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大半月就是国君寿辰,各国大使大多已进都,为防意外发生,华都城内明显加严。除了日夜巡逻队增多,还大力整顿西市,驱逐了长期赖在华都的无户籍流民。不少小官开始靠这个敛财,疏通官路,以期在皇上寿辰那日受到恩典。
清明雨后,除开雨蒙,予廉巷的破烂不堪再也不能修饰掩盖。不知道多少本要拆除予廉巷的奏折堆满了国君的御桌,也不知道国君叹了多少口气。
拆予廉巷,这朝堂上谁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拉拢,结派,对抗。予廉巷一开始为建国繁育了那么多能人才士,而发展至如今,它的弊端终于不可避免的爆发般的展现出来。
初来华都的官员被分配在予廉巷,几年后也不具备在东街购置一处院子的资本。事实上,房屋只是给所有人重新选择的幌子,接受一个队列就此效力,或是继续中立飘荡水面之上。而一个选择中立的人很可能会住到西市偏僻之处,很可能就在这样深不可测的夺嫡之战中被水浪打翻,就此销声匿迹。
各皇子手下的谋臣游走在予廉巷各处,也有自恃清高的新官放低身子叩开皇子府。
谁敢随意一搏?一家愁苦一家快。
齐府的人儿倒是不急,齐丰迎几年青云直上在别人看来定有背景,只有张叔一笔一笔的算账,一声一声的叹气,搬出去哟,哪有银子哟。
不过很快又有新的事让国君操心了。
“下官查案不力,请求国君处罚。”御书房内,林平微跪得笔直。
“不,这不怪你,当日早早办完中仓使之案,也是为了给北边暴动的灾民安抚的借口,仔细想来,一直为官清廉的徐召怎么敢毁了自己前途。”国君揉揉眉心,安抚着地上的人,“你先起来,既然发现中仓令的对账携巨款私逃还被人杀死,说明幕后真正黑手还在运作,这样,你私下调查,有了准确证据,再对外公布。近来为了予廉巷一事,朝堂上天天要炸一次锅,朕的脑袋,都快炸了。”
林平微赶紧弯腰道,“国君多注意身子,龙体要紧。”
国君摆摆手,笑着说:“无碍,还有你为朕分担呢,朕那小兔崽子们忙活就随他们忙活去吧。”
“是。”
林平微退出御书房向南门走去,中仓令对账被追杀至死这消息是三皇子“无意”间透露于他的。自那日于宴会听到江白香一曲,他就似乎猜到三皇子结交之意。
果然宴会结束后,三皇子以品曲为由留住他,并请来江琴师,三人交流许多关于琴曲的看法,深感益处。后来三皇子有事暂出,因是在府中小亭中,男女单独不合宜的想法很快就被琴艺击碎,江琴师为他现作一曲,让他直呼知己。
他本是铁面冷酷之人,之前任何想要以高官厚禄打动他的人都被他拒绝,但他也不是不懂官场是故圆滑,三皇子借琴曲故能加深两人交流,然仍不会动摇他心。幸好三皇子后来几次邀约一直未提搭伙之事,当真只交个琴友,让他很是放松。
而他和江琴师几多交流,才知道她自家道中落之后,就被已故父亲之友托交给三皇子照顾。三皇子虽驻守在外,但一直叮嘱府中人对其以礼相待。后来雨霖馆邀请其代替南门乐丘奏曲,她便留在那得些补贴养活自己。江白香独立自强,林平微怜惜又赞赏,两人关系不知觉中亲近几分。
这边浇上新愁,那边原砚又被八公主缠上。
原来近日国君大赏后宫,八公主新得了个有趣玩意儿,玩了几天想起了原砚,一定要拉着她同去玩耍。而原砚自知外臣擅自进入后宫乃是死罪,两人就此杠上。
“你到底去不去?”八公主好不容易逮到原砚值班,直冲进来就要拉她走。俏生生的小脸因为使劲憋得通红,发间珍珠彩蝶叉上下跳动,要是被静嬷嬷瞧到只怕又是《女仪》十遍。
原砚比她大了近五岁,力气也大些,两只脚稳稳钉在地面,不动丝毫。另一只自由的手低拿着毛笔,不敢滴到八公主身上,嘴里还不停有礼劝着,“男子无旨意便进皇宫内院,可是死罪,我虽尚未成年,死罪或免,活罪恐怕也要脱成皮!”
“既有本宫在,哪会让你受这苦头,而且那玩意儿当真有趣,我可真是拿你当好朋友呐!别人想可都别想。”
您这是把朋友往火坑里推啊。原砚汗颜,见她如此任性,索性扔了笔,趁着她说话分了精神,一个用力抽回手躲到一边。八公主用力过猛,往后一栽,险些摔倒。
见她还要冲过来,原砚忙说:“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坦诚,我早知你是八公主,碍于上下不得不回应你,毕竟男女有别,以后公主还是不要再寻我闹我了。”
听到这话,满心欣喜的八公主眼里立马涌上了泪,惊讶、气愤、难过,在她脸上如走马般闪现出来,她扬手一指,摆出公主姿态,高傲道,“既然你已知本宫身份,那你今日若是不去,本宫就向父君告你曾妄图诱拐于本宫。”
八公主真是气急了,这诱拐皇家国戚可是杀头之罪。原砚眯了眯眼,嘴角撇着弧度,不带笑意。相处久了,她居然忘了这是以蛮横闻名的八公主,自己刚从司史院贬到此处,要再出事,就白回华都了。原砚无法,只得答应。
片刻后,原砚扯着粉嫩的宫女外衣,满脸通红的问,“八公主,一定要如此么?”
以为前去的是八公主的清雅宫,原砚尚不足为惧,一来清雅宫最近,其间道路弯曲花园假山丛繁多,易于掩身,二来自己也算有恩于静嬷嬷,若真有差错,经验老道的她自会助她离开。
别小看那日原砚简单说几句话就劝回了八公主,她既已跑到此处,必是下了决心,前面男子杂多又有御内营看守,静嬷嬷不能再往前搜寻,八公主再往前也一定会被发现,上报至国后。如此不仅公主名誉有损,若是有心人干涉,必会搅出大乱子。所以静嬷嬷面上只是回了一礼,事实上可是欠了一个大人情。
可谁知擅于从各处讨来衣服的八公主为她弄来一套宫女外衫,并强硬命令她穿上,一脸得意的拉着她从高墙角落钻了进去。
“你莫怕,这块少有人过来,来了人也没本宫熟悉,自是出不了什么事的。”八公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原砚不答话,这是她最后一次迁就她,往后再无瓜葛。
“不过你穿这一身,当真秀气。”八公主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偷笑,看原砚还板着脸,知道关系结冰,小声哄道,“你放心,我不会和父君乱说的,我下次不找你了还不行吗?”
八公主想的是先缓和她的情绪,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却不知原砚这边已经决定彻底躲开她了。
两人在宫内绕来绕去,穿过树丛,爬过假山,避开各路宫女,原砚眼睛记着路,心里却疑惑这距离过长。
直到看到“沁淑宫”三字,她担着的心终于“咯噔”跌到最低。
“要是看到我大姐,你也不用怕,她很温柔的。”八公主以为原砚害怕,安慰着,却不想想久居深宫的女子怎能温柔。
两人顺顺畅畅进了沁淑宫,告了不用打扰诵经的大公主,直奔库房。这玩意本是赏的八公主,然她挑了另一个,就给了较不受宠的大公主,后来八公主突然发现它的有趣,就时常来玩,宫女们也都习惯,只是偶尔会瞅一眼装扮奇怪的宫女“砚儿”,小声嘀咕。
八公主说的玩意儿其实就是大型八音盒,暗金制的八棱外壳,镶着重重金丝芙蓉,七色纯玛瑙装点其上,隐约可见其内彩金制得的细小零件光亮无比。旋动最下面的活动圆圈,八音盒随着轻快的似编钟之曲花开般旋转打开,内部是镂空的银花心,小而密的圆形蓝玉嵌进的空洞深邃迷人,曲调高亢,花心内部的夜明珠缓缓升起,光芒透过蓝玉照在屋顶,关上门窗,如似星空,空旷宁静,当真是个又漂亮又精致的东西。
两人皆迷在这奇妙之境中,不可自拔。一曲结束后才听到敲门的声音,原砚立马打开。
“你真是入了迷,日日看还不知足么?”门外走进一女,眉眼可人,虽是衣着不甚华丽,然气质高贵,端庄大气,举手投足间皆是大家风范。笑骂的语调,宠溺的眼神,又使她一下亲近不少。
“大姐姐安好。”
“奴婢见过大公主。”两人行礼。
“起来吧,你这日日来请安,我都要腻了。”大公主拉着八公主的手往外走,原砚低着头跟在公主嬷嬷边上,“你要真喜欢这大东西,就让人给你搬过去,省的我这诵经都难安分。”
八公主仰着头躲过大公主的手指一戳,无奈道,“这东西太重太大了,我那小仓库放不下,更何况,我日日来看,日日来见大姐你,你难道真烦我不成?”说一半,语调竟要哭出,逗的大公主一笑。
“也就我这闲人堪能受得住你这叨扰。”
“谁说的,平乐只是只和大姐亲密罢了,其他的人理都不理。”
两位公主说些平常的玩闹话,原砚听着无趣,又不能离开,只能一直僵硬着摆出弯腰低头的姿势,偶尔把头抬起看看风景。
“好像多日没见那风哥哥了,他很忙么?”八公主突然想起一人,掐了个莲蓉山楂饼随口问道,不料话未完就被大公主捂住。
“他不会再来了,你以后切记不可随意提他。”大公主低低叮嘱,八公主被她严肃的模样吓到瞪大眼睛愣愣的点头。
原砚对这种宫闱秘事毫无兴趣,尤其这风哥哥看来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八公主心里还疑惑发生了什么,坐在旁边的大公主却好像激动过头,捂住嘴巴忽然反呕,快步起身走回屋子。
八公主也赶紧站起身,要过去看看,还没迈开步子,就被一直伺候大公主的嬷嬷拦住了,嬷嬷笑道,“公主不用担心,大公主今日尝了口前些日子赏赐的糕点,没想到吃坏肚子,上吐下呕,御医开了药还没见效,估摸明天就好了,你不如先回去,过两天再来。”
“是不是吃的兴光糕?我那日也是肚子不舒服来着,那糕点肯定有问题。”八公主气愤道,看着嬷嬷点头,继续说:“既然大姐身子不舒服,那我不打搅她了,下次再来。”
嬷嬷一福,“恭送八公主。”
八公主“恩”了一声,示意原砚一起离开,临走时,原砚偷瞄一眼嬷嬷,看着她一直维持的笑容,汗又披了满身。
皇宫水深,她还是有多远滚多远吧。
回去顺着原路,因八公主还惦记着大公主的身体和那兴光糕,步调慢了许多,原砚还未来得及提醒她,远远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印入眼帘。看着那人的微微笑意,汗湿的背部顿觉凉飕飕,好不吓人。
今日,不宜出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