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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深山古寺里的钟声

说是古寺,其实已无半舍殿宇。历经千余年的沧桑岁月,昔日的雄伟浑厚都掩埋进了历史的云烟之中。而今存留下来的,除了一圈若有若无的遗址,就是一汪自绝壁下滴沥的清泉,一株冠幅巨大的老松,和一棵根粗如桶的古藤了。

尽管繁华已逝,但由于在志书中记载太盛,时至今日仍然惹得不少人前来寻访探古。掬捧清泉或饮或濯,走近松藤或仰视或触摸,得几许清凉,发一番感慨。若是盛夏,自带几样小菜、几瓶酒水,或置身于遮云蔽日的松下,或盘坐于花穗密缀的藤间,或亲朋或好友,举杯浅饮,远看翠绿屏障,静听林涛歌吟,亦为世间难得的情趣。

闲暇之时,我常常约上几位情投意合之友,留恋其间,吟诗作文,嬉笑怒骂,恣意而为,快活得不知了尘世繁杂。

约是三年前吧,山上突然住上了一户人家,是一对鬓发斑白的老两口。老两口在古寺遗迹的一隅盖了三间砖瓦小房,屋前辟出了几亩荒地,种瓜点豆,养鸡喂兔,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人不是本地的,听说是附近崮山村村主任的一个远房亲戚,一来就喜欢上了这里,自告奋勇要做那松和藤的守护人。恰巧村里正为古松老藤的保护犯着愁,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此后每有人来,老两口都取杯拿壶,热茶相待。有人想吃这里无污染的青蔬,可随便去菜园里采摘,青椒、茄子、大葱、西红柿,分文不取;有的要尝山鸡兔肉,老人麻利地宰杀剥净,要炒要炖,主随客便,只收成本。每次游人兴尽欲归,老头总不忘指指那口悬挂在松枝上的铜钟建议道:敲一敲吧!倘若你正官运亨通,商海驰骋,让这钟声提醒你千万别迷失了自己;倘若你正遭遇困惑,承受磨难,让这钟声带给你一些希望,勇敢地去面对。游人感念着老人的好心,举起棒槌,钟声便在空寂的山谷里当当作响,清脆而悠远。

游人都说老头不是个一般的人。

后来的一天我终于得知,老头的确不是凡夫俗子,据说他曾经官至县委书记,主政过不少地方,临近退位时贪污受贿东窗事发,被判过三年缓刑。因为深感罪恶,无颜面人,便说服了子女,携了老妻隐居到了山中。那口铜钟,是他特意买的,每天早晨和傍晚,他都要敲一次,以示忏悔。听到这个说法,我简直被惊呆了。老人劝游客敲钟时的凝重神情立即浮现于眼前。

人的一生都是由自己去担当的。老人的不幸固然是咎由自取,但难能可贵的是,他竟有着如此虔诚的忏悔之心。不仅自己忏悔,他还如此用心良苦地教化着他人。可以想象,每一次的槌起槌落,敲击的,岂止是那口铜钟,分明是在敲打着一个苍老的灵魂啊!老人善举的背后,该是承受着何等的心灵煎熬?他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洗刷着自己犯下的罪孽吗?这是一种何等的勇气和智慧!

以后再去那山中,我都怀了深深的敬畏。敬畏生命,敬畏那钟,更是敬畏了戴罪老人的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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