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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错踪迷离

暖香阁

红纱曼曼,酒香扑鼻。

寒风卷着细雪,掀起千重纱浪,一片旖旎妖冶。重重红纱之中,半卧软榻的红衣女子已有了七分醉意,媚态横生,脸颊微红,衬着额际那弯银月越发醒目而撩人。

而红纱之旁,那两名蓝眸少年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沉在酒乡之中做着香甜美梦。红扑扑的脸蛋,向上弯如钩月的唇角,时不时还翻身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

这样便醉了吗?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上玄唇角微微一牵,低头看着手中那精致玲珑的夜光杯,杯中所盛的是上等的波斯美酒,酒香袅袅,沁人心脾。

葡萄美酒夜光杯。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坐在一个地方饮酒了,万籁俱静的雪夜,只听着细雪飞舞的声音,而心里却仿若入禅般平和。

这样的夜这样的雪这样的美酒这样的心态,都使上玄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回到了几年前,回到了燕王府,回到了跟配天相遇相识斗气的那一段时日。

那段时日真是幸福啊……幸福得让人不禁胸口发酸生痛,使他几乎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一场不愿醒来的黄粱美梦。

还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才是自己的一场梦呢?

一场噩梦!

倘若真是噩梦一场,呐,谁快来叫醒我吧,谁都好,只要把我从这场噩梦中唤醒。

这样,一睁眼,我依然能够看到那个 嗦的老头,听他整日在我耳边夺回帝位的念叨。

那样,一睁眼,我依然能够看到晏笑盈盈的配天,听她对一事一物发出的十足十的容式见解。

……

“这样安静的你似乎很少见啊!”红纱中的妙曼女子慵懒地半撑起身子,望向发怔的上玄,“你别告诉我,你现在在想你的容配天。”她妖娆一笑,将散落颈边的青丝轻轻撩向耳际,“在一个女人面前思念另一个女人,是大忌。”

口里说着大忌,脸上却满不在乎……这个女人,绝对是狐狸精变的。

上玄轻晃着手中夜光杯,低头看着那红色的液体晃起阵阵涟漪,低低地道:“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轻皱了皱眉峰,垂下的睫毛在眼睛下形成两道阴影,掩去他在天下只愿跟某一个人分享的心事。

凝视着外面。天色已暗,细雪在透出去的灯光映衬下,犹如漫天樱飞舞,宫本月夜心中难得地掠过一丝叹息。

赵上玄,燕王爷的嫡长子,前京城侍卫骑军指挥使,手握禁军兵权,被人列为四权之首。高高在上、桀骜不驯、嚣张狂放……然而,在人世****中颠沛了这么久,昔日的皇族世子,现在却是连眉宇间都染上了一丝落寞疲倦的风霜。

容配天何其有幸,竟让这样一个男人为她做到如斯地步!

“后悔吗?”宫本月夜状似漫不经意地问道。

被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问得微微一怔,上玄抬头,继而自嘲轻笑,“后悔?后悔!这一辈子我只后悔一件事。”

宫本月夜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原本没想过他会回答。

凭她对赵上玄的了解,这个男人,除了容配天,根本不会把其他女人放在眼里,怎么会言及后悔呢?!

“两年前,我因为我爹的死,离开了配天,想要举兵造反。配天走的时候,说我绝对会后悔。”抬头看着外面纷纷扰扰的细雪飞樱,上玄的眼中带着淡淡的阴影,“可那时,我却很嘴硬地说自己绝不会后悔。”

如果那时自己留住了配天,就不会有如今的一切发生了吧?

然而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可吃,他现在只愿自己能解去配天身上的毒和那该死的心之灵珠,无论要自己付出多大的代价。

这是宫本月夜头一次听上玄说起从前的事,她不禁笑了笑,“这的确像你说的话。”

上玄微低眼眉,盯着手中的夜光杯,眼底有波光流动,“我的确后悔了。因为我的放不下,反而让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

“放下,并不是件简单的事。”宫本月夜妖媚一笑,拿起软榻前的夜光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也想过学着放下很多事,可惜——”她看了上玄一眼,“我始终没有真正做到。”以左手执杯,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擦杯沿,“其实,有时候我挺佩服你的。你可以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义无返顾,甚至宁负天下之人。我,却办不到。”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夜光杯,“不过,若真到那样的地步,我大概会不顾一切,与容配天争个高下。毕竟,这个是世上,痴情人已经绝种了……”

她状似娇嗔地看了上玄一眼,不过这一眼看在上玄眼里,却是盈满了百分之两百的嘲笑。

这个女人难道就不能不取笑人吗?

上玄冷冷地还一句:“无论怎样,你绝对会输。”

宫本月夜依然妖媚一笑,唇边带了一丝意味深长,“都说你是天底下最痴情的男人,却又同时是最无情的男人了。”转首望向那漫天的飞雪,如波的美眸掠过一丝莫名复杂的神色,“真希望自己能就此放下一切了,不管宫本世家的那些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圣物——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同生共死,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啊!”

“同生共死……吗?”上玄低声喃念着,微低眼眉,这句话,似乎在哪里听过啊!

“如果我是你,我要么想尽办法让两个人一起活下来,要么,就两个人一起死。只有同生共死,才不会有人痛苦。”

那一夜,那名妖异绝伦的男子也是这样对自己说。

“如果你最爱的人为救你而死了,你会不会宁愿死的人是自己?”

这一句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宫本月夜一怔,诧异地挑了挑眉,“如果真是最爱我的人,就绝不会舍得放我一个人独活在这个无趣的世上;而我,又怎会舍得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上路……”

上玄抬头,“你不是说你放不下吗?”

“是啊,我是放不下。”宫本月夜红唇一勾,却牵出一抹苦涩的轻笑,“可能,我会由于放不下而被桎梏在人世,但,心会跟他一起离开。那样,怕是生不如死吧?”

“痛苦地活一辈子——”陡然间像是被什么惊醒,上玄紧紧地握住双拳,轻声低语,“我真的错了吗?”

似乎已明白了上玄的用意,宫本月夜唇边的笑容扩大,“原来你是替你的配天问的呀!真失礼呢,赵上玄,你怎么能无视眼前这个天下第一的大美人,更何况,我还在百忙之中抽空陪你赏雪饮酒!”

上玄别过脸,脸上难得露出歉意之色,但依旧什么话也没有说。

这个男人……宫本月夜深深叹息一声,当真是令人……随时忍不住捉弄一番啊!

“如果我是容配天,我也不希望你为救我而舍弃生命,宁愿与你同生共死。”哀怨地睨了他一眼,碰上这样一个白痴男人,容配天也真令人同情。

“同生共死?”上玄唇角微微一牵,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意,似乎像是想通了什么,“我和配天都不是肯轻易服输的人,所以我们不会共死,只会同生。”

这一段日子以来,他总是想尽办法要让配天活下来,不择手段,不顾生命,只是……一味地要让配天活下来……却从来没有想过,当他用生命换取配天生存之后,留给配天,只是永无止尽的痛苦吧?

那么,就让他们同老天对抗一次。

他要为她而努力地活下去,与她一同……努力地活下去!

“呵呵,有进步。”宫本月夜抿唇微笑,妖冶且风情万种,“看来,再可爱的小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啊,我……我也终于到了要放手的时候了……”

以丝绢擦拭了一下眼角,宫本月夜可怜楚楚地斜睨了上玄一眼,像极了慈母面对即将远离自己身边的儿子的神情。

上玄觉得自己刚才的忆旧感伤被这个女人一闹,全都显得那么让人无力。

“可爱……小孩子?”堂堂昔日的四权之首,如今只觉得自己额际有青筋在突突地跳。

“嗯,可爱的小孩子赵上玄!”宫本月夜一脸无辜地重复。

随后,她看了眼已开始微露白肚的天际,“啊啊,天这么快就要亮了,我再给你拖下去,到时若是你的配天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不是要找我拼命?”她慵懒地轻笑着,随手倒了一杯葡萄酒,举杯向上玄,正色道,“这最后一杯,就当作是谢谢你成全我最后的心愿。”

上玄也不多话,深深看了她一眼,接过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听说过暗影之卫吗?”宫本月夜终于进入正题。

“暗影之卫?”上玄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当年曾听过传闻,太祖皇帝在建国之前,曾有一支暗影之卫,秘密为太祖执行任务,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然而建国之后,却没有人再见过这暗影之卫,甚至就连太祖本人也不再提及。

事情竟又涉及到皇家了吗?

上玄心中顿生烦躁。这些兵势皇权之类的东西,他怎么老是摆脱不了?

“为什么会突然提及暗影之卫?”强压下心头的烦躁感,他冷冷地问。

宫本月夜笑得妖娆,“这就是我临走前,要告诉你的秘密。”她话语一顿,盯着上玄,一字字道:“风之族便是暗影之卫。”

上玄大惊,险些捏碎了手中的酒杯,他强自镇定地开口:“你从哪里听来的?”

“从容配天身边的一个男人那里听来的。”宫本月夜倦倦地说,“那个男人冰冰冷冷的,不过,身上却有一种莲花的味道。”她一笑,忽又低语,“很少见男人的身上有这种味道,看来,他并不是普通人吧?就连他身边的那个女孩也是,似乎会些异术。”

那是通微。

自通微的口中说出的,理应不会有错了吧?但如果风之族真是暗影之卫,那么……上玄不敢再想下去……

忽然,耳畔听到几声模糊的呓语,那两名蓝眸少年早已醉得缠到了一块,上玄眼中神色一闪,忽然站了起来,左右两手分别拎起两名少年的衣领,一把就毫不留情地丢进了雪地之中。

“啊——好冷——”

“冷死我了——”

两声惨叫顿时响起,两名原本醉成一团烂泥的少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过来。

“赵大哥?”

炎最先爬起来,恼火地看着站在雪地上冷眼旁观的上玄。

“说!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上玄冷喝。

“什么——什么干什么啊——”随后爬起来的炽一时无法反应过来,呆呆地低问。

“风之族既然是暗影之卫,你们跟着我,一定别有所图。”

“暗影之卫?”炽转身问着一旁同样茫然的炎,“炎,暗影之卫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炎摇头,他哪里知道什么暗影明影的?睡得好好的,被人一把丢进雪地里,到现在还冷得浑身发抖。

宫本月夜矫揉笑道:“你问这两只小鬼有什么用啊?两枚小棋子罢了。”

“炎——”炽痛苦地抚着额际,低声呻吟,“他们究竟在说什么?谁要下棋吗?”头痛死了,早知道就不喝那么多酒了。

“我哪里——”炎“知道”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忽然噤了声,面色煞白。

身后,一丝丝冰冷的杀气从背部的肌肤直渗进身体里,令他浑身僵硬,而咽喉处一只冰冷的手正死死扣住自己的咽喉,几乎让他喘不气来。

“上官无天。”

宫本月夜面色微微一变,原本被制住的上官无天,竟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摆脱钳制。

方才她对上官无天用的是宫本世家的独门点穴手法,这世上除了宫本世家的人并无人可以解,为什么上官无天竟可以自行解除穴道?难道,他的武功真的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了吗?

而且,他们竟没有一个人发觉他的靠近……

“炎——”炽心急地扑过去,然而,还未碰到上官无天,就被一股无形的罡气震开,狼狈地跌入雪地里。

怔怔地望着上官无天,炽的面色惨白如雪。

刚才这一触碰,他竟感应到了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气息。那——那似乎是风之族的护体灵气。他曾经在师父的身上见过。

怎么可能?上官无天的身上竟有师父的护体灵气保护着?

此时,炎的面色已渐渐青紫,上官无天的手下并没有丝毫留情。

不,不可以,他不可以让炎死。

“放开炎。”炽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又冲了过去,却被上玄一把拉回。

“赵大哥——”

炽回头,却见上玄冷冷盯着上官无天,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杀意。

“上官无天,放开他。”一字一句冰冷地吐出,上玄目光凝聚,这个人虽然是配天的亲生父亲,但是他却也曾害得配天摔落悬崖。

任何胆敢伤害配天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你骗我。”

一手钳制着炎的上官无天,忽然冷冷地冒出一句,眼底闪出一种可怕而怨毒的光芒,像刀锋一般,直逼上玄。

上玄微微一怔。他何时骗过上官无天了?

“你骗我。”上官无天再度低喊,“你说什么练了无相玄功便会天下无敌?说什么二十年后,我便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原来,一切通通都是骗我的——没有了鬼蛇,我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凄厉的嘶喊声在雪地里回荡着,那冰冷目光中又添了几分怨毒,几乎要将上玄生吞活剥了般。

他怕是将自己认作了另一个人了吧?

此时,上玄才惊异地发现,上官无天的目光虽冰冷而怨毒,却带着一丝空洞和茫然的,不若以往那般犀利尖锐。

在烟霞山庄时,自己曾见过这种眼神。难道上官无天真的已经神志不清了?

“鬼蛇,给我鬼蛇——”那越发狰狞的面目,让上玄的眸光渐渐凝聚。

难道,在上官无天的背后,竟还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吗?而所有的一切,都是由这只幕后的黑手在操控?

身后,宫本月夜忽然轻笑出声,“我还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上官无天竟会知道鬼蛇在烟霞山庄,原来是有热心肠的人帮他啊。”

这个女人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不过……上玄的心变得沉重起来。

事情真是越变越复杂了,在风之族出现之后,上官无天背后的黑手,也要现身了吗?

这究竟是怎样一场让人心惊的阴谋?在这场阴谋的策划中,是否所有的人都成了棋子?

上玄目中变幻过数种神色,紧紧握住了双拳。

蓦地,上官无天大笑了起来,继而又大哭,状似颠狂,“鬼蛇——我的鬼蛇在哪里——”

颠狂之下,他手下也越发用力。炎已经无法出声了,面色酱紫。

“炎!”炽忽然间嘶叫了一声,便踉跄跪倒在雪地上。

上玄和宫本月夜心头一惊,都不由得回过头去。

此时的炽,正痛苦地半跪着,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这一刻,他感觉到了炎的痛苦,那种窒息,就像是死神的召唤。

为什么突然间他会与炎感同身受?

“啊——鬼蛇——我的鬼蛇——”

就在上玄分神的瞬间,上官无天忽然嘶叫了一声,一把抓起奄奄一息的炎往西方直掠而去。

“炎——”

痛苦不已的炽艰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不住地喘息着,那深蓝色的眼眸竟渐渐覆上了一层死灰色。

“赵大哥,快——快救救炎——”他求救地望向上玄,然而,才跨出一步,脚下一颠,便又要跌入雪地里,宫本月夜连忙扶住他。

“炎——炎快死了。快救他。”炽断断续续地道,满目焦虑与担忧。

他能感受到,他能跟炎一起感受到炎正遭受的死亡痛苦,那是他们两个共同的痛苦,也将是他们两个共同的死亡。

“你看着他。”上玄看了宫本月夜一眼,便丢下话,急追而去。

宫本月夜扶着炽,望着上玄远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底忽然涌上一丝异样的感觉。

似乎,这一次真的是他们最后的见面了。

“赵上玄。”低声喃念着这个名字,她轻笑了笑,眼里有复杂的光芒闪过。

忽然,臂上一沉,她连忙低下头,就见炽竟已昏了过去,面色惨白。

看来,那名叫炎的少年真的是危在旦夕了。

传说中,双生子之间有一种莫名的心灵联系,不知,此时的炎和炽是不是也是因为这种莫明的心灵联系,而一同承受面临死亡的痛苦?他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很深厚呢!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宫本次郎。

她与次郎虽是亲生姐弟,但那份亲情……却是淡漠得令人心寒啊……

他们总是为了自己的追求,而在各自努力着,却不知,这样也无形中失去了人生中其实很重要的一份情感。

如今的次郎,又在哪里呢?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负起昏迷的炽一步步走回别馆。并没有发现,在她身后的雪地,某个黑暗的角落里,缓缓步出一道白色俊雅的身影,凝望着他们的背影,紫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叹息。

终究,他还是不得不伤害到自己不愿意伤害的人!

放下,那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就像赵上玄放下了燕王,却放不下容配天……

而他,他自己也有许多许多的事没有真正放下……与烈一样……他们从未曾放下过……

他究竟是对是错呢?

若是真的错了,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错下去了。至少他知道,自己今后绝不会后悔。

转过山角的时候,已然不见了上官无天的身影。

相比起从前,上官无天的身法竟越发地诡异了。那时,他的无相玄功虽高,却不似今日这般,身形如同鬼魅般迅速。

难道,又是他所说的那个人给了他另一种力量吗?

此时,天已经完全亮了,晨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折射出一道道晶莹的光芒。然而,在那片白雪皑皑的雪地上,却透出了一片片殷红。

上玄眉峰微蹙,蹲下身子,伸手摸了一把。

是血迹!

抬起头,往远方望去,就见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殷红的血迹,沿着积雪上那杂乱的脚印,一直延伸向远方,触目惊心。

这究竟是谁的血?

刚才上官无天带走炎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没有受伤。

站起身,他沿着血迹与脚印,一直走到一块覆满积雪的巨石前才停下了脚步,此时,血迹与脚印已完全失去了踪影,但依旧不见上官无天和炎。

只怕,这又是一个陷阱吧?

上玄冷冷一笑,“上官无天,你给我滚出来。”

然而,四下里只有风声呼啸,并无人回应。

上玄冰冷的目光中已渐渐燃起了怒意,他受够了这些人,有本事就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与自己单打独斗,不要再这样绕圈子下去。

风中忽然送来了一道微弱的呻吟声,似乎发自巨石之后,上玄目光一紧,跃上了巨石。

离巨石不到丈余的地方,是一方断崖,崖顶上,一株覆满积雪的青松迎立在寒风之中,半弯着腰身,仿佛在俯瞰着崖底的一切。

呻吟声再度响起,上玄收回目光,就见巨石之下,一名白衣少年正扑倒在雪地上,脸面朝下。

“炎。”

上玄连忙跃下,扶起雪地上的炎,只见他面色苍白得可怕,双目紧闭,脖子上那一圈青紫令人触目惊心,可想而知,方才上官无天用了多大的力道。但他的身上并无其他伤痕,看来,那些血迹并不是他。

顶住炎的背心,为他助了一股真力,炎才缓缓睁开了双目。

“赵——赵大哥——”

“上官无天呢?”上玄急问。

炎喘息着,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刚才有人袭击我们——是他打伤了上官无天——”

“你看清是什么人了吗?”上玄蹙眉。

“我当时神志模糊,没看清那人的脸,只知道是名男子。他打伤上官无天后,转身便走。上官无天便一路追到这里,然后,便丢下我不知去向。”炎微敛眼眸,掩去那一闪即逝的复杂光芒。

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因为他不敢确定,也不想去确定,刚才出现的那个人为什么身上竟会有沐之术的气息,那种温暖的感觉,只有师父才有。但如果真是师父,为什么只是出现打伤上官无天,便扬长而去,不顾自己的死活?

他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上玄并没有发现炎的异样,只是眉峰皱得更紧,离这块巨石不远的地方是一方悬崖,如果上官无天是在这里失踪的,总会有血迹和脚印留下,但为什么这里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总不会是神志失常到自己跳下了悬崖了吧?

扶着炎靠在巨石上坐好,上玄走到崖边,只见崖下一片云雾缭绕,深不可测。

就这样跳下去,岂不是粉身碎骨?

“我们先回去。”上玄走回去搀扶起炎,忽然,脚下像是踩到了什么硬物,他不禁低头一看,就只积雪堆里隐隐露出一个黑色的角,像是木盒之类的东西。

弯下腰,他拨开积雪,里面露出了一个精致的黑色方盒。

“这是什么?”上玄捡起木盒,打了开来,只见木盒里躺着一把金色的短刀,刀鞘上刻着古怪的图腾似乎像是蛇类的东西,全身金色,但双目却是血色的,目光凶狠而残暴。

竟像是——鬼蛇!

上玄微蹙双眉,这把短刀似乎跟风之族有关系。

“认得这刀吗?”上玄问身旁的炎。

炎摇头,但目光却也盯在那图腾之上,奇怪地道:“不过,这图腾,好像是我们族里的圣蛇。”

“圣蛇?”

上玄挑挑眉,看来那稀奇古怪的蛇竟是风之族的神物,还被誉为圣蛇……只是,那样残暴的东西如何能被奉为圣物呢?

上玄无法理解地撇撇嘴。风之族果然都是让人无法理解的异类。

当然,其中最具代表的就是那个叫风的男人。

虚弱的炎好像听到了一阵可怕的牙齿咬碎的声音。看着赵大哥若无其事的脸,炎有些迷糊了。

幻听——吗?

“看来没有人追来了。”

从覆满积雪的枝头轻跃了下来,燕修鸿又往四周里看了看,轻唤道:“没事了。可心,下来吧。”

“来,小枫,别怕,抱紧了。”树上响起了唐可心的安慰声,不一会儿,她便抱着林枫跃了下来。

被那些黑衣杀手穷追猛打了一夜,幸好燕修鸿聪明,弃马引那些杀手走了反方向,而他们则钻进雪林之中,找了个藏身之所。

只是小枫似乎被吓坏了,到现在小小的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

“现在怎么办?”唐可心难得轻言细语地问道,就担心自己的声音会增加小枫的恐惧。

她一边温柔地轻拍着颤抖中的小小身子以示安抚,一边狠狠地瞪了旁边正惊异地看着自己的燕修鸿一眼。

那家伙脸上的表情那么让人不爽!难道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怪物出现吗?还是说,他看到了上官无天身穿女装跳舞……

哼,等小枫睡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燕修鸿无奈地瞅了她一眼,赶紧转移她的注意力,“小丫头,你忘记了吗?我们起程的时候不是已经商量过了,万一失散,就以附近唐门的分堂为联络地点。”

“我知道啊!”唐可心温柔地嚷出不满 ,“这还用你提醒吗?我只是问,我们要怎么走出这林子?”

燕修鸿耸耸肩,“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啊?”

这家伙,这家伙……

唐可心深呼吸一口气,调整一下抱着林枫的双手的姿势,然后甜美一笑,“嗯,你先走!”

燕修鸿完全没有感觉到已经大难临头,他奇怪地一挑眉,也不以为意,“好,你跟紧我,不然迷路了哭鼻子我可不管你哦。”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便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走啊?”

傻瓜笨蛋白痴笨猪木头……心里骂着骂着,唐可心忍不住自己掩着嘴先轻笑起来。

片刻——

燕修鸿僵硬地左右看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一脸无奈,“原来,你早就知道这里布下了阵法。”

刚才,只走了三步吧!

每踏出一步,眼前就会无缘无故多出一棵树挡住去路,看来这里被摆了奇门遁甲之术,真不知刚才是怎么进来的啊?

“迟钝的家伙。”唐可心朝他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

从一踏进这里开始,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这座雪林给人一种非常压抑的感觉,就像是一座牢笼,要将人牢牢困在里面,这里明显被人布下了阵法。

燕修鸿又回头看了眼前方那密布的树木,“小丫头,你既然看得出来,应该懂得如何破阵吧?”

唐可心轻叹了一口气,“你当我是配天姐姐吗?我可不会破什么阵?我只是刚才进来的时候觉得这里有点奇怪罢了。”

燕修鸿转头,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知道奇怪,还跑进来?”

唐可心脸上微微一红,不禁暗吐了吐舌,“当时急着逃命嘛!先保住命要紧。”

燕修鸿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树下,也不顾雪地上的冰寒,“现在我们走不出去,迟早也会在这里饿死或者冷死啊!”

“唐姐姐,我们真的不能出去了吗?”唐可心怀中,终于恢复过来的林枫,怯怯地问。

唐可心甜甜一笑,“怎么会呢,燕哥哥跟我们开玩笑呢!”然后,头转向小枫看不到的角度,飞速地变脸,“喂——”她毫不客气地一脚便踢向燕修鸿,“燕三少爷,你专门吓小孩子的吗?”

“哎呀!”幸好燕修鸿闪得快,就地一挪,已躲过了唐可心那一脚,“小丫头,你怎么还是这么蛮横?女孩子家应该学着斯文些。”

“哼!”唐可心冷哼一声,也不搭理他,转而安慰林枫,语气温柔,“小枫,我们别理那个笨蛋。”

唐可心得心应手地运用自己的唐门独创变脸绝技大显身手,燕修鸿差点笑岔气去。

但在看到林枫泪眼汪汪的模样后,燕修鸿连忙笑嘻嘻地从树下爬了起来,“小枫乖,我只是吓你唐姐姐的。这阵法,难不倒你燕哥哥。”

“我就知道燕哥哥最厉害了!”林枫高兴地直拍手,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也不知眼前处境,果然被燕修鸿一哄便笑颜逐开。

唐可心瞪了燕修鸿一眼,用嘴形无声说道——我看你怎么破阵?

燕修鸿有苦难言,头痛地观望着四周。

他根本不懂奇门遁甲之术,如何能破阵?

“你们想出去吗?”

丛林的某一个地方,忽然飘来一道低柔好听的声音,也许因为阵法的关系,那声音显得有些飘忽而不可捉摸,隐隐带着一丝奇异的诱惑力,让人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谁的声音这么好听啊?”唐可心双眼都亮了起来,这奇特的嗓音听起来趋于中性,一时还分不清是男人还是女人的?

看到唐可心那雪亮的目光,燕修鸿心中掠过一丝不快,冷冷一喝:“什么人。”

丛林里,一道修长优雅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走出来的,就像是很简单很自然地从自家的门口走出来一样,没见他用什么奇特的步法,更没见他用什么武功,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唐可心和燕修鸿的面前。

这是一名令人惊艳的男子,衣冠胜雪,眉目如画,琉璃似的眼眸就像一方魔潭,让人不自觉地想望进去,即使深陷其中不可自拔,也甘愿。

他简直漂亮得近乎于妖异,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色樱花,微挑的唇角,甚至隐隐带着一丝残酷的味道。然而,那一身银边白衣,在寒风中激扬纷飞,却衬出了一种神秘的高贵气息。

这样一名介乎于妖异与高贵的男子,让唐可心和燕修鸿都不由自主地怔在了当场,一时之间他们竟无法看出这男子究竟是神?还是魔?

“好漂亮的姐姐啊!”六岁的林枫首先回过神来,开心地大喊,这一声喊叫,顿时惊醒了唐可心和燕修鸿。

“啊!”唐可心惊觉自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名男子,脸上顿时红霞红晕齐飞,尴尬地掩住脸,暗自呻吟,老天,她在干什么?

“姐姐,你是仙女吗?”

孩子纯真的问话,让那男子微微一笑,“我不是姐姐哦。”

“不是姐姐……”小枫皱起小小的眉毛,不能理解。为什么姐姐要说她不是姐姐呢?嗯,好奇怪哦!

那魔魅般的嗓音,听起来很温柔,很舒服,但燕修鸿却隐隐察觉出不对,总觉得自己的心神有些恍惚,无法集中精神。

“你究竟是什么人?”燕修鸿努力平定下心头的不适,这个人简直就像个妖魔,可以无形中就把人的魂魄给夺了去。

“我是这片丛林的主人。”男子依旧微笑,那笑容几乎令天地都为之一黯。

这个男人真是很容易便让人不自觉地沉沦了呢!

“那这里的阵法是你设下的吗?”唐可心顶着那一阵昏眩,好奇地问。

“不错。”男子点了点头,“我只是在这里隐居,不想被人打扰才设了阵法。不过,我没想到,竟被你们闯了进来。”

“啊——对不起——”唐可心脸上又是一红,“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被人追杀,才误闯这里的。”

这个刁蛮的小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温顺乖巧了?

燕修鸿看了唐可心一眼,心中竟不由得堵上了一口气,压得他难受。

“那神仙阿姨可不可以带我们出去啊?”孩子的思维单纯,凡是美的东西一律称为神仙,而不能称为姐姐的人自然就要叫阿姨了。

“当然可以,不过,我也不是阿姨。要叫我叔叔。”白衣男子漂亮的唇微微一扬,琉璃似的眼眸里却有异彩掠过。

“叔——叔——”小枫被满天飞舞的问号弄得头昏眼花。

“终于可以出去了。”唐可心心花怒放,她才不管姐姐阿姨还是叔叔,只要能够出去就好。一回头却见燕修鸿还站在原地发呆,她不禁扯了他一把,“燕三少,你干什么啊?”

“呃——没事!”燕修鸿强压下心头的酸意,“快走了,不然容姑娘他们一定会为我们担心。”

唐可心不由得双眸一瞪,“喂,刚才是你在发呆。”

“走吧!你们只要跟在我身后就行了。”白衣男子微笑着转身,然而,谁也没有看见,在转身的那一刹那间,却有一抹妖异的碧绿闪过他的眼眸……

走出雪林的时候,眼前顿时豁然开朗了起来。

唐可心抱着林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走出来啦,那里面真是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

“多谢阁下相救。”燕修鸿朝面前那一直背对着自己的白衣男子微一拱手,表示谢意。

男子转过身,唇边却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是啊,我救了你们呢?你们又该如何报答?”

那奇特的低柔嗓音,由风中散了开来,隐隐透出了一丝妖魅,迷惑了人的心神。

燕修鸿和唐可心的心神都不禁恍惚了起来,原本清澈的眼睛里浮现出一抹迷茫,继而,有什么东西闪过眼眸,似乎已有某种认知潜入心底,根深蒂固。

“神仙哥哥,你在笑什么啊?”

唐可心怀中,那名单纯的孩子睁大双眼,好奇地望着那抹诡异的笑容。不能叫姐姐,也不能叫阿姨,但是叫叔叔……嗯,就决定叫哥哥好了!小脑袋里很快就有了这样的认知。

竟然不受诱惑呢。也许,在一名孩子的眼里,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妖异,什么又是迷惑吧?

男子唇边的笑意并未散去,而是伸手轻抚了抚小枫的脑袋,掌下却隐隐有白光闪动着。

“小枫乖,好好睡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催眠的安抚,睡意,渐渐侵袭了小枫的神志,他缓缓地闭上双目,小脑袋歪靠在唐可心的肩膀之上,不一会儿便睡得香甜。

这个孩子——不愧是林家的后人,竟然有着抵抗音之术的力量?是风之匙给予他的力量吗?

放开了手,男子忽然微微按了按胸口,面色显得有些苍白。

似乎有些过度使用音之术了!

代价——吗?万劫不复的代价啊!

他嘲弄地轻笑一声。

即使是要承受这万劫不复的代价,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可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伸出双手,还是无法触及那个背影?那个背影总是那么遥不可及,而在后面注视他的人,却只能一直一直看着那个背影慢慢远去而无能为力……

所以,明知是禁忌,依然不能控制自己伸出手去。

所以,明知是禁忌,依然不顾后果地占为己有。

即使,会有人伤心,会有人哭泣……

暗香弥漫的暖香阁里,红纱在风雪中轻扬,但上玄和炎却没有看到宫本月夜与炽的身影。

“宫本月夜。”撩起面前飞舞的轻纱,上玄一步步往里走去,四处找寻着人影。

阁里,几方软榻整齐地铺在地面上,夜光杯里还盛满了葡萄美酒,酒香四溢。

一切都与离去之时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但为什么,人竟不在了?

以刚才炽的情形,宫本月夜应该是带着他回来休息才对。

“赵大哥,炽呢?”身后,还靠在一旁休息的炎,着急地询问,他的心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空荡荡的,仿佛会失去什么的焦躁情绪困扰着他。

在暖香阁里走了一圈,又绕回来的上玄,轻摇了摇头,眉宇间添了几分凝重,“找不到他们。”

“炽是不是出事了?”炎面色一白,从雪地爬了起来,但身上无力,复又跌坐了回去。

上玄一边扶起他,一边眉峰紧皱,寻思着各种可能,“可能他们等不及,去找我们了。”又看了看四周,上玄下了结论,“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和血迹留下,他们应该没遇到什么危险。如果不是去找我们,也许,临时发生了什么事,离开了这里。”

“一定是这样。”炎急切地点头,他害怕去想其他的可能性,他和炽,这十五年来从未曾分开过,他不希望炽发生危险。

“我们先回凤来阁,也许路上可以碰到他们。”上玄淡淡地道。这是唯一的方法了,虽然自私,可如今配天也是危在旦夕,他无法分身再去寻找炽和宫本月夜。

带着炎离开的时候,上玄忽然感觉胸前一阵灼热——那是心之灵珠发出的光芒。

上玄连忙从怀中拿出心之灵珠,只见那银珠的表面竟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黑色,就连原本清丽的银芒都黯淡了几分。

那名叫烈的男子说过,心之灵珠之间是有感应的,如今,心之灵珠转为了黑色……

难道配天出事了?

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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