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前面讲到,阿真赠言更生,要他同努一把力,争取携手共进。阿真是满怀期望,而谁知更生却有思想顾虑。
那么他的顾虑何在?显然,最近他的成绩起伏、波动很大,能不能遂心如愿,还要看以后的表现。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因素,无外乎二样。其一是感情方面,正所谓情窦初开,眼下他对阿真的那份情思虽说还不敢用热恋来形容,用爱情来表述,但总有一个情结让人难以释怀,甚至是刻骨铭心。这里有他的向往,也有他的胆怯,既让他心跳,也让他彷徨。他完全陷入一种解不开、理还乱的矛盾被动局面。而在另一方面,也就是生活压力。眼下家里又传来母亲病重的消息,最糟糕的是有病还没钱医治,这对他打击很大。对此他是牵肠挂肚,日夜愁苦,寝食不安,只搅得精神渐趋崩溃了。而在这当口,眼看又高考临近,试想他哪里还有心情心安理得地去复习、研读功课啊!此时的他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或者说一心二用罢了。
事情再又回到高考。高考前的备战原很紧张。即使是课余,在校园里每个角落,都留下同学们孜孜不倦地复习功课的身影……
那时候却见更生手抓课本,竟无心用功。他很忧郁,也很烦恼,不时地叹息。渐渐地他从一个地方走到另一个地方,猛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幸亏这地方不偏僻,很快倒有人发现了晕倒在地的徐更生。人们咋乎之余,赶紧拨打了120。旋即便传来一阵救护车的鸣笛之声。
而待更生苏醒过来,却已经是在几个小时之后了。这时他仍意识模糊。待从那白色的墙壁和邻床一位打吊针的病友身上看出,这可是在一家医院,显然他也正躺在医院的一张病床上。可他突然想挣扎着坐起来。
他猛又看到一直守护在病床边上的一个人,竟是阿真。可他的注意力并不全在她身上,还如同梦游一般,竟回首四顾,不住地嘟咙说:“喂,阿真,这是在哪儿?这是在医院吧,可我母亲是不是在医院里?她究竟怎么样啊?”
阿真莫名其妙,只好抚慰他说:“喂,几小时前你竟晕倒在学校一座花坛边,被我们偶然发现,才赶紧送到这桃花医院来救治。幸亏你并无大碍。医生说你主要是饿晕过去,加之这阵子学习紧张,心力疲惫焦瘁,故有此祸。但问题不大,只要你往后好好调养,注意休息就行!对此我们并没有通知你的家属来医院看你,当然你的母亲又怎么会在医院呢?”
更生仍疑惑说:“我母亲不在医院?可我竟好像是自己叫了120救护车,一直将母亲送到医院来的,这莫非是一场梦?在梦里我还似看见了医生,看见他给我母亲治病,我还将许多钱作为医疗费给了他……”
阿真打断他的话,说:“哎,你这大概真是做了一个梦!其实是我们叫了120救护车将你送到这医院里,并付了医疗费给院方,现在病人是你,而不是别人!”
更生方才醒悟过来。
“哦,是这样……原来是我自己病啦。好在你倒没有将这事告诉我的家人,千万也不能告诉他们,不然倒让他们为我操心,于心何安?唉,其实我病一场也没什么,只要躺一躺,睡一觉,不就好了吗?”
阿真冲他微笑说:“当然,这不错,你能不好吗?你可知道这是非常时期,马上就要高考,你可不能带着病态疲惫的身体去应试啊!现在你是什么都不要想,也不能想,好好休息,养精蓄锐,争取打好高考这场仗!”
更生点点头,并虚乏地回答:“那是,马上就要高考了,我这也是急出来的病啊!”
8
高考的铃声终于敲响。
这时候的校园情形与往日不同。原先许多在操场上、花坛边、树荫下能见到的学生们的身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那些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正顶着炎炎酷暑,烈日暴晒,个个是踮脚直腰、翘首以盼。
却说高考事关重大,学校和政府都非常重视。校园内外正打出各种宣传条幅,并由穿制服的交警保驾护航,专门为考场和群众设置了隔离带。由此看那些顶着酷暑的家长们,虽然内心焦虑万分,可对考场上的学子们仍于事无补,甚至反将这氛围渲染得异常紧张而严肃了。
在某考区考场上,一位监考老师戴着一副老花镜,乍看他深邃的眼神似被遮挡着,可其实他的目光往往从镜框底下瞄向考生,更让人捉摸不透。
考场肃穆。同学们无不认真地进行着每个题目的解答。这是一场外国语(英语)考试。
因为是考外语,这可是更生的死穴,他平时偏科,独这冷门无能为力,眼下真是一筹莫展。时光在不停地流逝,而他看着满卷的洋文字母,开始急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
此时外面正当骄阳似火,夏日炎炎,而室里尽管安装了几台吊扇,可都高悬空中似乎吹不到他。故此他的样子除了闷热和焦臊,还有懊恼和沮丧——
曾经听信社会上流传一句谣言:“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其实很荒谬。如今他就吃了这种亏。如果说他的语文、数学等科目尚有些基础,满可以对付一下,而独这一门外语实在一窍不通,很是令人头痛。前面选择题只好乱蒙乱填,稍后中译英、英译中就无从下笔,更到后面图解作文,那真是一个句子也造不出,等于是要交白卷……
他忽儿想,过去读小学的时候,因一些村干部安排自己的媳妇或子女当老师,那真是小学生教小学生的水平啊!至使连普通话和中文拼音都没教自己学会。后来上了初中,又遇到一位脾气暴臊的老师,因为英语成绩差,动辄被撕烂作业本,不然还要挨耳光。如今只怕怀疑自己的一只耳朵被他打蒙了。当然,也许另有原因。譬如自己生长在农村,又处在赣江岸边,打小帮家里干农活时,除了汗湿衣襟还总滚一身泥巴,这样就常到赣江去泅泳玩水。也可能是泡多了水,至使一只耳朵曾患上中耳炎,听力明显下降,结果依赖单耳听力,学英语音标时,说是听得进,实际听不准,至使这一门功课成绩一落千丈,练习是不及格,考试常交白卷……
“唉!”更生暗忖道:“想张铁生(‘文革’人物)交白卷的劣行早已被历史尘封,可为何如今的我,仍然会蒙受这般耻辱呢?或许我的天赋原不如人,加之庸人自扰,或而一心多用啊……”
那时,监考老师在提醒注意,考试时间已不多啦,请大家抓紧做题!更生闻听此讯,顿觉大势已去,不禁又发出一声叹息。
缘因他的叹息,至使许多考生将目光投来。这一刻,他望见了前排座位上的阿真,而阿真也正回头瞟了他一眼;——恰是这一瞟,使更生感到空前压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而额头的汗水又多了,并直接流淌到下巴,最终挂不住而滴到试卷上。
更生失声惊呼:“糟糕!”
他因怕汗水滴落浸透桌面上的卷纸,赶忙用手擦拭,不想手上也多汗水污渍,使得卷子更加一塌糊涂。而这时下颌上又在集结汗珠要往下滴,由此慌乱中想找手拍,可一摸口袋,竟掏出一团纸来。他下意识就想用这团纸去拭汗擦脸,可忽儿又迟疑地打住了……
恰在这时,他的细微动作都被监考老师逮个正着。
“喂,你在干什么?莫非你想舞弊、抄袭吗?请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别动!”
老师说着跨步冲到身边,并命令他,要将那团纸收缴上去。起初更生还想不给,可监考老师已挥手夺去。随后他又扶正鼻梁上的镜框,睁大眼睛,一脸严肃地仔细审视纸团。——可那原非简单的一团纸,并不是用来抄袭的试题,而是一幅画,上面赫然画着一位女子肖像,居然是刘阿真。
阿真肖像特写——侧身顾首,神韵绰约;一个鼻梁高兀,一对慧眼传情……
这是一幅素描,也是一幅速写,虽不比油彩凝重、水彩淡雅,可也浓墨淡笔,粗细有致,人物刻画,堪称维妙维肖。
当下老师便躬背驼腰,定睛定神地瞧了好一会儿,并嘟咙说:“哟,乍看还有点形象,这可画的是谁呀?为什么在考场上,要带这幅画进来呢?”
因为他拿画的手放得很低,且总在纠结这幅画的来由,使得邻座一个大眼睛的女生有机会好奇地瞟上一眼。而她偏认得那画中图像,不由小声乍呼:“喔,那上面画的……不像是阿真同学吗?倒也像极了!”
她声音不大,可在寂静的考场却足以让许多人听见。这一下让坐在不远的阿真也闻听生愕,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很大。只是她很沉着,也很冷静,始终没说什么,竟扭头又瞟了更生一眼,似艾似怨,便仍然埋头地做她的试题。
“怎么会是这样?”可监考老师说,“这简直是胡闹!在高考时刻严禁考生带不相干的东西进考场,可你竟带来这么一幅画像,究竟意欲何为?先将它收缴了!”
更生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反从老师手里夺下画,说:“不,你要将它还给我!”
老师震怒作恼道:“什么?你私下带违禁的东西进考场,我没告你抄袭、舞弊,你反要拿回去,——你还想不想考试?不然我将终止你的考试资格。”
更生说:“我绝对没有抄袭和舞弊!您或许看到,这并不是习题答案,它只是一幅画,因昨天晚上我熬夜将她画好,目的是想找个精神安慰、精神依托……结果画完也便放进了口袋。后来又因为疲倦忘了此事,不仅冒然带进了考场,还险点当成了拭汗的纸巾……”
监考老师说:“这简直是扯淡,这事多么荒唐!我且不管你怎么说,它已经涉嫌违规,这东西我可得收缴了。”
更生说:“不,不,老师,请原谅我这一回。我刚说过它可是我的一种精神依赖、精神支柱,我可不能没有它……它也不可能让您收缴去。”
监考老师说:“我不拿它便要收缴你的试卷。”
更生忽然坚定说:“这行!本来发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么这样,我现在就交出卷子。我退场不考了,也就没有抄袭的嫌疑了,对吧?”
当即,更生果把试卷交给老师,然后从容地收拾了一下桌面,带着那幅画,悄然无声地走出了考场。
考场,那里当120分钟进行到最后时刻,校方猛敲响一阵铃铛,郁扬顿挫。
仍在考场上的阿真,猛然受惊似地抬头望时,但见更生的那个座位空空如也。后来,考生们一个个捧着卷子都交到讲台上去;而阿真也茫然地混在人群里一起往外走。
随后大家都出了考场,直至铃声消逝,高考终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