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大街上的人群愈发少了,姑娘们提着花灯欢欢喜喜回家,男儿家结三伴五津津乐道而去,小贩们收了摊子陪着家人共迎新年去了,只有玉夭手提宫灯和唐禹漫步在小巷尽头。
因着傍晚的南陵都城热闹非凡,唐禹并未吩咐寻风把马车停在都城内,只是徒步走来。再者,唐家在南陵的盛名太大,若是唐家的马车停在了城内,只怕又要引起一阵热闹,而这份热闹是唐禹所不喜的。故而如今只有再次徒步走出都城了。
精致的宫灯散发出淡淡清光,映在雪地之上,守岁的夜晚平静而温暖,又有谁想到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越货之时?刚刚踏出城门,周围是一片树林子,为今晚暗处之人的行动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
“嗖”的一声,玉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远处射过来,未反应之际便被唐禹紧紧抱住,寻风驾了马车飞速赶来,不远处一个暗影不真切地略过。马车一路急驶赶向唐府,玉夭甚至怀疑车身长了翅膀,只听见风刮过的声音,不得不坐稳以至于自己不被摔出去。
黑暗中玉夭看不清楚唐禹的面色,只知道寻风携了他飞身离去,甚至未曾注意到自己的存在。独自走回芙蓉苑,望着对面的落枫居坐立不安。远处素晴提了灯急急赶来,被寻风挡在了门外,绕着落枫居的大门徘徊,一些身着黑衣的人进进出出,脚步急切而有规律。
玉夭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以唐禹的行事风格定不会对自己不管不问,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隐隐间有种不好的感觉,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急切不能解决问题,甚至连落枫居的门都进不去。
事实证明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落枫居一夜灯火通明,素晴也分外焦急地吹了一夜冷风,寒风刺骨却吹不散素晴心中的焦躁,第二日天还未明便匆匆赶来。
素晴的眼眶有些微红,不知是一夜未睡还是因为哭过,发丝松散没有了往日的优雅姿态,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急不可耐,没有礼貌地敲门,也没有客气性地问好,进门时便道:“你怎么还可以安稳地坐在这里,你知不知道门主为了救你挨了一箭,门主自幼学习武功,若不是为了救你又怎么会中毒。你,去看看门主好吗?”素晴有些语无伦次,最后一句近乎是哀求。
大意玉夭是听懂了,唐禹为了救自己挨了一箭,而且剑上有毒,落枫居是唐府的禁地,素晴进不去这才来找自己。
“素晴姐,你说什么?唐禹他,中毒了?”回忆起昨日至今的种种,小树林里的声响,寻风的举动,落枫居外来来往往的人,玉夭知道素晴所言是事实,内心却不愿意相信,这才抱着微乎其微的希望出声询问。
“是,门主他中了毒箭,现在还生死未知。”素晴的声音越来越淡,消失在玉夭推门而出的声响中,如果此时的玉夭细心一些就会发现素晴有多么无助,那双眼眸隐隐含着泪水,可是唐禹的伤势要紧,玉夭甚至来不及回答素晴便夺门而出。
“寻风大哥,我要见唐禹。”
“小姐请回,没有门主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落枫居。”
落枫居外寻风的口气一如既往得平静,尽职地拦下了玉夭,在没有人注意之时恨恨地看了一眼便转头不再看向玉夭。即使玉夭很像那个人,即使那个人曾经待自己不错,当面临抉择之时寻风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主子,在寻风的心里一切都没有主子的安危重要。若不是主子有过交代,若不是主子心中那份眷恋,寻风早就将玉夭丢在小树林里自生自灭了,哪里容得她在落枫居外叫嚷。
正在争执之际,一身黑衣的男子走来,看他的身影略微有些熟悉,只是想不到在哪里见过,他的声音恭敬而平淡,道:“玉夭小姐,门主吩咐让您进去,请跟我来。”
玉夭点头,跟着黑衣男子步入唐禹的房间,只见他卧在床畔。他的脸色本就偏白,如今更是没有一丝血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唇畔的深紫色说明他中毒不浅,微微咳嗽便咳出一滩血迹,血中带黑,明明就是病重之症,偏偏还要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让玉夭的心更加愧疚,如果不是为了救自己,或许他就不会中毒了。
“他怎么样?”玉夭看向恭敬地立在一旁的黑衣男子问道。
“大夫说一个月之内拿不到解药,门主就会……”
黑衣男子的话被唐禹一声呵斥打断。
“追影,你先出去。”
“是。”那个名为追影的黑衣男子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唐禹,又看了一眼玉夭,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为什么不用解药?”玉夭从追影未说完的话中便推断出了唐禹所中之毒定然不简单,否则以唐家的势力怎么会寻不到区区一味解药?
“没有用的。”唐禹顿了顿,又道:“你可知这世上有一种花?它生长在冥界的忘川河旁,名为曼珠沙华。一千年花,一千年叶,花叶永不相见。”
“曼珠沙华?”玉夭问道,“难道那解药,是曼珠沙华的花与叶?”
只见唐禹点头,玉夭的心就像悬了一块石头,渐渐往下沉。
“这曼珠沙华又名彼岸花,彼岸开花生生相错,开千年,落千年,花叶从不相见,又怎么可能在一月之内集齐花与叶?况且它生长在冥界,不过是世人口中的传说罢了。”唐禹的语气极为平淡,仿佛一夜间看透了生死,进而一转语调寻问起来,“玉夭想去哪里,我让寻风送你去可好?”
他的问句仿佛在交代后事,偏偏玉夭不愿意放弃,“我曾听夏侯哥哥提过,血琉璃可以使人起死回生,难道还解不了毒吗?”
唐禹淡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苍白无力。
“传说血琉璃是以花神的血和泪凝结而成,这世上或许有神,可古书中有记载,花神千年前不知是何缘故而消失于世,又从哪里去寻得血琉璃?况且,若真如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夏侯沂堂堂一国皇子又何需去迷雾林里冒险?我曾听闻他的师父是上仙沧澜,不也依旧对他的母亲郑贵妃束手无策吗?”
不得不说唐家的情报网很强大,一个南陵的商人居然就可以对东陵皇家的秘事了若指掌,可惜此时的玉夭无暇感叹,只一心记挂着唐禹的箭伤。
玉夭走到床前道:“唐禹,你不是告诉我要坚强吗?你不是说生命最重要吗?你怎么能够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呢?无论如何都应该试一试的,否则我永远不会甘心,你等着,我一定为你寻来解药。”
玉夭信誓旦旦,决心为唐禹寻药,简单地用了午膳便打点行装骑马而去。七日七夜,玉夭除了每日花两个时辰稍作休憩,其余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赶路,且不说玉夭的身体是否能吃得消,随同的马儿已然倒下。
玉夭的坐骑是素有“千金易得,良驹难寻”一称的汗血宝马,即使在皇家也是珍贵无比的马种,如今却因为吃不消日夜兼程而倒下,更遑论一般的马匹,怕是连三日都支撑不下来,这足见玉夭的心情急切。
因着坐骑的倒下,只得暂放下行程,时间仅仅一个月,如此紧迫没了马匹一切都是空谈。玉夭询问了店小二,赏了几两银子,得知南陵的城内即使是过年官道旁也会有商人牵着马匹买卖,以备商旅的不时之需,而附近恰有马市,背了包袱便急急赶去。
这日的马市上格外热闹,里里外外围了不少人,玉夭找来一位大叔询问:“大叔,这里可是马市,为何有这么多人?”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这大过年的谁来买马呀,我们都是排队来见雨夫人的。”
“雨夫人?”玉夭有些疑惑。
“我还以为姑娘是慕名而来,原来不知道啊。前几日城里来了一位夫人自称为雨夫人,听说她能帮我们实现愿望,指点迷津,开始我们都不大相信。前天隔壁家的二牛许愿家中死去的黄狗活过来,那黄狗果真活了过来,这不是我们都等着见雨夫人呢。”
那大叔说得兴奋,又瞥了一眼人群,道:“只可惜,雨夫人每日只实现三个人的愿望,而这三个人都得是雨夫人的有缘人才行,我也是过来看看,说不定碰巧就可以实现愿望了。”
“那大叔的愿望是什么?”
“我希望家中养的老母鸡可以多下点蛋,这样就能多挣些银子给大丫买身新衣服了。”大叔满脸憧憬,笑得乐呵,仿佛看到了大丫身穿新衣服的笑脸。
玉夭暗道,大叔直接许愿要几身新衣服便好,何必要母鸡多下点蛋,不过大叔的思想的确单纯。这世上哪里有不劳而获之事?所有的愿望只怕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可是如果能有雨夫人相助救下唐禹,即使付出些代价玉夭也心甘情愿。
跟着大叔排在队伍里,之前的人群一一散去,看来都不是雨夫人的有缘之人,到玉夭时雨夫人宣布了最后一位有缘人,正是一身粉装的玉夭,人群相继散去。
玉夭打量着雨夫人,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娥眉巧目,堪称一代佳人,只是眉宇间浓浓的愁意似乎永远都散不去,一身黑裘带着浓浓的哀伤。玉夭直觉上雨夫人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她的背后一定有一段悲伤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