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数学课上,三毛在黑板上写下证明过程中一个又一个的箭头,自言自语地问:“那下一步呢?”见没人回答她,她就继续往下画箭头。
我看向窗外,五月的雨箭头似的降下。天空一副黛色,像个被丈夫无情抛弃的怨妇,不停地哭泣降水,偶尔从天际传来两声隆隆的雷声,似是她对始乱终弃的谴责。雨季的岁月来了,花季的年龄到了,我的十五岁里杂揉着青春期的叛逆,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我把要向冯静告白的想法告诉了王俊,这次他没有叹息,没有像六年级时那样跟我讲差生和优生永远都是“人鬼殊途”的大道理,更没有要阻止我的意思,他只是说:“好,我来帮你!”
我们“密谋”了将近一个月,终于确定了策略,就是由我将冯静约出来,他帮我支走她的好友吴思琪,给我们俩创造独处的空间,我趁机向她告白。
但是,这样的机会并不好找。本来运动会是一个不错的契机,各班拿着马扎围着操场观赛,可以自由活动,我可以把冯静叫到教学楼的任何一个角落,然后用嘴……嘿嘿嘿,说我喜欢她。但她所在的实验班全是书呆子,连跑步的时候还不忘计算他们在匀速直线运动状态下能消耗多少卡路里,一到运动会时就更喜欢扎堆凑在一起,互相提问,那场面就像个小型的户外知识竞赛。
我没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找冯静,王俊可以支走吴思琪,但却没法支开整个班级。
“别灰心,机会有的是,我帮你跑腿,这几天我会盯着冯静,借机就给你们制造一个罗曼蒂克的走廊邂逅。”王俊看我愁容不展,安慰我。
“什么是罗曼蒂克?”
“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英语现在这么好!”他一脸吃惊,“就是romantic,中文意思是浪漫。”他解释着。
那个词在初中的英语课文中还学不到。要是所有英语单词都能和“爱”扯上关系,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学不好这门语言了吧?
没过一个周,王俊就带来了一个很有价值的线报,冯静经常出现在篮球场周围,她好像迷上了篮球比赛。
那时,姚明已经宣布会参加2002年的NBA选秀,一时间,篮球大热,班级之间会时常组织比赛,爱打篮球的多半是学习不好的差生,他们会在放学前逃课跑去“占场子”,等到放学后队员、观众都就位了,比赛也就开始了。
早在初一时,为了消耗我过于旺盛的青春期精力,我已经单独训练篮球技术,周末时一个人抱着球来到水泥地上的篮球场,不断打磨自己。我从来都不屑和班里的同学组队打比赛,只喜欢一个人运球和射篮。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立刻找到了体育委员,央求他赶紧去找一班的体委,我们要和他们来一场比赛,而且我也要上场,还必须是先发。作为一班的学生,冯静一定会来看的。我不仅可以炫耀一下我的球技,还可以在比赛后单独拦住她,实行计划。
2。
比赛当天,她真的来了,和吴思琪站在场边。看到我时,她冲我打了个招呼,鼓励我加油,我还了她一个微笑。我有一件湖人队8号的球衣,在夜市上花了15块钱买的,山寨的不得了,后背号码上绣着几个蹩脚的字母——Brant。
比赛开始后,急于表现的我拼抢积极,接到球后绝不会再传出去,我用了所有可以耍帅的技巧,crossover,背后运球,后仰跳投,自投自抢,我把自己当成了科比,也命中了几球,不过占用了大量的出手机会,这遭到了队友们的不满,他们纷纷大声提醒我分球,我却置若罔闻。因为,我觉得冯静的目光肯定只会放在持球者的身上。
虽然一班很菜,但因为我这个“毒瘤”,我们班很快就败下阵来,我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埋怨,看到冯静和吴思琪向教学楼走去,我赶紧冲王俊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一下拦住她们,说:“你叫吴思琪对吗?刚才我碰见你们班主任了,她说让你现在去她那儿一趟。”
吴思琪信以为真,“哎呦”一声,垂头丧气地往办公室走去。
“冯静!”看到吴思琪离开,我赶紧跑到冯静身边,“刚才看见了吗?我球打的怎么样?”
“嗯,小和,你真棒,我都不知道你篮球打得这么好。但是,你怎么不喜欢传球呢?我爸告诉我,篮球是五个人的运动,个人英雄主义没法取得胜利。”
“我知道了,你说得对,下次我一定多传球,快上晚自习了,我们一起去校门口买点吃的吧?”一个我喜欢的人无论怎么“教训”我,我都能听得进去。
“好啊,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饿了,不过我们得快去快回,老师说晚自习时还要讲昨天考的英语试卷呢。对了,你们班谁这次英语测验考了114分啊?”
昨天确实进行了一次英语测验,今天中午发下来的卷子,我的分数恰好就是114,全班第一。“怎么了?”我问。
“我们英语老师说四班有个学生考了114,把我们狠狠骂了一顿,因为我们作为实验班连一个上110的都没有。”
我已经习惯了英语考全班第一,但没想到我已经如此逆天,连实验班都没人考得过我,那这么说,我的英语不就是全级部第一了吗?
“你在想什么呢,眉毛都笑弯了?”看到我沉浸在了自我的世界中,冯静问。
“啊,其实,我英语刚考了个114,不知道你们老师说的是不是我。”我还是决定告诉她,因为我想让她知道我一直在为我们之间的约定默默努力着,没有放弃。而且,我马上就要踩着七彩祥云前来“迎娶”她,学习成绩的提高应该会给我加分不少吧。
“哇,原来是你!”她的吃惊之情溢于言表,“你最近一定非常非常努力吧?”
“还行吧,就是每天睡觉的时间少了,早上起的特别早。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个了,你看,那个阿姨出摊了,我们去吃麻辣串吧,都很久没吃了。”
其实,我经常吃麻辣串,只是好久没和冯静一起吃了。
素鸡、蘑菇、鸡肉串等在油锅里欢快地跳跃着,噼啪作响,我们坐了下来,溅到地上的油脂厚厚铺了一层,踩到上面,鞋底打着滑。阿姨把串盛到铁盘上给我们端了过来,油汪汪的,咬一口,外酥里嫩。
我的心思没放在吃上,看着冯静像小猫一样小口撕咬着“豆扣儿”,她做起事来总是有条不紊,吃东西也是一样。
“你快吃啊,看着我干什么?都在一块儿十几年了,还没看够啊?”她注意到了我炙热的目光,而我被她的话弄得神魂颠倒,这话听起来很像只有夫妻间才会说的。
“那个,冯静,我,我有事要问你。”我深吸了一口气。
“嗯,问啊。”
“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啊?”她的脸红了,拿在手里的串不再往嘴里送。
“咱俩交换秘密吧,你要是告诉我你喜欢谁,我也跟你说我喜欢谁。”我还是没法鼓起勇气直接表白,决定旁敲侧击。
“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她一定有喜欢的人了,否则为什么要说“也”?
“嗯”,我认真点了点头,“喜欢了很久了。”
“谁啊?我认识吗?”
“都说了是交换秘密,我们要一起说才行。”
她沉思了几秒,好像是下了很大勇气,说:“好。”
我的心砰砰直跳,油锅里又被扔进了串,噼里啪啦地响声大作。
“那我们把彼此心上人的名字写在对方手心里?”我提议,她点头。
我们将自己的左手伸向对方,又伸出右手食指,同时写了起来。
我先写了个冯字开头的两点水,而她也写出了一个“木”,她是要写“杨”吗?我心里一阵狂喜,这就是语文课上老师讲的那个叫“两情相悦”的成语吗?她讲的时候那么无聊,但真实发生时,这种感觉那么美妙。
我等着她往下写,她的指肚碰到我手掌最柔软的地方,一下下撩拨着我的心。
不对,为什么她又写了一个“木”?两个木加起来可就是林了,不是杨!她喜欢的人不是杨小和!上帝好像把我捆上了橡皮绳,扣好锁扣,手一松,就把我从天堂扔向了地狱,我的心不停地下坠,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
终于,她写完了,没感觉错的话,她写的名字是“林枫”。失望间,我只是在她手上胡乱划拉了几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写的是什么。
“哎呀,你写的太快了,我还没感觉出是什么字呢,你再写一遍。”她嚷道。
“不行,写一遍就完了,你没觉出来可不怪我。”我装着大大咧咧的样子哈哈傻笑,心里却像被千刀万剐了一样,血流如注。“这个林枫和你同班吗?”
“赖皮!”她嗔怒着,不过一听到林枫这个名字,她害羞了,赶紧低下头,“我们在一个班。”
“长得很帅吗?怎么会喜欢上他?”
“我,我也说不清,只是他的学习很好,特别好。”
“学习好?但是他别的方面不一定也好啊,可能篮球打得就不怎么样,英语也一般。”我吃醋了,话里透着一股子酸劲儿。
“他不会打篮球,而且有点偏科,英语是他所有科目中最差的。可是我就是对他有种依赖的感觉,他能够解出复杂的方程式,能准确地背出中国历史朝代表,还能写出诗一样的作文,他回答问题时的样子让人着迷。”
切,有什么了不起的?中国历史朝代表谁不会背?不就是唐宋元明清吗?!背过这个能证明什么?!
愤愤不平中,我结了账,回校园的一路上,我都没怎么和她说话,冯静喜欢学习好的人,但这个人不会打篮球,英语也不好,她,她真是肤浅的可以!我气得发抖。
浑浑噩噩地回到班里,王俊期待地看着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把事情的经过跟他详细说了一遍,把痛苦又过滤了一遍。
“算了,你也别太伤心,我早就说过人家和咱就不是一路人。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这就跟神仙和妖精是一个道理,你换位思考一下,哪个神仙愿意为了一个妖精散去苦苦修炼而成的道行?别信电视里说的那些什么爱情能够战胜一切的鬼话,现实面前,爱情什么都跨越不了。咱们就是妖精,就别惦记着跟紫霞仙子什么的双宿双栖了。好学生始终是好学生,我们差生想要翻身谈何容易?”
他的话似乎很有道理,但我还是听不进去,难道差生就没有资格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了吗?上帝给每个人都创造了七情六欲,凭什么学习差的人就该绷着,学习好的却能放纵?我突然头痛欲裂,感觉自己的权利被这个病态的世界剥夺的一点不剩,为什么大家非要把一切都和学习成绩挂上钩呢?
3。
晚自习时,老师没有出现,班里顿时炸了锅,我却格外安静,惨白的灯光下映着我惨白的脸,窗外又传来了雨声,雨点砸在将绿未绿的树叶上,噼啪作响。我一遍遍回忆着一个小时前和冯静的对话,她有了喜欢的人,不是我。
从小到大,我一直天真地认为冯静只是我一个人的,她甚至都不属于她的父母,只要我对她表白,她一定会感动的落泪,我一直这样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打气,终于还是被她亲手用锋利的事实一针见血地把我的幻想无情捅破。“噗”一声,像撒了气的气球。
我像条死狗似的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4。
两个月后,初二下学期结束前,地理与生物的中考提前举办,这是J市的一个特色,不是所有科目都在初三结束时才进行中考。教育局煞有介事地规定本校老师一律不得监考,必须从别的学校抽调,完全按照中考的标准。
这下可把教地理的翻译官给忙坏了,不过这次他没为“鬼子”卖命,而是成了“海娃”。地理考试时,他不时出现在各个考场里,给监考老师端茶递水,趁机在考场里溜达,用笔敲打着试卷上的正确答案提示我们,送来了一封又一封封的“鸡毛信”。
考试结束了,我和王俊在翻译官的“指点”下多答出了不少题,我们也由此迎来了短暂的喘息之机,成绩会在初三开学时公布,中考战役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仿佛看到了战场上弥漫着的狼烟。
放学时,我在校门口看到了冯静。我跑过去冲她打招呼,她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声,情绪低落。
“你怎么了?”我问。
没想到她看到我之后,竟然泪如雨下,啜泣着说:“我,呜呜,我去找林枫表白了,但,但是……”不用问,看这样子,她的表白是失败了。
我心里有一丝幸灾乐祸,但马上就烟消云散,冯静竟然为了那个小子哭,看来她的这种喜欢是深入骨髓了。我当时真想冲她吼一声:“你知道暗恋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的滋味了吧?!你难过,我比你更难过!”
我没有安慰她,一瞬间,我竟想要逃离,离她远远的,再不想自作多情地陪着她了。
我一口气跑回家,越想越委屈。当晚,我一口饭都没吃就躲进了屋里,趴在写字台上,以手掩面,和冯静一样,哭得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字数:4524
时间:2015-8-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