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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7 菩萨蛮

虫二院坐落在娑定城的南门。南门靠近高耸的山壁,是城中最偏僻的一个角落,却也是出入最方便的一个角落,有一条路直通进来,这便是娑定人常说的“后门”。

马车就从后门进来。在院门口下车的时候,正是斜阳在天,融融红光映在院门的匾额上,“虫二”两个字,熠熠生辉。

“为什么叫虫二?”薛阿蛮问。

“猜一猜。”百里无忧气定神闲,“猜出来有赏。”

薛阿蛮琢磨半天没有头绪,老实道:“猜不出来。”

百里无忧皱着眉,上下打量她,“这就是我辛辛苦苦追回来的女人吗?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呢!”薛阿蛮微微一红脸,“我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唉,那只好劳驾我来提点一下你了。”百里无忧似是满面愁容,眼睛里却迸出欢喜的细碎光芒,看着她,道,“你在这两个字上加上外框。”

“外框?”

“是啊,就是加个边。”

薛阿蛮在心里默画,试了几个,皱眉道:“是‘风’字和‘月’字吗?”

“嗯!”百里无忧亲热地拍拍她的肩,“孺子可教也。”

“那这就是风月院?”

“咚!”百里无忧倒下去,半晌才能爬起来,“你看我风华盖世惊才绝艳,自己的屋子会叫风月院吗?”趁着周围无人注意,飞快地亲了一下她的脸,吓得阿蛮连忙躲开,但亲已经亲到了,看着她的脸再一次红得像玫瑰胭脂,一丝甜意忍不住从心里冒出来,他欢畅地笑道:“傻瓜,加了边就是‘风月’,没有边的时候,就是‘风月无边’嘛!”

薛阿蛮小小声道:“那还不差不多,都是风月。”

“你嘀咕什么?”

他一凑近,她连忙后退,“没什么、没什么。”

百里无忧眯起那双水晶般漂亮的眼,道:“看来你对我的院名很不满意啊,不过这个名字的确用了太久,该换换了……”

于是,过了两天,少城主的院子换新名字了。

这回改叫“虫亦院”。

那天上午,整个院子的人都出来看工匠将新做好的匾额挂上去,百里无忧一身家常打扮,负手站在底下,悄悄在薛阿蛮耳边道:“这个看得懂吗?”

阿蛮再一次脸发红,摇摇头。别人吟诗作对的时候,她都泡在厨房里。

“啪”的一下响,却是头上着了一记。她摸着痛处回头,看到百里无忧悠悠然的模样,只听他道:“这个要再猜不出来,你可就太笨了!”说完,施施然地去了。

可惜薛阿蛮在这些东西上头的造诣实在有限,百里无忧每天都要问她一遍,她却照旧答不出来,恨得百里无忧直翻白眼。好在荷花盛开,整天都有荷花糕、莲蕊糕、藕香糕来堵他的嘴。

这天午后,葡萄架下摆了一张小桌,桌上放着诸样细点和鲜果,还有一壶冰镇的荔枝蜜。院中阳光盛烈,知了不停地鸣叫,葡萄架下却一片阴凉,穿堂风更是吹得人满襟生凉,舒服得快要睡去。

两根修长手指拈起一块糕,送进蔷薇般的嘴唇里,闭着眼睛细细品味,又喝了一口荔枝蜜,才睁开眼来,叹道:“阿蛮,活着真好!”

薛阿蛮抿嘴笑,给他剥了一颗新鲜荔枝,他张口含住,舌头似有意似无意地从她的指尖上滑过,她脸上一红,努力板起脸,“你再这样,我不剥了!”

“不敢不敢,相公我再也不敢了。”

他一面说一面嬉皮笑脸。偏偏眉目之间洋溢着爽朗的笑意,水晶般的容颜更显得亮丽,阿蛮再有什么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也不许再自称相公。”

“唉!”百里无忧长叹,“娘子既然吩咐了,我还有什么好说?”

“你又来了!说了不许说的!”

她一脸娇嗔,百里无忧看得心里一动,道:“过来。”

“做什么?”

“坐近一点。”

阿蛮听话地坐近一点,他伸出手去拉她的手,两只手握在一起,肌肤温柔地相触,仿佛有什么东西经过互握的手流尽彼此的全身,百里无忧的眼底全是柔情,自己也不能想象,一颗心会变得这么柔软,恨不得化成一摊水,直接让她喝下去,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阿蛮低下头,不说话,耳根子却慢慢红起来。

百里无忧凑上去亲那软红的小耳朵,阿蛮忙不迭地躲过,“别玩了!当心让人看见。”

百里无忧不满地看着她,撇撇嘴,“等过了十月,我娶了你过门,看你听话不听话。”随后又想起,“为什么非要过了十月?快一点行不行?”

“因为、因为……”过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脸上的红晕却慢慢淡去,薛阿蛮道,“因为某一个原因。”

这样的答案?

百里无忧待要叫嚣,见她的神情不太对头,也不好逼急了她,只得叹了口气,“好吧、好吧,这些都记在账上,等过了十月,咱们慢慢算。”

薛阿蛮但笑不语。

一对淡黄的蝴蝶飞过,大约是闻到糕点的花香,在桌面上空流连不去。

百里无忧双手枕在头底下,斜眼望着屋顶上的蓝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阿蛮,人生原来这样美好。这样静静地喝壶茶、这样静静地聊聊天,我都觉得很快乐——”

说到这里,他原本清和甜美的表情,忽然间暗了下来。

薛阿蛮见他表情有异,“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他勉强一笑,眉头却又皱了起来,“你说得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因为自己的怨恨或是其他情绪而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因为每一个人,都有享受生命和生活的权利。这几年,因为我的缘故,伤害了不少人。那些人,原本也可以这样,在午后喝一壶清茶,和心爱的人好好说几句私心话……”他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声音里有一丝叹息,“阿蛮……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薛阿蛮把晚饭送到厅里的时候,没有瞧见百里无忧的人影。一问伴雪等人,也都说不知道。

薛阿蛮站在门口,等了又等,一丝焦虑慢慢地从心底升上来——饶是再忙,再有事,百里无忧也不会错过吃饭的时间。

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她下意识地望向浣花剑的方向。

那次百里无忧的失态给她的印象太深刻,一旦有什么事,就忍不住联想到。

她叹了口气,自己的耐性不知何时这样差了。从来不知道等一个人吃饭是这样焦灼的事情,几乎快要烦躁起来。左等右等,菜都凉了,百里无忧还是没来。她微微一皱眉,便往浣剑池去。

不管他在不在那里,总比这样呆等着好。

浣花剑的守卫见了她,道:“姑娘来得正好!快进去劝劝少主吧。浣剑池底下接着玄冰窟,一年到头水都是冰冷的。身体再好,也经不住这样泡!”

薛阿蛮松了一口气,他真的在这里。然而一走进来,才松开的那口气马上就被提起来,他像上次一样,把自己整个地浸泡在池子里,衣衫头发湿得通透。

听到脚步声,百里无忧睁开眼,见是她,有一丝意外,“你怎么来了?”声音带了一丝许久没有说话似的沙哑感。

薛阿蛮皱着眉头,探了探水温,吃了一惊。这么热的天,果真如守卫所说,这水竟然真的是冰冷的。

百里无忧游到她站的石头边上,道:“放心,我没什么事。只是已经习惯在这里想事情——身子冷的时候,头脑会更清醒。”

湿发披在脸上,愈发衬出那张水晶般夺目的面庞,薛阿蛮无奈地叹了口气,就在石畔上坐了下来,问:“那么,你现在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一半。”他说。

“那么,剩下的一半留到明天想好不好?”

百里无忧摇摇头,眸子看着她,渐渐透出一股暖意来,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

阿蛮的手就像碰到了一块冰,嗔道:“快起来,这么冷!”

百里无忧却不听她的,慢慢拉着她的手,贴上自己的唇。他的唇也是冰冷的,贴在她的掌心,一点一点地变得温热而柔软。薛阿蛮的脸渐渐地红了,炎夏昼长,到了戌时天边还堆着绚丽云霞,映在她脸上软红融融。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云霞红呢?还是脸红?

百里一时之间像是看痴了,轻轻张开唇,含住她的指尖。

薛阿蛮整个身子都要烧起来,飞快地抽回手,百里无忧当然也不敢真下力咬她,松开了唇,身子也跟着掠起来,“哗啦啦”带起一身的水。水花溅得薛阿蛮一头一脸,看她狼狈躲避的模样,他长声笑了起来,落在她身边。

薛阿蛮给水花弄得手忙脚乱,听他这一声笑,心里却莫名地安定下来。

原来,不是像上次那样。他的眼眸中还含着笑意,他的脸上还有光彩,她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带着一丝埋怨,道:“你差点吓着我了。”

她脸上的温柔,有一种近乎慈悲的味道。百里无忧向她伸出手,拉着她到一旁坐下,顺便帮她理了理头发,柔声道:“不用担心我,我只是在想一些从前的事情。”说着,他轻轻将头搁在了阿蛮肩上,闭上眼睛,叹息般地道,“阿蛮,我从前做过一些错事,现在,我知道错了,想要好好地弥补我的过错。也许,有些人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但我,真的想重新开始,好好跟你过日子。”

他这样没头没尾地说着,薛阿蛮没有听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知道这是属于他的记忆,每个人都会有这样不愿说出来的记忆,每个人都有只想永沉地底的秘密。她轻轻地道:“无忧,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唔?”

“再有什么事,也不要把自己泡在这么冰的水里。好不好?”她的目光是恳切的,恳切中带着一点儿悲伤。

“好。”他答应她,说着又笑了,“从今以后,我不用再靠浣剑池的冰水令自己清醒了。因为现在,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我会开始铸剑,当一个好的城主,也会继续做首饰,保留我‘一世无忧’的美名。还会做个好丈夫,好好陪伴我的妻子,将来有了女儿,我每个月都给她做一件绝世珍品的首饰,等她嫁人的时候,那可是一笔无价的嫁妆。啊,你说我们的女儿要嫁什么样的人才好呢?家世根基都不要紧,人一定要老实,最好还有点笨,就好像她娘一样,比较好骗,又比较听话,呵呵……”

他笑得那么开心,唇边绽放蔷薇,如此美丽。

阿蛮低低地道:“无忧,我希望,你可以永远这样开心。”

百里无忧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这样开心。”

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淡去,暮色降临,水面倒映一片淡青色的微光,微光中有阵风来,吹起两人的发丝衣带,天地间是那么安静。

百里无忧伤风了。

任谁在冰水里泡半天,再吹半天风,都要伤风的。

可少主纵然伤风还是静不下来,一大清早就跑到厨房。

薛阿蛮正在给他准备早饭,诧异他起得这样早,还没有开口说话,只见百里无忧一挥手,向铃儿道:“带薛姑娘逛街去。”

铃儿一愣,不仅是铃儿,薛阿蛮和两个厨娘也愣了,道:“早饭还没准备好呢!”

“今天的厨房归我了!”百里无忧说着,连拉带推地把薛阿蛮和铃儿推出了房门,笑眯眯地挥挥手,“好好逛啊,把外城逛一圈再回来!”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厨房门。留薛阿蛮和铃儿两人在门外互相对望,一头雾水。

“少主今天吃药了吗?”铃儿问。

“不知道。”薛阿蛮答,这些事是伴雪她们服侍的。

“药会不会吃错了呢?”

“不知道。”

然后两人再一起回过头去看了看天上——太阳正好端端地挂在东方天空,并没有从西边升起。

“哎,算了,少主要我们逛,我们就去逛吧!”铃儿倒想得开,顺手就来数钱袋,盘算着有没有什么东西要买,一面拉着薛阿蛮去逛街。

逛了半天,太阳渐渐地热起来,两人都晒出一头的汗,虽然百里无忧交代她们逛完整个外城,到这个时候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坐在茶棚里喝了杯茶,便走回头路进内城。

踏进虫亦院大门的时候,薛阿蛮的脚步止住。盯着匾额那两个字,问:“铃儿,你知不知道‘虫亦’是什么意思?”

“少主的意思谁知道啊!”铃儿道,“以前那个‘虫二’又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都是虫子呢?奇奇怪怪的。”

想着他含笑叫她猜的样子,薛阿蛮脸上微微一红,“他……总有他的含义吧?”

“虫二”,是风月无边。

“虫亦”,又是什么呢?

她真的猜不出来。

铃儿早就习惯少主这些奇怪的思维,心思全不在这上面,悄声道:“薛姑娘,我们去看看少主在厨房做什么,好不好?”

薛阿蛮也很好奇。百里无忧,在厨房干什么?还非要把她们赶出来?

厨房的烟囱袅袅地冒着炊烟。

门却依旧紧闭。

薛阿蛮学着铃儿的样子,凑到门缝里看。

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百里无忧,拿着擀面杵在捶面。

只见他宽大的衣袖卷起,捶得十分卖力。那面也不像是面粉揉成的,而是半熟的米饭蒸出来的。

不一会儿,他把米饭捶得黏软服帖,就洗净了手,开始把面搓成长条,再切成小段。

厨娘在旁提醒道:“少主,水开了。”

百里无忧“啊”了一声,打开锅盖,水真的开了,可是手里的面还没切好呢!一时手忙脚乱起来。铃儿看得掩嘴发笑,一面看一面小小声道:“哈,少主在做什么呢?!把米饭揉成那个样子干什么?薛姑娘,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点心啊?”

薛阿蛮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铺天盖地的疼痛,丝丝的欢喜混在里面,中间夹杂着说不清楚的忧伤。这么复杂的感情,如同潮汐,盛大而甜美,瞬间淹没了她,整个身体都在战栗。

她怎么会不知道?

“在我的老家,每到立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做一种点心,当地人叫‘饭麸稞’。父亲虽然是位将军,却是农家长大的,这些东西他都很拿手,每次都要亲手做。父亲做的饭麸稞,就是我最爱吃的东西了。”

“米饭蒸到五成熟,捶烂,揉成长条,再切成小段,放到锅里去煮,加香菇干、豆干、笋干、肉片、豆腐、豆芽、晒干的小虾米……差不多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放,煮出来非常香。我吃过的点心多得无数,却没有哪一样能比得这样的粗点。”

扬风寨的夜晚,风中总带着说不出来的芳香味道,她记得她对着星空说下的话,她只是回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男人给她做的点心,只是隔着时间与空间去思念她的父亲,她没有别的意思。甚至还记得他当时沉思的模样,她以为他没有听进去。

隔着一扇门,百里无忧把饭麸果下锅,扔下去的时候不知道注意手上力道的轻重,滚烫的开水溅到手上,来不及揉一揉,又忙着把香菇笋干之类的东西放进去。

饭麸稞做好了。

莹白的饭麸稞——深褐色的香菇、淡白的笋、淡黄的豆芽、切成小条的豆腐干、碧绿的青豆、肌理分明的肉片、浓香的小虾米,上面再撒了一层葱花。

百里无忧满脸得意的笑,坐在薛阿蛮的面前,那模样,分明像是要讨赏的小孩子。

阿蛮的眼睛一直在酸涩,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她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百里无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咳嗽两声,“这么好吃的东西在面前不吃,看别人的手干什么?”

薛阿蛮看着他,淡淡地,却坚定地道:“把你的手伸出来。”

百里无忧不情不愿地伸出手。

手上,烫伤三处,切伤一处,还好口子小,已经凝住了。

一滴泪,滴到百里无忧的手上。

百里无忧一惊,抬起她的脸,“傻丫头,我做东西给你吃,是为了让你高兴的,你反倒哭起来,还给不给我面子啊?”

薛阿蛮听了,勉强收住泪,拿起筷子,夹起一夹饭麸稞送到嘴里。

百里无忧充满期望地问:“味道怎么样?”

薛阿蛮点点头。

百里无忧满意了,却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伴着这一下点头,从她的脸上滚落下来,滴进碗里。

“阿蛮?”他唤了一声,皱着眉,不能确定她的喜忧。

薛阿蛮再也忍不住,眼泪落得像断线的珠子,再多的欢喜也止不住心中的悲伤。她俯在桌上,抽泣得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哽哽咽咽道:“无忧、无忧,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啊!倘若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啊……”

她的哭泣,让百里无忧整颗心都揪了起来,皱眉道:“你在说什么傻话?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将来也会在一起。为什么要说下辈子——阿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薛阿蛮却只是哭,哭得肝肠寸断——在百里无忧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露出这么剧烈的情感。她一向都很善于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像她自己说的,她会尽力劝自己放开一点,好好享受生活。可这一次,她却哭得这样伤心……难道,还有什么事是她放不开的吗?

好半天,薛阿蛮才止住哭泣,重新洗了脸,在桌旁坐下,深深吸了口气,道:“我、我只是太感动了……”

百里无忧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想要把她看透。

薛阿蛮不能和这样的目光对视,低下头去吃饭麸果,只听他开口道:“阿蛮,我们要在一起。”

薛阿蛮嘴里含着饭麸稞,低着头“嗯”了一声,眼泪却不争气,又一颗掉进碗里。

“阿蛮,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喜欢你。可我就是知道,我不愿意过没有你的日子。”百里无忧认真地说着,因为她的哭泣,他的眼中也蒙上了一层落寞,“所以,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能阻挡我娶你。我不要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你要我等到十月,我就等到十月。到了十月,我们马上成亲。”

他的话,一字一字,都落进薛阿蛮的心里。阿蛮一抹泪,抬起头,重新微笑一下,“无忧,一切等到了十月再说,好吗?”

她的眼眶是红的、鼻头是红的、嘴唇是红的——暖融融夕阳一样的红……似乎红进了百里无忧的心里,他不由自主点点头,“好。”顿了顿,又瞪起了眼睛,“看看你,我好不容易下一次厨,你却给我哭得稀里哗啦,难道我做出来的东西就这么难吃吗?”

薛阿蛮吸了吸鼻子,“味道不错……只是,稍稍淡了一点。”

百里无忧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这就是你哭的原因吗?淡了可以加点盐,为什么要非要用眼泪呢?你也太懒了吧?从这里去厨房才多远啊,这点路都不愿走?”接着点点头,“嗯,不过以后倒好办了。假如什么东西淡了的话,就让薛阿蛮姑娘哭两下,就可以了。”

薛阿蛮“扑哧”一笑,胸中松动,仿佛吐出一口浊气似的,道:“你也不用故意逗我。放心,我不会再哭了。刚才哭,是觉得眼前太多美好,忍不住贪恋,万一不能拥有,岂不痛苦?然而又一想,既然是美好,为什么不好好享受呢?所以,我再也不会哭了!”

她的脸上隐隐又有光辉透出,百里无忧知道她说的是心里话,这才放下心来。两人吃完了饭麸稞,他道:“睡完午觉,到书房来找我。”

“什么事?”

“来了就知道了。”他眨眨眼,卖了一个关子。

午后,薛阿蛮依言来到书房,百里无忧命小厮丫环退下,人还没走远,他已经握住阿蛮的手,道:“我带你来看一样东西。”

阿蛮脸上涌起红晕,悄悄挣开手。

他知道她特别容易害羞,也就放开她,伸手往书桌上不知哪里弄了弄,只听“轧轧”之声连响,一扇书橱移开,露出一扇门户。

阿蛮跟着他进去,门在身后关上。

这是一间……藏宝库。

除了这个说法,再也没有别的能形容这间屋子。

四壁都是橱柜,每一格里都放着一件首饰。金的、银的、白玉的、翡翠的、红蓝绿各色宝石的……一件件,都在屋子幽幽地发着宝光。

这里的任何一件,拿出去都价值连城。

因为每一件首饰上,都刻着“一世无忧”四个字。

百里无忧靠在门边,道:“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喜欢的就留下,这些我都要送人了。”

“送人?”薛阿蛮吃了一惊,“这么多,统统送人?”不由自主地追问一句,“送给谁?”

“送给……一些我亏欠过他们的人。”百里无忧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跟着微微叹息,“所以,你拣喜欢的留下,不然,可就没了。”

薛阿蛮一一细看,叹道:“这里每一件都好看得不得了,我都很喜欢。可我留这些东西也实在没什么用,你送人吧。”

“唉!”百里无忧叹息,“你的眼界也太高了吧?”跟着幽幽地从身上掏出一只小盒,装出一种苦恼的模样,道,“满屋子的东西你都看不上眼,也罢,只有拿出我的宝贝了。”

盒子打开来,却是一只镯子。似金非金,似银非银,款式并没有什么奇特,看上去却十分的精雅。它静静地躺在盒子里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光华隐隐的感觉。

薛阿蛮也算见过不少宝物,瞧出这只镯子大不寻常。拿起来,只见上面细细密密地镂刻着许多文字,忍不住问:“你做的东西,不是只刻‘一世无忧’四个字吗?怎么这只刻了许多?”

百里无忧道:“谁让你不识字?我特意多刻几个让你随时认认。”又有些悻悻地道,“这只镯子,我原本打算等你猜出虫亦院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再给你的,现在看来,恐怕不知猴年马月你才猜得到,只好先给你了。”

薛阿蛮不满地白了他一眼,“我只是猜不出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罢了,谁说我不识字的?”一面说一面看那镯子上的字,“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到黄河彻底枯。白日参辰现,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见日头。”

一路念下来,声音渐渐往下低,心里被什么东西包围,暖融融、软绵绵,一波一波地烫着肺腑,有点热热的,喉间也有说不出的酸涩。她抬眼望向百里无忧,眼眶也跟着烫起来。

百里无忧见她一双眼睛水意盈盈,几乎要滴下泪来,微微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难为你,这么多字都认得。”

薛阿蛮却不说话,慢慢地、轻轻地靠进他的怀里。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投怀送抱,百里无忧心中欢喜,欢喜中又透着郑重,轻轻地拥住她。心中的满足,没有什么语言可以表达,只是轻声唤:“阿蛮、阿蛮。”

四下里寂无人声,唯有宝光映照。这一刻对于两人来说,都盛满了甜蜜和幸福。久久才分开,百里无忧拿了镯子,道:“把手伸出来。”

阿蛮便伸出手,由他戴上镯子。

镯子大小刚好,显然是为她定做的。

她细细地抚摩,指尖感觉到镂字的细微花纹。

这是一首传唱已久的敦煌曲子,名叫《菩萨蛮》。

百里无忧把“菩萨蛮”三个字也刻进去了,有一个字是她的名字呢!她甜蜜地想,一点一横、一竖一捺,宛如铁划银钩。

蛮。

蛮。

阿蛮、阿蛮。

从他这里,她爱上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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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父母的反对之下,无奈夺门而出。不知道去哪里的她,漫无目的的开车游走在喧嚣繁华的城市里。她的泪水犹如滑落大地的雨水,不知道会掉落在什么地方。不知不觉已经驾车来到高速公路上,灯火通明的高速上,在雨水的衬托下,车辆犹如闪电,穿梭在人间。泪水模糊了双眼,雨水模糊了车窗。除了加速驶入同行车辆的行列,别无选择。“难道就这样被命运所左右吗?我不甘心···”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回忆痛苦,……
  • 边界的瓦解与重构

    边界的瓦解与重构

    《边界的瓦解与重构》绝不是一本简单的关于网络的书,它借用网络的思维方式评判着一个宏观与微观相结合的意识形态。很少人有勇气或者不屑来写这样的一《边界的瓦解与重构:网络语境下的经济全球化与文化本土化》。因为这是对一个冷冰冰的网络及其相互关联的经济与文化进行线性描述的同时,还要用大量的非线性知识结构来进行佐证的论著。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一本字字珠玑的书,但是,埋藏在书本深处的一些绝对属于作者自己的真知灼见,和那些压抑不住的理论激情,或许会给那些研究网络的学者们一些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