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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诗从乐处开始,以智慧结束”——弗洛斯特诗歌创作述评(2)

受到第一本诗集出版的鼓舞,弗洛斯特开始编辑第二本诗集。这本诗集被定名为《波士顿以北》(North of Boston)。这些诗描写了美国的农夫和雇工,诗人用的是戏剧性的对话和日常生活的语言,选择入诗的都是新英格兰的农村景物。

《波士顿以北》于1914年5月在伦敦出版。从一开始,评论界给这本书的评价就比《一个男孩子的意愿》要高得多。后来,这本书被一致公认为杰作,并誉为这类书的经典作品。一位英国评论家写道:“这是现代最富有革命性的一本书,然而它又最平静,毫不盛气凌人。它在说话,而它是诗……一种安谧的热切的感情把一行行的诗结合在一起,把它们变成美的分子。”

有志于诗歌创作的弗洛斯特,就用他的这两本诗集,轰动了当时的英美诗坛。虽然他到了40岁后才被人们所赏识,但在1915年回国后,各种荣誉便接踵而来。他由来英国之前的一个不知名的诗人一下子变为一个妇孺皆知的著名诗人了。此后,弗洛斯特名声日噪,渐渐地确立了他在美国诗坛上的地位。

2.诗歌创作的艺术成就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阴云笼罩在地平线上。1915年2月,战争一爆发,弗洛斯特一家便启程回国。当他还在大洋上漂流的时候,美国的出版商就已忙着出版他的诗。美国版的《波士顿以北》于同年二月出版。一到达纽约,弗洛斯特就在一报摊的报纸上看到了评论他的这本诗集的文章。此后,他又在新汉普夏买下一个农场,重又开始了漫长的耕种、教书和写作的生涯。然而这次与以前的情况迥然不同了,越来越多的荣誉,人们对于他写诗和出版诗集的热切要求,为他增添了生活的色彩。

从此以后,罗伯特勤奋写作直至他不得不搁下手中的笔。自1916年出版诗集《山中洼地》之后,连续出版了约10本诗集:《新汉普夏》(1923)、《西流的小河》(1928)、《诗集》(1930)、《更广阔的领域》(1936)、《见证树》(1942)、《绒毛绣线菊》(1947)、《理性的假面舞会》(1945)、《宽恕的假面舞会》(1947)、《诗全集》(1949)、《在清泉中》(1962)。

此时的罗伯特·弗洛斯特已声誉日隆,处于一生中红得发紫的时期。图夫兹学院和哈佛大学等44所大专院校分别授予他各种荣誉学位,在几所著名的大学中他还任驻校诗人与诗歌顾问;相继4次获得普利策奖。1937年,他曾访问了英国,获得牛津、剑桥和爱尔兰国家大学所授予的荣誉学位。外国把他作为美国的象征而给以盛大的欢迎。1950年,美国参议院史无前例地对艺术表示关怀,传令嘉奖他(在224号决议案里),因为他写的诗“幽默而智慧,有助于指引美国人的思想,在心灵上可信地描绘了我们自己的和全人类的典型”。晚年,他成为美国的一个非官方的桂冠诗人。1961年1月,美国总统肯尼迪举行就职典礼仪式,他以87岁的高龄诗人受到邀请,在大会上朗读他的诗篇。

阅读弗洛斯特的诗,仿佛是在一座绚丽的百花园中漫步,处处可以观赏到千姿百态的瑰丽花朵。

山水天地,自然风光,是罗伯特的笔锋触及最多最广的题材。纵观他的诗作,我们可以说他是一位新英格兰的田园诗人。他的诗往往以描写新英格兰的自然景色或风俗人情开始,渐渐进入哲理的境界。正如美国诗歌评论家所说的那样:“他的大自然的意象充满了象征性的哲理性的含义,其结果是他的优秀篇章往往能超越个人表面间的关系,进入内心世界,进入宇宙,阐明他的深刻信仰赖以建立的基础。”在肯尼迪总统的就职典礼仪式上,他高声朗诵道:

“在我们属于这片土地之前

这土地就是我们的……”

诗中不断重复的“土地”这个词,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了诗人及其诗歌的特点。他的诗似乎完全来自他所生长的那片土地上的泥土和人民。新英格兰乡村的许多事物,石头、天空、树木掩映的山岭、农夫、雇工等都成为他诗歌的不可或缺的元素。他所使用的语言是新英格兰乡下的日常生活用语,平白、严肃而幽默,晓畅而含蓄。《白桦林》《燕雀》《苹果熟时的牛》《雪夜林边逗留》和《我不时仰望星空》等作品,都具有这种特点。如田园式的抒情诗《雪夜林边逗留》:

我想知道这林子的主人,

他的农舍就在小村;

但他不会看到我在此逗留,

观赏白雪灌满他的树林。

我那小马想必感到离奇,

近无农舍都停在此地,

在树林和冰湖之间,

在一年最黑的夜里。

它把佩玲摇了一下,

想问问是不是出了差错。

回答它的只有低低絮语,

是闲适的风在吹,柔和的雪在落。

林子可爱,幽深而乌黑,

可是我还得赶赴约会,

再行数里才能安睡,

再行数里才能安睡。

诗的背景有原野,森林,湖泊,村庄与农舍,此外还有雪片纷飞着的雪景。主述人乘着小马车,路过这样一个引人入胜的地方,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欣赏黄昏时刻大自然的美景。陶醉在这样的美景之中,虽然依依不舍,但却又不得不离开,继续他的行程。森林(woods)可能象征自然的神秘,雪(snow)可能象征纯洁,崇高等。从象征的意义上看,这是一首有思想的诗,表现出主述人对自然与人生的看法,其间隐约还带有说教的意味。《在摘苹果之后》(After Apple-picking)表面上是一首田园诗,描写一位摘苹果者在摘苹果之后昏然欲睡,在恍惚中仍知将会梦见摘着苹果。但在象征意义上,摘苹果却可视为对人生理想的追求。

弗洛斯特之所以受人欢迎,主要是由于他的山水诗有着独特的风格。美国人离开农村迁居城市以后,他们常常恋恋不舍地回顾他们过去的农村生活,因而一到周末,他们就匆匆跑到郊外,享受自然的湖光山色。对他们来说,自然不再带有超然的意义,而是意味着纯朴、和平、美丽和神奇。在罗伯特那众多的、脍炙人口的诗歌里他们可分别地或通过恰当的综合,找到他们所渴望的种种美景。但是,弗洛斯特并不是大自然神秘主义者,大自然就在那里,就在墙外头。大自然并不重视人,但人以大自然的步调和力量作标尺来衡量自己的勇气和信念时却是十分清醒的。

“诗从乐处开始,以智慧结束”这是弗洛斯特最常见的表现手法。(“A poem begins in delight and ends in wisdom”)他认为,诗“从乐处开始,有冲动的倾向,把第一行写好就有了方向,碰到一连串幸运的事情,结束时对人生有一种澄清,不必是重大的澄清……而是对于混乱一种瞬息间的抑制……一路写下去诗情悠然而生,写到最后一行,发现佳句正等在那里,既明智,又悲哀……”他的最优秀的诗歌开头都带有一种“捉摸不定的含含糊糊”。读者猜不出他的用意何在。但是随着隐喻的扩展,随着他在接近露出真情而变得越来越激动时,读者才慢慢明白过来。人们能牢记弗洛斯特那么多的结尾诗句,原因就在于此。例如:“于是又说道:‘篱笆牢,邻居好’”;“朽木要无烟,就得慢加添”;“他用了除言词以外的一切来提出的问题就是怎么对付一个失势的家伙。”等等。如果弗洛斯特的诗在最后一行能给人以“不可言传的快乐”,那么它就成功了。59行的无韵诗《白桦树》该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它是弗洛斯特所写的自然诗中,非常出名的一首。写一般人总想逃避现实,但终究要回到现实中来。诗在开始时,言词通俗简单,语气也显得和蔼可亲。不论描绘冰雪重压赤杨,还是乡间农家子戏弄赤杨,都细腻详尽,并带幽默感。不过在读到这两大段描绘之处,我们仍不能抓住全诗的中心思想,唯至最后几行,全诗主题才明白点破。这就是诗人智慧的表现之处。又如《歌声的召唤》,在暴风雪袭来之前,这里本是风和日丽的春天,诗人用开头富于暗示的这几行诗传达出来:

“春雪下在又暖又干的泥土上

雪花儿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于是,逐步逐步地,茫茫的白雪几乎控制了整个大地,被大雪困住了的那许多春鸟,有翅难展,不知道该怎样才好。就在它们陷于最困难的境地时,诗人乐观地预告着:春天终究会来把它们解放,而春鸟的歌声就是“歌唱的力量”,将“唱醒了种子和根,再把野花唱红”。

但是,他的诗结尾的教诲意义又往往非常含蓄以至于模糊,冲淡了诗的现实性,就此他解释说,写诗的目的是创造“一种特殊的情绪,除去它本身再没有其他可使之满足的情绪。”

弗洛斯特常被称为“交替性的诗人”,意指他处在传统诗歌和现代派诗歌交替的一个时期。他又被认为与艾略特同为美国现代诗歌的两大中心。他的诗歌在形式上与传统诗歌相近,但不像浪漫派、唯美派那样矫揉造作。他不追求外在的美。他的诗几乎就像白描那样朴实无华,然而细致含蓄,富于哲理,耐人寻味。《修墙》(Mending Wall)以简明的语言叙述人世间有许多毫无存在必要的有形的和无形的墙及对于墙的两种不同的态度,诗中的“wall”除了字面上的墙以外,当然更象征着各种人为的藩篱。有用的墙可以达到保护或隔离的目的,而无用的墙却无疑的是有形的交通和人与人的情谊的阻碍。可见有形的墙还没有无形的墙可怕。有形的墙还有“Some thing”来推倒它;无形的,精神上的墙便只有诗“Mending Wall”(修墙)这种诗来摧毁了。《火与冰》是一首有感于人类命运的哲理小诗:

有人说,世界将毁于火,

有人说,将毁于冰

想起欲火曾经把我烧灼,

说火的威力更大,我相信。

但如果世界要毁两次,

我想对于恨,我有足够体验。

不妨说,在破坏这方面,

冰也同样厉害,

足够做出事业一番。

冰和火,作为两个对立面,前者象征“仇恨”,后者也许代表玩火者的无限膨胀的个人野心;诗人认为,这两者都能把世界毁灭,人们不能不有所警惕。这首小诗由于表达手法的简洁,常被收入各家选本。

《家庭风波》(原名“Home Burial”,)公认为弗洛斯特的代表作之一,语言精练生动,富于戏剧性,对人物心理的刻画体贴入微。一个原来和美的小家庭遭遇了不幸,婴儿夭折了,面对残酷的现实,两口子态度不一样。对于做丈夫的,这就像拔掉一只蛀牙,痛一下就完了。但是对于失去头胎儿的年青母亲,这就像挖掉了她心头的一块肉,是永远不能平复的创伤。谁想正在这一阵阵痛苦的时刻,她忽然发现,原来只是她独自一个儿在承担这无情的打击,她的丈夫早已满不在乎地回到那有说有笑的日常生活中去了。原来是这样!她不仅悲哀,而且气愤了。于是小家庭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全诗没有结束在做妻子的痛苦、绝望的音调上,最后留在读者耳边的,是做丈夫的那一声急迫、粗鲁、但是恳切的呼唤。这里有着谁也不能误解的、一个男人的质朴的爱情。

犹如他一颗苦追光明的诗心一样,罗伯特的诗中充满狂热而顽强的追求,不低头、不屈服、倔强、倨傲。这也是弗洛斯特诗歌的特点之一。他在《一场袭击》这首诗中写道,狂暴的风雪下得很厚,很厚,试图用严寒给人类带来死亡。但他断言:冬天“一心要给地球带来死亡”,而“每一回,失败是它的下场”;接着诗人描绘了冬去春来的光景,他坚强地唱道:

我将看到,那积雪全都退下山坡,

消溶进那四月的涓涓细流。

它甩着尾巴,流过去年憔悴的树丛,

流过枯草,像条蛇消失了影踪,……

复苏的蛇,甩着尾巴,蜿蜒游去,这一形象多么新奇,对于解冻的河流,这比喻又多么贴切,这是全诗最为生动、最叫人难以忘怀的部分。

《踩叶人》写道,秋深了,诗人在积满落叶的林子里漫步,渐渐地一阵“悲秋”的情绪袭上他的心头。他只觉得树叶从枝头飘落时,它们带走了一年的时光,也带走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死亡的树叶仿佛硬是要拉着人一起经历死亡的路程。甚至树叶还挂满在枝头,发出沙沙声,在诗人听来,也是一种对生命的威胁。他的步子不觉变得又重又狠,好像是对脚下的落叶的一种反抗。最后,诗人摆脱了消沉的情绪,他要自己振作起来,迎接自然界的一场更为严酷的考验——那积雪深可没膝的寒冬。诗人写这诗时,已是61岁的高龄了。

另外,弗洛斯特的诗富于生活气息,温暖的人情味,还不时流露出一个心胸开朗的乐观主义者所特有的幽默感。如《花丛》、《春潭》《爱和问题》《泥泞时节的两个流浪汉》等,读来都能给人这种感受。

在格律方面,弗洛斯特还是比较保守的。他爱用传统的无韵体和四行体的各种变体,时常押韵,但能做到变化多姿,推陈出新,在节奏上具有自己的特色。同时,他还成功地引进了地道的新英格兰日常用语及其节奏。他与意象派诗人和其他现代派诗人的确有着亲缘关系,他的诗注意引起形象的联想,把理性与感情的复杂混合体溶于一首短诗。他善于用部分来说明整体,在平白的描写中,语言有极大的比喻意义。

弗洛斯特写了一辈子诗。大多数的诗都是以新英格兰的乡村生活为背景写成的。因此他被称为“新英格兰的农民诗人”。但我们认为,他的诗的广泛性与和谐性使他超越了地区性诗人的范围,在广阔的文学领域里确立了自己的地位,成为真正的美国民族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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