,同时又是大昭出去的官员,所以在群众和媒体的呼声中尤其被提及。
关于他打黑除恶的一些过往旧事也被重新翻出来讨论,一时争议纷纷。
这让刘书记非常为难。处理吧,他是自己提拔上来的,等于自断一臂;不处理吧,落得个用人不善的名不说,他背后的那一摊子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什么火星。
思来想去,刘书记找来魏东升谈话,希望他暂时“休息”一段时间。
在他“休息”这段时间,工作暂由黄鸣均接手。
同时被“休息”的还有大昭市委书记,另一地州市委副书记取代了他主持工作,全权处理此事。至于洪福项目,也就被勒令停工了,开工时间未定。
看着收拾行李准备去北京中央党校读书的父亲,魏杰不由心生感慨。
记忆里,义父岑仲原几年上位也是因为一场骚乱。
那一年,大昭市下面一个回族自治县发生类似的事件,当时的处理办法与此并无太大不同:有人下,有人上;有人倒霉,有人走运。但若比较过程,却又大不相同。
当时还未地改市,在回民围攻地委大院的冲突中,死了3个武警,伤者无数,地委会工作人员被打伤的也不少,还有几个当日事件的主要目标领导被抓去受尽折磨。
就那样,回民本身也没有一个在那次事件中死亡。当时负责大昭地委政法工作的副书记岑仲原严令禁止武警向村民开枪,他后来上位主持工作后,也没有抓捕村民。
倒是岑惊哭得伤心,因为死的其中一个年轻武警是她的好朋友。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如今不过二十年左右的时间,情况就倒过来了。
武警没有死的,村民死了几个,伤者无数。
不仅闹事的被抓,连游行示威的学生也被抓了。
而那个当年因为处理回民事件备受当地人尊敬的父亲,如今下手也不留情了。
魏杰不知道父亲在这些年的打黑除恶过程中是否冤枉过人,整死过人,但想来也难独善其身。否则怎能敛来如此多的财富。而父亲拥有的财富数字,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也许是因为发生了北疆的事,林新天已经彻底将他视作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的孙猴子,所以也不再对他有所隐瞒。这财富数字如此大,令魏杰这个算是腰缠万贯的年轻富翁也自愧不如。原来有钱未必有权,但有权就有钱却是真理。
而据林新天所说,父亲还不是最大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