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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食梦兽

安和井叶所处的这样一座小岛上,除他们之外,是没有人类的。这里遍布无数太古以来就有的古树,小岛上没有什么高山,却有不少的流水还有浓密的大森林,零碎的仙草奇花,常常顺着雨水,流到森林里的小溪中,贯穿着整个小岛。

岛上居住着许多的仙兽,它们和这些古老的树木们来自同样久远的年代。不过,从它们身上似乎看不出什么岁月沧桑的痕迹,有很多小仙兽恰恰是很可人的,比如说食梦兽,他常常把竹叶青小蛇当做呼啦圈不停地转,把它转晕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小蛇抛到盛满了粉色花瓣的小水洼里,给它好好洗个花瓣澡。

食梦兽的样子是不断变幻的。最令人难以想象的是,他的颜色常常变幻得微妙到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自然界所能够存在的颜色,就算是在梦中,想必也十分罕见。

整座岛上只生活着这么一只食梦兽。井叶和他的爷爷安,都很少能够见到他。或许,在他们吃着三文鱼片、喝着花瓣汁,然后静静入睡的时候,小食梦兽就伸出了自己的那一个小小的斑斓的爪子,扒开窗户口的藤萝,小心翼翼地落到了金红色的木桌子上,然后开始在他们的房间里左顾右盼,打量起灰尘来,或是饶有兴致地掰下天花板上的毒蜘蛛的三条腿儿,或是翻翻井叶的日记还有他爷爷写的小诗歌。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莫过于和梦有关的——吃梦。

……

井叶和他的爷爷住在这个小岛上已经有五十年了,然而,在井叶看来,不过是五年而已呢。

这几年里,他们和岛上的仙灵妖精还有许多小兽们都相处得非常愉快,这是一个没有怀疑和猜忌的小岛,没有任何一个生灵会追问他们的来历和故事。一切都像自然安排好的一样,大家彼此似乎只有善意的流动。

曾经的渔夫安,现在从不现身在海上了,和抹香鲸有关的记忆在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为了安心,如今他只呆在他精心搭建的那座朴素漂亮的小房里,写下一些诗歌,当然,这不是普通的诗歌,在这座神奇的岛上,任何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比如说,用春夏秋冬四季的树叶碾成粉末,然后再把写好的诗篇的纸张揉成团子,跟树叶粉末混合起来,再倒进土壤中去,诗歌,便会一点一点地生长起来。

井叶是一个无比单纯的孩子。仿佛在遇见他的那位爷爷之前,他脑海里没有任何记忆。于是也就顺理成章地和他的爷爷一起生活。井叶非常喜欢大海,他曾经跟一只傲慢的透红小丑还有一只红龙鱼比赛游泳,结果竟然赛过了它们呢。井叶也知道有关于“琉璃街”的传说,他的爷爷告诉他,那是他毕生寻求的心愿,他只是想去寻找,不想惊动一丝波澜,况且,他已年迈,寻找琉璃街的使命,当属井叶了。于是,井叶对大海更加地向往了,琉璃街这个地方,随着年月的增长,在心中被描摹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斑斓。

所以,爷爷常做着关于诗歌灵感的梦,井叶常做着跟琉璃街世界有关的梦。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地被食梦兽那个小家伙看在眼里,他像是一个深谙人心的古老精灵一样,当井叶和他的爷爷睡着了之后,他就会悄悄地走到他们的耳畔,用脚爪子尖上那几朵凸出的软软的绒毛团子轻轻拭过他们的额头,然后闭上眼睛,往他们的耳朵里,吹上一口清凉的气儿,两人的身体中央,便会出现一个五星阵仗,这个时候,小食梦兽只需要跳到五星阵仗中央,就可以大摇大摆地溜进他们的梦里。

这一天,岛上刚好下过了太阳雨。空气变得黏糊糊的,紫藤萝的笑意融化在沐浴后的光之尘埃里。风婆子一口气吹下来,小食梦兽就像一团软软的麻薯团子一样,落到了井叶家那小房子的窗口前,爷爷正趴在桌子上小憩,而井叶在侧着躺在地板上,手里还握着一只亮亮的虎斑螺。

“呼呼,好耶,好耶,就是这样呐!”小食梦兽心里头暗自窃喜着,骨碌一个小跟头,就穿过了玻璃,走到房子里来了。

房间里布满了水仙花的香气,让食梦兽有点微微的迷醉。

“呼呼,好耶,好耶,就是这样呐!”小食梦兽对着爷爷使出了自己得意的魔法,跳进了那个五星阵仗之中,开始进入爷爷的梦境。

——豌豆姑娘,今天又踩到寄居蟹了吧,它的钳子把你的裙子弄脏了吧,哈哈。

——一阵凉风啊,舒服……

——沙滩里竟然长出了仙人掌,摘下来送给井叶玩吧。

——风平浪静的,人鱼国王的心情不错,小丑鱼丞相送邀请函给我去参加它们的海底狂欢会呢,可是晚餐的生海鲜的味道却不怎样嘛……

小食梦兽对这些梦境叹了一口气,看样子味道很奇特,因为这是一个个诗人的梦境哇。小食梦兽不敢轻易地尝试,有一次他不小心吞下了一只海马爸爸带着育儿袋里的宝宝在云端遨游的梦境,然后就开始头晕目眩,好像丢了几百年的法力一样,一连好几个月都吃不下一个梦境了。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敢贪嘴了。

小食梦兽在这些梦里头时而奔跑,时而驻足,它一直期待着又能够令自己心仪的梦境出现。

这时候,小食梦兽感应到了在许多梦的里面有一团荧光粉色的光芒。心里一阵快乐涌动,因为这光芒是一个好梦的标志。

“呼呼,好耶,好耶,就是这样呐!”。于是,它又是轻轻吐了一口气,无数的梦境像泡泡一样被它吹了起来,小食梦兽纵身一跃,抱住了那个闪着光的梦。

“好可爱的梦啊,我都没见过呢。”小食梦兽睁着圆圆的眼睛,细细观察着这个罕见的梦。这是一个有关于写诗灵感的梦,或许是因为遗忘,这只梦被掩盖在其他梦境里头,再过长一点时间,可能谁都不会记得它了。小食梦兽发现,这个梦它还没有被想象成一个完整的形状,所以它还有点软软的,像没有煮熟的蛋黄,应该说,它是一个梦的新生儿。

真的好可爱,好想吃喔。小食梦兽心里痒痒的,又仔细地观察起梦里的内容来了。

——我要给每一颗从天降落的小雨滴,起一个清凉的名字。

——大海的目光里,游动着大鲸鱼的背影。

——金色的麦田里……

——雪花飘……呀……飘

——大海深处,抹香鲸……

“看样子它真的没有长好呀!”小食梦兽心里一阵叹惋。它决定不吃这个小梦,即便现在它的肚子已经开始饿的叫了。

让食梦兽饿肚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它们会不得不在月光下吮吸月光,吮吸整整一个晚上的月光,以此充饥。

“要好好长大喔,改天回来看你!”小食梦兽用茸茸的爪子拍了拍小梦,轻轻地道了声别。小梦微微颤动了一下,变成了一个爱心桃的形状。

小食梦兽从爷爷的梦境里跑了出来,晃了晃脑袋,跑到井叶的身边,进入到了他的梦里。

九十九步、一百步、一百零一步……小食梦兽在井叶的梦里逛了好一阵,可是却连一个有意思的梦境都没有发现,因为井叶的梦境之中,全都是平日里最平凡不过的点点滴滴,实在引不起小食梦兽的兴趣,就连那个幻想着“琉璃街”的梦,小食梦兽也是不屑一顾的。但它还是很有耐心地继续深入,用敏锐的嗅觉搜索着梦的味道。

忽然,小食梦兽的双眼一亮。他感觉到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壮阔的梦。小食梦兽赶忙加快了自己的脚步,以一缕彩虹般的姿态,迅速地朝梦境深处奔去。

唔——那是大海的声音啊。

小食梦兽眼前空无一物,但是他却无比真实地感受到了海浪的声音,海贝酣睡时点点滴滴甜甜的呼吸、海星触手微微移动的声音,还有海藻的腥味。真实、美丽、深邃。

很显然,这一块巨大的梦境被封印了起来。是一种,很古老、很强大的魔法。小食梦兽忽然想了起来,在很久很久的以前,食梦兽爷爷曾经告诉过它,有些梦可以作为兽儿们可口的美食,可是还有一些梦,是食不得的,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能够真真切切感受到的梦,神奇到能够让每一个食梦兽身临其境,怦然心动。

小食梦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它惊呆了,井叶的梦境,跟食梦兽爷爷所讲述的那种梦,如出一辙。

“如果有一天,这样一个梦变得不再透明,那么,拥有这个梦的人,会变得很痛苦,很痛苦。所以,千万吃不得的啊。”小食梦兽还清楚地记得,爷爷如是说过,而且千叮万嘱,眼睛里闪烁着严肃的枯木般的颜色。

“好可怜的孩子啊……竟然有这种梦”小食梦兽自言自语道。

这个时候,梦境里突然有一个小东西在隐隐地蠕动着。小食梦兽正呆呆地站在那儿,没怎么仔细注意着。当小食梦兽的目光逐渐被那个小东西吸引过去的时候,小食梦兽惊奇地发现到,原来,是一只柠檬梦蝶从梦丛中飞了出来。

梦蝶也算是一种小守护神,主司梦境清洁。而这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柠檬梦蝶,却是十分罕见的梦蝶品种。

“哇唔……大人……别吃我啊,大人,你千万……别吃我啊……”柠檬梦蝶看见了小食梦兽,吓得脸色发绿,都快变成青苹果梦蝶了。

小食梦兽眯着眼睛,嘟着嘴说:“我现在没有味口吖,而且你看上去瘦不拉几的,味道肯定也不怎么样,别担心了!”

柠檬梦蝶终于嘘了一口气,翅膀不再绷得那么紧了。

“我问你啊,你在这呆了多久了?”

“应该是很久很久了吧,梦境的生物不都是和生命同时存在的吗?”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片这么奇怪的梦境呢?我感受到很强烈的海洋的气息。”

柠檬梦蝶眼睛闭了闭,一句话也不说。

“嗯?说话啊!”小食梦兽继续问道。

“食梦兽大人,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说出了这个秘密我就完蛋了。会死的啊,知道不?”柠檬梦蝶神色凝重地说着。

小食梦兽也是一言不发,身上的颜色变得很淡,像是深海里的麦子。

“还是别知道得太多的好啊,身为一个食梦兽,应该多吃好梦才对,那才是享受真正的生活呐!当然,绝对不要吃了我啊,嘿嘿”柠檬梦蝶一边用教导的口吻说着,一边嘿嘿地傻笑。

小食梦兽闭着眼睛,冥想着。柠檬梦蝶凝视着小食梦兽,也一言不发,梦境里的风呼呼地吹着,氛围变得非常冷清。

“嗯……好吧。那就让我把这个梦吃掉吧。”小食梦兽说。

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柠檬梦蝶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要大了。这次,它的颜色倒变得有点像一颗熟过了头的柠檬。

“大人,您疯了,还是糊涂了啊!您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的,爷爷跟我说的,这种梦吃不得的。”小食梦兽一脸无邪地望着柠檬梦蝶。

古老的预言说:

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快乐的,悲伤的,所有的好的,坏的,所有的完整的、不完整的。都藏在看不见的梦里。它们被封印着,但迟早有一天,封印会被打开,一切将被释放……

拿走那梦,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快乐抑或是悲伤的,好的抑或坏的,完整的抑或不完整的。就会像冬天里的雪一样,温柔地融化掉,融化成不刺眼的一场空白。而拿走梦的人,却会获得梦境里那所有的一切。

“这样,您还是坚持要吃吗?为什么呐?”柠檬梦蝶不解地问,身上还是一片深黄的柠檬色。

“我想长大,我想尝尝除了快乐以外的梦,会是什么味道。”小食梦兽低着声音说。柠檬梦蝶看着它,心里觉得沉沉的,又说:“如果你想吃不好吃的,我可以掰一小片我的翅膀给你尝尝,味道……”

小食梦兽对着柠檬梦蝶微微笑了一笑,向它跑了过去,在它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柠檬梦蝶眼眶里噙满了雨水般的泪,它觉得自己说不出话了,便向梦的深处,飞走了……小食梦兽注视着柠檬梦蝶飞翔的痕迹,默默地为它送着别。

小食梦兽的心在搜寻着一种关于梦境的美妙感觉,它找准了一个时刻,张开华丽的四肢,扑到了那一块梦境上,一边咬着那块梦,一边流着五彩斑斓的泪水。

井叶的那一块透明的梦,被小食梦兽的小嘴吞噬了。

小食梦兽离开了井叶的家,独自走在黑黑的森林里,它的心里,装着无穷的大海,装着无数鱼儿的眼泪,装着一只抹香鲸的故事……。它的身上,多了一份蓝色的深邃。

井叶睡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耳边有一片小小的稿纸,那是爷爷写诗用的稿纸。井叶打开那张小纸,读到一行荧光色的歪歪斜斜的字迹:

“小井叶:不好意思,你的梦,我拿走了。希望你快乐。”

井叶摸摸自己的头,感觉好像没有少什么似的。心里想道:或许他拿走的,是我的噩梦吧……

从那以后,小岛上没有人再见过小食梦兽了,但是天上的小星星却在说,每天都有一只孤独的小食梦兽,他在唱着梦境里的秘密,好像关于大海,关于一只悲伤的抹香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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