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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盛夏的黑樱桃

我落下眼泪。

并不是因为遭受了残酷的对待。

仅仅是你不应该,在那个夜晚,

以那样美丽的方式,

回应了我的期待……

ACT一:雷雨之夜的访客

法国波尔多梅克郡吉伦特河口矗立着一座圆顶白塔。在更加遥远的古代,这里是用于防御海盗的要塞。位于石塔之下被广袤的玫瑰花环绕的葡萄园,是西古家族旗下最著名的波尔多酒庄——拉菲特·罗待希尔德庄园。

十七世纪杰克公爵入主该园后开始致力整顿,传至享有“葡萄酒王子”之称的尼古拉伯爵手中更是带领拉菲特庄园攀上葡萄酒酿制业的巅峰。

近日最轰动社交界的消息,就是拉菲特这一代年轻的继承人——马利·亚历山大,将在近日与一位豪门之女共结百年的逸闻。

总算在婚礼前三日前的夜晚,安置好抵达的客人,穿着系有金色纽绊斗篷式外套的年轻人坐在写字柜的灯火畔,检视手中长长的名单。

干爽的茶色刘海沿着面颊左侧柔软的轮廓垂落,遮挡住他近一半的面孔。但另一侧宛如经过特殊修整的细长眉毛、流转凛冽之光的眼眸,依然出卖了青年拥有少见的俊逸这个事实。

黄昏时就淅沥不断的小雨入夜后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越下越大。青年出神地听着窗外的雨声,信手把灯火拨得更亮。

“主人……”管家不得不加重了音量。

“怎么,还有其他事?”好像才发现管家还站在身后,青年挑了挑略显神经质的眉毛。

看来自己适才说了什么,主人根本就没有听。管家不无悲伤地想着,只得将已经说过的话再次重复:“有两位客人刚刚抵达……”

“那就先安置他们休息吧。”光滑的眉间挤出不快的褶痕。青年露骨地表现出对于蝗虫般的“亲戚朋友”的嫌恶。

“可是,”管家带着茫然懵懂的神情讷讷地说:“这两位客人不是我们的亲戚啊……报上的名字也很陌生。”他没有明说的意思即是指——上流社会骗子也不少,就有人专门装成贵族的模样到处招摇。

略微沉吟了一下,青年无奈地颔首,“先请他们去客厅,我随后就到。”

闪电劈下炽亮的白光,张牙舞爪地撕碎天鹅绒般的夜幕。

“雷雨之夜的客人吗?”

咬住蜷起的手指,青年漠然地掀起眼帘,望向枝叶飘零银蛇狂舞的夜空。

“不请自来的造访者,总是代表令人厌恶的——意外呢……”

伴随着叹息般的话语,吹灭的火烛飘散淡淡的青烟……

而沉闷的雷声正由远至近地轰鸣,像要迫人吐出埋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这位是来自英国正在修业旅行中的利恩·鲍威尔。我本人叫做华莱士。”

以悠闲的姿态做着自我介绍的青年有张俊秀的面孔。质料良好的大风衣很适合他飘逸的风度,从头到脚未曾沾染一滴雨水的潇洒,使得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在风雨之夜赶路的狼狈。

至于他身边这位被称为利恩·鲍威尔的高挑的黑发男子,看起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深夜来访实在不好意思,这是由于路上算错了行程的时间……”里嗦地解释着,他解开裹在肩上湿透的斗篷,在向接待者点头致意的同时,随意地甩了甩湿漉漉的黑发。

“讨厌的利恩!”对于他下意识的举动,金发青年皱起眉毛忙不迭地跳开,语气激烈地责难:“你不要随便乱甩!把雨水都洒在我头上了啦!”

“你竟然有脸说出这种话?”黑发男子不可置信地压低浓眉,“我这不是在抱怨哦。从下了马车到进来的这段路上,如果不是我用我的斗篷帮你挡雨,你以为你现在可以神清气爽地站在这里么?”

“个子长得比别人高,心眼却比别人小!小小的恩惠也要唠唠叨叨你算什么男人?”青年发出嘿嘿冷笑。

“如果我是你口中这种人,那你以为你能平安地活到现在吗?事实上我就是太好说话才落到今天这种下场!”新仇旧恨,黑发男子已经控制不住情绪越说越激昂了。

“哼,没有动手不等于不打算动手!心怀罪恶的人与真正的罪犯在神的面前等同。”金发青年把脖子一梗,谁在言词上更占有优势已经不言而喻。

“你——”显然,不擅长诡辩的老实人已近乎词穷。

“够了。”欠缺顿挫起伏的平板音调冷漠地插入,“两位,请不要站在别人的土地上吵架好吗?”

利恩·鲍威尔因这句浇头冷水般的话,恢复理智并陷入不可言喻的尴尬。

而华莱士则以毫无自省的态度,挑了张看起来最舒服的椅子坐了下去。

“这里的摆设好像和上次来的时候不同了。”

“我们家大厅近十年都没有过布局变化。”接待客人的青年冷眼相看,“不知两位上次来是在什么时候。”

“这要问他。”利恩明智地抛开烫手山芋。

逼着华莱士带他去寻找由吸血鬼再变回人类的方法,怀着坚定的目的踏上未知的旅途。可恶的始作俑者却三天两头惹是生非,还一定要来拉菲特庄园。他也不晓得他在搞什么鬼。

“那种事我早就忘了。”华莱士嘟着嘴巴,伸手在身上东摸西摸,“咦,那个东西跑到哪里去了……”

“两位是有事专程来访?”

“好像放在你那里了吧!”没有理会青年不动声色地盘问,华莱士径自跑到利恩身上摸了起来。

“住手!你在干什么啊!”利恩咆哮着压制住华莱士不规矩的手,他觉得自己和华莱士之间总有一天得死一个,不是他先被华莱士气死,就是他实在忍不住在气死前先把华莱士给掐死。

“找到了!”随着一声欢呼,华莱士笑眯眯地从利恩的袖子里抽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你什么时候放在我这里的?”利恩本人也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就是昨天睡觉的时候……”华莱士竖起一根手指甜甜地解说:“想说你的胳膊一直压着我的腰,我就拿它捅你,结果你都不会醒,我就干脆把它放进去了……”

“难怪我今天一直觉得那里有点疼。原来是你……”

“咳咳!”看着主人的脸色越来越青,忠心耿耿的管家连忙用力咳嗽,提醒旁若无人的客人不要太过分。

“我就是接到这个,才会特意赶来的。”华莱士笑容可掬地扬起手中的信封。

似乎很怕冷的样子,在房间里还穿得全副武装的青年手上也戴着白色的手套。华莱士还没有接触到对方的手,就被他用手指一夹,将信利落地抽了过去。

展开信皮,里面装的正是庄园向受邀的客人寄去的婚礼请柬。但是这张请柬上的字迹,却绝非自己的笔迹。

“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吗,”将请柬揣入怀中,青年锁定华莱士,“您和本庄园是什么关系?”如果是亲戚朋友的话,自己不认识尚情有可原,但服务多年的管家也丝毫没有印象就有点问题……

“我和拉菲特庄园的主人是朋友。”笑盈盈的金发青年甜美微笑着如是说。

还好——利恩从心底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这张请柬是华莱士从哪偷来的呢。原来他和这儿的主人是朋友啊……

“哦?”青年凑近了一点,捏着自己的下巴细细打量华莱士,“你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我对吧。”

“不。”华莱士很痛快地摇头,“我是初次见到你哩。”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喽。”

“当然。”

“你和拉菲特庄园主是朋友,你不认识我。”

“真奇怪,你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呢?”真是不懂得待客之道耶。

“因为我就是拉菲特庄园主——马利·亚历山大。”

“……”

那是短暂而又悠长的一刻。特别对于深具常识的吸血鬼利恩来说。

“夜已经很深了……”年轻的马利伯爵默默地注视了华莱士半晌,转头瞥向管家。利恩知道,他无声的潜台词就是——送客!

“不管怎样,既然带着本庄园的请柬,你们就是我的客人。请先好好休息一下,我的婚礼就在三日之后。希望你们住得舒适愉快。”

年轻的伯爵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呃?”

“请随我来——”

在利恩还处于反应不及的状态时,华莱士已经迈着轻盈的步履跟上了前方引路的管家。

“华莱士!”利恩三步并两步地追上去,凑在他耳边低语,“你真的和那位庄园主是朋友?”

“我真的和这里的庄园主是朋友啦!”华莱士正气凛然地回答,随即眉头一皱,“不过我也是真的不认识马利·亚历山大!”

“这叫什么话?那你认识的那位庄园主叫什么?”

“我忘了。”噘着嘴巴向前踢着过长的衣摆,华莱士冥思苦想地感慨,“人哪,只要年纪一大,就会开始忘东忘西了。”

“咳咳。”用力地咳了一声,提醒身后二人还有自己的存在,管家用眼角斜瞟向“年纪很大”的美青年,指了指位于西馆二楼拐角处的两个房间,“先生们,请好好休息。”

哼哼,想骗吃骗喝的可疑分子!你们骗得了年轻的主人可骗不了我!怀着这种愤慨的想法,管家坏心眼地给深夜的访客安排了两间窗外就是大树、采光相当不好的房间。

“……他是成心的吗?”

目送着管家佝偻的背影,华莱士无辜地转向利恩。

“你说呢。”利恩回以冷淡的三个字。

“那他可真是个好人。”

虽然华莱士和利恩并不是只要被阳光照到就会死,但某种程度的不舒服却是肯定的。对于他们来讲,这种采光性差的房间真是再好也不过了。

但是很可惜,利恩·鲍威尔还保持着他身为人类的思考习惯。他感受到了自己是不被欢迎的客人。

“华莱士,等雨停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利恩是个自尊心很强的男人。

“不行。是朋友让我来参加婚礼的。”而华莱士是个一旦做出决定,就异常固执并且不顾一切也要执行到底的男人。这种差异性就说明了这两个人想在日常相处中不吵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你总是在路上消磨时间,不会是在骗我吧。”

只要被欺骗过一次,就很难再对同一个人产生信赖。这句话形容利恩对华莱士的感觉那是再合适也不过了。

“其实你根本就不会把有关吸血鬼的一切告诉我,也不打算帮我找到恢复的方法对不对?”这虽然是利恩自己内心的揣测,但是说出口的同时他却感到了莫名的沮丧。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想从吸血鬼再变回人的家伙啊。”用“你还真是怪胎”的眼神瞧着利恩,华莱士一副他也很委屈的模样。

“从理论上说我认为是可行的。”既然能把普通人变成吸血鬼,就一定存在恢复的方法。利恩对此坚信不疑。

“我要回到以往的世界中去!”

“然后呢……”

幽幽的音调带着某种程度的不满。

利恩调转头,看到不知何时将身体重心斜倚在窗台,金发乱乱地洒了一身的华莱士正用落寞的目光哀伤地盯着他瞧。

“然后,你就可以离开我了对不对……”

那是与平时拖着长音讲话的方式完全不同的口吻。

呼吸为之一窒,利恩别扭地撇开眼神,不想与那种若有所期的目光相遇。在心里,他一再提醒自己,华莱士的一切都是演技。装成可怜的样子也好、天真无邪的样子也罢,这些都是他虚假的表皮。真实的华莱士,他从来也不曾了解……不,他也根本就不想了解!

他只是厌恶自己……为何明知道那个人的一切都是在假装,却还是无法做到对他偶尔表露出的落寞置之不理。

难道因为血管里淙淙行走着他的血液,连心情,都要被这个血的束缚操纵吗?

“我要离开这里。”他按住不断传来刺痛的心口,忽略那个落寞的眼神,一再重复越来越无力的话语。

为什么……他可以感受到华莱士的心情呢。那淡淡的悲愁,渴望着什么,却并不真的相信能够得到绝望的期盼……

而即使感应得到另一人的心情究竟又能怎样。无法理解还是无法理解。

“我不要!”仿佛悲鸣的呜咽夹杂着小孩子强调对玩具不肯放手似的倔强,再度刺激了利恩让他更加反弹。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总是独断专行!”

“不是的……”微弱的声音持续抗辩,“是朋友要我来的。”

“哼。连名字都忘了,也装成一副为朋友着想的模样。”他其实并不是想说这样恶劣的话。可是为什么,他怎样也无法原谅华莱士。然后,只要看到他的脸,只要与那种若有所期的目光相遇,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些刻薄的话来伤害他……

因为,被迫承受别人的期待真的很痛苦。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即使忘掉名字,我也还记得他是我朋友的事啊!他要我来我就一定会来的。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可是利恩需要我出现,我也会尽全力奔跑到你的身边啊。”

“够了!”利恩不烦恼地打断他,“你不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一点也不奇怪。我珍惜着值得我珍惜的人,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在年岁上早就远远超过一般人类的吸血鬼并不觉得把感情表现出来有什么值得羞耻的。

但是在心理上依然是作为普通人存在的利恩,却绝对无法接受如此沉重的友情。

“我不需要你这么过分的好意。”

明明,就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罢了。即使在当时结下再怎么深厚的友情,即便产生了所谓斩不断的羁绊,也一定只是麻痹彼此心灵的谎言。因为就算说的时候无比认真,也依然会被流失的岁月改写成谎言。

既然如此,就不应该相信有着形同山盟海誓般的友情存在。早晚都要选择遗忘的话,就请不要对他这样温柔吧。

他绝对没有力量去接受那信誓旦旦的表白,也没有办法忍受如同告白般的炙热真挚的情感,他受不了那因为无法回应而产生的负疚与悲伤。

“我讨厌你。”

仿佛绝望的低语无意识地被利恩吐出唇瓣。

而听到他的话后,眼中有什么迅速熄灭般的华莱士只是轻轻地垂下了眼帘。

“……没关系。我也最讨厌你。”

他带着利恩不可理解的复杂意味说完这句话,反手推开关得紧紧的窗子,像只没有重量的山猫,轻盈地跃上斜倚着墙壁生长、绿意浓密的大树。

银亮的雨丝划破寂寞的暗夜,站在缀满浓绿的枝干上回过头,金发像长长的丝飞舞,用那双足以洞犀人心的眼眸抛下淡淡的一瞥,华莱士消失在晃动不止的树影之间。

ACT二:拉菲特疑云

从第二天早上开始,利恩就展开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捉鬼游戏。

起初,他觉得自己昨夜的态度是有点恶劣,就主动去敲隔壁的门,才发现根本没有华莱士来过的痕迹。那么说,从昨夜这家伙就是不知所踪喽?

难道是甩下他一个人跑了?考虑到以华莱士的任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利恩想拜托仆人去检查他们的马车,看看华莱士的宝贝棺材还在不在。但是稍稍考虑一下,他就知道这个想法绝不可行。庄园的主人要结婚,来参加婚礼的客人不带礼物也就算了,竟然在车里偷偷藏着棺材……这么没有常识的事,随便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吧。但是如果华莱士真的不负责任地就此跑掉,他该怎么办?

正当利恩为自己竟然要在精神上倚赖那个孩子气的华莱士而感到沮丧之际,管家给他送来了早餐,并以相当不悦的神色说起他的朋友一大早就戴着草帽跑到庄园的玫瑰丛摘花的事。

既然有心情破坏别人辛苦种植的玫瑰,那想必应该是不生气了。至少他没有离开。想了想,总觉得自己昨天欠缺了成熟男人应有的风度,实在无法做到就这样置之不理。习惯宽容别人已达二十七年之久的利恩,是一个深受习惯性控制的普通人。就算他变成了吸血鬼,短期内他也无法克服这种容易招至不幸的个性。

和管家借了一顶只有园丁才会戴的超大的帽子,利恩匆匆赶往管家说起的玫瑰花丛。一路上有不少宾客和佣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戴着一顶不和谐的草帽,见人就说:“早安,您知道玫瑰花在哪吗?”

当他第十次对迎面走来的女孩子这样说时,这位初入社交圈的小姑娘俏皮地回答:“如果您想找的是比玫瑰更美的花,眼前就有一朵呢。”

“呃?”很可惜——利恩是个不解风情的古板男人。

“我的名字叫做卡多莱亚。”提起裙角,小姑娘笑着向他行了个礼。

“呃?”很遗憾——利恩不擅长和年轻的女孩子打交道。

“如果您是在找人的话,应该说清那个人的外貌呀。总是问‘玫瑰花、玫瑰花’,可是不行的呦。”这位相当活泼的少女,一针见血地指出利恩之所以找不到华莱士的最大原因在于他的语病。

利恩刚想道谢,就听到这位女孩子接着又说:“这顶草帽真的很不适合您。特别是当您还穿着这么正式的礼服的时候。难道您一点也没有发现吗?”接着,不给利恩任何反驳的机会,她就解下头上的遮阳帽与利恩的草帽做了一个交换。

“嗯。好像还是不怎么合适。”捏着下巴,少女疑惑地盯住顶着女用遮阳帽的利恩那酷酷的脸,“我明白了。”左手成拳在右掌上一敲,少女语气欢快地总结:“原来你天生就不适合戴帽子!”

“呃?”不是因为这个理由吧!

这个呢,就是利恩和卡多莱亚的初次见面,当时,他说了三个“呃”字。

“你的朋友真好动。”

卡多莱亚揉着发酸的脚,比较路熟的她带着利恩已经走到第六处“曾有人看到戴草帽的金发美青年活动过”的地方了。

“算了,我想他是故意躲我。”利恩坦诚地宣布放弃。自己当然没关系,但他不能让一位小姐陪着他这样走来绕去。

“男人也会吵架吗?”卡多莱亚以为这是女孩子间的专利。

“他比较特殊。”利恩不算违心地回答。

“非常感谢你,这座庄园太大,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想我会迷路。”说完这句话后,利恩忽然满头黑线地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华莱士也许不是和他赌气,而是他彻底地迷路了吧?

“是啊。我在这里住了半个月。可是还有许多地方一次也没有去过呢。”

“你是西古家族的小姐?”

“不,我是为了陪兰妮。什么?你不认识她?”面对利恩一成不变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就是能察觉到他微妙的心理变化,“她是这次婚礼的新娘子呀!”

“呃……我是陪朋友来的。对这里的人并不熟悉。”

“也对,你是英国人。”

女孩子歪着头随便的一句话,却如同当头棒喝让利恩险些吐血。他从早上开始竟然就一直是在用英语去向庄园里的人打招呼。难怪人家只是看着他笑,什么也不说。

“你、你也是英国人吗。”现在才想起这里是法国。果然,和白痴在一起太久就会变成傻瓜的。这都是因为受华莱士影响的缘故!

“听名字不是就该知道了吗。”

“你是新娘的朋友?”太过丢人,利恩左右而言它。

“是啊。”

“哎?”利恩惊讶地瞧着卡多莱亚,“新娘这样年轻……”如果是朋友的话,应该年纪很相近吧……

“所以她才不想放我走。这么年轻就结婚也真是辛苦呢。”赞同地点点头,卡多莱亚担心道:“事实上我反对她和马利的婚事。”

“那个庄园主?”利恩回想了一下,“不是个很帅气的年轻人吗?”

“可是那个人总是摆出清冷的禁欲面孔,对婚礼的关心还不如对他岳父的关心多。”少女撇着嘴角一副不满的样子。

“呃?”这是自从遇到这位卡多莱亚小姐以来,利恩说过最多的拟声词。

“我真是觉得这个人有问题,虽然妈妈说他是位非常有钱的伯爵,但是这场婚礼一定是错误的。”少女因为敏锐的直觉而大伤脑筋。

“你和朋友谈过这个话题?”

“当然不能说喽。”吐了吐舌头,少女用毫不掩饰地表情微笑着坦诚说,“如果我这样讲的话,一定会破坏新娘子的心情,而且婚礼后天就要举行,即使她本人反悔,也已经来不及了,我还会被认为是出于嫉妒才这样讲的呢。利恩先生,你不会也这样认为吧。毕竟能成为拉菲特的女主人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件值得羡慕的事哩。”

“不,不会。”利恩不觉露出了温和的微笑。这是他变成吸血鬼后第一次由心的微笑呢,“你是个想到什么都会直接讲出来的女孩子,我觉得你这样很可爱。”

“呀、呀,利恩先生!可不能在女士面前说甜言蜜语呦!”

“你比我最小的妹妹还更年轻。”利恩不以为意。

“即将结婚的新娘和我可是同龄呢。”半开玩笑地抗议过后,卡特莱亚转身踢了块小石子,小声地抱怨:“让马利去和雷修结婚就好了。”

“雷修?”

“是兰妮的父亲。”

“新、新娘的父亲?”

“利恩先生,你怎么还口吃啊。”

“不、不是的,你说让新郎和他的岳父去结婚?”年轻少女的玩笑话对于古板的利恩而言不啻于异世界的言论。

“只是比喻,你不要这么大声音啊。”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卡特莱亚硬是拉着利恩蹲下身,把手放在唇边悄声说:“我不是刚才有说过?那个马利很烦人。他每次看到我,只问一个问题……”

虽然觉得和一个小姑娘偷偷摸摸地蹲在别人的庄园某处讲主人家的坏话有点问题,但是利恩也还是有好奇心的。

“他总是说‘卡多莱亚你好,你知道雷修先生在哪里吗。’所以我一听你问那个玫瑰在哪里的问题,一下子就想笑了。你们两个都是板着脸见人就问问题嘛。”说着,她强忍着笑意般地扬起了红润的嘴角。

“这么说,你也很讨厌我?”想想自己也是冰块脸,男人不禁做出一个伸手摸脸的无意识动作。

“怎么可能呢。”少女饱含诧异的音调令他隐约觉得有点高兴。

“我想也是……”应该没有人会陪着讨厌的人走这么半天吧。

“利恩先生,你好像太过于自恋了吧。”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即使慌乱到手足无措的地步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利恩感叹地想着自己的口才实在太有必要锻炼一下了。不但经常被华莱士的歪理驳得哑口无言,连和这个小姑娘讲话也绕不清楚了。会这样想的利恩,并不了解,人只有在不希望被讨厌的对象面前才会越发言语慌乱。

“你一直都沉默着,到底……是什么意思。”

毒辣的阳光穿透枝叶缝隙,斑驳地映照在两个男子的身上。嘴皮颤动着开口的中年男子的面部表情,不知道是不是荫翳晃动造成的错觉显得极其怪异。

“您这样讲真是奇怪。把我叫到这里来的人难道不正是您吗?”用冰冷的音质淡然回敬。这位留有长长刘海的年轻男子,正是拉菲特庄园的主人马利。

“不要再装了!你一直监视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男子的脸上交错浮动着害怕又强自镇定的神情。这个名为雷修的男人今年只有四十多岁,财富在当地首屈一指,是完全不输给拉菲特庄园的名门。

正是因为条件相当才能结下门当户对的亲事。在双方亲戚都热闹地准备着婚礼的时候,新郎当事人和准岳父之间的气氛却不能不说是波谲诡秘。

“您真是说笑了。”年轻的伯爵用和险恶表情不符的柔软音调吐出冰凉的字句:“今年的雨水有些多,我担心葡萄还来不及。说到监视嘛……您到是常常在我背后用观察性的眼神审视着我呢。”

“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鼓起勇气向贵千金提亲呢。”青年微笑着截住雷修无力的辩解,“因为您一直在观察我嘛。观察我的目的就是想把女儿许配给我对吧。这样想的话,对于您派人调查我的行为,就可以完全理解了。您要知道,普通人可是很难体会您这么婉转的美意呢。”

细长的凤眼透出令人脊背发凉的寒光,迫使雷修不得不点头说出是的答案。每次站在这个青年的面前,雷修就像是面对来自地底的幽魂,身体僵化手足冰冷。

“岳父大人。我是真的很喜欢兰妮。不是说爱能化解仇恨吗?”优游地欣赏着雷修因恐惧而苍白的面色,马利忽然凑过去,贴到他耳边轻声道:“雷修,你就当成我们间的不愉快……被伟大的爱情化解了吧。”

压低的声线令他被记忆动摇,忍不住双腿一软竟然栽倒在地,“不、不可能,你不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我……”

“你在说什么呀。”站在白银般通透的阳光里,青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我不是已经答应用这场婚礼了结一切不愉快吗?”

“真、真的吗?”好像心脏病都要犯了似的满头冷汗,雷修用力压着胸口费尽全力才得以抬起头,但看到的只是从那个青年眼中透露出的不该存在于这盛夏中的寒冷。

颓然地捧住头,他终于崩溃地大叫起来:“求求你了,马利!原谅我,放过我!”

“您真是太累了。”马利虚幻般地笑了,“那种调查我的小事,我怎么可能耿耿于怀呢。我呀,早就忘了。还是说……”他忽然踏上一步,弯下腰,搬起男人的下巴,挑衅般地凑近自己的面孔,轻声细语地问:“还是说你做过其他对不起我的事哦……”

“我没有——”大声嘶吼,凝聚起来想要问个清楚的勇气在近在咫尺的容颜面前消失无踪,雷修连滚带爬地向后奔去。

而站在树下的马利望着男人的狼狈身影,发出一连串机械般的笑声……却听不出丝毫得意。

“真的,有那么好笑吗?”

柔和的声调稍嫌突兀的自头顶响起,马利警觉地扬起头,一颗东西自上而下地落下,他下意识地抬手抵挡,感觉有什么跌落其中。

摊开手心,那是一粒尚未成熟的黑樱桃。

全身为之一震,马利不可抑制地脱口而出:“哥哥!是你吗?”

缀满紫色黑樱桃的枝条相互缠绕,逆光望去,隐约可见有人坐在茂盛枝叶间,戴着压得低低的草帽,缓缓地冲他勾起嘴角的一端。瀑布般倾垂的金丝与深紫色的果实相互点缀,成为远离现实的教廷壁挂般艳丽的图案。

什么时候呢……

也是在某个暴雨过后阳光毒辣的盛夏,有个少年在白花还没有落尽的樱桃树上,冲他微笑着抛去一粒尚未成熟的黑樱桃……

那是——如今的马利愿意舍去一切而换回的最为宝贵的刹那。

他失神地张着眼睛,而幻象般的魔法已在眼底消失。

马利失望地看清,坐在树上的是昨夜冒雨前来自称华莱士的客人。

他斜倚在枝上,翘着修长的双腿,撩起草帽露出清澈如镜的眼睛,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自己。长长的淡金色的睫毛覆盖着淡漠而又温柔的眼神……

似乎都在述说他早已洞犀自己辛苦隐藏的一切秘密……

握在手中的樱桃,泛着阳光薄薄的暖意,指肚触摸到的温度,刺痛冰冷的心。

强硬地扭过头,他做出无视华莱士的样子。寂寥瘦削的身影随着略嫌僵硬的步履渐渐消失。

“看到了有趣的事……”

拨开一枝白花,修长的手指摘下一粒黑樱桃,托腮微笑着,吸血鬼自言自语:“哥哥?那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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