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营营长来了没有?"正在俯案看地图的军委总参谋长兼红军先遣司令刘伯承,摸出怀表看了看,对着门外喊了一声。
"来了!"一身征尘的红1军团1师1团1营营长孙继先,连忙习惯性地整整军装,推门走进屋里。
这是大渡河畔安顺场附近的一间老百姓挖煤时住的小棚子,昏暗的烛光下,刘总参谋长和聂荣臻政委正在研究着什么。孙继先挤坐在他俩中间,静听着首长的指示。
聂荣臻首先说道:"前几天看到敌人飞机扔下来的传单,说我们要成为石达开第二了。"接着,他向孙继先简单介绍了当年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兵败大渡河安顺场的惨剧,便详细地谈起了中央红军当时面临的严峻形势:前面是敌人重兵扼守的天险大渡河,后面是滔滔的金沙江和薛岳、周浑元、吴奇伟等部几十万追兵,往西南是八百里荒凉地区,不能活动;要保存红军的有生力量,只有打过河去,而且要很快地打过河去,别的路是没有的。这种困难的处境和当年石达开的处境很有些相似。
说完情况,聂政委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孙继先,坚定地说:"但是,我们不是石达开,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红军,我们一定要渡过去。
渡过去,我们行动就自由了!""这就要看你们了。"坐在一旁的刘伯承接过话头,开门见山地介绍起安顺场守敌的情况。在红军高级干部中,刘伯承素以安稳、凝重而著称,说起话来一丝不苟,条理分明。此刻,他向孙继先交待任务,仍然是既严肃又简短:第一,消灭安顺场的守敌;第二,迅速找到船;第三,立即渡河;第四,渡过河去,固守滩头阵地,掩护后面部队渡河。最后,他加重了语气说:"孙继先同志,我们在这里等着你们。记住,第一个任务完成以后,点一堆火;第二个任务完成以后,再点一堆火;??等我们看到第三堆火,我们就知道你们渡河成功了,明白吗?""明白!"尽管孙继先并不是头一次同刘总参谋长打交道,然而这次任务的分量,却使他心里十分紧张,恨不得一步赶回去,组织部队立即行动。
"那好,回去跟你们各连的连长、指导员讲讲,马上行动!无论如何要迅速偷渡,这样容易成功!"说着,刘伯承把孙继先送到门外,拉着他的手说:"毛主席就在我们后面,他相信我们能渡过去。我们一定要渡过去!"刘、聂两位首长的指示,给了孙继先巨大的鼓舞和力量。他赶回驻地,立即召集各连干部,扼要地谈了情况,然后做了如下部署:1连走前面,从安顺场西边冲;3连从西南面冲;2连和营部重机枪排从东南沿河边冲;2连负责搞船。
10点钟,1营在孙继先的指挥下,如同一把出鞘的尖刀,直插黑夜笼罩下的安顺场。
安顺场是一个不大的镇子,镇旁的渡口是大渡河下游的重要渡口之一。这时镇内及渡口,驻有当地军阀赖执中的部队300余人。对岸沿线,驻有守敌1个团,其主力设在渡口下游15里处。下游还有四川军阀杨森的两个团。他们据险固守,连成一线,形成上下呼应之势。此外,赖执中还在冕宁通往安顺场的沿途,设下了十几个哨所,为此,他得意地对守河敌团长夸下海口:只要远处发现红军,哨兵立即会由捷径向安顺场守部飞报。
然而,狂妄的敌人做梦也没想到红军会来得如此神速。当1营乘夜黑摸进镇内时,守敌竟毫无知觉。直到红军冲到跟前,敌人的哨兵还大模大样地喊:"哪一部分的?"孙继先一声令下,部队一个冲锋过去,前后20多分钟,就把大部分敌人解决了,仅有一小股残敌漏网,钻进一家土豪的土楼子里,负隅顽抗。
当务之急是找到船。孙继先组织一支小部队将土楼包围之后,便抽出身来,找来一位老乡,急切地询问渡船情况。
"你们这岸有多少船?""没有,一只也没有,船都叫他们(敌人)弄到对岸去了!"老乡一个劲儿地摇头说。
听了这话,就像当头挨了一闷棍,孙继先顿时心中一沉。过了一会儿,才又探问道:"他们队伍上的人来往,有没有船?""那??那倒是有一只小船,他们来往送信、送东西,可是有时候在这边,有时候在那边。"孙继先于绝望中顿觉有了一线希望。他谢过老乡,连忙通知2连:无论如何也要找到这条船。
10分钟、20分钟??,已是半夜1点多了,仍然没有找船部队的消息。
"到底有没有船?能不能找到?"满脑子的问号搅得孙继先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枪声。不一会儿,2连一个战士匆匆跑来,隔着老远就大声喊叫道:"营长,船,找到了那条船!"孙继先闻言大喜,兴冲冲地跑向河边。
然而,当他从刚刚抓到的俘虏口中得知南岸真的只有这一条船时,适才放下的那颗心马上又悬了起来。对着咆哮奔腾的河水,他陷入了沉思中。
按照刘总参谋长的命令,夺得船后应该立即渡过河去,占领对岸渡口。但是,就地立即起渡却不可能。
因为对岸是峭壁,湍急的河心下有无数的暗礁。据老乡说,要想渡过河去,必须把船拉到上游的渡口,在晴朗的白天,由经验丰富的船工驾驶,才能对准对岸的渡口。而眼下正是夜间,我们既不熟水性,又无船工,如果勉强起渡,即使中途船只不被礁石碰碎,到了对岸也难以靠到渡口上去。更重要的是,这是仅有的一只船,它关系着全军渡河的成败,万一遭到损失,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怎么办???经过深思熟虑,孙继先终于冷静地做出决定:不马上渡河。他命令2连指导员在半个小时内把船拉到预定的起渡点上去,然后派通信员跑步前去报告刘、聂首长和杨团长。
布置完这几件事,孙继先猛地想到:还没有点火发信号呢?刚叫人去生火,就听见外面刘总参谋长大声地喊:"孙继先!孙继先到哪里去了?"原来,刘、聂首长因为迟迟未见信号,已经亲自赶来了。一见面,刘总参谋长就严厉地问道:"怎么搞的?为什么不渡?为什么不发信号?"孙继先完全理解刘总参谋长此刻的心情,同时又深悔自己的疏忽大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聂政委走过来问:"到底情况怎么样?"孙继先说:"慌了,忘了点火。"接着,他把战斗和搞船的情形以及自己的打算报告了一下。
刘伯承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静静地听完孙继先的报告,又同聂政委商量了片刻,点点头说:"好吧,1营睡觉。把全街能买到的好东西都给你们吃,明天一早强渡!"刘、聂首长的赞许和体贴,使孙继先大为宽慰。他顾不上休息,立即组织全营干部,对水情和对岸的敌情、地形作了进一步的调查和观察。
透过望远镜,孙继先的目光在对岸各种景物上一一掠过:河面宽约300公尺,翻卷的激流咆哮着急泻直下。不知是谁把一根木棍抛进水中,眨眼功夫,便被冲得无影无踪,可见流速之快。特别是那几块黑黝黝的礁石,像怪物似地蹲在河心里,急浪撞在上面,腾起很高的浪花,弄得整个河面都雾蒙蒙的。再看对岸,刀削一般的峭壁上,一条40余级陡立的石梯似一条弯曲的细线连接着渡口。阶梯的顶端是敌人的工事:3个独立屋子,由半人高的围墙围着,4个碉堡紧紧地堵住梯口,俯视着整个河面和台阶,四周满布着散兵壕。
这一切告诉南岸的红军指挥员们:要夺下渡口,必须有一支精悍的部队,乘坐那只惟一的小船,渡过急流,冲上台阶,夺取敌人的整个工事。
天亮的时候,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安排停当。几十挺重机枪一字儿沿岸边地形摆开,几十名特等射手静静地在工事内待命,军团炮兵连的3门八二迫击炮在神炮手赵章成的指挥下也进入了阵地。连夜找来的十几个船工也做好了准备。剩下的工作只是要精选一批能征惯战的指战员,组成渡河突击队乘船强渡了。
7点30分,全营集合完毕,组织部长萧华首先作战斗动员,他简短地讲了讲渡河的意义,然后高声问道:"同志们,谁愿意坐第一船过去?"这句话刚出口,肃静的队伍顿时乱了营。各连队你争我抢,互不相让,谁都想担任首先过河的任务。一阵阵喊声,一时间把大渡河水的响声都压住了。
在场的聂政委、杨团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指示由孙继先指定突击队员。孙继先从2连挑选了连长熊尚林、2排长罗会明、3班班长刘长发、副班长张表克、战士张桂成、萧汉尧、王华亭、廖洪山、赖秋发、曾先吉、4班班长郭世苍、副班长张成球、战士萧桂兰、朱祥云、谢良明、丁流民和通信员陈万清等17人组成了渡河突击队。
河边空地上,17名突击队员全身披挂,威风凛凛地排成一队,他们每人佩带一支冲锋枪、一支驳壳枪、一把大刀和五六颗手榴弹,看上去就像钢铸铁塑的神兵神将一般。
在2连长熊尚林带领下,1班的8位同志首先跨上了小船。
时针指向9点。刘总参谋长向杨团长说:"开始!""战斗开始!"杨团长下达了命令。
"哒哒的??"昂扬的冲锋号声响彻云霄。
"哒!哒哒!"轻重机枪一齐向敌人的工事射击。
"轰!轰!"两发炮弹在敌人的碉堡上爆炸了。
熊连长一挥手,解开了系在岸上的绳索,小船一颠一颠地向河心斜漂过去。
顿时,两岸敌我两军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只小船上。敌人集中了所有火力,疯狂地向小船射击,密集的弹雨在小船周围激起团团浪花。红军则把所有的子弹都倾泻到敌方阵地,一时间,枪炮轰鸣,震耳欲聋。俯在战壕里紧张观战的孙继先,全身每一根神经似乎都与小船紧紧相连,随着小船的起伏,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打吧,向我们打吧,只要不打中我们的船就行。
小船顽强地破浪前进,驶过了中流,接近了崖下的死角,危险逐渐减少了。很快,小船便靠上了对岸。突击队员们立刻跳下船来。孙继先紧张地望着他们,看看有多少伤亡,1个,2个??8个,9个,个个都生龙活虎般扑上敌方渡口。"好!全活着!"孙继先高兴地一拳擂在战壕沿上。
当空船往回返的时候,突击队员们已经冲上了台阶。猛然间,崖顶的敌军摔下来一堆堆的滚雷和手榴弹,顿时,他们的身影被一团团的浓烟遮住了。"不好!"孙继先的心又一下子揪紧了。过了一会儿,爆炸声停止了,定睛看时,只见他们又从硝烟中现出身来,迅速向崖顶的碉堡冲去。
"好样的!"孙继先万分兴奋之中又夹着一丝不解:这么危险的场面,他们怎能毫发无损?原来,渡口很陡,台阶又高,正好成了战士隐蔽的死角,敌人的滚雷、手榴弹从战士们的身旁滚过,顺势落往岸边爆炸,因此没有伤亡。
眼看突击队就要跃上崖顶了,却见一群敌人从碉堡里窜出,向突击队员猛扑下来。孙继先正想组织火力掩护,那边杨团长早已下了命令:"给我轰!"赵章成立即把最后两颗炮弹打出去了,就见这两颗炮弹像长了眼睛似地落在敌人堆里,炸得敌人躺倒了一大片,顿时乱了阵脚,突击队员们乘机冲进碉堡,用冲锋枪向敌人猛扫,并控制了主要工事。
回返的小船靠岸了。孙继先立即率领2班8名战士和两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跳进船里。
小船徐徐前进。孙继先恨不得一步跨到对岸,去援助势孤力单的战友们。他紧握着驳壳枪坐在船头上,一迭声地催促着船工:"快点,快点划!"船到中流,忽然听见背后"哎唷"一声,回头一看,是一位战士负伤了,接着,又听"蓬"的一声,一块弹片击穿了船底,霎时,河水像喷泉似的涌了上来。
"快堵住!快堵住!"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洞堵了起来。
这场意外分散了船工的注意力,小船被浪一打,顿时向下流斜去,直往一块大礁石上撞去。幸亏船工眼明手快,用力一扳桨,拚命抵住礁石,好不容易才滑过一边,船工的手也被擦出斑斑血迹。
小船依然在礁石边摇晃着,眼看急流要把小船冲到礁石下游去,如果滑到礁石下游的漩涡里,船非翻不可。
孙继先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急得两眼要冒出火来。
岸上的指战员们无不为他们紧捏一把汗。
在这紧急关头,一位老船工吃力地把住船,拚命大喊:"下来,快下来,把船推过去!"他们立刻跳到礁石上,用手推,用肩顶,竭尽全力,终于使小船绕过了礁石,又继续前进了。
当小船到达对岸时,已经偏离渡口约200米了,这里尽是陡壁,无法上岸,只得将小船往上拖,费了好大劲,才到了渡口。
等他们上岸时,敌人正向第一批突击队员据守的碉堡进行反扑。"来得正是时候!"孙继先大吼一声:"给我狠狠地打!"登时,一颗颗手榴弹甩向敌人,一条条火舌突入敌阵,打得敌人非死即伤,剩下的则狼狈逃窜。
崖顶上,孙继先带领的第2批突击队员和熊连长带领的第1批突击队员会合了。查查人数,总共18个人,除一两个负重伤的,一个也不少。孙继先向熊尚林大喊一声:"赶快往前打!"18个渡河勇士犹如18条出水蛟龙,猛打猛冲。守敌全垮了。
大渡河对岸的渡口终于被占领了。
杨得志团长带领第3批战士乘坐的小船,正向北岸疾驶。孙继先把驳壳枪往皮带上一插,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