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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恶魔·王子·战(于佳)

第1章 我在303等你

初秋的空气里夏日余味尚未散尽,罗兰德学院却迎来了一个新的学期,连草地边的车道都泛着一股子新鲜的味道。

“又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特地赶来欢迎新生的寝室督导老师——君怜伊望着崭新的校舍不免感叹起来:“老生毕业,又换来一批新鲜的血液,真是一个完美的序曲。”

他双手交握微阖上眼开始向耶酥基督祈祷:“神圣的主啊!请你为我祝福,希望这批新生各个乖巧可人,绝无不良嗜好和特殊癖性,希望我可以顺顺利利地教完他们这四年——阿门!”

祈祷完毕,他的周身充斥着神的力量,迈着大步他坚定地向寝室区走去。不远处,一个黑点飞驰而来,速度之快差点让君怜伊老师再次祈祷。

近了!近了!原来是辆黑色敞篷积架,它打开的车窗里露出一个黑乎乎、毛茸茸的脑袋——这届学生中有黑人吗?君老师狐疑地蹙起眉,定睛望去。

对方似乎有意让他瞧个仔细,车减速行驶缓缓地停在了他身边,这下君老师真的可以看个仔细了,“黑人”的脑袋上有一对尖尖的耳朵,还长着一双绿汪汪的大眼睛,甚至还伸出了舌头!说实话,这位学生长得真的很像猫科动物——猫?

不!它不是猫,它的体型比猫大了若干倍,它……它是一只晃着亮晶晶食肉牙齿的豹子!黑豹子!硕大且黑亮的豹子!

他敢发誓,他在这只黑豹子的眼中看到了食欲,那是我们饿了三天去餐厅时都会散发出的光芒。

双手交叉,他几乎泪如雨下,“主啊!请你救救你的信徒吧!主……”

“请问,303寝室是在这个方向吗?”

一道淳厚的男中音代替了耶酥基督的福音灌至君怜伊耳中,是个从大黑豹身边探出脑袋来的男子。看样子是刚来报到的新生,穿着简单的黑色短袖T-恤,手掌随意地摆放在驾驶盘上,在这一份随心所欲的举止里却透着男性特有的魅力。

只是这一眼,就让君老师忍不住打量起这位即将成为他管理对象的学生:他那高挺的鼻梁配上一双俊朗的黑眸,闪烁出神秘莫测的光彩,浓重却优雅的剑眉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唇角微微向上扬起,在不动声色的瞬间发挥着举足轻重的威严。

俊男配黑豹,这画面简直比美女配香车还夺人双目。

出于寝室督导的威严,君老师尽量稳住心神,拿出老师该有的镇定点了点头,“你是说303寝室?一直开,看到一片花圃,那后面就是了。”

“多谢!”

那个“谢”字尚未流进君怜伊的耳膜,高性能积架已经一鼓作气再度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它超速带走了君老师对刚刚那位新生的好感,朦胧中他有一个预感:这届学生的寝室管理将比历届都要难,而且是难上加难,难如上青天。

主啊!请赐予我力量吧!

“少堂主,难道你真的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薄薄脆脆的女声属于担心,谁叫她是少堂主的随身侍从朵猫猫呢!

“那你要陪我住进男生寝室吗,猫猫?”男性嗓音完全是调侃。他正是朵猫猫口中的卓冠堂少堂主,那个让君怜伊联想起香车美人的大一新生——卓远之。

“猫猫,算起来,你做我的侍从已经有……五年了吧?”上前一步,他近距离打量着她,眼底有着一种莫名的情愫。五年的时间在他的眼前飞逝,他尚未留意,她已经从一颗干巴巴的豌豆苗变成成熟而有魅力的女性了——这话听起来好像他隶属于好色的大叔级别!

朵猫猫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别用你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恶魔脸靠近我,我对你追女生的手段了如指掌,你在我面前早已没什么魅力可言,也就和阿猫差不多吧!”

别怪她对少堂主无理,实在是他素行不良。还是五年前,这家伙和堂主一起去孤儿院捐钱,那时候他豢养的一只猫咪刚刚死去,可能是心情不好吧!他独自一人神情黯淡地坐在走廊上,害她同情心四起,以为他和她一样是被遗弃的小孩,还鸡婆地去跑去安慰他。

结果!结果这家伙觉得她很像他死去的那只猫咪,二话不说便跟孤儿院谈起了收养问题。她就这样糊里糊涂进了全球最大的黑帮组织“卓冠堂”,还莫名其妙成了他大少爷的侍从,更有了这个别具一格的名字——朵猫猫!

一切只因为她像他死去的那只猫!她生命的价值就等于一只猫,你说她能不火大吗?

让她庆幸的是,倒霉的也不止她一个。为了抚育他那颗“痛失爱猫”的心,堂主又送了他一只大黑豹。这家伙起名字的水准依然没什么长进,明明是只身材庞大的黑豹,他硬管人家叫“阿猫”,真是!

“阿猫,咱们到了。”将车停在303寝室门口,打开车门,不等他吩咐,阿猫已自顾自走向后备箱,等着为主人提行李。

“阿猫,这个箱子!阿猫,这个包包!”说话的不是朵猫猫,也不是卓远之,它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那是一只鹦鹉,此刻正扇动着漂亮的羽翼聒噪地叮嘱着阿猫拿行李。

看到这幅情景一向处变不惊的卓远之也不觉有些呆愣,要知道这只名为“无语”的鹦鹉只听一个人的话,它的主人卓冠堂专署占卜师——八卦。

别小看这个名字,它可是有一定由来的。这位占卜师每天卜八卦,每卦必准,神乎其神,简直有着惊世之功。

至于他的年龄,那是一个比他的神力更加神秘的问题。看上去他好像刚满二十岁,消瘦的身形酷似古代隐士。在卓远之的记忆里,似乎从他第一次见到八卦起,人家就是这副尊容,转眼十二年过去了,他怎么一点变化也没有?是驻颜有术还是法力无边,身为少堂主的他也不得而知。更让卓远之疑惑的是:这只鹦鹉好像有着不死之身,居然陪了它主人这么些年,而且至今依然健在,简直可以永垂不朽了。

见着无语,卓远之几乎敢肯定八卦就在这附近。“八卦,出来吧!”

只听无语叽叽歪歪地叫着:“主人在你背后!主人在你背后!”

朵猫猫瞧了瞧少堂主的身后,八卦大师果然守在那儿呢!

忘了告诉你,八卦大师还有一个特殊的癖好:他喜欢来无影去无踪。你眨眨眼睛,可能他就站在你身边;你再拨拨睫毛,他又和他的鹦鹉一起消失得干净。别将这当成多么伟大的魔力,只要附近存在遮蔽物你也能办到,事先躲好再按规定时间跳出来不就好了。

一手环胸,卓远之一手托着下巴,“占卜的结果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

“仇敌。”

什么仇敌?他说得不清不楚,卓远之也不细问。相处了十二年他太清楚八卦说话的方式,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显示出占卜师的神秘感,他说话总是一个词一个词的,极少出现完整的句子,就是有也是言简意赅的简单句,跟词差不多。你问,问了也是白问,还是听无语解释吧!

花哨的鹦鹉终于逮到了发挥语言特长的时机,叽里呱啦地说开来:“主人说少堂主迈着整齐的步子前往干净、舒适、辽阔的303寝室,在那个充满迷人芳香的三度空间里,你将遇到一个过往的仇敌。记住,他不属于现在,只属于今天以前的时间里。当然,说是仇敌也不太准确啦!因为最终你们将成为朋友,说成为朋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总之一切自有天注定,凡人是强求不来的。所以说……”

别说是卓远之和朵猫猫,就连阿猫都忍不住呜咽开来,露出尖尖牙朝着无语发威。这年头,连鸟都懂得察言观色,它迅速地闭上鸟嘴等着下一次说话的时机。

因为等着去看新居,卓远之不想再耽搁下去,“还有什么,八卦你一次说完吧!”

“健忘、麻烦、冷酷……”

“停!”卓远之打出一个停止的手势,“若是再让你说下去,我干脆直接卷铺盖回去算了。八卦,你听着:无论你是在吓唬我,还是真的有这么多糟糕的事在等待着我。这是我自己向父亲争取来的四年自由支配的时间,即使前方有妖怪在等着我,我也决不后退一步。好了!你们都回总堂吧!我要入住303。”八卦翻了一个白眼:竟敢不相信我的占卜,你就等着触霉头吧!

路边的树丛晃了一晃,八卦和那只“无语”的鹦鹉就此没了影踪。

朵猫猫知道少堂主心意已决再说无意,她拎着自己的行李向南边走去。这次轮到卓远之不知所措了,“喂!你去哪儿?你不回总堂了?”

“我向堂主争取了四年自由支配的时间,在这四年里我会作为旁听生兼修秘书专业,忘了告诉你:即使前方有丑男在等着我,我也决不后退一步。”

她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希望以后不仅可以在生活上帮他,也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她不想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他,免得他又臭屁得不行。

卓远之哪懂得她这心思,虽说猫猫是他的侍从,可从情感上说更像是他的妹妹。他们这一起这五年还从未分开过,如今放她一个人在外,他反倒有点担心。就是这小小的担心让他忍不住鸡婆了一句:“难道你要一个人住在这里?”

“你要陪我住进女生寝室吗?”

什么叫以牙还牙,卓远之算是有了深刻的领悟。都说女人是不能得罪的吧!

甩甩头,他大步迈向303,身后的阿猫咬着包包,驮着行李随后跟来。

想不到罗兰德学院的寝室这么完备,大大好于他的意料。瞧瞧!所谓的303寝室竟然是一栋三层建筑物,一楼是车库、储物间,这让他有足够大的地方可以做自己的研究,他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学习军事理化嘛!早知道这里如此开阔就从总堂带几枚新型炸弹过来研究研究了。

玩弄着手心里的钥匙,他漫步二楼。这里该是整栋寝室的主层,抬眼是一个开阔的大客厅,中间摆放着环形沙发,缺掉的那部分圆弧安置着一套影视、音响设备。站在中间,环视四周,客厅分散出四扇门。一扇双开门的后面是餐厅兼厨房、茶水间,虽然比不上他在卓冠堂独占一方的邀海轩,看上去倒也差不了轮廓。

满意的感觉爬上心扉,卓远之从八卦的咒语中解脱出来,转身逗弄起大黑豹,“阿猫,说是三个学生一栋寝室,这里有三间空房,来选一间你主人我的卧室吧!”

阿猫一个纵身跳到中间一扇门前,抬起黑黑的爪子推了推门,下一刻卧房的全貌静待主人评估。

“很像家。”

他靠着门,视线正对着一张书桌,周围整齐地摆放着书架、靠椅、衣橱,小到牙刷,大到卫浴设备,所有的生活需要一应俱全。最让他满意的是与卧房相连的阳台,从这个高度你可以看到303寝室周边的全景,却又不会看得太远,凡是想眼不见为净的地面,它都会给你遐想的空间。

退回卧室,卓远之随意地坐上了柔软的床,他拍拍手,阿猫温顺地俯在他脚边的地毯上,一如乖巧可爱的家猫,不过是体型大了点。

“阿猫,之后的四年我们就要住在这里了,也不知道我们会遇到怎样的人,创造怎样的故事,你是不是和我一样有点期待?”

“呜——”

阿猫的呜咽里带着点点兴奋。只是不知道让它兴奋的究竟是即将到来的危险,还是将要创造危险的……快感。

就在卓远之熟悉新家的过程中,君怜伊督导老师还在那儿尽忠职守地欢迎着各位新生。感觉上今年的新生还是历属于正常范围内的,偶有几个放肆一点的也不至于闹出什么天大的乱子。

眼见此情此景,君老师不禁在心中祈祷起来:主啊!感谢你仁慈的心,感谢你赐予我如此可爱的学生。

说话间,风在动,一个白色的“城堡”随风而动。

君怜伊再次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的视觉出了什么毛病,可他的瞳孔依然向大脑投射出一个白色的“城堡”。

说是城堡真的一点也不为过,那是一辆白色加长型超豪华林肯,远远望去可不就一座城堡在做匀速直线运动嘛!

“城门”打开了,从“城堡”内陆续走出十二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保镖,他们分两列守住“城门”,隐藏在墨镜下的双眼紧惕地四下张望着。

君老师顿时起了好奇之心:主啊!如此这般严密地护卫,究竟是为了守护人世间哪位天使?

“天使”驾到——

一条全身雪白的狼踩着优雅的步子步出了城堡,呼吸着新鲜空气,狼王子抖擞抖擞那象征着高贵的皮毛,开始了引航高歌:“嗷——”

再也顾不得什么老师的尊严,君怜伊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颤抖的心雕刻出恐惧的全部形状。

主啊!你让信徒在人世间经历各种各样的磨难,你考验着我们对神圣的忠诚。但……可不可以麻烦你,这样的折磨一天一个就很够了,先是一只大黑豹,再来一条狼王子,我的心脏真的负荷不了如此许多的惆怅啊!我的主!

正当君老师做着捧心西子状,真正的王子终于从“城堡”中走了出来。

美!俊美!绝美!

金色的发优雅地散在肩背周围,他慢动作抬起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微微向外侧卷曲的发梢听话地归顺到了耳后,顷刻间细致的五官勾勒出人间最完美的长相。

可以肯定他是混血儿,东方人的长相混合着西方神韵,白皙的肌肤呈现出高贵的色泽,那双海蓝色的眼睛在阳光下绽放出蓝宝石特有的尊贵风韵,所谓天使容颜王子气宇在他面前也不过尔尔。他的一举一动都像一幅幅美仑美奂的油画,透着中世纪最宝贵的色彩。

君怜伊一个小时之内二度对男生滴口水,却见王子在雪狼的陪伴下缓步至前,高贵的声音这般问道:“请告知我303寝室的具体方位。”

“好……好的!”君老师简直把持不住要去亲吻王子的脚趾了,从地面的高度仰视眼前的“主”,他以最虔诚的语调诉说着,“一直向前走,看到一片草坪,那后面就是303寝室。”

“非常感谢。”王子行了个极具绅士风度的欠身礼,就此告别。

目送他远离,君怜伊差点要说“恭送王子殿下”,然而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位带着一条雪狼的王子也是303寝室的新生,加上刚刚那个带着一只大黑豹的神秘男生……

主啊!我要去买一份高额的意外伤亡保险。

王子可不管他这个平民会想什么,感觉离目的地的距离不算很远,他决定带着宠物散散步,“阿狗,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我感觉还不错,虽然没办法和王宫相比,但比我预想的要好太多了。”别看雪狼如此高贵,也不过就是这么个贱名,好养活呗!

主人踩着高贵的大步,阿狗迈着高贵的小步,十二名保镖踱着警惕的中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303寝室开进。

然而,这样的尊贵却没能维持多久……

“嘿!前面的美人!”

爽朗的叫喊声伴着巨大的发动机轰鸣轮番轰炸着王子的耳膜,高贵被冒犯,王子极奇不满地转过头去,想看看这大胆狂徒究竟是何方妖孽。

回首望去,是个开着越野车的男生,全身沉浸在日光里,迸发着大男生特有的朝气。认真地说,他是俊朗的,容貌中透着一种闪闪发光的明媚,棕色的短发在金黄色的阳光里流淌着柔软的光华,合上棕色眼眸中的透亮,挥洒出一片青春的色彩。阳光般的笑容自始至终挂在嘴角,灿烂得可以直追刚离开的夏日。

王子难得欣赏他人的长相,算是为他破了一回例。下一秒钟,他对阳光男孩所有的好感顿时化为乌有。

“嘿!美人!”

他是这么叫他的,王子与雪狼以对望再次确认了这个称呼的真实性。王子殿下握紧了拳头,近乎咬牙切齿地威胁起来:“我不是女生,你要是再叫我美人,我就用花剑划破你那张帅气的脸——你信不信?”阳光男孩无所谓地耸耸肩,“只有女生才那么在乎自己的脸,我无所谓,美人。”

“不要叫我‘美人’,我有名字!”王子已经有点抓狂了,“我叫Augustus Christabel Abercrombie!你给我记住了!”

他搔搔脑袋,“什么?”

“Augustus Christabel Abercrombie——直译成中文——奥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贝尔·艾伯克龙比。”

他的名字一出口,对方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什么什么?古塔……克隆?这都是什么古怪的名字?古塔还能克隆?相比之下,我的名字就好听多了,我叫战野,大一新生,我正在寻找我的寝室,你也是吧!”

不能生气!我是受过高等礼仪教育的王储,再怎么难堪我也不能生气,我不能!我不……不行了!我受不了!啊——

王子绝美的容颜开始扭曲变形,海蓝色的眼眸卷起风浪,更让他生气的还在后面等着他呢!

战野抓了抓自己的短发,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他迅速报出一连串信息:“你的脸上起了鸡皮疙瘩,额头上方2.3厘米见宽,1.67厘米为长共起了七颗;左脸颊以二维坐标计算,X轴0到4.42厘米,Y轴0.3到3.17厘米均匀不规则分布九颗鸡皮疙瘩;右脸颊X轴1.07厘米到4.41厘米,Y轴0.5厘米到2.92厘米共分布二十一颗鸡皮疙瘩,其中十五颗是在我说话过程中陆续冒出来的。瞧!又冒出三颗,以半径计算大约比刚才的那些疙瘩大0.013厘米。”

闭嘴!闭嘴!王子殿下那金色的发随着愤怒盘旋开来,他想呐喊,可满脸不断冒出的鸡皮疙瘩却阻碍了他的行动。想着一张拥有绝世之美的容颜就这样被一颗颗小疙瘩撕裂,这简直是一种不能容忍的罪恶啊!

首当其冲不能容忍的就是阿狗,出于护主心切它冲着战野“嗷”了起来。它不该的,对于一个瞬间记忆力和计算力超强的人来说,它不该多事地去挑衅人家。看吧!报应来了。

“你是一只白色的狼对吗?”

战野凑近它仔细地研究起来,反倒是原本想示威的阿狗怯弱地向后退了一大步。你退敌就进,这点道理都不懂,今后怎么当狼王啊!

敌人再靠近一点,咧着嘴笑呵呵地说道:“在刚刚的三分钟里,从你身上掉了八根毛下来,而你白色的毛发生长的速度却远慢于此。以此速度推算,大约再过十一年七个月零十三天,你身上的毛就会全部掉光光。到时候你将成为一只光秃秃的狼,不过你不用害怕,秃顶的人可以戴假发,秃毛的狼也可以戴假毛。等你变成一只光秃秃的狼,你就穿上一件白色的貂皮大衣,那样子一定跟你现在差不多。”

“唔……”

阿狗悲惨地看看主人,想从那里获得安慰,它的主人却捂着脸拼命地想让那些小鸡皮疙瘩都平复下去,哪还有心思关心十一年后才会发生的人间惨剧。

战野似乎还不死心,再上前一步紧凑到阿狗跟前,“你不要不相信,我瞬间计算能力比目前最先进的计算机还要准确,我敢肯定,十一年七个月零……”

没等他把话说完,阿狗逃命一般逃开了他的魔爪直冲进白色轿车里,活了这么久它还从未如此失态过。它的主人也不甘其后,迅速回到自己的“城堡”,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个瞬间记忆力和计算机强大得可怕的家伙!他发誓!

白色城堡以魔法速度消失在战野眼前,他甚至没来得及将剩下的“十三天”说完,真是不给面子啊!

无奈地抓了抓棕色短发,他扬起嗓门吆喝了起来:“喂!美人,你还没告诉我去寝室的路线呢!我要去303寝室,我要去那里开始我的新生活……喂!”

绝美的王子,全身布满鸡皮疙瘩的绝美王子,整张脸布满四十六颗鸡皮疙瘩的绝美王子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冲进303寝室。他来不及探究这个新家的布局安排,也来不及寻找专属于自己的宫殿,随意推开一扇门一头扎进洗浴间。

“你们通通给我守在门外,谁都不许上前一步。”

跟随王子多年的保镖对这道命令再熟悉不过,每次王子因为某事过敏起了鸡皮疙瘩就会寻找距离最近的干净水源,然后让他们守在外围,他要用冷水冲洗以抚平那些起了包包的毛细孔。

听吧!里面传来了流水的声响。

这栋寝室的另一头也流淌着水的音符,那是卓远之正在给阿猫冲凉呢!他拍拍大黑豹柔亮的皮毛,“舒服吗?”

阿猫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下一刻它像狗一样甩动着身体,皮毛上的水滴在身体的抖动中尽数被甩了出去,它这是在为卓远之补充水分呢!卓远之没料到大黑豹也能有如此大幅度的身体摆动,他根本没来得及躲开。不过是一瞬间,他已成了湿答答的落汤鸡。

“呜呜……”

卓远之敢发誓,他在它那双绿莹莹的眼中看到了戏谑,该死的,它居然耍到他头上来了!

“你这个家伙,和我的本性越来越像了。”他伸出手掌在阿猫丰满的臀部重重拍了一下,然后走去自己的房间,准备冲个澡,换身衣服。

脚掌触到二楼的水平面,常年训练出的警戒心告诉他,有人在他的房间里,还不止一个。卓远之不动声色地站到门口,大方地推开卧室的房门——下一秒钟,他举起了双手,跟在他后面的阿猫抬起了前爪,一人一豹呈现投降状态。

眼前十二个身着黑衣的男人手握枪,枪口直指卓远之的方向,只需动一动手指,他和它就此香消玉殒。

“那个……”卓远之试图做点象征性的挣扎,“你们随便坐,别客气,我去给你们泡茶。”

阿猫闪动着亮晶晶的眼睛,一副讨喜状地蜷缩在地毯上,就差没以示友好地露出柔软的肚皮让黑衣人抚摩了。

黑衣人感觉危险解除,迅速收起手枪,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卓远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洗浴间,极有礼貌地问道:“我可以用我的洗浴间吗?这一身湿答答的实在难受,我想把它换掉。”

“不行。”为首的黑衣人硬邦邦地丢出两个字,就此将他打发走。

卓远之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既然你不给我面子,我也用不着给你里子。他几个跨步走到黑衣人的中间,随着他稳健的步伐阿猫也随之卧起,全身的重量加诸在后腿上。

电光火石间,卓远之一个旋踢踢倒一片,为数不多仍能保持站立姿势的黑衣人也在他几个强劲有力的冲拳下拜倒在地,仍有那不知死活的倒霉鬼企图运用手中的枪支赢得最后的胜利,没等他们抬起手腕,整个身体已被一股庞大的重力压得死死的。

“呜——呜呜!”阿猫炫耀地抬起美丽的颈项,向主人要赏。

卓远之也不吝啬口头褒奖:“干得好,阿猫!你看着他们,我去冲澡,在我出来前这里就交给你了。”转过身,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神秘莫测的笑容二度荡漾,“我不会把你们交给警察的,我觉得让你们跟阿猫培养培养感情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好好享受吧!”

你还是把我们交给警察吧!

黑衣首领差点就要如是说了,他的老腰被这个需要减肥的大黑豹踩在脚下,痛得都快断了。明明就是只尖牙利嘴的食肉性野生动物,还叫什么“阿猫”,根本是个和它的主人一样深藏不露的魔鬼。

将黑衣人的白眼扫起来堆放在一边,卓远之走向洗浴间,手顺势攀上了门把……

“外面怎么这么吵?”

门以风一般的速度从里面拉开了,随后而来的还有王子殿下绝美的容颜。卓远之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心头涌起一阵熟悉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你……”奥古斯塔斯王储海蓝色的眼眸放射出危险的鬼绿色光芒,翻滚的脑海以光速搜索着记忆系统,他几乎敢肯定自己跟眼前这个透着神秘感的帅气男生有过结交,还是很不愉快的那一种。

很快,一个黑发黑眸的恶魔小子敲开了他脑中的那扇门,顷刻间悲惨的回忆拉开了闸门。

“你是卓远之!你是卓远之那个混蛋!”抛开那些狗屁贵族礼仪、教养,他搜肠刮肚寻找出最最恶毒的词语来咒骂卓远之,咒骂老天居然让他再次见到这个恶魔,“哈!哈哈!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说三百年都不想再见到你嘛!你怎么可以再出现在我面前,你这个恶魔,欺骗他人感情的恶魔!”

完了!一生气刚刚平复下去的汗毛孔再度齐齐竖立,那张绝美的容颜又要被鸡皮疙瘩占据领土了。不行!就是死也不能在这个恶魔面前丢脸,王储殿下打出十二万分的精神将抵抗进行到底。

对于那遥远的仇怨卓远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如果不是王储殿下说了什么“欺骗他人感情”之类具有提示性信息的话题,他差点再也记不起过往的种种——可那只是“差点”。看样子,八卦这个神棍的神算力还真是不能不信的,瞧!“仇敌”来了。

双手环胸,他斜斜地靠在门上,嘴角微微上扬,那恶魔般的笑容涌上唇角,“我什么时候欺骗了你的感情,我的小公主。”

“不要叫我‘小公主’!”

王子火大,恶魔自大。他笑得无辜,活脱脱一个惹事魔王,“当年是你告诉我,你不是王储殿下,你是小公主。”

“不要再提当年,你这个梅非斯特(歌德所作《浮士德》中魔鬼的代言)!”十多年过去了,他依旧记得这个魔鬼的封号。

王子的咆哮声震动了地板,平躺在地上的黑衣人纷纷捂住了耳朵,不愿被这共振现象震坏耳膜。就连原本靠在阳台上哀悼自己十一年后就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只“秃毛狼”的阿狗都被惊动了,它惊慌失措地赶到主人身边,哪知迎面竟看到一只黑乎乎的丑鬼。

这是什么东东?白乎乎的,就像一堆纸团揉在一起,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阿猫那双绿眼斜斜地瞅着阿狗,两厢对视,战火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极端危险的时刻,一道阳光穿透进来——

“对不起!打扰一下,请问……这里是303寝室吗?我是你们的室友,我叫战野。”

听到这个名字,阿狗收起张狂的眼,赶紧窝到主人脚边,颤抖着白色的身躯小心地瞧去,这一个来回的过程中,它又掉了四根毛。它的主人也比它好不了多少,奥古斯塔斯王储太阳穴边的神经跳了两跳,以极端恐惧的眼神朝着门边瞥去——

鸡皮疙瘩,你们可以出来见客了!

303寝室的豪华客厅里洋溢着一片诡异的气息,三位主人分居沙发一隅呈现三足鼎立之势。王子那帮无能的保镖被踢回国去也,只留下仍旧身陷恐惧的阿狗守在主人身边。卓远之倒是颇为惬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T-恤,挂着闲闲的笑容他细心地为阿猫梳理毛发,以防它成为历史上第一只“秃毛豹”。

战野抓了抓棕色的短发,憨憨地笑着,“刚刚有一位老师帮我指路,可我走到一半又忘了,绕了整整一圈才绕到这里。我很高兴能和两位成为室友,你们的宠物都很帅。”

“哼。”王子殿下的鼻孔冒出一股热气,以为不屑。那种瞬间记忆力和计算能力都超强的人居然会忘记近在咫尺的方位,你骗鬼啊!阿狗更是恨恨地睇了战野一眼,“嗷……嗷嗷!”

战野棕色的眼眸在卓远之和王子之间游走,他突然歪着头自言自语起来:“我是不是见过他们,小姐?”

他不经意的称呼触动了王子最可怕的噩梦,王子殿下最不愿意别人把他当成女生,“我长得很像女孩子吗?我目前一百八十一厘米,我哪里像女生?拜托你不要叫我‘小姐’,我是奥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贝尔·艾伯克龙比,你可以叫我奥古斯塔斯。”

“奥古斯塔斯是他的名字,克里斯塔贝尔是他的教名,也是他祖母的名字,据说是他的祖父为了表示对他祖母三十年不变的爱而坚持加上去的,顶后面那个是他的姓。”卓远之故意凑到战野耳边嘀咕起来,“这个姓可是贵族的代号,人家是X国的王储呢!”

“梅非斯特,不用你鸡婆。”要不是看到他身边那个比阿狗体型还巨大的大黑豹,王子殿下简直要“关门放狼”了。

卓远之也不理他,继续自说自话地跟战野哼哼唧唧:“他有一半东方血统,所以还有一个中国名字,叫度天涯。嫌他那个洋名太长,你就叫他天涯好了。”

“别自作主张,你这个恶魔。”度天涯死命地捶着沙发,大有打他不了揍沙发的可能。

战野漠视他的怒气,歪着头喃喃自语:“美人叫度天涯,小姐。”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度天涯抓了抓脸,控制着鸡皮疙瘩的繁衍速度,“我再重复一遍,你可以叫我王子,叫我王储,叫我奥古斯塔斯,叫我度天涯,但请你不要叫我美人或者小姐,OK?”

“我没有叫你‘小姐’。”阳光大男孩无辜地瘪着嘴。

他的身旁一个小小的玩意儿跌跌撞撞地爬到了沙发中央的茶几上,“你们好,我叫小姐,小姐是我。”是一个身长三十厘米的有着洋娃娃面孔的小型智能机器人,她的眼睛是视野接收器,耳朵有语音辨别的功能,鼻子可以寻觅上百种气味,嘴巴就像一个发声器,赐予她与人沟通的能力。“小姐”的身体是一个微型中央处理器,将她的智能发挥到极端。仔细看,她的发梢上还扎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不要小看它,那是一个信号灯,紧急救援就需要它了。

卓远之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瞅着活了十八年他所见到的最小的小姐,“你叫小姐?”

“我叫小姐,身边的这位是我们家公子,今后请多多关照。”

好家伙!一个小姐,一个公子,世间绝配!度天涯翻了一个白眼,为了方才的自以为是“哈”了一声。小姐神奇的魅力展现在大伙儿面前,更是彻底征服了这儿的两颗兽心——哇!小姐你好靓!

阿猫和阿狗纷纷抬起前爪蹭上茶几,色迷迷的豹眼狼瞳对着人家小姐拼命放电。

小姐的接收器官不明白这爱的语言,信号灯闪了一闪,防卫地向后退了两小步。

色狼和色豹哪会轻易放过猎艳的机会,两只兽类又向前近了一步。不仅如此,它们那黏答答的口水还开始洗劫人家小姐的芳心。

战野抢救不及,小姐的信号灯迅速闪了片刻,“啪嗒”一声——昏了!

“她没有防水功能,短路了!”公子为小姐抹了一把辛酸泪,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找出手术用具,迅速地为小姐开刀。

都是宠物惹的祸!卓远之赏了阿猫一计拐爪,“你的发情期怎么提前这么多?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连一个未成年的小姐都不放过,改天我一定让朵猫猫带你去看心理医生。再不行,干脆找兽医赏你一刀,一了百了。”

“呜……呜呜……”不要啊!阿猫抬起前爪擦了擦眼角,它都快吓哭了。

度天涯也没好气地白了一眼阿狗,“你有没有搞错?连是不是同类都没搞清楚就对人家动那颗色狼心,你不怕沾上一辈子甩不掉的祸患啊?”

身为主人的战野有点不服气,一边操刀一边嚷着:“我们家小姐洁身自好,不会随便跟人家那个什么的。”

打狗还得看主人,何况对象是只漂亮的雪狼呢!度天涯顿时摆出王子殿下的架势,“难道说我们家阿狗就有这种恶习?要有也是那只脏兮兮的大黑豹可能性大点儿。”

干吗扯上我?阿猫抬着幽怨的绿眸期望主人能为他讨回公道,卓远之却只是扬着淡淡的笑意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可想而知,303寝室未来的生活怎一个“乱”字了得!

度天涯满意地看着收拾好的卧房,心情总算是好了那么一丁点;但一想到住在这里的梅非斯特和瞬间记忆力、计算力超强的讨厌鬼,他就忍不住拱起鸡皮疙瘩。还是别想了,他现在急需一杯红酒镇镇心神,接下来再想想今后如何和他们相处。

他是不会自行转寝室的,搞得像他很怕他们似的,他更不能让自己那高贵的姓氏蒙羞。可是,如果要和那两个家伙同住一个屋檐下四年,他也得好好盘算盘算。他可不想“学业未结身先死,常始王子泪满襟”。

走出卧室,他准备忽视正在客厅里修理小姐的战野,径自迈向另一头的茶水间。

“美人,你找谁?需要帮忙吗?”

不用怀疑,这个问题的的确确出自战野的口。度天涯好奇地将脑袋伸到他面前,再次确认一遍:“你又叫我‘美人’!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难道想装作不认识我吗?”

战野很认真地打量了他半晌,然后眨巴眨巴眼睛,再抓抓棕色的发,“我该认识你吗?难道我们见过?”

“哈!哈哈!”他笑得夸张,“我们见过?我们不仅见过,还相处了两段时间,在这合起来共有一个小时的遭遇里,你都给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

战野用手肘支撑着脑袋,向来阳光灿烂的脸上涌现出痛苦的表情,“这么说,我们……真的有见过?”“废话!”度天涯不知道是该为他的演技鼓掌,还是要对他的虚伪叫嚣。给别人留下那么糟糕的记忆,自个儿却在那里假装失忆,这家伙真不是一般的无耻。本想丢下他不加理会,然而王子高贵的心终究容忍不下这口恶气,“你别给我装傻……”

“发生什么事了吗?”听见度天涯的咆哮,卓远之打开门看起热闹来,这纯粹是出于好奇。他可不是什么英雄主义者,恶魔倾向倒是更为显著一点,颇符合王子口中的“梅非斯特”。

度天涯暂时遗忘了两人过往的仇恨,找他当起中介来,“这个人居然不认识我了,装得也太离谱了吧!”

卓远之抱着玩笑的态度坐到战野跟前,将那张充满神秘力量的帅气面孔凑到离他五厘米处,食指指向自己,他问得可笑,“你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

战野豪气干云的语调惹来度天涯极度的不满,卓远之得意地挥了挥大拇指,“那么告诉旁边的这位陌生人,告诉他我是谁。”

只见战野慷慨激昂地摆了摆手,非常肯定地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来修水管的,对吧?”

卓远之帅气的笑容挂在嘴角,顿时转化为朵朵苦笑飘啊飘,飘到度天涯取笑的眼中。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一边一个将战野围夹包抄,“老实说,我们是谁?”

左看看,右瞧瞧,战野不很肯定地嘟囔:“难道说你们是强盗?”

绝倒!

度天涯不信邪地再试一次,“我叫奥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贝尔·艾伯克龙比!你给我记住了!”

战野的反应一如当初刚听到这个名字时的神态,“什么什么?古塔……克隆?这都是什么古怪的名字?古塔还能克隆?相比之下……”

“我的名字就好听多了,我叫战野,大一新生,你也是吧?”度天涯接着他的话说下去,翻了一个与王储身份不相匹配的白眼,他还顺便干笑了两声,“哈!哈哈!难不成你在拥有超级瞬间记忆力和计算力的前提下,还拥有严重的健忘症?”

战野头点如擂鼓,“难道我没有告诉你们吗?我虽然瞬间记忆力和计算力超强,但却有严重的面孔健忘症,也就是说我很难记住人的长相。”

卓远之与度天涯对望了一眼,两人同时耸耸肩,吐出一口浑浊之气。然后,他们一个向卧房,一个朝茶水间,丢下战野各忙各的事去了。

与一个永远记不住你是谁的人相处,你有信心和决心吗?

303寝室的另两个主角自认没有这个涵养,那还不……那还不赶紧撤!

黑亮的大豹子卧在白色长毛地毯上,他的主人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书,窗外月色正明,这感觉还真有点奇妙。

“阿猫,你饿了吗?”

卓远之将厚重的《核物理实践》放到阿猫的头上,让它玩起“平衡黑豹”的游戏,“咱们去找点吃的?”

阿猫以行动代替语言,窜到门前以前爪开路。身后的主人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懒地抚着额头一步一跻地走向厨房。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完全不理会客厅里可能存在的室友,反正人家也不知道他是谁。仍在客厅里修理小型机器人的战野听到声响直觉回头望去,“你是……”显然,他又忘了两位室友的存在。

“修水管的。”卓远之爽快地答道,径自走进餐厅为自己和阿猫找点吃的。

“原来是修水管的啊!”战野一脸恍然大悟,继续为小姐动手术。螺丝拧了两个,他更加疑惑地蹙起眉,“修水管的为什么要带着阿猫?”等等!“我怎么管那只大黑豹叫‘阿猫’?一只黑豹子为什么会有一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恰巧这时,度天涯带着阿狗出来喝点东西,刚走进客厅他就接收到战野疑惑的目光。海蓝色的眼睛显出无奈的挫败,他对着准备开口询问的战野挥了挥手,“你不用问了,我们俩根本不认识,我是来找人的。”说话间,他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餐厅,还顺手关上房门,将战野一个人孤独地丢了下来。

“你带着阿狗过来找人啊?”战野询问的声音被关上的房门弹了回来。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懊恼地抓着头发,“我怎么会知道那只雪狼叫‘阿狗’?”脑袋里似乎被注入了什么,又好像有什么信息随着内存的放电流得干干净净。

他闷闷地将小姐组装好,习惯性地打起招呼:“小姐,你认识我吗?”

“公子,你为什么不开心?”小姐又恢复成了短路前的小姐,脑袋中充满了智慧,连主人情绪的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视野接收系统。

心中有个地方像硬盘出现了坏块,感觉不舒服却无从修理,“小姐,跟一个有严重面孔健忘症的人相处是不是很烦?”

小姐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信号灯随即闪动出奇异的光芒,“公子,你是在说你自己吗?”

机器人真是不可爱!战野摸了摸鼻子没好气地“嗯”了一声,“就当是吧!告诉我实话,如果跟这样的我相处,你会不会觉得很讨厌?”

小姐体内的CPU开始高速转动,三秒钟之后她搜索出了标准答案。

“以人的逻辑理论看,跟一个永远记不住他人长相的十八岁男子相处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对于这样的人种,如果我们将他人对其的容忍度满分设为十,那么八岁以下的小孩会给出六分,十五岁以下的人平均容忍在三分左右,十五岁至七十岁的人大约只能容忍你一分。这所谓的一分就是忽视你的存在,把你当成一团看不见的空气不加理会。”

“听起来似乎很悲惨。”他想哭了,没人愿意自己被当成一个不存在的个体,人活着总希望得到他人的在意,这是生存的基本需求。

小姐根据公子的表情进行心理分析,得出“他很悲伤”的结论,她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安慰他,“公子,你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别人真的将你当成朋友,用心地付出感情,可你一转身就忘了人家,那么别人会很受伤的——我这样说,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我更想哭了!”战野枕着手臂靠在沙发上,全身陷在乌云密布之中,“小姐,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一个朋友也没有,或者曾经有过,只是我忘了?我觉得自己好可悲,我真的很想有一两个朋友,像正常人一样勾肩搭背地去打篮球,站在平顶上看美丽的女生,一起违反校规,一起做坏学生……”

他将脸埋进臂弯,深吸了一口气平稳起伏的情绪,“这些……这些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很平常的事,对我来说却是一种天大的奢求。我觉得老天好不公平,为什么要让我拥有超级强大的瞬间记忆力和计算力,我情愿只是个平平凡凡的男生,拥有世间最平凡的友情。我恨透了这个样子的战野!”

小姐的信息处理库里没有这方面的情感教育,她只能守在他的身边,看着这个一百八十五厘米的大男生陷入自怨自艾当中。

谁能救救他?

天不能,人能!

“我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分?”度天涯果然是王储,具有一颗超级强悍的仁爱之心。

卓远之撑着下巴露出冥想的表情,刚毅的唇角微微上翘,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应该能记住自己的父母吧!也就是说如果想让他记住一个人的容貌并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时间。”

这不是废话嘛!度天涯将一头魅力四射的金发向后拨了拨,“难道要我们每秒钟都跟他泡在一起,直到他完全能记住我们的容貌为止?”

卓远之双手环胸,微眯着眼睨着他,“你这是在跟我商量办法吗?我以为事隔十年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恨我。”

“我是没打算原谅你,不过这里除了你还有能听得懂人话的家伙吗?”

阿猫和阿狗齐齐站起身来,发出它们各自特有的叫声以表示愤愤不平,更为它们的权利呐喊。

“哈!”度天涯再度发出这种不屑的声音,“难道你们能提供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我怕它们能提出,而你却听不懂。”

卓远之变幻莫测的黑瞳中闪着魔幻的光芒,避开那些神秘的流彩,度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险!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点他就像十年前一样自投罗网地迷失其中,都说这个黑发黑瞳的男子是梅非斯特吧!

轻咳了一下,度天涯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咱们要住在一起四年,还是赶紧解决那个家伙的面容健忘症吧!我可不想一遍又一遍地说自己是来找人的,你大概也不愿意总是重复自己是来修水管的吧?”

他的确不想。食指抵着太阳穴,他专注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像在思考着算计别人的良方妙计,“有了!我们只要用一种强烈的方式刺激他的记忆系统,迫使他强迫性地记住我们,不就行了。”

“可是,怎么刺激他呢?”度天涯扬着手指绞着靠在肩上的金发,海蓝色的眼忽悠一圈,计上心来。

拉开餐厅的门,他蹦到沙发跟前,“喂!我是谁?”

猛然间眼前多了一个身影,战野从哀怨中惊慌失措地坐起身,防卫性地将小姐护在身后,“你……你是……”

“我是来找人的。”几乎是出于直觉,度天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傻了。挥舞着双手,他反复强调着,“我说错了!刚刚那句话请千万不要记住,赶紧从记忆系统里抹去。我是说我叫奥古斯塔斯·克里斯塔贝尔·艾伯克龙比,你可以叫我奥古斯塔斯……算了!这个名字也太长,你干脆叫我天涯就好。我是你的室友度天涯——你叫我天涯。”

“哦!”战野认真地点点头,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来找人的陌生人要跟他强调这一点,不过他那超强性能的瞬间记忆系统还是将他上述所说的所有话都记了下来,为待会儿的遗忘做准备。

看他那傻样,度天涯的计划几乎顷刻决堤,偏偏心底一个莫名的声音却要他坚持下去。

奥古斯塔斯,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不战而退,这不是艾伯克龙比王室成员的特长,你不能给你的姓氏蒙羞,所以无论如何你都要尝试下去,直到这个青年痴呆症患者能记住你为止。

风风火火地冲进自己的卧房,他关门的声音让战野的心脏为之少跳了一拍。有点茫然地转过头,公子疑惑地看着小型机器人,“小姐,他是不是有病啊?”

小姐的CPU转动了几下,然后非常爽快地点点头,“从他的表情上判断是这样,没错!公子你真聪明!”

战野欣喜地回她一个认可的笑容,倒霉的只有咱们的王储殿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战野开始整理头脑中的硬盘,将自我感觉不需要的容貌信息放入回收站,大约十五分钟之后,他的脑袋发出“清空回收站”的指示,下一刻关于度天涯的容貌信息一点不剩。

就在这个时刻被抹杀的容颜再次展现到战野的眼前,不过这回人家换了一身镶嵌着钻石的礼服,浸泡在贵族气质当中,度天涯指指自己的鼻尖,用尽可能和蔼的声音问道:“我是谁?”

“你是……”搜索!搜索容貌储存系统——没有!“你是来找……”

度天涯认命地阖上眼,一字一顿地重复着:“我是度天涯,请你叫我天涯。”

“哦。”战野听话地点点头,可惜他的容貌记忆系统还是依照习惯的方式处理着这个属于度天涯的人影。

又是一个十五分钟,身着高档西装,一副绅士打扮的度天涯摆了一个优雅的POSE摆在战野面前,“我是谁?”

脑中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可战野就是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你是……”

“我是度天涯,请你叫我天涯。”

失败!度天涯不死心地抹了一把脸,松弛的肩膀挂在失落的身上一摇一晃送进了卧房,就连关门声都是有气无力的。阿狗心疼着主人的失败,趴在门边呜咽着,连身为雪狼一贯的高傲都赔了进去。

如果这样就认输,他真的就不姓艾伯克龙比了,再换上一套野性十足的牛仔服,压下狂野的牛仔帽,他重新冲锋陷阵。一脚踹开房门,他一步跃到那个没记性的家伙跟前,甩开所有身为王储该有的教养,他一把揪住人家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说!快点说!你到底说是不说?”

被吓到的战野战战兢兢地瞅着他,像在瞅一个疯子,一个被他的坏记性折磨成这副模样的疯子。连没有神经的小姐都绷紧了内存条,等着后话。

“说……说什么?”

“说我是谁!”

“你是谁你自己不知道,还来问我?”战野收拾收拾皱巴巴的衣领,和小姐对视了一眼,像在说:这个人是傻瓜吗?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竟然还来问我,未免记性也太坏了吧!

度天涯简直要给他下跪了,“你这个家伙,快点回答我的问题,说——说我是谁?”下面的回答让他忙了一个晚上的变装游戏总算收回了成果。

“我是度天涯,请你叫我天涯。”

一个声音在回放,不仅话语完全相同,连语气、语调都毫无差别。虽然有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记住了自己,但“度天涯”这个名字能从他的嘴巴里吐出来,王子殿下不禁“哈哈”了两声,这次没带上不屑的情感,纯粹是一种辛苦后赢得成功的喜悦。

倒在沙发上,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让他累得不想再动弹。阿狗毫不温柔地跳上他的肚皮,紧挨着小姐乖乖地坐着,也不知道它这举动是为了庆贺主人的胜利,还是为了争取恋爱的机会。

无论如何,第一场战役就此告捷!

抬起疲惫的海蓝色调,度天涯带点挑战意味地冲一直靠在门边挂着微笑看好戏的卓远之睇了一眼:该你上了。

卓远之也不客气,几个大步迈到战野面前,黑色的眼眸晃着危险的光芒,“战野,听着!我叫卓远之,未来的四年我们将成为室友。”

他的眼神像是具有催眠的功能,战野在他的视野里渐渐迷失,茫然地点点头。下一刻,他的左脸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小姐半闭着眼,撇开身体,都不忍心看了。

战野正准备发嗔,卓远之有力的双臂压住他的身体,再度重申:“我叫卓远之,我是你的室友,你的朋友。”

卓远之带着神秘的微笑旋身回房,帅气的脸庞有着最大的自信。

这场战役他势在必得!

这世间居然有这种人!

卓远之让战野记住他的方式反倒让度天涯惊愕的嘴巴怎么也闭不上,他不禁在心底感叹起来:这家伙真不愧是名副其实的梅非斯特,想否定都没立场。

可他就不信,梅非斯特这种暴力方式就能让极端面容健忘症的笨蛋战野记住他了吗?哈!如果真是这样,还要他来玩刚刚那种变装游戏做什么?凡是认识战野的家伙一人赏他一拳不就好了,那这世间根本不会有什么名为“面容健忘症”的顽疾。

半个小时过去了,卓远之闲闲地走到战野面前验收效果,度天涯的身体也随之坐正,金色的发在肩头闪着脆弱的光华。

卓远之的出现让战野的记忆系统开始高速运转,有那么小半会儿,他的眼神一直显示出呆滞与茫然。度天涯正准备嘲笑梅非斯特的不自量力,只见恶魔扬了扬自己的右拳,同一时刻战野拍了一下脑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卓远之嘛!我知道,你是我的室友。”

失败!真的很失败!

度天涯很想抱着阿狗狠狠地大哭一场,他费了那么多心思,人家不过是一拳挥下去,所有的问题就这么结束了。不公!太不公平了。

他那高贵的心不能容忍这样的失败,“刷”地站起身他与卓远之呈现出对峙状态,“你卑鄙!竟然用这种手段让战野记住你。”

卓远之笑得无辜,“我的手段怎么了?你没说不可以使用武力。”看样子,这对结怨十年的仇敌是将这个计划当成大比拼的一部分了。

“如果人人都使用这种手段,我不相信战野他还能记住谁。”王子殿下企图据理力争。

恶魔也不松口,“就是没有人想到这种办法,所以我今天才会这么轻易就成功。”

“你是恶魔、撒旦、冥王、哈德斯、梅非斯特!”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一个东西,只不过版本不同。”靠在沙发上,卓远之抚摩着阿猫黑亮的皮毛,他的瞳孔映着这份黑色变得更加神秘,“你从八岁起就这样骂我了,十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度天涯咬牙切齿地哼哼:“十年过去了,你却变得比以前更加邪恶!”

一旁的战野不识时务地插嘴:“你们十年前就认识了?难怪感情这么好!”

“青年痴呆同志,你哪只眼看到我和梅非斯特感情好了?”

卓远之似乎嫌局面还不够乱,唇角那邪恶的笑容愈来愈深,“我们的感情怎么会不好?你十年前不是还爱上我了嘛!我没说错吧,我的小公主?”

一双棕色人眼,两对兽眼,外加两只机器眼齐齐投向我们的王子殿下,那中间有好奇,有探究,有不可思议,更多的是鸡婆的调侃成分。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度天涯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恶魔面前丢脸,尤其是不能回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噩梦。可是……

不行了!鸡皮疙瘩全面爆发。

八岁的度天涯随母后回国探亲,承担这次王后、王储安全保护任务的不是别人,正是卓家的黑道势力“卓冠堂”!不是说了嘛!想防御坏人,就找更强大的坏人做后盾。卓冠堂是整个黑势力的王者,大王坐镇还有哪个不知趣的小毛头胆敢张狂?

为了保证王后、王储殿下的安全,行馆就设在卓冠堂总堂口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他第一次遇到了一生中永远的恶魔——卓远之。

初来乍到的度天涯一时睡不着,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如果他知道之后将要遭遇的厄运,他一定宁可把自己打昏在床上,也不愿踏出一步。

那是一个无月的夜晚,瘦瘦弱弱的天涯移动着小小的身体徘徊在卓冠堂的后苑内,或许是因为不熟悉地理环境,或许根本就是有人事先安设好的,他被一根粗大的藤条绊倒在地。一直被过度保护的小王子哪禁得起这番折腾,膝盖上的疼痛顿时让他忍不住嘤嘤地哭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恶魔出现了——当时天涯将他视为世间的天使,专为他而来的天使。

“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迎着微弱的灯光,天涯向声音的来源望去: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生,体格却比他健壮了许多,看得出来曾经接受过正统的训练。他的眼睛黑得透亮,在浓重的深夜里闪动着蛊惑人心的光芒。后来天涯才知道,这个男生叫卓远之,是卓冠堂的少堂主。

孩子们,记住喽!恶魔往往都长着一张神秘而赋有魅力的面孔。

“我的腿受伤了。”见到救星,天涯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拿出王储习惯的态度询问道,“请你背我回房,我想我不能走路了。”

“当然可以,我是不是该像你的随从那样回复‘能为殿下效劳是我的荣幸’。”卓远之不但没有拒绝,还温顺地弯下腰让他趴上他的背。几年后,天涯才恍然明白这所有的温顺都是伪装的表象,他身为王储的骄傲从一开始就冒犯了恶魔的尊严。

然而无可否认的是,趴在他的背上感觉真的很舒服,温馨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安全与踏实,他就此爱上这种感觉。在他小小的心中,眼前的黑发黑瞳男孩简直就是一个骑士,一个保护小公主的圣骑士。

你觉得不可思议,是吗?可在天涯的心中却是顺理成章,这其中有一段因果。

天涯的母亲,也就是尊贵的王后是个华人,她年纪尚轻就嫁给了国王。也不知道是因为年轻,还是因为国王极端的宠溺,或是她本性原就如此,总之她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魔女——这个封号是她的儿子亲自命名的。

别怪天涯不知大小,不懂尊卑,实在是魔女妈妈对王子殿下做出了很可怕的事。

她竟然……她竟然骗天涯,说他……说他其实是女儿身!

小小年纪的天涯哪知道男女之间的差别,只听母亲说:“涯涯啊!妈妈这也是逼不得已啊!如果不这样让你女扮男装,你的父王一定会废了我这个王后,另娶佳丽为他生养王子。为了咱们母女日后在王宫中的生活,只好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你年龄稍长这个问题自然会解决。”

等我懂得男女之别,这个问题当然就解决了,难道还能被你骗一辈子吗?

他现在真是越想越觉得自己笨得可以,居然会相信母亲这番天大的谎言。父王是个宁可牺牲王位,牺牲他这个儿子,也要守在妈妈身边的二十五孝——孝妻。要他另娶,就像要妈妈不再恶作剧一样属于天方夜谭的级别。

当然,四五岁的天涯也不是没怀疑过魔女妈妈话里的真实性,可惜王宫里只有他这么一个小孩,就算是怀疑也没法子验证啊!而且,魔女妈妈还说得煞有其事——

“涯涯,如果你不是女生你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呢?你看你美丽的金发有着漂亮的卷曲,海蓝色的眼眸凝结着海水最透明的颜色,你简直就是爱的小天使。”

是被你这个魔女任意玩乐的笨蛋小天使吧!

想想那个时候的他真的是笨得要死,居然轻而易举就相信了魔女妈妈的谎言,不仅真的将自己当成了女生,还背负着巨大的心理负担,也难怪他那颗“小公主的芳心”会如此轻易地向卓远之那个恶魔飞去。

“我……我喜欢你。”

在卓远之将他送回房,并扶他坐下的一小段时间里,天涯决定将心意表白——真是个早熟的小孩。

至今他还记得小骑士当时的表情,就像被两只白煮蛋撑到了气管,连气都喘不过来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八岁的小男生向另一个小男生告白,就是十年后的今天他听到也会吓得瞠目结舌。

深怕会将他的骑士吓跑,天涯慌忙解释:“你听我说,其实我并不是王储殿下,不……我是王储,可我是……我是公主,这你能理解吗?”

“恐怕不能。”他没有当场给他晕倒,已经表现出极大的自制力了。

天涯着急地蹙紧了眉头,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拉起卓远之的手,紧紧地拉着它们,“其实我不是男生,我是个女孩。”

“呃……”

足足呆滞了三分钟,卓远之总算缓过神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微笑,多年后天涯将它定名为“恶魔苏醒的征兆”。只见他更加用力地握紧天涯的手心,一片深情地说道:“你真的是公主,一直以来你反复出现在我的梦中,今日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这是哪部电视剧里的超烂台词?现在回想起来真让人作呕,想当初他竟然还将它视为爱的誓言,哪根筋搭错了位置?

纯情的天涯原以为找到了可以保护“她”一生一世的骑士,却不想梅非斯特的脚步正悄悄向他靠近。

之后的某天,卓远之扬着神秘的笑跑来找他,当天涯兴奋地跑向他时,“她”的骑士突然提出了一个有趣的建议:“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女性是什么样子的?”

老实说,压抑了这么久天涯的确有些好奇,“你能告诉我,真正的女性是什么样子的吗?”

“我不能,不过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些人可以告诉你。”

他说得神秘兮兮,天涯的心被最大程度地悬了起来,“她”握着骑士的手,倚着骑士的力量偷偷逃出了卓冠堂,向着心目中的圣地前行。

“就是这个地方。”

卓远之指着前方自信满满地昂起头,天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华清池?这是什么地方?你说的能给我答案的地方就是这里?”

笑容再次荡漾至他的黑眸中,勇敢的骑士正经八百地点点头,“你想进去,你想知道答案就一定要脱光衣服。相信我,没错的!”

听信了骑士的言论,“小公主”勇敢地走进华清池。果然!里面有许多女人,她们有的在脱衣服,有的在穿衣服,“她”向华清池深处望去,隐隐有氤氲之气,就跟童话故事里形容的仙境一模一样。

不再迟疑,天涯迅速地脱光了所有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华清池深处。在那一片水汽朦胧中,他看到了真正的女人——

满身赘肉的超级肥妈,丰胸肥臀的性感女郎,杨柳般细弱的年轻女孩,还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生。

刹那间,他明白了什么,却又遗忘了什么。他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然后,有一个像钉子划上毛玻璃般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色狼!有一个小色狼!有一个不穿衣服来偷窥的小色狼!”

他怔怔地看着一大群女人尖叫着向他扑来,出于直觉反应他向外冲去,抓着衣服冲出了华清池。后来他才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童话故事里的仙境,只不过是一个公共浴室罢了。

当他冲出来的时候就见到卓远之双手环胸,一副早已知道结局不过是等着看好戏的嘴脸,他的唇角依旧挂着讪讪的微笑。

从那一天起,只要什么东西惹得天涯心里不舒服,他立刻就会想起那个华清池,想起被叫作“小色狼”的尴尬,想起那个有着骑士面容恶魔心的男生,想起那个恐怖的笑容。

从那一天起,天涯正式染上过敏的毛病,他的鸡皮疙瘩从此泛滥成灾。

那一天,天涯终于在人间亲眼见识到了歌德所作的《浮士德》中那个尽做坏事的恶魔——梅非斯特,他就是梅非斯特,一个真正的、全能的、顶级的恶魔。

“现在你明白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了吧?”

卓远之靠在沙发上诉说着他与度天涯之间相隔十年的往事,唇角边邪邪的笑容有种势不可挡的魅力。

公子和小姐同时点点头,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好,如果我是度天涯,我一定会杀了你。”撑着头,战野提醒自己以后惹龙惹虎,千万别惹到卓远之大少爷,“老实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男生?”

耸耸肩,他笑得帅气,“我生活在卓冠堂这种黑帮总堂内,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全是男人,他是男是女我会看不出来?”

“那你还耍他?”

“要不然他永远搞不清自己的真实性别,我这是在帮他。”他至今还很强调这一点。

战野听得不寒而栗,“那也用不着动用这么狠的手段吧?”

卓远之不在乎地干笑了两声,“我也是没办法,当时年纪还小,不太懂事,贫乏的脑袋只能想到这么简单、坦率的方法。”

那么点大就想到这么恶毒的折腾人的方式,如今还得了?战野向后退了退身子,也将小姐藏到自己的身边,生怕他卓大少一个好歹,将他们整得面目全非,还是保持点距离比较好。最好转换话题,免得一不小心踩到地雷,把自己炸得黑乎乎的,还燃烧着烤鸡的味道。

“天涯不是去冲冷水了嘛!怎么到现在都不出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说的也是,那个家伙进去很久了,他把十年前的事都说完了,他怎么还没出来?他起的那些鸡皮疙瘩不是冲冲冷水就能平复下去的嘛!难道还要用刷子刷?那他需不需要他去帮忙?

抬手敲门,卓远之喊了两声:“王储殿下,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没有回答,他自作主张地推门进入,阿狗正安静地躺在地毯上斜眯着眼瞅着他,“你的主人呢?”

阿狗没了反应,像一个中暑的大叔萎靡不振地趴着。卓远之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直接走向洗浴间,隔着门他听了听,没有水声,难道他根本不在里面?扭转把手,洗浴间内毫无人影。

没有迟疑,他跟随着感觉向三楼平台走去。远远的,有道单薄的身影靠着阳台遥望着远方,金色的发在月色下炫人心弦。他的侧脸有一种落寞的忧愁,海蓝色调充斥着阴郁的波澜。他不忧郁,却是孤单的。“还在想着怎么向我讨回十年前的那笔账呢!”

没有回头,因为知道是他。度天涯的手指缠上微微卷曲的金发,平静的声音一如这个初秋的月夜:“虽然你的点子极端恶毒,但你却让我提前几年摆脱了我那个魔女妈妈的戏弄。而且回想一下,能被你如此欺负,我自己的愚笨也要付一大半的责任。”

“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你真的是梅非斯特,难道你一点也不知道忏悔吗?”

“我不信上帝,我只相信我自己。”他笑,黑眸中透着与上天抗衡的力量。

天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还真不是一般的恶魔,恐怕连地狱都不愿意收留你。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你的刺激,或许我永远都会做一个不谙世事的王子。”

卓远之站在他的身旁,任月色将他们俩一齐笼罩,“相隔十年再见到你,你的确比从前多了几分刚毅的味道。”

“我练了十年的西洋剑术,花剑、佩剑、重剑,我一概功力深厚。我甚至学习怎样独立生活,一切不借仆役之手我仍然可以活得自在。”侧过头来他用最认真的眼神告诉他,“我不再需要骑士守护,我是王储,我也是骑士,我是我自己。十年的磨炼,我自信足以匹配艾伯克龙比这个高贵的姓氏。”

的确,十年的时间让他从一名盲目骄傲,自以为是的小王子成长为今天优秀果断的王储殿下,认真算起来也是卓远之这个大恶魔刺激出来的结果。

伸出修长的手臂,卓远之像遇到老朋友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不过你觉不觉得你自恋的毛病还是没改?什么高贵的姓氏?什么足以匹配?什么‘我是王储,我也是骑士,我是我自己’?你很像一株长在湖边的水仙花(希腊神话中的美男那喀索斯,是个自恋狂,被神的魔法化为一株湖边的水仙花,每日自我感叹)!”

“哈!我什么地方自恋了?”天涯不服气地瞪着眼,“我原本就非常出色,我需要自恋吗?”

还说他不是水仙花,或许他没有那喀索斯那么严重,但是度天涯拥有自恋的毛病就像卓远之是梅非斯特一样都是公理,无须论证。

难得今晚月色如此美好,连恶魔也躲回家欣赏月光去了。两个男生立在平台上闲话家常——

“卓远之,你放着好好的少堂主不当,好好的卓冠堂不待,跑这里来做什么?”

“找平静啊!现在的卓冠堂有两个小恶魔,我敌不过他们只好跑出来找清净。”

天涯一脸不敢相信,“难道比你还恶?”

“绝对恶上一百倍!”那些恐怖的经历还是不提为妙,卓远之灵巧地转换话题,“你呢?你怎么会放下好好的王宫不待,跑到这里来接受平民化教育?”

长吁一声,天涯拿出最深沉的感叹:“还不是我那个魔女妈妈!她说我越长越俊美,她怕我抢了她‘第一美人’的头衔,决定将我从宫中赶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向我父王宣扬什么‘以平民化教育让他体会平民生活,以后才不会成为一名高高在上的昏君’。我那个妻奴老爸二话不说就让人替我收拾行李,以最快的速度将我空运到这里。于是,我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到底谁才是天底下最邪恶的恶魔,是卓远之还是魔女妈妈?

大家要不要来玩个投票选举的游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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