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之后,轻染暂忘了在杭州的事情,又开始了她忙碌的生活。近期她忙于她的博士论文,医院、学校、图书馆几乎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三点一线,也许因为这些天劳累过度,情绪起起伏伏,饮食也没有很讲究的缘故,她的身体又有点支撑不住了。上次配的药好像不剩多少了,趁着正好值班,轻染就打算去中药房找王副主任再开点药,虽是在医院拿药方便了些,轻染还是觉得作为一个医生老往药房跑多少有些奇怪。
王副主任虽然看上去很严肃很古板,其实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轻染有时候觉得那些刻意把自己武装起来好像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的人,反倒是有颗柔软的心。因为定期就要去复诊的缘故,轻染与王副主任已经很熟络了,轻染的病情她也最清楚,所以此次去拿药,王副主任除了把药开给她,问了她最近身体的一些情况,还给她把了把脉。
轻染见王副主任微微皱着眉,心里倒也不是特别担忧,她这病急也急不来的,不过也不至于太坏。王副主任放下她的手腕,摘下她的金丝框眼镜用眼镜布细细擦了下又重新戴上,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不少。“霍大夫,你这脉是越来越细了,气血虚着呢,不仅要养胃,肝和肾也是要养的,最近是不是很容易感到累,视线也渐渐模糊?”轻染点点头,这些都是老毛病了,那些年在德国的时候她胃病复发,疼得她死去活来,把夏洛和卡尔教授都惊了一场。
王副主任继续叮嘱道:“多注意休息,女孩子有什么好拼的,嫁个好人最重要,你生得那么好看,身体垮了多可惜。”
轻染笑着点点头,跟王副主任道了别,又到小楸的病房里陪小楸玩了会儿。她回杭州的时候带了些杭州老字号的糕点给小楸,那小丫头到现在都舍不得拆开吃,怕吃了便停不了口,非得等到出院后拿回家给邻居奶奶也尝尝。小楸她们母女俩与她们说的那位张奶奶可谓同病相怜,那位张奶奶前几年老伴去了,子女也很少回家,所以一直与小楸母女为伴,小楸妈妈有时候工作忙就会把小楸寄放在她那里照顾,两人的感情就好比祖孙,如今小楸的那颗感恩之心让轻染也倍感欣慰。
小楸再过一天应该就可以出院,轻染陪小楸妈妈去办理了出院手续后就径自回了办公室。可能是因为到了夜里空气变寒了,也可能是因为办公室就只有她一个人的缘故,轻染突然觉得很冷,虽说她本身就属于寒性体质,特别怕冷,但现在办公室的气温让她冷得直打哆嗦。她起身倒了杯白开水,边捂手边喝几口暖暖身子,即便是值夜班,她也不喜欢喝咖啡提神,苦的东西不知怎么她就是喝不下去,太甜的也不喜欢,所以像白开水或是一杯淡茶是最好的选择。
她刚准备放下杯子开始写论文,手机就传来了短信的声音。轻染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本以为又是移动发来催缴话费的,谁知署名竟是丁朔。
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说实话,她已经快有两三个月没跟丁朔联系了,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感情淡了,只是那段时间各有各的事要忙。
“小曦,猜我现在在干吗?”丁朔在短信里这样问她,轻染觉得有些好笑,丁朔似乎认为她喜欢看推理悬疑小说就意味着她很喜欢去猜测别人的所作所为,所以总喜欢出些乱七八糟的题考她,这样的提问已经算好的了。其实她不喜欢去探究别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毕竟不是侦探也不是警察,要揣测每个人的意图真是件耗脑细胞的事。
“睡觉!”轻染简短地回了两个字回去。
“错,我在陪我妈理东西。”其后接了一个龇牙的表情,似乎很得意。
“孝子。”轻染又回两个字,一如既往地简短。
“小曦,你就不能多打几个字吗?懒虫一个。”
轻染嘟了嘟嘴,愤愤地回了句:“正忙,回聊。”
丁朔发了个哈哈的表情,后面接到“总算被我逼着多发了两字了,难得!”
轻染干脆不回他了,十年风水轮流转吗?以前她打趣他,现在是反着了。好在丁朔对她发了句“晚安”之后也再没下文,轻染继续忙她的论文,写了几段之后她就关了电脑,好在离交论文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可以再慢慢理下思绪,加上近日身体的原因,她也不敢让自己太操劳,索性披了条毯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眯了会眼。
清晨的曙光通过百叶窗照射进来,形成了一圈光晕,轻染觉得身上一丝暖意,她轻轻拿开披在身上的毯子,叠整齐后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了上去,打开窗户深深吸了口早晨的空气,心中涌起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幸福感。这时,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轻染认得这敲门声,应该是简微,她敲门的时候总是以“嗒,嗒嗒,嗒嗒嗒……”这样递增的顺序进行的。
“霍医生,起了没?”简微问道。
“起了。”轻染回了一句,就走到门口给她开门。门一打开,简微就把早餐捧到她面前,笑着说:“今天我恰好做了绿豆粥,料准了你还没吃早餐,给你带了份来,快去洗漱洗漱,不然要凉掉了。”
轻染感激地道了声谢,就洗漱去了,回来的时候简微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去。“如果觉得凉就拿微波炉热热,你那胃脆弱得很,别老和他对着干。”简微说这话的时候特有师长的威严,轻染恭敬地说了句“是”,浅笑着注视着简微走出了办公室。
简微的手艺真心不错,轻染难得可以把一碗粥喝完,倒不是她吃不下,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养成的坏习惯,她喝粥喝到最后总要剩一点,也许是觉得腻,也许是出自一种奇特的心理认为剩余的东西总是脏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吃完早饭后,她理了理东西,准备回家好好洗个澡,睡个觉。
虽然已经到了五月,清晨的空气仍让人觉得有丝丝的冷意,轻染脱下白大褂后穿上了自己带来的藏青色风衣,脖子上围了条白色的真丝围巾,她走出医院的时候,风有点大,长长的围巾在风中飘逸,夹杂着乌黑飘散的发丝,这样的她确实很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待风小些了,轻染理了理自己的长发,拉开挎包的拉链,找出一个发圈将头发绑了起来,刚想把拉链重新拉上,包里的手机就发出阵阵震动声。轻染把手机拿出来看了眼,虽然没有来电显示,但这个号码她早已烂熟于心,是母亲。
“小妹,今天上什么班啊?”。母亲虽然来上海多年,还是习惯说杭州话,不过这也不矛盾,上海话与杭州话在某些程度还是很像的,至少她都能听懂。
“昨天上的夜班,今天我休息。”轻染淡淡地回复道。
“那你回家吃饭吧,你爸也正好在家呢。”
轻染想着自己也快将近一个月没回家里了,平常她不是住在“阆苑”就是住在医院的宿舍,好像是该回去看看了。至于洗澡睡觉,家里反而更舒坦。
父母亲住在市区,从医院乘地铁过去的话至少要半个小时,这对轻染又是一大折磨。她讨厌人多的地方,而地铁、公车却恰恰是人流量的集中地,不过她也只能去适应,毕竟她现在生活在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而不是那个远离尘嚣的海德堡。她在父亲的要求下学了车,学成后几乎没有开过车,她内心深处对车辆川流不息的道路有着深深的恐惧感,有时候甚至都没有办法一个人过马路,好像多年前那刺痛她心灵的一幕又重新上演一样。
从地铁站出来,离父母住的别墅区还有一段路程,但轻染完全没有坐公车的打算,这一带公路不宽,却很笔直,两旁矗立着高大的梧桐树,梧桐的落叶似乎给道路的两边镶了条金黄色的边,轻染似乎挺眷恋这段短短的旅程,故意把脚步放得很慢,平时的她难得有闲暇可以这样散步的,不过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在不经意间她已经来到了别墅区。
父母亲住的不算里面,走进大门向右拐两个弯就到了,站在门口,轻染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按响门铃,有匆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站得更笔直,本来毫无波澜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她没有任何情绪的时候,想要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对她而言真是件挺不容易的事。
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紫檀木大门缓缓地敞开,轻染见母亲穿着绣花围裙正在门口微笑地迎接她,心里一处角落似乎变得柔软了不少,也带着笑意喊了声“妈妈”。母亲把拖鞋拿给她,顺便问了下路上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之类的话,之后又问了下在杭州的事,夏沐的近况,她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轻染突然觉得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变得八卦了,不过她也能理解,所以很耐心地回答每一个问题,不过有些自然是要隐瞒的,比如她遇到凌初晨,反正母亲也从来不知道凌初晨,她很少在家人面前提起同学的名字,即使有,说的时候也用“某个同学”替代。反正至今母亲叫的出名的也就夏沐、月影和丁朔了,毕竟他们四个小学就在一起念书,家也离得近。
与母亲寒暄了那么久,她还没见父亲,于是提了一下。正要准备进厨房的欧诗韵回头对着她神秘地笑了一下,“你爸在书房呢,今天他有个得意门生来拜访他,谈得正欢着,你先去洗澡,等你出来我再跟你说。”母亲还是爱搞神秘,调她胃口,轻染本来对父亲有多少高徒的事一点也不关注,不过这次好像有点特别,因为父亲没有请自己的学生来家里的习惯,这次能给这个面子,看来这人真的不一般,轻染的好奇心又被勾起了。
洗完澡后她换上了简单的家居服,淡蓝色的长款针织开衫,里面是带小花边的白色蚕丝竖领打底衫,下身穿了条卡其色的休闲长裤,头发一边用边夹固定,显得她的肌肤更白皙了。也许是洗了澡的缘故又或是昨晚打了会儿盹,她现在倒是没什么睡意,索性帮母亲一起准备午饭吧。
欧诗韵见女儿进来,有些惊喜又有些责怪,“不去睡会儿啦,那么急着帮我做饭呢?“
“不困,昨天晚上有睡。“轻染淡淡答了句,就拿起流理台的一把青菜洗起来。
“唉,你这孩子。对了,刚我还没说完,你爸的那个学生。“欧诗韵的嘴角噙着笑意,好像陷入了某种幻想或是正在组织一个长篇故事。
“嗯,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爸爸愿意在家里会见他。“轻染将洗干净的菜一棵棵放到砧板上,语气淡的听不出一点情绪。
“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妈还没见过哪个男人可以像他这么英俊的,就是你爸年轻时候也跟他比不了,和他站一起,那些男明星恐怕不知道气质二字怎么写了。那孩子,一看就受过良好礼仪的熏陶。“欧诗韵讲得很激动,可这完全不是轻染想了解的。
“妈妈,他的这些特点只会成为你请他做客的理由,而不是爸爸。“
欧诗韵尴尬地对女儿笑了笑,她差点忘了她的这个女儿从来不花痴,无趣地很。
“他其实并不完全算是你爸爸的学生,你爸爸有一回回浙大举办讲座,那应该是你刚去德国那一年吧,听你爸爸说有个学生向他提了个麻烦的问题,还和他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后来你爸竟然承认他自己的观点有疏漏。你知道你爸是个惜才的人,虽然这件事让他有些丢面子,但他对于这样的商业精英有着极大的兴趣,那次你爸回来还很高兴地跟我说他终于有了知音。后来两人常有联系,他创业的时候你爸给他提了些意见,但你爸这次难得不邀功,说其实大部分还是那孩子自己的见解和独到的眼光。说实话,你爸这样赞美一个人,我还是头一回听见。“
浙大,轻染的心里不由地沉了一下,不会是他吧,后来想想,哪会有这么巧的事,于是心情也慢慢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