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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6 十二年前

李中泽把长青子接进客厅,略略聊了几句,便引进了书房。

光天化日,要在长青子这样的高手身边偷听,谈何容易?阿南四下里一看,推开隔壁一间房门。只听一阵“轧轧”声响,似乎是从什么秘密机关里取东西,紧接着,李中泽问道:“师兄,你看这株绿离披,是真的吗?”

半晌,有人轻轻“嗯”了一声。那便是长青子。

李中泽长长地舒了口气,“莫行南的本事,竟不在当年师兄之下。”

“嗯,此人好武如痴,进境极快。”

这句话若是给莫行南听到,一定要兴奋半天。

说曹操,曹操便到。莫行南也跟了来,也进了这间房,两人目光相交,不需言语,莫行南也把耳朵贴在壁上。

只听李中泽道:“轻衣能嫁给这样的英雄少年,真是恭喜师兄,贺喜师兄。”

他自己女儿出嫁,为什么反要恭喜旁人?

而长青子居然再自然不过地应了一声,“这件事你做得对。放眼江湖上的少年人,原本楚疏言脾性温和,最适合嫁女为夫,然而已经有了妻房。百里无忧太过花心,扬风寨的靳初楼武功倒是奇高,可惜为人冷漠。央落雪性情古怪,唐从容更加有过之而无不及,看来看去,还是莫行南这小子胸有侠义,名望也不错。”

这话听得莫行南得意洋洋,大点其头。

李中泽道:“最难得的,是轻衣对莫行南颇垂青目,这才好琴瑟和鸣,相伴一生。”

长青子没有说话,想来是在点头,下一刻,他却笑道:“莫少侠,咱们已是一家人,正要好好聊聊,以睦亲慕,怎么却一个人待在旁边呢?”

莫行南一惊,长青子居然知道是他。

所幸长青子只点了他一个人,他也索性施施然地走出来,咳嗽一声,“晚辈当初惹了前辈生气,虽然空有亲慕之心,却生怕惹前辈厌烦啊!”

长青子“呵呵”大笑,“你可知轻衣就如我的女儿一般,从今天起,我看你也就如同我的女婿,要是还记得那点子事,可不成老糊涂了嘛!”

他长身玉立,气度风华,无一不令人倾倒。对这样一个前辈英雄,莫行南看得心胸大快,悔不该偷偷摸摸躲在一边,早该出来拜见才是。

两人聊得很是投机,正牌岳丈李中泽反被抛在一边。李中泽到底是商人,和莫行南大开大合的风格相去甚远,倒是长青子洒脱高义,令莫行南无比崇拜。长青子也不似当年在武当山上那样高不可攀,反而细细问他些生活琐事,无比关心,莫行南又是兴奋,又是感动。到了吃饭时候,还跟长青子在酒桌上大战三百回合。

没想到长青子的酒量居然也极好。简直就是偶像,莫行南激动得一塌糊涂,这个时候就算长青子拉他去做道士,他也一样兴高采烈。

醉到七八分的时候,长青子问:“行南,你是怎么把绿离披弄到手的?”

“啊,这个啊……”莫行南打了个酒嗝,蓦地清醒了一半。

阿南的事情,可不能说出去!哪怕是像长青子这样的神仙中人,也不可以!

然而撒谎实在不是他的长项,支吾半天,干脆装醉了。

还是两个家丁把他抬回房间。

然而这醉装得过了头,或者他也实在喝得差不多了,被放在床上居然真的睡着了,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

黑暗中却还坐着一个人。

阿南。

“什么时辰了?”莫行南摸摸头,“我睡了多久?”

阿南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睛,就如同在鱼蓝山上第一次初见,仿佛是暗夜下的湖泊,看不到边际,也看不出深浅。看上去空无一物,却又包涵所有。

这样的眼神,看得莫行南心头一跳。

“阿南,你怎么了?”

她仍然不开口,过了良久、良久,她道:“现在是丑时三刻,你喝醉之后,我偷偷跟着长青子,去了李夫人的房间。”

“李夫人的房间?”莫行南有些意外,随后点了点头,“他是李中泽的好朋友,去探望病人也是应该的。”

长青子已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阿南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嘲讽的笑,“那他握着李夫人的手,亲着李夫人的脸,还同李夫人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应该的吗?”

“什么?!”莫行南几乎跳了起来,“这不可能!”

仙风道骨的长青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我亲眼看见,还会有假吗?”阿南冷冷一笑,“还有一件事,你一定更加不愿相信了。”

“什么事?”

“是李中泽亲自提着灯笼,送长青子进他夫人房间的,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房门。”她满眼都是冷冽的笑意,“看看,一个是武当掌门,一个是地方富商,中间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见不得人的东西。难怪李轻衣嫁人,李中泽要向长青子道贺,只因李轻衣根本就不姓李。”

莫行南喃喃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长青子是道士,自然不能娶亲生子,可是偏偏李夫人又是个绝世佳人,谁能不喜欢?喜欢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娶回家,只好想出这暗渡陈仓的法子。人人都说长青子送绿离披如何如何高义,原来他救的根本就是自己的妻子。又或者长青子后来看中了李中泽的妻子,李中泽迫于他的身份,不得不把妻子拱手让人。”

莫行南只觉得难以置信,烦躁地抓抓头,道:“这一切,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

“是不是猜想都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我爹娘。”她不无嘲讽地一笑,“可笑昨天我还羡慕李轻衣什么都有,现在看来,她实在可怜得很,只怕连自己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都不知道吧?”

她站了起来,静静地点上了灯,灯光照亮她的面庞,眼如湖水一般宁静,“我要去找我的爹娘了。他们应该是对老实人,做些活计刚刚糊口,一日三餐就是生活的全部。然而那又怎么样呢?至少我的父亲不会把另一个男人引进母亲的房里。行南,我同情李轻衣。”

莫行南头脑里一片混乱,混乱之中,也只是想起,“你要怎么找?”

“一家一家问呗!”

她微笑着答。真正的微笑,脸上难得地宁静柔和,“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哪知道连李轻衣这样完美的女人身后都藏着这样的不幸,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也许这世上谁都有自己的不幸,并不是独独我一个可怜。你已经把我从鱼蓝山带了下来,结束了我的噩梦。现在,你要娶亲了,我也要去寻找新生活——那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我会好好孝敬我的父母,然后嫁个平平凡凡的男子,生两个孩子,操心他们吃的穿的用的,不知不觉就变老了。”

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到莫行南身上,眼中有了泪意,“行南,莫行南,记得我在鱼蓝山上说过的那句话吗?我会记得你一辈子。那时我以为你会因我而死,所以这样说……然而你没有死,我也照样记得你……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

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今夜的她是如此的不同,仿若顿悟,又像是做出了什么绝然的决定,莫行南不由自由地皱眉,“阿南……”

她伸出手,轻轻地点在他的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脸上浮现一个奇异的微笑,“再见,行南。”

灯火似乎暗了一暗,再明亮起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阿南。

不仅这间屋子,还有这座庭院,也许还有莫行南的一生,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他默然地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这屋子里。

屋子和白天没有任何的不同啊,然而,她一走,这间屋子却有说不出的空旷,连灯光都不能将它充实。

空旷得似乎连呼吸都会有回声。

这空旷似乎一直渗进他的身体里去,连同他的心,也一起空空落落。风吹过,胸膛里竟然发会出呼呼的声响。

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好像也跟着她,一起走了。

一起离开了他。

天亮的时候,莫行南被一阵敲门声惊醒,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就这么一直站着。

门外是李中泽,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焦急,“行南,你那位朋友呢?”

“朋友?”莫行南怔了怔,片刻,不无嘲讽地道,“你是说那位妖女?”

“唉,我失言了!”李中泽脸上的焦虑可真不是装出来的。

莫行南冷冷一笑,道:“放心,她已经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心中蓦地一痛,莫名地,犹如被剑气所伤。

他不可置信地抚了抚胸膛——谁伤了他?这世上,只有百里无忧的姐姐百里无双能以剑气伤人,她什么到苏州了?什么时候来找他的晦气了?

“唉!走了!”李中泽跌足长叹,似乎十分失望,失望之余,看见莫行南这副模样,问道,“行南,脸色这么难看?胸口怎么了?受伤了?”

细细感触之下,那意外地疼痛似乎自动消失了,他摇摇头,“我没事。”

这疼痛,恰似阿南的轻功,来无影,去无踪。

苏州城里,很快有了一个女子寻亲的新闻。

原本这只是很简单的寻亲女子,可惜在某次有人亲眼目睹她风一样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发展成为“妖怪诱吃生人”的版本。

而诱骗的咒语就是,“请问,你家里十二年前有女孩子走失吗?”

如果你说“没有”,那么恭喜你,你安全了。

如果你说“有”,那完蛋了,你全家都要被妖怪吃掉了。

不过幸运的是,至今没有哪户人家说“有”,所以还好,大家都算平安。

好几次,莫行南整日在街上游荡,希望看见那个四处寻亲的消瘦女孩子,然而她却像消失了似的,从来没有露过面。

每当望向熙熙攘攘的街道,望向来来往往的人群,望向其中某一个看来身形纤瘦的女子时,他的心,就不可抑制地疼痛起来。

终于,他知道了,这痛,是因为阿南。

那个,借用了他名字的女子。

十月初七。

李家办喜事。

中间夹着长青子、李中泽、莫行南三个人的面子,宾客远来如云。李宅的客房,住得满满当当,还在街上包了两家客栈,才算住下。

扬风寨的大寨主靳初楼有事未能亲至,托三寨主楚疏言带了贺礼来。

同来的,还有百里无忧。他照旧带着一大群美貌姬妾,旁人看来艳羡非常,不过这些女子脸上都戴着轻纱,不让人看见庐山真面目,大家不免有些遗憾。

这两人,因为是新郎官的至交,又是少年一辈在江湖中风头极健的人物——十数年后,江湖,也许就是他们的江湖——因此颇受礼遇,房间被安排在李宅。

李宅之内,也早已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就等十月初八吉时一到,立马鞭炮连响,喜事开办。

这天,三位年轻人坐在花厅石凳上喝茶,百里无忧懒洋洋地环顾四周,向楚疏言道:“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武功虽然不如行南,脑子却比他好使,今日看来,是我错了。”

楚疏言一向寡言,听他这样说,“哦”了一声。

百里无忧也不介意,接着道:“你看看这亭台楼阁,看看这万金之富,莫行南娶了李轻衣,也就把整个李家娶过来了。而你呢,为了你那位娘子,自己都给人从宗谱里踢了出来,楚记钱庄的三少爷啊,你真的很没有生意头脑呢!”

楚疏言温文一笑,“你的未婚妻可是花家的千金,还要羡慕别人的万金之富吗?”

“倒不是羡慕啊,我只是看不过。”百里无忧折扇一指莫行南,“你看这人,得此万贯之财、如花美眷,居然还整天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了他似的。实在很过分哪!”

被两人讨论着的准新郎官莫行南,坐在一边闷头喝酒——他们两个都喝茶,就他一人面前摆的是酒壶——听到百里无忧这样说,也不说话,只是酒喝得更快了。

楚疏言和莫行南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同一年进问武院,虽然他修的是无身刃中的阵法机关,却不妨碍两人的情谊,见老友这样,便知有异。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总不会李家强押着他成亲吧?凭莫行南九头牛的脾气,谁能押着他去做不愿做的事情啊!

莫行南不说话,只是喝酒,半晌,道:“我想找一个人。”

“那位杀害少林僧人的姑娘?”

莫行南一怔,看来这事真的天下皆知。

“你不是说帮她找到爹娘就将她将给镜轮禅师?”楚疏言看着他,不由得有些担心,“现在她人不见了?”

莫行南叹了口气。

百里无忧抿嘴笑道:“你大婚在即,还对阿南姑娘念念不忘,下次我要见着了她,一定告诉她,她必定高兴得很。”

楚疏言不以为然,“那名女子杀害无辜,行南素来厌恶这样的人,百里兄不要会错了意。只是她一走,行南便无法向镜轮禅师交代,这可不是小事。”

莫行南长叹一声,“我托了无数人,可是就算偶尔有一个人见着她,一有异动她便飞身离开——你也知道她的轻功,谁也追不上。”

她到底过得怎么样?他记得她身上并没有银子,一直以来吃穿用度都是跟着他,现在她一个人在外面,吃得怎样?住在哪里?

唉唉,她除了轻功,一概不会,真有人要暗算她,也不是难事。

不过说到镜轮,他神色一肃,向着在座的好友道:“有件事,还是告诉你们的好。我已经决定放过她。”

楚疏言惊讶极了,这位老兄,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听到哪个人作恶,千里迢迢也要追过去。如今已经捉在手上的人,居然打算放走?!

“她其实很可怜……唉,别人要是过她那样的日子,一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莫行南叹息一声,再尽一杯酒,“以后你们若是遇上她,千万别为难她。若是她有什么难处,还拜托你们施以援手。”

百里无忧笑意盈盈,啧啧道:“这位阿南姑娘何其有幸,竟能让咱们莫兄破例呢!阿南姑娘要是能亲耳听到这番话,一定感动不已。”

入夜,下人送来了新郎吉服,大红的衣服在灯光下,一团喜气。

莫行南还没有穿过颜色这么鲜艳的衣服,抖开来,只觉红光耀眼,他忍不住拧起眉,自己穿上这样的衣服,一定傻得很。

便在这时,一个酒气熏天的人走进莫行南的屋子。

这人,赫然竟是李中泽。

莫行南吓了一跳,从来中规中矩,还带着几分优柔的李中泽,居然也会有今天这样的模样。

只见他跌跌撞撞地走来,径直握着莫行南的手,道:“莫行南、莫行南,你帮帮我!”

莫行南连忙道:“什么事?”

“你的那个朋友,你还能找到吗?”

莫行南一怔,“你说阿南?”

李中泽点点头,居然流下泪来,他道:“请你帮帮我找到她……我一直派人去找,可惜她轻功太好,我的人一直找不到……莫少侠,莫大侠,请你帮帮忙……”

他说着,竟要作势跪下,莫行南连忙拉住他,心中惊疑不定,“你找她做什么?”

“我、我……”他的泪流得更甚,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以他的流泪程度来看,真是伤心到了极处,哭得整个身子都在发颤,“我十二年前,走失过一个女儿!”

莫行南的身子一震,手一松,李中泽就软软地坐到了地上去,流泪道:“我的女儿啊!我嫡嫡亲的女儿啊……丁丑年三月初七生,长得乖巧可爱,性子又很活泼……右肩上有颗小红痣,小时候很喜欢吃丸子……我想到那天那位姑娘吃丸子的模样,心都痛碎了!我原以为她早已不在人世了,谁知、谁知——莫大侠,你帮我去找她,帮我去找她吧!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一个中年人的悲伤,伤痛得令人绝望。

这话,恍如一个霹雳炸在头上,莫行南的脸色已经如同一张白纸,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想到那晚阿南说的话,他有了一个极可怕的联想!一字字地问:“你女儿、你女儿……是怎么走失的?”

“她、她、她……”

这一个“她”字,在他的舌尖转了半天,却终究没有转出来,他颓然地捧住头,“不要问这个、不要问这个……你只要帮我找到她,我什么都给你!”

忽然之间,门外一个声音道:“他娶了李轻衣,你的一切都是他的,还想给什么?”

莫行南猛然如同给人抽了一鞭,扑上去把门打开。

门开处,是一个白衣蒙面的女子,比阿南略为高大些。

然而这声音,明明就是阿南!

他想也不想,一把掀下她的面纱。

面纱下面,是一张白得没一丝血色的脸,还有一双如同暗夜湖泊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黑夜闪着绝望的光芒!

她一脚踏进屋子里,拉下右肩的衣襟,如雪的白肤之上,一粒殷红的小痣,在灯光下发出幽深的光泽!

李中泽直直地盯着那颗痣,蓦地大叫一声,抱住她:“裳儿!裳儿!我的裳儿!”

“原来我叫裳儿吗?”

她的声音居然无比的平静,然而莫行南却听得出那平静之下的波涛汹涌,她轻轻地、轻轻地问:“我到底是怎么走失的?”

“裳儿、裳儿,不要问了、不要问了……”李中泽几乎泣不成声,“只要回来就好了、就好了,爹的一切都是你的、一切都是你的。”

“我的?”她偏过头去轻声询问,“那李轻衣怎么办?”

“她、她不是我女儿!”心情激荡之下,李中泽脱口而出,“我只有你一个女儿,只有你一个!裳儿,你想要什么?要丸子吗?啊不,你长大了,啊啊啊,你要莫行南,你要莫行南对不对?好好好,到了成婚那一天,我将你换成李轻衣,你直接和他成亲好不好?”

他的眼中已经有狂热之态,手一直紧紧抱着她不肯放松,生怕一松手她便会消失,一面柔声问:“好不好?好不好?”

“不好。”她的声音居然也是又轻又柔,浑身上下却散发出可怕的寒意,“我不要扮成别人,我要做我自己。我要知道我叫什么名字,我娘是谁,李轻衣的爹又是谁,还有……”她凑近他耳边,一字字地问道,“我、到、底、是、怎、么、走、失、的?”

那句话,犹如魔咒,一入耳,李中泽的脸上便显出一种极痛苦的神色,仿佛略一回忆,整个人已经痛不可当。

莫行南拉住她,“阿南,不要急,慢慢问……”

“走开!”她忽然尖声挥开他的手,“我叫裳儿!我不叫阿南!我有名字!我叫裳儿!”她忽地抓住李中泽的衣襟,“我的全名是什么?叫李什么?李什么?!”

她问得一声比一声急促,癫狂之态,不下于李中泽。

“你叫裳儿,李轻裳,我唯一的女儿,李轻裳……”李中泽再一次抱住她,酒与现实一起刺激着他,他大笑起来,“我的女儿回来啦!我的女儿回来啦!谁也抢不走她!”

“李、轻、裳……”她缓缓地松开了手,痴痴笑着,望向莫行南,“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莫行南已经看出她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比他聪明百倍,他能猜到的事情,她一定早就猜出来了。

然而看她这样,他却什么也做不了,这样无力和恐慌,让他的心如被利爪撕裂一样疼,却不能不点头道:“很好听。”

“连你也说好听,那就是真的好听了……啊,李轻裳、李轻裳,原来我叫做李轻裳,原来我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她轻轻地抚着李中泽的脸,“你真的是我爹吗?那我娘呢?是那个漂亮的病美人吗?”

李中泽流泪道:“是。”

“那李轻衣的娘呢,也是她吗?”

“……是。”

“李轻衣的爹呢?”

“……”李中泽的眼中,再一次流露出那样绝望的痛苦。

她缓缓推开他,独自幽幽地站了起来,幽幽地道:“李轻衣的爹,是长青子吧?”

李中泽浑身一震!

她缓缓地脱下外衣,又脱下鞋子,那鞋子垫着高底,外衣也异常臃肿,令她看起来高大了不少,难怪一直混在百里无忧的姬妾里面,而莫行南却一直没有发现。

她脱完了鞋子和外衣,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小小的菱花镜,对着自己的脸细细地照。动作与其他揽镜自照的女儿家没有半点不同,只是她周身似乎结着尺厚的寒冰,这寒冰从她心里长出来,重重地将她围住。

她不笑,也不怒,更不悲,她只是淡淡地、轻轻地道:“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吧。生我的那个女人,原本是长青子的情人,可惜长青子想着做武当掌门,又不愿抛弃这么一个大美人,就把她安置在你这里,你们做空头夫妻,他们却做地下夫妻,对不对?然而这样一个美人,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加上长青子忙于武当事务,也没有多少时间陪她,你们日久生情,于是就有了我。可是,这件事却不知怎的让长青子知道了,他就把我带走了,至于带去了哪里,去做什么,你其实应该很清楚吧?”

李中泽浑身颤抖,终于痛哭出声,“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那时你娘病得很重,长青子说非要绿离披救命不可,而得到绿离披的秘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光阴教送去一个根骨极佳的‘圣女娘娘’……我没有办法,他说要带你走,我不敢让他知道你其实是我的女儿,也不敢太过阻拦……终于有一天,我找遍整个家里,都没有再找到你,下人告诉我,你被长青子抱出去玩了,我就知道、就知道……”

“是啊,你要是死命拦住,他一定要起疑心。名义上,我还是他的女儿,为什么他都舍得用我的命去换妻子的命,你却舍不得?可是,我要真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还会把我送到那个地方去?”

“我、我事后知道,却、却已晚了……”

“你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找他算账,不仅不敢找他,还生怕他来找你,对不对?所以你干脆就当我已经死了,干脆就继续做他们夫妻的幌子……或者,你也觉得牺牲一个女儿,救回你心爱的女人,也是值得的吧……可是,你知不知道这十二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她说着,脸上就有了狂戾,“我害怕每一天的到来,害怕每一个晚上,又害怕每一个天亮!因为多过去一天,我就离死又近了一步!我伴着食人的怪物住在高山之上,随时准备成为它的食物!我——这十二年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又成了人人吃唾骂的妖女!而你们——在这里张灯结彩,大办喜事!”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大红吉服上,猛地大笑起来,“好!好!好!好漂亮的衣裳!好喜庆的日子!莫行南——啊不,我该叫你一声姐夫,哈哈,姐夫!你居然是我姐夫!”她的神情倏地转为凄厉,叫道,“你们,你这样对我,一定要会遭报应的!我会把所受过的痛苦,千倍百倍地还回来!你们等着!”

她衣袖一卷,化作一道清风,飞身而去。

凄厉的诅咒尚在耳边,身影却已消失不见。

莫行南追出去,只见夜风阵阵,树影扶摇,半个影子也没瞧见。他飞身折向百里无忧的厢房,一脚踢开大门,叫道:“百里无忧!”

百里无忧正在姬妾怀里吃蜜饯,见莫行南双眼充血、声音嘶哑地冲了进来,一愣,“怎么了?”

莫行南的一颗心,几乎要被活生生煮熟了,冲上去一把抓住百里无忧的衣襟,怒声道:“阿南藏在你身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百里无忧气定神闲,“既然是藏,怎么能告诉你?”

莫行南一声怒吼,一拳下去,百里无忧居然无法避开,美丽的嘴角,溢出鲜血。

“莫行南!”他又惊又怒,“你不要以为我打不过你!”

“那就来吧!”

莫行南两眼俱是血丝,就像一只待人而噬的豹子,百里无忧却忽然笑了,这一笑,便如漫山花开,“我想你来找我,不是为了打架的吧?想找阿南是吗?”

“阿南”这两个字,顿时把莫行南从狂戾中唤出来,“——我问你,你怎么找到她的?她有来这里吗?”

“不是我找她,是她找我。她听到这里办喜事,说想来看看,又不想被别人认出来,我便在她的身形上略略修饰了一番,头盖面纱带她来了。”说完,百里无忧问,“怎么?你们吵架了?”

“不是——也算是——唉,要只是吵架就好了。”他烦躁地自语,忽然扔下一句,“我去找她!”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地,已经飞身而出。

百里无忧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露出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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