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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盛宣怀:钉在商贾柱上的士人(2)

他说,西方各国的成功在于“用举国之才智,以兴农商工艺之利,即藉举国之商力,以养水陆之兵,保农工之业”。这是很显然的事:“国非兵不强,必有精兵然后可以应征调”。

所以,中国的紧要之务之一就是要“练兵”。但是,没有军饷,练兵就是无本之源。军饷的来源只有一条途径,多快好省。那就是“兴商务,然后可以扩利源”。所以,归于一点,此时的中国必须要有一个理财专家。专家并非从天而降,必须要训练才能出人才,也就是育人。

从文章的角度来剖析,盛宣怀从远远的地方,慢慢拉近,最终拉到三个方面:练兵、理财与育人上。这可以称得上是文字高手,倘若让他去写小说,定是悬疑小说的好手。

在盛宣怀看来,练兵、理财和育人是当今中国欲富强的必经之路,也是一种诀窍。无疑,盛宣怀提出的三条路的确是中国现代过程中的必经之途,称得上是对症下药。可也是从这道奏折上,我们看到了盛宣怀的一个致命弱点,而这一弱点最终把他送上不归路。

政治!

他忽略了政治,要知道,中国当时的改革必须要依托于政治,想要让这三条路走起来,必须要有政治的辅助。可当时的政治似乎无法辅助,而盛宣怀又没有提出政治改革之道。

或许,这道奏折之所以忽略了这样一个最为根本的问题,原因还在盛宣怀身上。他对政治不了解,甚至于不谙政治。在他心中,一心想的恐怕只有李鸿章一个人。

我们知道,晚期的李鸿章手下有两员干将,一个就是袁世凯,另一个就是盛宣怀。

盛宣怀提这道奏折,已经是把练兵交给了袁世凯,而当时的大清人才现状决定了理财与育人必是他的任务,他可以自信地说,自己是当仁不让的。

但是,他的靠山却给了他一桶凉水,这桶凉水当然不是给他喝的,而是泼在了他身上。李鸿章对别人说道:“盛杏荪(盛宣怀字杏荪)机智敏达,而乏毅力,其条陈固欲办大事,兼作高官,官既未操左券,事又无从着手”。

这个别人不是别人,而是当时朝廷。

盛宣怀上这道奏折时正是大清国多事之秋,几个月后,中国被倭寇在海上击败,一切洋务一切理想一切信心被这次海战击得粉碎。甲午之败,根本原因且不去谈。一个很重要的值得我们关注的就是,这是自洋务运动兴办以来,许多人都充满了无法自持的信心后的一次大残败。洋务大臣李鸿章的心情可想而知,之后,更让这位安徽人心痛的是,《马关条约》签订,这一道丧权辱国的条约之所以签定,责任全归在李鸿章身上。他也只好因对战事不利负有责任而暂时失势。

李鸿章的那段话就是在失势时说的,虽然他已经失势,但他的话在帝国仍旧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这让一直对他很敬佩的盛宣怀愤愤不已,他几乎是抱怨的口吻写道:“……事合肥三十年,从不争牌子,合肥亦抑之使不得进。同患难而不能效指臂之力,可长太息也。”

而对李氏给出的“官既未操左券,事又无从着手”的评价,盛宣怀更是以牙还牙,他将李鸿章与曾国藩的用人之道做了一个比较:“湘乡(曾国藩)用人,唯恐不能尽其用,绝无所以限制之心;合肥(李鸿章)用人,唯恐功为人居”。把李鸿章贬损到这种地步,可见盛宣怀当时的愤怒之情了。

不过,人人都认为,这不过是两人的嘴架,事实上,李盛二人是无法分割开的。除非一个人离开这个人世。

也就在这个时候,盛宣怀的人生中出现了第二人,同样是洋务大臣的张之洞。

张之洞的出现,似乎是清政府为了牵制李鸿章而设的一个棋子。

1889年,张之洞被任为湖广总督,奉命在湖北兴办洋务。要知道,这个时候的湖北一穷二白。一开始,张之洞自己对于在湖北办事很是缺乏热忱。但他还是选择了湖北,第一,当时经济发达的东南地区全是李鸿章淮系的力量,对于一个国家来讲,这并不是好事,所以需要扶植张之洞在湖北的力量,用来牵制淮系。第二,如果办在经济发达的沿海,清政府担心一旦战事打起来,损失过大。

正是这两点原因,使张之洞督湖北长达三十年之久。

中日海战后,中国战败。随着李鸿章的失势,许多人把矛头对准了盛宣怀。对付盛宣怀恐怕比对付李鸿章容易得多。本身盛宣怀就是一官商,官商贪污是最正常不过的事。这几乎已成常识,盛宣怀能开办那么多厂子,身上不干净是肯定的了。

而他的品德又颇让人怀疑,攻击士大夫,仅凭这一点,就能把他拉下马来。

盛宣怀不想就这样被李鸿章连累,从此消失。他把目光放得很远,终于就看到了张之洞。

张之洞也正处在一个急需要盛宣怀这样的大财主的境地。当时,中国战败,政府没钱给张之洞,张之洞从中央拿钱更加没指望,盛宣怀的经济优势就凸现了。

张之洞一点都不喜欢盛宣怀,论官职,他是杂牌,论道德品质,他的贪污问题人所共知。任何人都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干净,但任何想要做大事的人又离不开他。原因很简单,盛宣怀经办的铁路、轮船、电报,这些都是当时的基础性行业,而且是官办企业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赚钱的大行业。

关于这件事,史料是这样记载的。张之洞所创的湖北铁政局,经开销公项六百万两而无成效,部门切责。张正在焦急之时,盛宣怀慢慢地走来了,张之洞就拿出了两份奏折给盛宣怀看,一份是弹劾他的,另一份是保举他的。

盛宣怀看完,笑了笑说:“大人意欲何为?”张之洞回答:“汝能帷幄接办铁政局,则保汝;否则劾汝!”

盛宣怀笑着答应下来。可是说,这是盛宣怀给了张之洞一个台阶下,而他也正需要张之洞给他的梯子。两人做的交易很简单,盛宣怀帮张之洞接下汉阳铁厂的烂摊子,张之洞则帮他摆平弹劾一事,并且答应他,可向朝廷保举他担任芦汉铁路督办大臣。

芦汉铁路督办大臣可是一肥缺,至少在当时来看,它不但可以救活盛宣怀的汉阳铁厂生产的那些铁轨,还能赚到更多的钱。从1896年到1906年,盛宣怀以芦汉铁路督办大臣的名义共修铁路2100多公里,超过民国成立至民国二十年所修铁路总长。

通过和张之洞的交易,盛宣怀完成了对全国路矿行业的垄断。

尽管与张之洞的合作很融洽,但盛宣怀始终没有忘记老朋友李鸿章。

1900年夏天,慈禧太后在京城突然发现了拥有法力的义和团,被西方各国欺负得人不像人的老佛爷仿佛看到了海上仙山,跟八国宣战。该年6月份,老女人下诏要求各督抚“联络一气保疆土”和“招义民御侮”。7月8日,鉴于京津形势危急,在盛宣怀等人的极力建议下,朝廷调李鸿章为直隶总督、议和全权大臣。李鸿章当时在广东,为了不惹上当年《马关条约》的腥,他在路上旅游。21日,李鸿章到达上海,就议和事与盛宣怀密谈,时间长达两天之久。这次谈话,后来盛宣怀回忆说,“傅相在沪上告宣曰:‘和约定,我必死’。竟若前知,痛哉!”

是的!

李鸿章虽然年纪已很大,但头脑仍旧清晰,他经受不住朝野上下的第二次口诛笔伐。该年的8月14日,八国联军攻陷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仓皇出逃陕西。

1901年11月7日(光绪二十七年九月二十七),李鸿章几乎是哭着与列国签订了《庚子和约》,同样是丧权辱国,同样出现了对他的咒骂之声。这一年,李鸿章去世。

此时的盛宣怀黯然神伤,洋务精英们试图富国强兵、中兴帝国的梦想。一切洋务成绩在经过两次战争的考验后,给出的答案居然是不及格!

李鸿章在洋务上用尽了半生心血,换来的却是滚滚骂名!

他们不是没有尽心尽力,他们的确是为了强国之梦的实现,但最终,国没有强大,做这个梦的人却身败名裂。

盛宣怀很痛,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可让他后来更痛的就是在这段时期所拥有的路矿,他一生受争议最多的就是铁路,曾经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大清的覆亡和盛宣怀的退出,和铁路大有关系。

另外,让他仍旧说不出痛的是还有一个人,就是他曾经希望去练兵的袁世凯。

盛宣怀与袁世凯原本关系很好。

1901年李鸿章死后,盛宣怀立即站出来推荐袁世凯继任直督,袁世凯后来继承了这个职务,盛宣怀的话自然起到了很有力量的作用。显然,盛宣怀把袁世凯推向权力的高峰,是想利用他的军政实力的支持。但是,袁世凯是相当有野心的一个人,他不属于那种传统士大夫,就在1902年,袁世凯开始向盛宣怀进攻。

1902年10月24日,盛宣怀父亲病逝,按朝廷规矩,盛宣怀应开去本兼各差,以便安心“守制”。盛宣怀并非不孝子,但对于这次守制,仍旧心里不安。他请求政府保留他的铁路督办一职,清政府答应下来。

盛宣怀一走,清政府就开始有所动作,派人去张翼督办轮、电两局,以便“归入户部筹饷”之用。盛宣怀得知清政府派的人居然是出卖开平煤矿与英国的罪魁时,大怒,并请袁世凯帮忙:“轮、电发端于北洋,宣怀系文忠所委,并非钦派……二十余年不过坚忍办事而已。至于利息盈亏,皆股商受之。局外不知,辄以独揽利权为诟病。时局如此,亦愿藉此卸肩。”

袁世凯当然高兴的要死,他正想插足甚至是吞吃轮、电两局呢,立即给盛宣怀回电,请他放心。并于11月下旬来到上海,与盛宣怀面谈关于轮、电两局归北洋管辖的问题。

两人谈了很久,盛宣怀最后直接告诉袁世凯,“船宜商办,电宜官办。”

也就是说,电局可以让出,但船局不让。

可袁世凯回后,却不管盛宣怀有什么理由,他总是要将轮、电夺归己有的。不久后,袁世凯就派出亲信唐绍仪和梁士诒接管了铁路和电报事业。

此时,盛宣怀手里只剩下一个汉冶萍了。之所以没有被袁世凯搞掉,一是因为张之洞还活着,武汉是他的势力范围,他肯定不愿意袁世凯染指,因此死保盛宣怀。另外,盛宣怀见事不妙,采取了一些手段。这就是1907年汉冶萍公司的改制,改革为公司制度。这时候晚清的《公司法》已经出台,改制后,袁世凯就拿他没有一点办法了。

但是,盛宣怀还是输掉了很多。可以说,他虽然始终在官场和商场之间辗转,但最高官职也不过是一个手中没有实质权力的尚书,另外,他做大官并非是手段,而是目的。倘若将他与张之洞相比,那就是,张是做官为体,做事为用,而他则是做事为体,做官为用。他的官场作为是为他的实业利益服务的。所以,这样的人如同行走于猛兽之间,稍不留意就会被猛兽咬一口,而留下永远的痛。

盛宣怀一生最为人诟病,又产生了对中国最重要影响的一件事,恐怕就是东南互保事件了。

东南互保

清朝时东南各省的富裕应该是西方国家的功劳。他们打开中国大门,让中国被动的富裕起来。在帝国的北方,京城之内的主政者们,这种情况是相当糟糕的。一方面,这一富裕是被别人逼起来的,另一方面,东南占据着当时京城所必须要有的赔款钱财。这就产生东南与西北渐渐地脱离。开始时还是经济上的脱离,直到1900年,东南大员们居然胆子大到敢与京城从政治上脱离了。

事情还得从在中国历史教科书上臭名昭著的八国联军说起。

1900年,北京城里一群好汉举着“灭洋扶清”的旗帜开始了他们即将消亡的路程。这就是后来我们所说的义和团运动,与其说它是一种运动,倒不如说它是一种心理变态似地破坏暴动。在他们盲目排外的背后,完全是一群没有人性没有理想的土匪流氓。

但当外国人职责慈禧不该这样不该那样的时候,他们的前途一下子变得看似光明起来。因为朝廷对他们的态度从以前的半推半一跃而升为彻底地承认,并且,他们将要实现自己的理想——扶清灭洋。

当这群吃不饱饭的狂热分子的旗帜席卷山东、直隶,朝廷支持义和团行动的暗示已经被官方渠道证实了的时候,中国南方官员们的反对态度却出奇地一致。湖广总督张之洞、两江总督刘坤一、闽浙总督许应、四川总督奎俊、福州将军善联、浙江巡抚刘树棠、安徽巡抚王之春等纷纷上疏,希望慈禧不要相信这群刁民。他们是一群祸害,绝对可以把整个大清帝国推进万劫不复的境地去。并且希望慈禧应下令立即将这些乱民剿灭,以绝后患。

慈禧似乎是想跟这些南方大员斗气,你们不让,我偏要支持。而且,我就让他们在京城先闹将起来。义和团开始对外国教堂的蠢蠢欲动,该年5月,各国公使以“保护使馆”为名,请求政府派兵进京。

远在大清帝国的长江两岸也开始了不安,这种不安首先是由英国商人感觉到的。他们先是把这种不安告诉了自己的政府,他们的政府很好,在6月17日上午,派出了英国驻汉口代理总领事法雷斯去见湖广总督张之洞。

他把自己的不安说了出来,义和团那群家伙如果向南开进,我们的商业活动该怎么办。所以,我要派军舰到长江,保护我们在长江流域的“特殊利益”。

张之洞听了,大为惊讶。在这之前,他已经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也只是想一想而已。可当有人说出来的时候,效果就截然不同了。他愣了那么一会。

法雷斯就趁热说道:“如果长江流域发生动乱,英国政府可以提供切实的军事援助。”

张之洞笑了,什么他妈的援助我们,还不是为你们自己?

他当即回道:“如果需要援助的时候,会和英国领事协商的。但是,这里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

张之洞的回答含义已经非常明确:他本人有能力防止义和团南下,不需要英国人的“好意”。这位头脑清醒的总督大人知道,一旦有此先例,那么,各国军队就会随之蜂拥而至,大清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四天后,也就是6月21日,慈禧下达了《宣战诏书》。诏书先从外国人传教谈起,忽然跳跃到向每一个曾经来过中国的国家宣战,表明中国人是为了某种信仰遭受欺辱而“忠愤”难耐到了“旷代所无”的程度,不得不“人人敢死”,“执干戈以卫社稷”。

这份诏书最具天国上朝魄力的就是里面有“彼等”一词。

自从这个世界有战争以来,就有宣战书。各种文字、各种风格和各种样式的宣战书几乎都有文字可查,可世界上再不会有一封宣战书能与这份发布于1900年6月21日的《宣战诏书》相提并论。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宣战书,矛头所指的对方都十分明确:某部落、某国家或者某将领,而此《宣战诏书》表示,大清帝国的战争的所指仅仅只有两个字“彼等”。

Dv“彼等”——除了自己以外的所有的外部世界。“彼”,如果没有特别的说明,中文的意思是泛指与自身相对的其他;而“等”,是帝国汉语中带有蔑视情绪的另一种泛指,指与自身相对的一切。

大清王朝在屈辱了近半个世纪后,终于仗着义和团的刀枪不入神功在纸上扬眉吐气了。

此时,盛宣怀焦急如焚,他连忙同时给两广总督李鸿章、湖广总督张之洞和两江总督刘坤一急电,建议他们“电饬上海道与各领事订约,上海租界归各国保护,长江内地归督抚保护,两不相扰”。对于局势的判断,盛宣怀曾劝说张之洞:“北事不久必坏,留东南三大帅以救社稷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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