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荡漾,日照东方。
清澈的微粼湖水反映着日光,纤纤细手搅动,又轻轻抚摸湖中荷花,脚步声传来,姜堇澜回头,目光不善:“哎,晴公主。”
姜晚已经离开帝都,也不告诉她要去哪里,身后没人撑着,徐维晴心中隐隐打鼓,但还是整了整衣裙,端庄地往微粼湖边,姜堇澜的方向移过去。
“你的事,我都听丫鬟说过。”姜堇澜叉着腰,斗鸡一样死盯着徐维晴:“你是齐国公主,还给夏锦衣当过丫头。”她顿了顿,深深呼吸:“可是,他对你没有爱!”徐维晴微微一笑,往前走了一步:“那又怎么样?你希望怎样?”
姜堇澜站直了身体。
徐维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往前一步:“难道,要他把我休了?”
“你——”姜堇澜万万想不到,丫鬟们口中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姑娘,也会有如此气场强大的一面,她当然不知道,这个在齐国王宫之中受列位王长窥视的女子,哪怕本性单纯,也早被动训练出了一身可拆卸可组装的强大气势,不然,她身为齐国公主,在水深火热的宫廷之中,哪能活到如今?
徐维晴小腿打颤,毕竟面对的是她夫婿的青梅竹马,此时此刻两人或许又有旧情,一旦处理不妥,兴许会影响自己与姜晚的关系,她咬紧牙关,再进一步,瞪大眼睛,直逼到姜堇澜面前:“不要以为我做过锦衣姐姐的丫鬟,到了你面前就低你一筹。”徐维晴扬起脸,那干净纯洁的面庞上,再一次爬上一种悲天悯人的气势,她转过目光看着姜堇澜,轻轻抿了抿嘴巴:“长公主,您与姜晚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但哪怕将来他娶了你,我也必是正妃。”她顿了顿,“倒不是我喜欢他喜欢到那种程度,只是……我是齐国公主,我代表齐国。”
姜堇澜看着她,突然一下子垮下去,嘤嘤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徐维晴被她这样一哭,吓得不轻,连忙跑过去,有些无助地拍拍她:“啊呀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许久不曾出场的姜飞,此刻就隐匿在假山后面,笑着看这两人手忙脚乱一个哭一个慌的模样,无声地笑起来。哎,姜夏帝都怎的有这样两个女孩子,真的要鸡飞狗跳咯!
转而再看此刻的晋元东堂,上下机关消息更新之后,残花堂主与方瑟、薛子明众人走走停停,视察各处。
“你还记得这处密道吗?”残花牵头,领着方瑟,从自己楼里的密道走下去,地下交杂罗列,各处密道阴暗中透着血腥。接近出口方向,有数十种兵器陈列,越靠内侧,越显现出一种怪异的冷寂感。几人走了许久,两人停下脚步,残花将目光引向一侧。那里,两间石室被坚固的铁栅与砖瓦隔成监牢一般,她微笑着转向方瑟:“十三年前那场火灾之后,咱俩就是在这里凑合,度过的三秋铜颜那该死的关卡啊!”
方瑟站在那里。
记忆中,有什么想要冲破桎梏,飞掠眼前呢。方瑟闭上眼。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何……突然……
仿佛回到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叛军四起,【浮生阁】飘摇不定,他的存在仿若一枝柳絮,随风漂泊身不由己。那时他还年幼,背着父母加入了东堂的第一重选拔,入选后,被不致情的父母拖着离开云梦州,南征北闯。当父母身陷囹圄最终以叛军之名被斩首,小小的他站在城头,看着一排人尸,没有哭也没有喊。他抹了抹脸上的灰土,整了整衣冠,磨出一块并不锋利的金属,混进城去,躲在衣柜里想要杀那座城的城主。
后来他被发现了,城主对他大打出手,他仍旧没有哭没有喊,只是定定望着那个粗野的男人,用他或许深恶痛疾、或许古井不波的神情与之相对。
那个男人没想要手下留情。
后来……
后来迷迷糊糊地,他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溅了自己一身,他感觉到一只手在摸自己的手臂,那粗糙的触感,却令他分外安心。
他听见那个人轻笑的声音:“你呀,其实很适合学琴。”
后来……再后来……他认识了湮。
接着,又想起了一些别的什么,他张开眼睛,一副豁然开朗的神情。他摸了摸自己的额角。他还带着从皇宫长公主府邸淘来的面具遮掩,虽然这里已经可以完全放开。但他不喜。
他宁愿时时刻刻想着狱中她走过来撩开他刘海儿的动作,她指尖的触感是那样的细腻,那样的温柔。
锦衣……
他勾起唇角,修书一封。早闻南府小筱与东堂清杀一同往北山辅助抵抗【桃花坞】,想必锦衣也随行在那里。那日徐邦刺杀姜夏皇时候,你浴血奋战却寡不敌众,濒死时候,曾经那样深切地想要告诉我什么,我现在终于知道了。锦衣,我亦心念着那件事,只是从不知,原来你心似我心。
“【桃花坞】那帮人鬼得很啊!”残花掰掰手脚,从绑腿中抽出一串钥匙,打开石室,“你可别怪我啊,现在我实在想不出任何比三秋铜颜更好的、能迅速提升实力的法子了。”
“三十日面壁进修,只叫三十日铜颜便够了。”方瑟打趣。
“唉,可惜这里可没有铜颜铁索,只能麻烦那帮小玉格帮忙了!”
三秋铜颜是东堂对梦魇或者东堂内部玉格高层人员的训练方法,三秋自然指三年,而铜颜……简单来说是铜的颜色,代指各种暗器,这种训练方法能够较为极端地训练杀手的躲藏以及反应能力,在十三年前烧毁的那间阁楼中,有十二个专门的石室,其中自带各种暗器,金银铜铁样样俱全,有时甚至会将钥匙放在固定的墙洞中,在训练时配以喷射水银等剧毒物,力求杀手临危不惧,发挥潜能。
据说,曾有一个少年,入东堂不过三月便被湮阁主派往三秋铜颜这一关卡,三日过去,毫发未损。他的名字,是殁。
一男子策马扬鞭,身后宽大古朴的剑,沉寂着血一样的寒光。他停在山顶,看着脚下的金玉庄园。四周有沙尘起伏,仿佛暗动。男子勾唇一笑,这一次,可不能错过亲手打击【桃花坞】的好事。
北山之上。
“喂,小老弟,要不要叫你姐姐出来?”卢小渊在冰地上徘徊,抓耳挠腮。这些日子实在太过难熬,石室中先是风声吓吓,而后走马回城一般,再然后沉寂下来。若不是每日她都会幽灵一般出来洗漱用餐之类,卢小渊甚至要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但……她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冰冷,一日比一日凝实。
有点,走火入魔的前兆。
冬寒并滤窟毕竟太过寒冷,她在其中修炼那么多日子,又不似北山项堂主那样身体情况特殊,怎么受得住。
眼见的【桃花坞】的人有靠近,北山成员大多善于闪避而不善征战,只能借住冰城中的机关暗器,因此先锋还要请锦衣来打。
岳锦袖舔舔嘴唇,走上前磕门:“那个……姐啊,【桃花坞】好像来了。”
不多时,夏锦衣推门而出。
“姐,有你的信!”岳锦袖挤眉弄眼笑着,将东堂传来的书信递给夏锦衣:“姐,来了几日了,你快看看吧。”
夏锦衣垂眸观瞧,信纸精致,毫无折损,亦然未曾染半分尘埃。她拆开来,看了第一行便叫她面色微红:吾爱锦衣。
她看下去。
“十三年前,一墙之隔,一曲《凤求凰》。东堂小琴师盼卿归来,念之甚深,思之甚切。”
落款:落霞。
夏锦衣勾唇一笑。
原来,你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