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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5 梳发

每天早上,薛阿蛮会准备好早饭,吃完之后,百里无忧会带薛阿蛮满山转一转。下午的时候,百里无忧得去前厅替莫行南的工。

天气渐热,薛阿蛮要睡半个时辰的午觉,醒来在书房里看看书,然后去山坡上的菜地里摘些新鲜蔬菜,当百里无忧踏进房门的时候,饭菜多半已经香喷喷地放在了桌上。

到了扬风寨之后,薛阿蛮准备的菜式已经不像娑定城那样精雅独特——那个时候为了讨得百里无忧的信任,不得不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现在的一日三餐,都是些家常菜。纵然是家常菜,薛阿蛮做出来的,和扬风寨大厨房烧出来的仍有天壤之别。所以百里无忧虽然一面怀念在娑定城的精糕细点一面家常菜也吃得欢快。每天登记完扬风寨五花八门的收托任务,穿过石子铺成的小径,远远望见那一缕淡白的炊烟在山壁前袅袅地升起,心里面,便有着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快乐。

这天,大寨主勒初楼回来了,百里无忧便丢下手上的事,先回屋。

薛阿蛮还在书房里看书,凭窗而坐,手边放着一壶清茶。

百里无忧从书橱里随手抽了本书,坐到她对面。

五月末,外面热得像火炉,书房里倒还算阴凉。薛阿蛮身上的蓝衫绿裙,倒像一株亭亭的芭蕉树,看着就觉得满眼都是清润。

她在看一本前朝的《金石通考》,百里无忧问:“你对金石感兴趣?”

“哦,不算。”薛阿蛮抬起头来答,“我是随手抽着看的。”

“那也看得这样认真?”

“既然看了,当然要认真地看。”她说得再自然不过,手上又翻过一页。

百里无忧忽然“咦”了一声,手伸过来,仿佛要去握薛阿蛮的手,薛阿蛮把身子一缩,百里无忧笑道:“你怕什么?我还会吃了你吗?让我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有什么好看的?”

“你伸出来,我不会碰你的。”

薛阿蛮慢慢把手摊到桌面上,不解地看着他——看她的手做什么?

她的指上有些细小的伤疤,白色的,一线一线的,长短不一,大概时间久远,颜色已经和肤色相差不大了,不注意看不出来。

“你的手……怎么会有这些伤口?”

“哦,这个。这是从前学厨的时候留下的,那个时候年纪小,一提着刀就切到自己的手。”

百里无忧的眼中有丝疼惜,“你多大开始学的?”

“九岁的时候。”

百里无忧讶然,“你不是十岁进的宫吗?”

“我不是因为进宫才学厨的,学厨是为了我母亲。”薛阿蛮收回了手,自己揉着手指,微微叹息一声,“我母亲吃东西十分挑剔。父亲的手艺不错,经常做东西给母亲。母亲知道是父亲做的,多半是不吃的。父亲便叫我端去,说是我学着做的,母亲才会吃一点。后来我就跟着父亲学。”

“你父亲为了讨好你母亲,竟然舍得让你受这份苦?”

薛阿蛮怅然一笑,“我父亲很爱我母亲。虽然母亲从不理他,但他一直都把母亲捧在手心里,自己当奴仆一样侍候她。”停了一停,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迷蒙,“不过说真的,我的母亲很美。即使到我长大了,她依然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花怜月会不喜欢她,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我母亲更美的人吗?”

百里无忧看着她,慢慢地说:“其实喜欢不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全看外表的……”

薛阿蛮淡淡笑了笑,没有接话,重新低下头去看书。白皙的肌肤被窗外的阳光映照,脸上有融融的光芒。发丝散落在鬓边,落下来的时候就随手夹在耳后。发丝太光滑,不一时又滑落下来。她又夹到耳后,发髻本来就挽得松散,一来二去间,“嗒”的一声轻响,钗子从发间滑落到桌面上,头发全披散下来。

薛阿蛮连忙把钗子捡起来,好一阵手忙脚乱,也没能把头发绾好,神情间不耐起来。

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百里无忧站起来,笑眯眯地从她手中拿走钗子,道:“我帮你。”

她的头发细滑柔软,丝丝分明,在他修长的指间像一匹极好的缎子,听话地绾成髻,用钗子固定。

薛阿蛮有些惊奇地摸摸头,“这么快?”

百里无忧偷笑,指尖贪恋那丝滑的触觉,他还故意放慢了速度。“薛大姑娘,你这个宫女当得未免太舒服了一些吧?难道在宫里都有人服侍你梳头吗?”

记得当初遇上她的时候,她也是头发凌乱的狼狈模样。后来到了娑定城,有铃儿伺候,她的发髻才规矩了起来。到了扬风寨,她每天要不就束在脑后,比男子还要简单;要不就松松地胡乱挽一只髻,鬓边脑后,都有散落下的秀发。

微风拂起四散的发丝,倒也别有一番风情,他还以为是她故意梳成那个样子,今天才知道,原来她,居然——根、本、就、不、会、梳、头!

第二天,晨雾还未散去,薛阿蛮刚刚起床,正在泉水边上洗完脸,用梳子蘸着泉水,努力地想挽好发髻。

正在努力中,忽然看见身边多了一双鞋。

应该说,多了一双穿鞋的脚。竹青色的衣摆盖在鞋背,清澈见底的泉水中映出一张水晶般的容颜。

竟然是百里无忧!

除了把她拉到浣剑池的那个不同寻常的清晨,百里无忧从来没有在巳时之前起过床!

这让薛阿蛮直觉性地看了看天色,才卯时三刻。

难道,他又喝酒了吗?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他不会想像上次跳进浣剑池一样,也跳到这池子里来吧?

过早起床的百里无忧脸色还是有点憔悴的,眼睛下面一片淡淡的青黑,不过他脸上却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道:“与其在这里梳得这么辛苦,不如找朋友帮帮忙啊?”

薛阿蛮一怔,他手里已经变出一把梳子——看来是有备而来——再自然不过地半蹲在她背后,替她梳起头来。

薛阿蛮的耳朵渐渐发烫,水面不停地波动,倒映在里面的两个影子也不停地晃动,这么动荡,就好像她的心。

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郁郁地传来,混在这晨雾里,湿蒙蒙地笼在脸上、身上……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汩汩的流泉,还有梳子滑过发丝时细微的声响。

头发梳好了。

水面上映出一只望仙髻,两鬓各自飘下一绺秀发,端庄而不失灵动,大气而不失娟秀。

百里无忧仔细端详,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嗯,这个发髻果然适合你。”

薛阿蛮却没有说话,站起来转身就走。

“呃……”

百里无忧还想说什么,薛阿蛮却走得更快,飞似的躲进自己的屋子。

于是,那天的早餐是大厨房的稀饭配咸菜和馒头。

百里无忧把馒头掰开,把咸菜填进去,看了对面坐着的薛阿蛮一眼,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

薛阿蛮一直低头吃稀饭。喝了半碗粥,吃了几片咸菜,就搁下了碗。

百里无忧在她起身的刹那,“哎”了一声,“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你也该说出来吧?这样闷着不做声算什么事呢?”

薛阿蛮闻言,眉头渐渐地皱了起来,很认真很认真、很严肃很严肃地道:“那样是不对的。”

百里无忧一愣,“哪样?”

“像、像早上那样。”

“早上?你是指,我帮你梳头?”百里无忧哭笑不得,“原来是为这个!你不会梳,所以我帮你,这又有问题吗?”

薛阿蛮不说话了,耳根又在发红,如玉的肌肤晕红起来,如施了胭脂一般。

一看到她脸红,百里无忧只觉心尖上被一只软软的小手捏了一下,有一种甜蜜的昏眩,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你就当我是铃儿好不好?”

薛阿蛮半晌道:“那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百里无忧的声音如醉了一般慵懒,眼底有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玩味,他凑近她,低低地道,“我当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妹妹,所以帮你梳头,觉得没什么两样啊!难道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觉得我帮你梳了一下头,有什么特别的意味吗?”

“嗡”的一声,薛阿蛮浑身的血液都冲到脸上,简直可以拧出鲜红的玫瑰汁子出来,她急忙地、连忙地、赶忙地道:“我没有!”

“既然没有,梳个头又有何妨呢?”百里无忧懒洋洋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第一次看到她慌乱失措的模样,不同于平常的庄重宁和,别有一番可怜可爱的滋味,他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怦然一动。

从此,梳头成为百里无忧每天的功课。为了这一点,他每天必须在卯初起床。莫行南知道之后,特意跑过来取笑了他一番,随后道:“阿南做了丸子,走,到我家吃早饭去!”

阿南是莫夫人的名字。

扬风寨中的房屋构造好像都差不多,同样是卧房、厅堂、书房加小厨房的格局,但是这间房屋门口贴着红纸对联,门前空地上晾着几件洗好的衣服,台阶上还放着刚摘来的芥菜,装在竹篮里。

厅堂上的八仙桌上摆着几样干果,还有四杯茶,正袅袅地冒出一丝热气。

两旁是两张椅子靠着一张小几,几上插着大束细碎的紫红色的花朵,这花薛阿蛮在百里无忧的屋前也看到过,是山上长出来的野花,此时插在白瓷瓶里,也别有风味。

这个屋子的女主人,真是一个懂生活的人。一桌一几、一花一瓶,布置得恰到好处。

“阿南,你这样不行啊!”莫行南一见厅堂没人,便往后面小厨房去,一路走,一路道,“赶我去喊人,东西都没准备好!百里都饿极了!”

“百里才不会饿。”一个十分娇俏的声音这样说,“扬风寨上下,也就只有你莫行南一个人是饿死鬼投胎。”

便见一个娇小的女子走出来,眉目娇煞,看起来极年轻,仿佛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只听她道:“我一向笨手笨脚,让你们久等了。”说着的时候,莫行南已经把端出来的四碗丸子放在了桌上,招呼两人入了座。

莫行南显然很喜欢吃这丸子,一上来就捞了两个进嘴,一面问道:“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甜而不腻、清而不淡、糯香粉嫩。”百里无忧点头称赞,“不是不错,是很不错。”

莫行南十分得意,“也不看看是谁做的!”

莫夫人笑骂,“人家又没有夸你,你兴奋成这样子干吗?”

百里无忧笑了,眼睛里面闪过促狭的光芒,“莫行南先别得意,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好吃的丸子呢!”

薛阿蛮听他这样说,知道他要扯到自己身上,连忙在桌子底下拉拉他的袖子。

百里无忧向她眨了眨眼,继续道:“你们今天请我们,明天就该我们回请。到时候两位不要忘记赏光呵。”

从莫行南家里回来的路上,薛阿蛮忍不住抱怨:“你请客就请客,为什么非要请人家吃丸子?”

“谁叫莫行南得意成那个样子啊。”百里无忧懒懒地道,“总得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那好,你说请客,你来下厨吧。”

百里无忧立刻去拉她的袖子,“你就这样对待朋友?”

“我告诉你,无论我做得有多好吃,对于莫行南来说,最好吃的丸子永远是他夫人亲手做出来的。”薛阿蛮说得十分认真,“世上最好吃的东西,永远带着感情的味道。你明白吗?”

“感情归感情,味道归味道,完全是两码事嘛!”百里无忧道,“我就不信莫行南真有那么笨,尝不出好坏。”

“这不是好坏的问题,是喜欢的问题。譬如你喜欢吃甜的,同样一种食材,做成甜的你会更喜欢。谁能说甜的就比咸的好呢?只不过是因为你的喜好罢了!”

“可是,同样的甜糯丸子,好坏一比就比出来了啊!”

薛阿蛮不说话,脚步却加快,飞似的往前走。

“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百里无忧赶上去,“唉,好吧好吧,不做丸子就是了!为这么点小事生什么气啊!”

“我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再跟你说下去。”薛阿蛮道,“你没有真正喜欢过一样东西,所以不知道食物也会有感情的。”

食物有感情?百里无忧简直要笑出声,“请问你是指装在盘子里的食物还是吃进肚子里的食物?”

薛阿蛮彻底挫败,“好,明天我做丸子。然后我们来打赌,看莫行南到底会喜欢哪一种味道。”“好!”百里无忧答得豪迈,踏进屋子,直接奔厨房,“咦,东西都不齐全嘛!我得问莫行南要去!”一边说一边又沿路折回莫行南的屋子里去。

片刻工夫,两个寨众扛着两袋东西跟在他后面走来,一一跟薛阿蛮介绍:“这是大米粉,这是粳米粉,这是糯米粉,这是晒干的桂花,这是豆沙。齐了!”

薛阿蛮从未见他这么勤快过,而且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兴奋,一面说话笑意一面从眼角眉梢流泻下来,止都止不住。

薛阿蛮忍不住问:“让莫行南喜欢上我的手艺,你就这么高兴?”

百里无忧一拍她的脑门,“我是高兴我们在这里请客啊!”

“难道你从来没有请过客?”请一次客也高兴成这个样子?

“唉,真是朽木不可雕。”百里无忧叹息,“难道你看不出来我是在嫉妒莫行南吗?不杀杀他的威风我简直睡不着觉。”

薛阿蛮更不明白,“你嫉妒他——你喜欢莫夫人?!”

百里无忧晕倒。

“不过说真的,莫夫人的确很漂亮。”薛阿蛮有一丝丝的感慨,还有一丝羡慕,“连家里都那么漂亮。能娶到这样的女人,莫行南真是有福气。”

“那小子是傻人有傻福。”百里无忧说,“你别看现在的莫夫人娇俏可爱,当年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莫行南又是拿行侠仗义当饭吃的人物,两个人碰在一起,死都死了几回了。”

“是吗?”薛阿蛮很惊讶,“一点都看不出来。”

百里无忧嘴角含笑,再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这么笨,能看出什么来?”

薛阿蛮摸摸头,瞪了他一眼。他这样嘻嘻哈哈不尊重,可心里却没办法生气,而且还透出一股子清甜的味道来。

她努力板了板脸,“这么有精神,还不去把菜摘来?”

百里无忧居然真的进去把竹篮拎出来,还自动向山坡处走去,一面招呼她:“愣着干什么?我怎么知道要摘什么菜?”

薛阿蛮怔怔道:“你真的是百里无忧吗?”

百里无忧很严肃地捏了捏自己的脸,“应该是的。”

“但是,这个样子不像你呃……”

“哪里不像我?眼睛?鼻子?嘴巴?”

“不是指这个啦。你、你变得太积极了……”

是的、是的,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印象中的百里无忧一直都是懒懒的,从来不会这么积极地去做任何一件事。

百里无忧没有说话,向右手边望去。

他们走到莫行南的家门口了。衣服依旧在阳光下晒着,阶前的芥菜已经收进去,过年贴到现在的对联一点也没有褪色。

那真的是间普普通通的房子,别说娑定城的虫二院,就拿扬风寨的任何一间房子来比,也不会比它差。可是走到它面前的百里无忧还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吗?”百里无忧轻轻地说,“我也很希望有这么一座房子,有这么一个家。屋前晾着昨天换下的衣服,走得近了还可以闻到皂角的味道。过年的时候自己写好对联,亲手贴到门上。里面住着一个我,还住着一个我爱的人……我们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一起睡觉。有朋友来了,就请朋友上家里做客……”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低得薛阿蛮几乎听不清。风吹来,似乎要把他的声音都吹散,只听见他极慢极慢地说:“我真的很羡慕、很嫉妒……”

翌日晚上,莫氏夫妇应邀到百里无忧的屋子里做客。

桌有四样点心,一样竹香豆腐、一样雪花姜丝饼、一样三花糕、一样枣泥鸡蛋蒸。

竹香豆腐雪白剔透,雪花姜丝饼色泽淡黄,三花糕绯红明紫相间,卖相十分香艳,枣泥鸡蛋蒸则是枣红混着明黄,层次分明。

莫行南研究了好久才能肯定这四样东西是拿来吃的——而不是桌上的装饰摆设,一口就吞了一块三花糕,“哇,好香!”

这是莫二寨主形容一样东西时唯一的赞美词。

莫夫人是女人,对这些东西更感兴趣,拉着薛阿蛮询问做法,薛阿蛮一样一样告诉她:“这豆腐除了黄豆,再加绿豆、花生,磨好放在新鲜的竹筒里上蒸笼,就好了。”

“姜丝饼最要紧的是用鸡蛋清和面粉加各式作料调和的时候,一定要拌得均匀。先上蒸笼稍稍蒸一下,然后就放进油锅里把外皮炸酥。另外姜丝要细,还要先腌好。”

“三花糕用的是三种野花。或许夫人也看出来了,您的屋子里插的那种花,就在这里面。花瓣要先放在水里面清漂一阵子,洗去涩味,然后再用蜂蜜调和。拌粉的水一定要用清晨松针上的露水才能托得出这糕的味道。”

“枣泥鸡蛋蒸是最简单的。枣泥和鸡蛋清均匀混合,上蒸笼,熟了之后,再把加了大麦粉的鸡蛋黄铺在上面,再蒸。就这样一层枣泥一层鸡蛋地蒸,我这个比较简便,只蒸了四层。有讲究的,一定要蒸到十二层。”

莫夫人听得眼也不眨一下,莫行南更是嘴巴张得老大,“天哪,这是吃东西吗?”

百里无忧懒洋洋地坐在一边,夹起一块枣泥鸡蛋糕,无限惬意地送进嘴里。春风拂动他广袖的外袍,宛若一只欲飞的蝴蝶。他的唇边有朵朵蔷薇绽放,春光一时无限,“最好吃的还没出来呢!”

压轴戏当然是甜糯丸子。

小小的、比茶杯大不了多少的碗,乳白的汤里沉浮着四只丸子,每一颗都是不同的材料。有枣泥馅的、有桂花馅的、有豆沙馅的、有茶叶馅的。每一种馅料都是在百里无忧的“监督”下精工细作,鲜香甜美,样样俱全。

莫行南吃完了丸子,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道:“我说薛姑娘,你弄这些东西,要花多长时间?”

薛阿蛮笑笑,“大半天。”

“要是百里天天要吃这些,还不会把你累死?”

“哎哎,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这些东西啦!今天还是托你们的福啊!”百里无忧笑眯眯地说,接着问,“行南,是今天的丸子好吃,还是昨天的丸子好吃?”

用心险恶的问题出来了!

然而莫行南却一无所知,很爽快地道:“当然是今天的!”

春风般的笑意在百里无忧的脸上荡漾,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一样,莫行南还没有笨到舌头上。

然而还没有等他笑完,莫行南接着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昨天的。”

晚霞在天边如火如荼,客人们已经走了片刻,百里无忧歪在椅子里,郁闷半天:“原来莫行南这小子也学会了哄女人。”

薛阿蛮递了杯茶给他,道:“输了就输了,还不认账。”

“明明是莫行南在撒谎嘛。”百里无忧咕哝,“早知道应该只请他一个人,就能听实话了。”

薛阿蛮径自把椅子搬到屋外,看漫天晚霞由深变浅,缓缓沉下去,天色也明蓝变作淡青,最后,暮色一重重落下来。

身后响起脚步声,百里无忧也搬了椅子出来坐下,身子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仰头望着渐渐升起星辰的夜空。他摘下了珠冠,丝丝长发披散在外袍上,从这边望过去,隐约可见他睫毛飞翘,鼻梁秀挺,唇瓣的形状更是美好,然而脸上竟有一丝迷茫和怔忡。

如此安静的百里无忧,隐隐勾起薛阿蛮的柔肠,她轻声道:“我们也没下什么彩头,你输了也不要紧,干什么垂头丧气?”

百里无忧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清楚,莫行南是不会撒谎的。他是真的喜欢他妻子做的丸子。”

“世上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他爱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你叹什么气?”

“他明明知道哪一样好,却更喜欢不好的那一样。他不是哄他妻子开心,他是真的爱他妻子,爱屋及乌。”百里无忧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惆怅,他问,“阿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东西?喜欢到明知不好也照旧喜欢的东西?”

“你在琢磨这回事啊。”薛阿蛮笑,想了想,道,“在我的老家,每到立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做一种点心,叫‘饭麸稞’。父亲虽然是位将军,却是农家长大,这些东西他都很拿手,每次都要亲手做。父亲做的饭麸稞,就是我最爱吃的东西。”

“哦,怎么做的?”

“米饭蒸到五成熟,捶烂,揉成长条,再切成小段,放到锅里去煮,加香菇干、豆干、笋干、肉片、豆腐、豆芽、晒干的小虾米……差不多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放,煮出来非常香。我吃过的点心多得无数,却没有哪一样能比得这样的粗点。”

说着,面带微笑。却见百里无忧陷入沉思,久久没有答话,慢慢偏过头来看着她。

夜色朦胧,星光如梦,薛阿蛮已经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见他双眸如玉,异常地明亮,隐隐有小簇的火焰在里面燃烧,那火焰似乎要烧到自己脸上来——

薛阿蛮的心也像是被这火焰烫了烫,忽然不敢再看他,偏过脸来,咳嗽一声,道:“你还要不要茶?我去把茶壶拎来。”说着便起身,百里无忧却一把拉住她的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肌肤与肌肤的碰触让薛阿蛮浑身滑过一丝说不出的酥麻,她轻轻一颤,脸立刻红了,想挣脱,却迎上百里无忧滚烫的眼睛。

“我也想像莫行南那样,全心全意地爱上一个人……”

百里无忧的声音低低的,醉了一般的慵懒,在这样淡淡的星光里,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梦境,说不出的不真实,“阿蛮,我不想瞒着自己,也不想瞒着你了,我,一直是有点喜欢你的……”

薛阿蛮整个地愣住。

面前只有他异常明亮的眼眸,耳边只有他低低的、醉了似的声音,他说的话,像蝴蝶吻过花瓣、像流星划过夜空、像一场华丽的梦境……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有个声音反复在告诉自己,好久才获得了重新呼吸的权利,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挣脱他的手,跑进房间,反身关上房门。

屋子里很暗,唯有窗前透进点点星光,她靠着门,想着他在夜色里如火一样灼人的视线,想到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两人吃完晚饭后习惯泡上一壶茶,搬着椅子到屋外聊天。

星光如梦,虫声蛰蛰,晚风中带着浓郁的草木味道。夜色朦胧,看不清彼此的容貌,但是知道他眼睛笑起的神情,知道那蔷薇般的唇微微勾起的模样,还有那挺拔秀气的鼻梁……一切都像是用刀子刻在脑海,那样清晰。一闭上眼睛,就可以在面前显现。

第二天的清晨,如以往的清晨一样,雾气笼着整个扬风寨,泉水汩汩地流淌,鸟儿在枝头啼鸣,薛阿蛮在泉边洗脸。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百里无忧一身广袖外袍,梳子掩在袖子里,缓缓蹲下来替她梳发。

特别安静。

几乎可以听到雾气笼上面颊的声音。

淡淡的龙涎香里,浮动着两颗不得安定的心。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薛阿蛮道:“你先说。”

“你不要回头。”百里无忧说,原来慵懒的声音里竟有一丝说不出的紧绷,“在我说完之前,你不要回头。”

薛阿蛮点点头。

“我昨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只这一句,薛阿蛮的身子一颤。

他仍然慢慢地替她梳着发:“我从来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人,别人愿意靠近我,跟我在一起,于是就在一起。但是,薛阿蛮,你是不同的。我想靠近你,想靠得更近。”

说完这些,他长长地吸了口气,“现在,我要问你一句话,如果要你做我的女人,你愿意吗?”

薛阿蛮的背脊忽然僵硬起来。

她的僵硬,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咬了咬唇,道:“就算我娶花千初,就算我有无数女人,但你永远会是我最喜欢的那一个,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让你受半丝委屈。薛阿蛮,我身为少主,不能破坏娑定城和唐门之间的关系……”

说到这里,他猛然被这句话里面的乞求意味惊呆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恳求过一个女人留在他身边。

他在拿自己的自尊赌她对自己的感情。

然而薛阿蛮的背脊始终是僵硬的。他的心,也快变得僵硬。双手替她绾好发髻,插上钗子,道:“你可以回头了。”

薛阿蛮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转过身,她的眼眸是黝黑的,脸色是苍白的,脸上有一丝笑容,这丝笑容如晨雾一样稀薄,仿佛一阵风来就可把它吹散。

这丝稀薄的笑,仿佛是娑定城里淬练出来的、最尖锐的兵器,一瞬间便刺中了他的心脏。脑海有那么一刹那的空白,胸间也跟着窒息——

虽然她没有开口,但他已经明白。

不愿意。

她不愿意。

她……不愿意。

正如同她一开始说的那样,“我不会做你的姬妾。”

他的脸煞白,好久才慢慢回了一些血色,勉强浮上一丝笑意,仿佛刚才根本没有问过那句话一般,闲闲地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十分美好,但是,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杭州,花家。”薛阿蛮道,“我想见花千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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