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彼得走到雄狮面前,单膝跪地,捧起一只巨大的狮爪,亲了一下,“见到你,我万分高兴。”
终于,大家都醒来了。露茜不得不再次讲述她的发现。然而,紧接着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这真让她感到有些失望。
彼得的视线在树林中来回找寻,眼睛都有些酸了:“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你呢,苏珊?”
“如果能看见什么,那倒是怪事!”苏珊有些不快地说,“因为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她是在说梦话。露茜,快躺下睡觉,听话。”
“我真的希望你们能够陪伴我一起去。”露茜的声音显得有些颤抖,“因为——因为不论你们去或不去,我都必须跟着它一起去。”
“别胡思乱想了,露茜,”苏珊说,“我们会永远陪伴你,因为你离不开我们的,对不对?彼得,别让她去,她是闹着玩呢!”
“我看露茜是认真的,我愿意跟她一起去。”爱德蒙说,“她一直都是对的。”
“这我知道,”彼得说,“而且很可能她现在还是对的。不过大家想想看,从下游走出峡谷,这条路是行不通的,更何况现在是夜里。再说,阿斯兰为什么不让我们看到它呢?它过去从来不是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阿斯兰或许并不在这里。亲爱的小矮人,你怎么想?”
“我没什么好说的。”小矮人回答道,“我不知道露茜所说的是不是对的,只要你们愿意跟她走,我肯定也会追随。但如果你们分成两拨,我将跟随至尊王——尊敬的彼得陛下,因为这是我的任务。如果你非得问问我的意见,也不怕大家笑话,我说说我的想法。我认为如果在白天都找不到路的话,夜里就更无法行走。而且,那个什么阿斯兰,我并不是很喜欢它——明明会讲话却不肯讲话,明明法力无边却不肯现身。谁都看不见它,也感受不到它,那么就算它在我们身边,又有什么用呢?我头脑简单,请大家不要见笑。”
“看,它正用爪子拍打草地,估计在催促我们。”露茜盯着前面,一脸焦急的样子,“我们必须马上动身离开。你们不走,我可要先走了。”
“你没有权利非让大家听你的话。别忘了,现在是多数对少数,你又是年龄最小的那一个。”苏珊说。
“嗨,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行动起来吧!”爱德蒙有些不耐烦了,“不管怎样,只有走一遭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吗?否则只能这样无休止地争吵。”他心里是支持露茜的。
“那么就走吧。”彼得一面说一面慢腾腾地穿上铠甲。这可不像他的风格,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会好好安慰和鼓励露茜,毕竟这会儿露茜是那么伤心,而她也是彼得最喜欢的小妹妹。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会儿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对露茜有一些恼火。
最不开心的要数苏珊了:“我要是像露茜那么任性的话,不管你们上哪儿去,我都赖在这里不走,我真想就这么做!”
“请服从至尊王,尊敬的女王陛下,”杜普鲁金说,“我们立刻上路吧。如果已经不能再睡觉,我宁愿少讲话多走路。”
一行人终于动身了。露茜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她紧咬着嘴唇,一肚子委屈憋在肚子里,尤其是对于苏珊,小露茜本来是想反驳几句的。然而当她抬眼看见阿斯兰,一切的委屈、苦恼、牢骚、怨气,都不由得抛到了九霄云外。阿斯兰在他们前面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镇定自若地带路。其他人只是机械地跟着露茜,每个人心里都带着各自的疑虑,因此显得忧心忡忡,不愿说话。确实,他们不仅不能看到阿斯兰,甚至也听不到它的声音。阿斯兰的巨爪落在草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孩子们在阿斯兰的带领下,从会跳舞的树林右侧穿过,谁也不知道那些树神何时才会重新起舞,它们翩翩的舞姿曾经那么让人陶醉。此刻,大家没空多想这个,只是紧紧跟着露茜,露茜则一直盯着阿斯兰。峡谷近在眼前,路越来越窄。“上帝保佑,上帝保佑!”杜普鲁金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但愿这奇怪的行程不要以我摔下悬崖而告终!”
阿斯兰领着他们顺着峡谷的峭壁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来到一处长着小树的悬崖边。它一转弯,消失在矮小的树丛中。露茜一下子傻眼了。怎么?难道真要从这悬崖上跳下去?可是她必须跟紧阿斯兰,不能跟丢了,凭着她对阿斯兰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也消失在小树丛中。走到这儿她才发现,树丛往下,并不是万丈深渊,而是有一条笔直的小路,通向那被无数巨石挤压覆盖的峡谷底部,阿斯兰正沿着小路往下走。忽然,它转过身来,流露出鼓励的目光。露茜招了招手,随着它往下面走。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呼喊:“喂,露茜,小心!上帝呀!你就要掉下悬崖了!快回来……”可是爱德蒙的声音又紧跟着传来:“不,她没事,这儿是有路通往下面的。”
爱德蒙在半道终于追上了露茜。他激动地大声说:“看!咱们前面有个黑影!那是谁?”
“那就是它的身影——伟大的阿斯兰。”
“我们相信你是对的,露茜。可令人疑惑的是,原先为什么我看不见那个身影呢?现在它又在什么地方?”
“当然是和影子在一起啰。你这会儿还看不见吗?”
“我想刚才确实看见了一下。光线太暗了。”
“快走哇,爱德蒙国王,快走。”身后传来杜普鲁金的催促。接着,过了一会儿,在接近崖顶的地方,又传来彼得的声音:“苏珊,勇敢一点,把你的手递给我。别害怕,小娃娃都能走到这里来的。”
没过多久,他们已到达了峡谷的底部,汹涌的河水发出轰鸣声。阿斯兰在露出水面的大石头上灵巧地跳跃着,简直像一只机敏的猫,而不是巨大的狮子。没几下,它便跳到了小河中央。它立在那里,低头喝水。当它昂起那毛发蓬松的头,把脸转过来看了看跟在后面的孩子们时,爱德蒙看见它了。“噢,阿斯兰!”他呼喊着,向前奔去。可阿斯兰立刻转过身,纵身跳到了对岸,沿着河流开始向上游走去。
“彼得,彼得,”爱德蒙喊道,“你看见了吗?”
“我看见了什么?”彼得说,“在那么暗的月光下,我什么也看不见。咱们还是继续走吧,我这会儿反倒觉得精神百倍,一点儿也不觉得累。现在,让我们向露茜欢呼致敬。多亏了她的坚持!”
阿斯兰一路领他们向河流上游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对劲,仿佛在做梦——那奔流的河水、温润的草地、朦胧的峭壁,还有走在最前面的那威严却一直保持沉默的雄狮。此刻,除了苏珊和小矮人,别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阿斯兰了。
不久,他们来到另外一条陡峭的小路边上。这条小路一直通向崖顶。与刚刚走下的山崖相比,这边高得多,也险峻得多。不过大家似乎都充满了斗志,加上皓月当空,把山崖上的小路照得雪亮,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简直像是白昼。
当阿斯兰的身影在崖顶上消失之后,露茜累得差点泄了气,她鼓足最后的勇气,奋力登上崖顶。站在山巅,小姑娘两腿发颤,气都喘不上来。自清水湾以来,这一路,大家经历了重重磨难和考验。露茜极目远望,不禁欣喜地跳起来,过去的一切疲惫、委屈都算不了什么,因为目的地就在前方。一段又一段不陡的坡地曲曲折折,从容地蜿蜒向前,直到数百米以外的一个小山丘,山丘上覆盖着青黛色的树木。露茜知道,大石桌就在那里。
随着铠甲一阵阵的叮当声,其他人陆续登上了崖顶。阿斯兰仍然默默地走在前面,领着大家向小山丘走去。
“露茜。”苏珊轻声唤道。
“哎,什么事?”
“我终于看见它了。我要向你说声对不起,是我太小心眼了。”
“哈哈,没关系。”
“你不知道,我比你想象的更糟。其实我一开始就相信你是见到了阿斯兰的。而且今天夜里当你唤醒我们时,我内心深处更加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可我一心想尽快离开这片树林,而且……哎,让我怎么向亲爱的阿斯兰说呢?”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永远是我最好的姐姐。”露茜释然道。
不久,他们便来到了树林跟前。透过树林浓密的枝叶,孩子们依稀看到了阿斯兰堡垒,这是当年他们亲手建造的。
“我们的人警戒不严,”小矮人低声嘀咕,“否则早就该向我们进攻了。”
“嘘!”孩子们立刻制止了他。他们看到阿斯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默默地注视着他们。那目光似乎有一种强大的魔力,使他们既欣喜又无比敬畏。两个男孩率先向它走去,露茜紧随其后,苏珊和小矮人跟在最后面。
“阿斯兰!”国王彼得走到雄狮面前,单膝跪地,捧起一只巨大的狮爪,亲了一下,“见到你,我万分高兴,我很抱歉领大家走了这么多弯路,耽误了很多时间——尤其是从昨天早晨以来。”
“我亲爱的儿子,”阿斯兰亲切地说道,转身迎向爱德蒙,夸奖道,“你干得很不错。”接着它沉默了一会儿,用那深沉的声音呼唤道:“苏珊。”可是,苏珊没有回答,别的孩子都感觉到她在哭泣,“你几乎被恐惧所征服,孩子。过来,让我帮助你。”阿斯兰说着,向靠过来的苏珊吹了口气。
“孩子,忘记过去吧。现在,你是否又恢复了勇气?”
“有一些了,阿斯兰。”苏珊答道。
“现在!”阿斯兰提高了嗓门,用尾巴拍打着自己的身体,“请你们告诉我,那位亲爱的小矮人——著名的剑手和射手、高贵的骑士,就是不肯相信我阿斯兰的,他在哪儿?到这儿来,大地的儿子,过来!”最后两个字简直就是吼出来的,摄人心魄。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由于瞬间极度地敬畏和紧张,小矮人叽里咕噜,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孩子们早看出来了,阿斯兰很喜欢杜普鲁金,所以都故意让到一边,嘻嘻哈哈地笑起来,看看小矮人怎么被阿斯兰捉弄。杜普鲁金从未见过狮子,更不曾与一头狮子单独待在一起过。好在他并没有慌忙逃走,而是战战兢兢地向狮子身边挪过去,说明他还是很有胆量的。
阿斯兰猛地一扑,一口咬住他,翻身一跃。这一幕就像猫妈妈和小猫咪常常玩的小游戏。不过阿斯兰比猫妈妈威严多了,而小矮人却比小猫咪老了许多。于是,更让人觉得有意思。
杜普鲁金被阿斯兰衔在嘴里,吓得缩成一团,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阿斯兰把头一摆,小矮人身上的铠甲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听起来十分悦耳。接着,只听狮子嘿的一声,眨眼间小矮人已被抛向了空中。谁都明白小矮人是安全的,唯独他本人在心里说:完了!这下子彻底完了!当他从空中落下来时,阿斯兰用它那柔软的巨大爪子轻轻一接,把他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地上。
“大地的儿子,让我们做个朋友吧,好吗?”阿斯兰眼神中透露出真诚。
“好……好吧。”小矮人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
“孩子们,”阿斯兰说,“月亮快到树梢了,看看身后,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我们不能再耽搁时间了。你们三个,立即进入堡垒,看看里面的情况。”
小矮人仍然心有余悸,不敢说话,两个男孩也不敢问阿斯兰是否会跟在他们后面。只见三个人抽出宝剑,一齐向阿斯兰敬礼,然后转过身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露茜注意到几个男子汉脸上的刚毅和果敢。
两个女孩紧靠在阿斯兰身边,默默地目送三个人的背影。在夜幕低垂的东方,阿罗维尔,那颗纳尼亚的晨星像一轮小小的明月,发出明亮、柔和的光芒。星光下的阿斯兰显得特别高大。它昂首挺胸,摆动着鬃毛,放声长啸。
那声音深沉有力,仿佛风琴的声音从低音部起,渐渐进至高音部,音量也越来越大,大地和空气都随之震颤。那一声长啸很快向四面八方散去,整个纳尼亚都回荡着这一声音。弥若兹的军队被惊醒了,士兵们一个个面色苍白,惊慌失措,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抓自己的武器;在这清晨最寒冷的时刻,大河的下游,树神扬起了头,水神也从河里探起身来。更远的地方,在每一块田野上、每一片树林里,窝里的兔子竖起了耳朵,熟睡的小鸟儿也把脑袋从翅膀下面伸了出来;各种动物的叫声汇成一支奇妙的交响乐。在城镇,在乡村,母亲们把孩子紧紧地抱在自己的怀里,眼神里是敬畏,更是希望。男人们则跳下床来,伸手去抓猎枪。连院子里的狗也汪汪叫个不停。在北部边陲的山上,巨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黑黑的山洞,想看个究竟。
露茜和苏珊看到大片黑乎乎的东西从四面八方向她们拥来。乍一看像是掠过地面的黑影,再一看又像风暴中的黑色海浪,一浪压过一浪,滚滚而来,势不可当。眨眨眼再去看时,又好像整片的树林在朝她们移动,似乎全世界的树都在向阿斯兰朝拜。可是当它们来到跟前,树形居然慢慢消失,那些摆臂欢腾的,竟都是人!秀美白皙的白桦姑娘高高扬起了头;杨柳姑娘把长发束在脑袋后面,以便更清楚地看到阿斯兰;有着皇后般尊严的山毛榉姑娘,向阿斯兰行注目礼;须发丛生的栎树老人也俯首以示敬意。所有的树神都高声呼唤着“阿斯兰!阿斯兰!”喊声此起彼伏,像大海的波涛,难以平静。
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阿斯兰身边来,欢快的舞蹈也更加热烈,这使露茜兴奋异常。她从未经历过如此激动人心的场面。大家都在欢呼雀跃。一个一脸野性的人身穿树皮、头戴草环,美得简直像个姑娘,他尽情地舞蹈着,身边簇拥着漂亮的野姑娘,和他一起翩翩起舞。有一位肥胖的矮个子老人骑着一头毛驴。那毛驴可能觉得这是展示自己的大好时机,决定给大家表演后腿行走。结果很不幸运,胖老人一次又一次被摔下来,还好马上又被身边快乐的人们扶上了驴背。老人高兴地在驴背上扭摆着,嘴里不停地喊:“来点儿喝的!来点儿点心!”不知谁送来许多好吃的东西,大家也顾不得礼仪,伸手就抓。一边吃,一边跳,一边嬉笑,一边高声喊叫着:“纳尼亚万岁!阿斯兰万岁……”
突然,大家同时意识到狂欢和宴会该结束了。于是纷纷坐到草地上,仰望着阿斯兰,听它将要说些什么。
这时东方刚好日出。露茜忽然眼睛一亮,悄悄地对苏珊说:
“听我说,苏珊,我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了。”
“谁?”
“一脸野性的那个青年人是巴库斯,骑毛驴的老人应该就是塞利努斯。你记不记得,图姆纳斯先生很久以前给我们讲过他们的故事。”
“当然记得。可是,露茜——”
“什么?”
“要不是有阿斯兰在,我会觉得与巴库斯和他的那些野性姑娘在一起是不安全的。”
“我并不这么想。”露茜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