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稍作沉吟，忽意味深长道：“玉衡，你自十六岁起便跟着朕，对朕的心思了如指掌，朕此番命你领兵征讨龟兹，其中用心想必你早已猜到。”
玉衡不语，但神情不啻默认。
皇上皱起眉头，道：“此来关山万里，又无人督军，你完全可以不必遵朕旨意，半途出走。”他转眸扫过众人，大声道：“还有你们，明知是条不归路，为何还要前行？”
“臣等愿意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一众天策军将士尽皆跪地，齐声答道，语声铿铿，坚定如铁石，震荡心魄。
皇上面无表情，眼中却漾出粼粼水光，堂堂九五之尊，心如铁石，此刻竟也忍不住泫然欲泣。欣慰的目光徐徐掠过每一个忠贞的身影，半晌，动容道：“朕的儿子、心腹爱将相继叛朕而去，令朕一度对身边之人心生疑虑。可是，朕打心底里不愿相信，朕要证明给自己看，朕不是个孤家寡人，而朕能在此地等到你们便已是最好的证明。你们是大唐的忠臣，是朕生死不弃的兄弟！朕要你们活着，亲眼看着你们一手打下的江山富强繁盛，千秋万载！”说着伸手扶起当先的洛无言，“不过，你们已不能再留在朕的身边。”
顿一顿，他转向侧畔的玉衡，沉声道：“玉衡，朕就将这帮将士托付给你，你带着他们离开大唐，朕知道你有能力安置他们。待回朝之后，朕便会昭告天下，说你们血战疆场，已为国捐躯。从今往后，你们就彻底自由了。”
未待玉衡应话，洛无言抢先道：“皇上，微臣宁愿一死也不愿离开大唐！”
“吾等誓死不离开大唐！”其余将士随即齐声响应。
“不！”皇上决然道，“如果你们还当朕是皇帝，便奉诏西行，离开大唐！”随即，声音渐次低沉，透出一丝不堪重负的疲累，“朕很羡慕你们，还有选择的机会，可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而朕，却要被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捆缚至死，世人皆以为皇帝执掌乾坤、富有天下，却不知那帝位亦是世间最可怕的牢笼，不仅禁锢了情感，亦颠覆了人性。为了这天下至高的权力，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建成、元吉、佑儿……朕不得不亲手杀死他们。还有……还有承乾……朕从无废立之心，等到朕死了，皇位自然是他的，他为何不能等……要背叛朕……”提及李承乾，皇上的眼中顿时蕴满了深沉的怆痛，此刻，他仿佛不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天下最有权势的人，而只是一个为儿子的背叛伤心软弱到了极点的寻常父亲。
皇上半仰起头，用力闭一闭眼，不让徘徊在眼眶中的泪水流下，片刻才又道：“这些年，皇后、克明（杜如晦）、叔宝（秦琼）、玄成（魏征）相继病逝，朕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再见不得手足兄弟离朕而去。”他紧紧握住了洛无言的手，“走吧，跟着玉衡离开大唐，娶妻生子，去过一个普通人应该过的生活，这也是朕留给你们的最后一道旨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