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陈风的情况依旧是很惨,他面前的衣襟之前已经被这年轻人的剑气绞碎了,嘴角带着血渍,再加上手里捏着的那一团黑乎乎,被年轻人罡气彻底摧毁的鞋底,给人感觉就像是刚从灾地逃荒出来的难民一样。
看着他那副凄惨的模样,围观众人之中,不少人的恻隐之心又不由为之一动,不过更多的则是抱有疑惑的态度,不明白眼下这白袍小将过来明明就是要为他来出这么一口恶气的,今天他怎么反而将这白袍小将拦住,不让他出手呢?
“哎,我刚开始还以为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呢,现在看来,又是一个软骨仔呀。”有人摇头惋惜。
但是更多人还是对陈风的这种行为选择了理解,他们张口道,“软骨仔?合计着,你今天非要这好心的小家伙死在这儿,才不算软骨仔了是么?他这年纪轻轻的,以后还有这大好的青春可以享受呢,现在服个软怎么了,不丢人的。”
“就是呀,就是呀,你们这帮看热闹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小伙子人多好呀,非要给人家折腾进大牢,你们才觉得开心?”
“小伙子,听大妈一句劝,民不与官斗呀。”
……
围观的众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但是陈风同这罗公然之间,却是表现的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干扰。
罗公然歪着头看向陈风,看着他那双漆黑如同蕴藏有星辰的眼眸。
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个胆怯的人,所以他追问,说,“你确定么?”
“我确定,你不能伤害他。”
陈风缓步走到了他的身边,每一步走的都很慢,但又都很坚定,就像是钉在了地上一样,抬眼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继续说道,“因为他是我的对手,你可不能在我之前,把他给击败了,要把他……完完整整的留给我。”
“你的对手?”南宫复闻言一个愣神,随后捧腹,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着他的笑,南宫府手下的一干人等均是笑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没有笑,但此刻也是面色古怪的看着陈风,觉得他刚才像是说了个并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一样,使得在场的气氛顺间降到了冰点。
那个从青城书院走出来的年轻人也在笑,不过同围观众人的笑不同,他的笑容之中明显充斥更多的,是鄙夷的意思。
“你想同和我决斗?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陈风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过头朝着罗公然借了一柄匕首,随后问了他一个问题。
“如果可以,你能给我做个见证么?”
“做见证?”罗公然闻言愣了愣神,随后骤然间想是想到了什么,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了番面前的陈风之后,万分珍重的点了点头,说。
“可以的。”
“那谢谢了。”
陈风躬身致谢,然后抽出匕首,当着众人的面,割开右掌的掌心,任由鲜血盈满手掌之后,按在了自己心口的衣襟之上,在自己心口留下一道血手印。
在整个过程期间,他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说。
但单是这个动作就已经足够了。
这个刻,哪怕是笑的最欢的南宫府一行人等也是不得不止住自己的笑声,对于陈风,或者说更多的是对于这个仪式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南唐尚武之风虽然比不上北秦,但也只是若了半分而已。应天城里几乎每日都有大小不下百起的厮斗发生,而这些厮斗里面,最为吓人的,莫过于就是生死斗了。
而生死斗里,最为庄重和特殊的,就是刚刚陈风所做的仪式,这个仪式叫做血斗。
这是官方唯一承认的一种生死斗方式。
而这血斗规矩之多,丝毫不亚于帝国所颁布的一条法律,其中就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弱者像强者所发起的挑战,强者理论上不能拒绝的。
当然,弱者不需要当即兑现自己的承诺,血斗期限是可以往后延长的,不过并非是无限期或者动辄两到三年的延长。
血斗,最长也要在三个月的时间内完成。
换句话说就是陈风当着众人的面下了血斗的战帖,最多三个月,时限一到,无论他有没有准备好,都必须参加血斗,不然将会受到所有人的唾弃,以及公证人还有官府的追杀。
“战者,陈风。”
“血仇在心,必以血偿!”
陈风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对面来人的双眼,扬手扯下自己衣襟前那块带有血印的衣布,连同匕首一起哐当一声抛到了场中位置,任由自己掌心的鲜血滴滴流淌而下,落在地上,溅起大片的尘灰。
青城书院的来人低头,看着地上那柄沾染了陈风血祭的匕首,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不停。
几度想要发火,但最终,他还是横剑,在自己的掌心扫过,做着刚才同陈风一样的工作,以血手在心口按印之后,将那块布匹扯下,直接丢到了场中。
张口道,“血仇在心,必以血偿。”
“战者,韩禄山。”
伴随着两块带着各自血手印的衣布在场中缓缓落下,在场所有人均是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没有想到,在今天这种情况下,竟是能看见一场血斗的缔结。
三个月时间,以不入流战第三境的青城书院韩禄山,这让外人怎么看,都是一场根本无法胜利的战斗。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赢,这场血斗的缔结,只是他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而已。
而所谓三个月的时间,与其说是用来准备血斗的,还不如说是用来料理后事的。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场中那个少年是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围观众人心中想法如同泉水一般缓缓流淌而过,心中对陈风的观感也从刚开始的路人,变成了值得一交的朋友、可敬的后生等等。
他们都不认为陈风能胜,但此刻,在陈风选择了血斗之后,却都是无条件的支持起了他的决定。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一种骨气。
在老一辈的应天人看来,人活着,什么都能没了,但是骨子里的那口气儿却是始终得在。
站在场正中位置的罗公然紧了紧自己手中的银枪,看着面前这衣衫颇有些褴褛的陈风,心中的想法同围观众人差不了多少。
虽有些不值,但也很是敬佩陈风的这种敢于像更强者挥刀的勇气。
作为公证人,地上那两张血布自然都是由他收着。
将两块血布收入怀中之后,他收手拍了拍陈风的肩膀,以示鼓励。
陈风见此,用眼神换以谢意,随后扭头,冲着站在原地,一脸阴晴不定的韩禄山,笑道,“原来你姓韩呀,之前这么猖狂,我还以为你在青城书院里面姓张呢。”
韩禄山闻言抬头,眼眸深处一抹寒芒骤然闪过,冷冷笑道,“青城书院是所有青城弟子的书院,并非说离了姓张的,这个书院就不转儿了。”
“呵呵,说什么大话?青城书院离了张太岳还能不能转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它有你没你,可是没什么大区别呢。”陈风浅笑。
“你!”
陈风说出来的话,自然让韩禄山火冒三丈,不过旋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又平静了下来,冷笑着摇了摇头,说,“牙尖嘴利,你就尽情的说吧,反正三个月之后,你就再也说不了了。”
一言说完,韩禄山便是扭头钻进了马车之中,同南宫府一行人等缓缓驶离了此地。
陈风看着他们马车缓缓驶离的背影,眼神渐渐变的迷离了起来。时间往前拨半个时辰,他有哪里能够想到自己只是因为和一个家奴之间起了争斗,闹到最后和别人订下血斗之约呢?
“造化弄人呀。”
陈风低头看了眼他手中已经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鞋底,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决定而感到后悔。
正这么想着,一旁站立的罗公然又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关切道,“怎么样,还能走么,要不要我扶着你。”
陈风闻言,咧了咧嘴,笑着说,“可能还真的要你帮我一把了,不好意思,刚在地上趴太久了,脚都趴麻了。”
罗公然听陈风这么说也是笑了,“你这个人还真有意思,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铮铮铁骨又宁折不弯,果然是条汉子。”
这么说着,罗公然挑手,给了他一个大拇指。
陈风见此,忙说愧不敢当,然后扭头,骤然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冲着罗公然一个抱拳,说,“不好意思,罗兄,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吧,你这兄弟我交了,你的事,自然也就是我的事。”
罗公然点头,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旁人脸上那种故作的豪迈和大气,反而是一脸的认真。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他……罗兄既然是禁卫军的人,我希望你一会儿能够利用职务之便,帮我找一下这孩子的父母。这孩子明显就是走失了,他父母应该挺担心的。”
罗公然顺着陈风手指所指的地方看去,见他至此心里还惦念着那个走失的孩子,心中不由对陈风又高看了一分,点了点头,张口道。
“可以,这都是小事,那你呢,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我?”陈风笑了,仿佛刚才的事情并非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说,“我接下来,自然是应该去寻一个好酒楼歇歇脚,享受享受人生了。”
“也是。”罗公然点头,刚刚陈风说出的享受人生,落在他耳中,孑然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以为他这是要去享受自己余数不多的三个月时光了,当即十分理解的点了点头,抱着不打扰他的想法,随后直接翻身上马,带着那孩子去找他父母去了。
陈风站在原地,再一次目送罗公然离开之后,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落寞。
咳嗽数声,将心中的杂念摒除之后,再扭头看向了一旁的同福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一群热心人士,已然将他给团团围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