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校园还是那个校园，老师还是那些老师，刘秀女再次踏进这所学校，已经没有了往日的从容和坦然，感觉如芒在背，分外别扭。她从教务处门前走过，身后就有人大声说：“这不是那个刘秀女吗，王XX的得意门生，落榜了，复读来了。”她不敢回头，加快速度赶忙离开。
教室里坐着的都是当年的落榜生，刘秀女认识大部分。说实话，高中三年，她根本没有把这些同学放在眼里，他们的学习成绩和自己的学习成绩相比要差一大截，现在竟然和他们坐在了一起，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复读生。想想这些，刘秀女心里就像有一团火，烧灼得她坐卧不定。课堂上她老是走神，注意力不集中，晚上睡觉也不好，似睡非睡，总是睡不踏实，稍微遇到一点刺激，就会通宵失眠，眼睛都不眨一下。由于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在课堂上她就犯迷糊，爬在课桌上睡觉，睡着睡着就会鼾声大作，引得老师和同学们哄堂大笑。她被笑声惊醒，赶忙擦去腮帮上面的口水，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人。老师们私下说刘秀女怎么变成了这样，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刘秀女感觉脑袋发木，整天昏昏沉沉的，没有一个清醒的时候。好在老师课堂上所讲的内容都是过去学过的，做题并不困难，所以她也没在意。过了几天就变成了头痛，一开始是一阵一阵地痛，毫无理由地就痛了起来，痛一阵子以后又毫无理由地消失了；慢慢地就不是一阵一阵地痛了，而是不分白天和黑夜，二十四小时连着痛；痛得并不强烈，整个脑袋就像有一把大钳子卡着，闷痛闷痛的。刘秀女去药店买了一些止痛药，吃下去效果也不明显。她就那样一直忍着，没向任何人说。
在复读班这个集体里，刘秀女很孤独，全班八十多个同学竟没有一个人是和自己能够谈得来的。她也没想过要去和大家加强沟通和交流，很少和大家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显得很不入群。班上的同学对她也有看法，牛逼什么呀，不照样和我们一样是落榜生？有本事你上大学呀，为什么要上这复读班。所以大家也就不会主动去和她交流了。有一个女同学叫牛小菊，长得白白净净的，学习一般，平时在班上也不多说话，她和刘秀女是上下铺，打交道要比其他的同学多一些。一天晚自习后，牛小菊把刘秀女叫到宿舍楼下的锅炉房旁边，悄声问刘秀女有没有堕过胎，刘秀女脸红了，心想这人怎么这样下流，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来。她对牛小菊说：“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呀，看小说看多了吧？”
牛小菊皱着眉头说：“我有了麻烦了，自己一时糊涂，结果肚子里有了。”
刘秀女惊诧不已，仔细看看牛小菊不像是开玩笑，大惊失色地说：“那可怎么办呀？”
牛小菊相对平静，看起来她早已有了主意，说：“怎么办，打了呗，就是不知道痛不痛，所以来问问你。”
牛小菊说她要退学，她希望刘秀女替她保守秘密，刘秀女答应了。刘秀女替她惋惜，牛小菊说：“我心已经乱了，根本不在学习上，你好好学习吧，预祝你明年金榜题名。”
牛小菊走后，刘秀女就更孤单了，她常常一个人坐在一边发呆，同学们送她一个绰号，叫“思想者”。有时有同学恶作剧，突然大喊一声“思想者”，全班同学大笑。她茫然四顾，竟然不知道同学们是在笑自己。
这天是星期天，一部分同学在教室里自习，一部分同学在宿舍里洗衣服，还有一部分跑到街上去了。刘秀女先拿了一本复习资料看了一会儿，脑袋发胀，看不进去，她放下书本走出了学校。这条街道横贯东西，西边是繁华的商业街，行人很多，东边是一些机关单位，星期天没人上班，行人寥寥。她顺着街道往东来到外环，站在岔路口，想起了高考后的那个下午差点被大货车撞上的那一幕。那时田里的庄稼刚刚破土，小禾才露尖尖角，现在已经有一人高了。前天晚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雨，潮湿的地面在太阳的照射下散发着燠热的蒸汽。她感觉自己有点头重脚轻，怕中暑，没敢停留，顺原路返了回来。
正要进校门，忽然从右侧的小巷里走出一群人。她抬头一看，是李晶晶和王明聪，两个人都拖着大皮箱，后面跟着李晶晶的父母和一帮老师，王老师也在里面。李晶晶恰好也看到了刘秀女，她兴奋地大声说：“刘秀女，你怎么在这里？”
刘秀女不好意思地指了指学校大门，说：“复读来了。”又问：“你这是？”
李晶晶骄傲地说：“我和王明聪都**X大学录取了，去报到呢。”
刘秀女就像电击了一样，顿时失去了知觉。李晶晶和王明聪是怎么走的，她和他俩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清了。XX大学是她心中的圣地，是她向往的地方，十几年来她匍匐在书山中就是要到那里去朝圣。她对那所大学充满了想象，那所大学高深得令人神奇，鸿儒硕彦繁若星辰，个个都散发着熠熠光华，置身在校园中就如同上了天堂，有了俯瞰大地的高度，有了发光发热的可能。今天去那里报到的应该是她刘秀女，而不是李晶晶和王明聪。错了，肯定是弄错了！工作人员把刘秀女三个字写成了李晶晶和王明聪。刘秀女心急如焚，她抬头再看李晶晶和王明聪走去的方向，在街道的尽头，鳞次栉比的高楼上方，一朵祥云托着李晶晶和王明聪飞升而去。李晶晶和王明聪似乎在回头看她。她急忙向那边跑去，一边跑一边喊：“错了，错了，你们回来。”
她的喊声尖厉刺耳，穿透性很强，人们都回头看她。她歇斯底里一路狂奔而去，有几次差点撞上汽车。她顾不了这些，她要追回属于她的荣耀，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跑着跑着，一只鞋丢了，跑着跑着另一只鞋也丢了，她就光着脚丫子跑。跑呀，跑呀，当她穿过街道，来到鳞次栉比的高楼下，那朵托着李晶晶和王明聪的云彩已经不见了。抬头仰望，大楼把天空分割成了几块几何形图案。被大楼遮挡了的天空是那样逼仄，让人喘口气都觉着困难。她蹲在马路上，犹如一只井底之蛙，无奈而又徒劳地对着天空喊叫：“错了，错了……”
身边围了一群人，一个个贼眉鼠眼居心不良。一个老太婆问：“闺女，你是哪里人啊？”
她说：“我就不告诉你。”
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问她：“你叫什么？”
她说：“我说出来吓死你，你到XX大学的录取名册上一查就知道了。”
还有一个小伙子试图扶起她，她说：“干什么，你要耍流氓啊？”
人越围越多，各种奇形怪状的面孔在她面前晃动，密密匝匝向她身边凑，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呀？刘秀女感到了恐惧。她猛地跳起来，大叫一声，人群自动闪开一个豁口，她趁机逃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