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起来天气就阴沉沉的，墨色云层压抑着天空喘不过气。
沉重，压抑，漫无边际。
冉曦一早不知去向，一声不吭消失，不留任何讯息。
记得先前答应过近期不会外出。
习惯性叹气，收拾好书包朝向学校出发。
没有立刻答应“旅行”，或是因为渐渐习惯的生活，而且，距离假期足有三个礼拜。
想到之前的考试，之后的社团活动，穿插其中的学生会诸多适宜，就觉得非常烦恼。以及老师、学长或同级生拜托的不知该如何拒绝的无关紧要请求。
关于未来的茫然和不安。
觉得。
坐立不安。索然无味。
充斥在内心的情感如同蓄满的水池不断溢出烦恼。
连同空无一人的对方课桌。
枯燥乏味都课程。
中午的便当。
烦恼……
如同盛夏蝉虫呱躁，初春母猫哀鸣……
结束了当天的课程，天空依旧维持着阴沉。
放学后的校舍里几乎看不到学生。
也难怪，这种随时变成未知的糟糕天气状况，社团基本都放弃预先活动安排。
站在校舍门口仰望天空，黑色与沉重仿佛触手可及，怀疑错觉。
突然记起把冉曦的课本落在教室。
明知不会出席，又不可避免养成携带的习惯。
不知该说对她有所期待还是对自己有所指望，大概只是感激赐予姓名和居所的情谊？
烦恼的一天，一团糟糕。
绘画课弄断的绘画笔，历史课图坏的数页笔记，英语课不知老师提问而被训教，校园餐厅发现一只死苍蝇……
像丛生的棘刺乱麻，梅雨季节的苔藓，卧室里老鼠的脚印。
哦。草莓味布丁。
返回校舍二楼的我确认了这件事。
忽然听到教室里传出阳光的声音。
“晚霞的余晖渐渐染透整个西边的山，和天
摇曳着，像是，粉红和玫瑰的浪漫
我眼瞳里弥漫着，不再是色彩斑斓的，云朵，和天空
而是最美丽的精灵，在清风之中，婀娜轻歌
这一刻，唯有我身在的这片山中
那令人彷徨不安的，似漆墨，似倒影，似梦魇
决绝然，如封印五千年
郁郁然，难寡欢一刻钟
那原本应当苍郁茂盛的青松，此时竟如同死绝的坟墓
而这一刻的我，竟看到只雪白色的鸟
自在那绝望与枯坟
一飞鸣人……”
脑海不可抑制倒映出一幅山中景象，伴随鲜明的苍绿色彩却是声嘶力竭的哀感和一飞鸣人的即视感。
这。
该说是欢是悲？
只觉。无从想象。光怪陆离。
“呐。音无，这首现代体的诗歌不错吧。”
毫无节制的自夸。
而且，自鸣得意的语气，根本，和方才朗诵诗歌的氛围完全不符。
该说是变化之快还是变化之非常快还是变化之极度非常快，总之给人直观呈现出牛头马嘴狗尾续貂的触感。
觉得。生涩。突兀。如同聆听班得瑞突然窜出的马克西姆克罗地亚狂想曲，充斥着违和感。
对话仍在继续。
“恩……可是，可是，觉的有些阴暗呢。”
咦。
女孩子声音，像八音盒里叮咚奏响的轻灵音乐，悠扬好听。
被唤作“音无”的名字，却不是班里那个男生看来像女生女生看来像男生的“音无”的声音。
“音无真是这样想的啊？啊呜啊呜啊呜……”
夸张的哀嚎，如同死绝坟墓上爬起的呱噪乌鸦。内心不禁带着华盛顿号航母沉入鄂尔多斯暖流中十万八千万斤重的沉痛鄙视。
“恩。那个，那个，觉得可以稍稍改成……”
女孩子的声音格外小心翼翼，似乎是两人的对话。
推开教室门的我，看到正在值日的音无同学正排弄着桌椅。
但是。
一个人也没有！
不对！不对！
是不存在对话的两个人！
却，明明是两个不同声音。
就好像已经判定的男女主人公最终回幸福的生活，却意外被拖拉剧情的作者演变成生离死别的阴阳分割。
矛盾。
让人不禁质疑耳的存在。
连同眼。
2
“啊……那个，不好意思，忘带回课本所以才又跑回教室。请问……音无同学在和谁说话吗？”
这种时候还真恨自己。
无可避免打搅了不太熟识的别人，又得寸进尺提出问题。
就像，强行索取了少女的初吻又要得寸进尺做出不好举动。
应该只是单纯的好奇，这样以为。
“家传技艺罢，这种戏曲界的变声没什么奇特。戏曲中男扮女装的花旦总该听过罢。”
不冷不热的中性声音对答，带着一如既往视如路人的不屑与无聊。
仿佛尘埃落定或一锤定音，弥漫在战场上刀枪相向的敌意。
真是冷淡而崩坏的同学关系，连同周遭的空气都似结冰。
“啊”
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不然大概真的会尴尬的死掉。
“恩……那个……是类似京剧《西厢记》中的红娘？”
绞尽脑汁想到的假设命题，其实想说的是谁能告诉我红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旦角的确不局限于花旦。不过，能一下子认出《西厢记》中的红娘，不禁对你刮目相看。”
进行着完全不能理解的话题，却能觉察到对方因此流露出的惊喜，就好像“其实我是——外星人”的笑话半天后传来一声喝彩觉得浑身难受。
“啊，因为记得‘十年不识君王面，始信婵娟解误人’，才稍微关注了柳生和崔莺莺。至于生、旦、净、末、丑，花旦戏曲角色只在历史书中略微看过，现实中真没见过，觉得对不起。”
“啊。”
觉察到对方的失落，却明显不如先前弥漫着战场硝烟，依然兀自排放着桌椅。
“那个……音无同学……”
“怎么了？”
大概觉察到对方释放的如同朋友般的善意。
“还是，觉得对不起。”
“发生什么了吗？”
“觉得对于传统文化理解无能的自己，是个错误。”
“这样说来还真是的确如此，大概活在这个文化体系的本身却又完全不了解本身文化的内涵，还不如死了的事实来的痛快。”
“啊……真是可悲的事实。”
“又不是你的错，没必要道歉。历史书上不是这样讲过自二十世纪初倡导的新文化运动后传统文化就一直被若有若无的忽视。所以，现实里普通人才很少见到这些曾经遍布的文化遗产。”
“是啊！”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吗。
觉得完全不像两个高中生该进行的对话内容。
不过不对其进行否认，是因为单纯觉得文明的落幕是件可悲的事，还是觉察到生存的世界渐渐缺失的一种精神文明？如同遗忘过去的自己。连同喜爱的脾气，性格。人，物，事。
明明存在灿烂过去，却被有意或无意抹灭干净成为稀缺的文明。
“大概，我们接受的教育习惯了西化文明，有时回头看反倒觉得传统文化显得处处格格不入。就好像，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三流世界文化。”
这样的对答是完全认同了音无的对话。
“斯宾诺莎说：最大的骄傲与最大的自卑都表示心灵的最软弱无力。因为面临无法接受的残酷现实，才产生了抛弃自我的矛盾心理。”
提出的不熟悉的人名，却是能够理解的道理。
“如同自卑时，大家总会试图获得对方身上的闪光点。”
“是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音无同学真是个合格的马列主义者。”
回他一个笑容，以为那种纯粹愤青似的文化捍卫者，现在看来完全不是。
“真我同学莫不是已经把我看成食古不化的顽固卫道者吧。”
“音无同学，真是抱歉了。”
被当面指证心中想法，如同浑身爬满蚂蚁般难受。
“真不是个会撒谎的好孩子。叫我音无，加个同学总觉得格外生疏。”
白皙面容，露出好看的微笑，正好扭过脖子的音无注视着我的眼睛。
也许，我们可以成为彼此依靠的朋友呢！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人与人的交际还真奇妙，似乎充斥着无限可能的下一秒。
私下觉得对方至少不坏，却完全没想可以不至于彼此讨厌的互相聊天。
单纯觉得这样不错。
新生后的自己第一次产生了交朋友这种想法。
想到地铁上两个中年人之间的对话。
“以前住在一个荒野的村子，没有电话，网络，甚至电灯，大家只能靠串门聊天来传递消息。同龄的伙伴们也都热衷于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日子。那时的生活贫寒不富裕，但很充实，有人情味。”
人情味？该是怎么形容的触感呢。
“啊。谢谢你啊，音无。”
“谢我干什么。”
“我想和你成为朋友！”
音无目瞪口呆的望着面红耳赤的我。
半晌嘻嘻大笑起来，是那个方才听到的女孩子铜铃般好听声音。
“和你这死气沉沉的家伙成为朋友！？”
用的是方才男孩的声音，传来疑似戏谑的嘲讽。
“恩。”
我认真的点点头，伸出手掌。
音无出人意料的大方挥出手掌，击掌的声音在教室里发出清脆回响。
“身为朋友可要无话不谈哦，而且，绝对不许，禁止处处客客气气！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必须第一时间找我！”
这家伙已经完全肆无忌惮的用好听的女孩子声音了，觉得性格转变的也太快了。
“啊，知道了。其实多数时候我也不是死气沉沉的。只是没有可以说话的伙伴。”
“伙伴？是朋友吧！”
又是男孩子夸张到极点的语气。
我无可奈何的点头。
朋友，这个总觉得让人格外感动的词。
“音无扮女孩子的声音真像女孩子。不不，该说是比女孩子的声音还要好听！”
无可奈何承认的事实。
“嘻嘻……”
这家伙又故意用女孩子发出的清脆欢笑，纤尘不染的手不自禁指悄然捂上嘴唇。
这。
事实上原本就如同女孩子的皎洁面孔，纤细身材，
发出的是比女孩子还要动听的铜铃般声音。
却明明是个男孩子。
觉得面颊发烫。
我转身快速收好冉曦书本塞进书包。
“那个，之前那首诗歌是你写的？觉得不错。”
违心的撒了个谎，为了消灭掉尴尬气氛原谅不诚的自己。
“啊……是……也不是呢，不过你喜欢的话总会觉得很开心，这个送你。”
用的是女孩子声音。
这种感觉真是奇怪，明知对方是男孩子，却不觉女声有丝毫怪异，反而觉得更加适合。
递过来一片火红色枫叶，有手掌大小。
不仔细看肯定会忽略掉上面水蓝色的纤细繁体文字，是方才那首短诗。
像少女用心的纤细笔触。
“写得真好看。”
“我自己写得呢。”
音无看上去格外开心。
“不过，有件事要拜托真我哦。”
“恩。”
把那枚枫叶小心的夹在笔记本里。
“千万帮我保守这个变声的秘密哦。”
我尽量不去看有着少女声音的音无。
“恩。约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