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之后,子陌先走了出去,我和韩予跟在后面,他温柔地揽着我的腰,最后走的是手牵手的林媛和李鹏飞。
谁的手把冬天的颜色一天天加深,珠灰色的天空,鼻腔中是雨后凛冽的气息。
圣诞刚过,元旦姗姗而来。我们学校顶着教育局的压力破格给高三放了一天假。为了让学生们不上学胜似上学,油印室那台烧得发烫的打印机一刻也没闲过——不停地吐出新鲜的、热辣辣的带着温度和油墨香的、新出炉的、口味不一的卷子。然后由无辜的科代表们摊到每个口吐白沫的同学头上。
“我要累死了!”
“别死着先!把卷子拿了再走!”
“清明的时候烧给我。”
韩予每天晚上都会在校门口接我然后开到我家楼下的十字路口看着我上楼才走。今天不用晚自习我发短信告诉他说晚上不用来等我了,他回了个OK。
因为我和子陌、鹏飞、当然还有林媛约好去江边骑车,那种四个人的单车,可以租给游客在江边骑。为了庆祝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我们四个租了一辆。
林媛不会骑车,所以李鹏飞把方向盘,林媛和我坐在中间,子陌坐在最后。只能说我们几个太不默契了,协调性都不好,刚走了两步就开始东倒西歪。林媛抱着鹏飞的腰尖叫。
“大家坐稳了,我数123,就一起蹬。”鹏飞在前面指挥着,我们齐声说好。
我们旁边有对情侣,租了两个座位的那种,也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女生跟林媛一样也不会骑车,他们或许比我们更加糟,我们至少有75%的“会骑率”。我们两辆车就像比赛一样看谁先协调。
最后他们两欢快地骑走了。我们欢快地在原地傻笑。
傍晚江风拂面,路灯一下子全亮了。很多人骑着轮子带LED灯山地车华丽丽地从我们身边掠过。我们原计划是骑到对岸去,然后再折回来,现在我们回头看还能看到那个大大的牌子写着:租车处。
各种挫败。
事实证明。我们还是不要做超越林媛能力范围的事情。最后我们把车推回去,在旁边的小推车上一人买了个椰子戳了吸管开始喝。
“冷吗?”李鹏飞问林媛,“要不要再加一件衣服?”
“热死了!刚骑车那么久,累死了!”林媛用手扇着脖子说。
看她累成这样,我们都不好意思说话了。
余子陌黑色的刘海被风吹成了三七分。我们指着他笑,他也指着我们笑。谁也不知道自己在风里吹成了怎样的傻样子。只顾着笑。没心没肺。
韩予走的那天正好是周日。时间和我们那次去纽约的时间一样,也是凌晨。
我跟我妈说去送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出国,叫曲薇薇。她答应了。
韩予没有带多少东西,只背了一个黑色旅行包。反戴着鸭舌帽,穿着一件连帽的厚实的卫衣,看起来像个去春游的中学生。看见我,他摘下耳机挂在了脖子上,我揽过他的手臂说:“走吧。”
路上的车很少,好不容易才打到车,打到车之后就一路畅通无阻了。
“好久没有这么畅快了,没有堵车的广州真是难得一见。”韩予说,手在前面比划着,好像空气中有一个方向盘一样。
“别傻了。”我笑他说。
笑着笑着,我觉得鼻子有点酸。
“你怎么了?”他转过头来,纤长的睫毛下掩着深邃的双眸。
“你下次要什么时候才回来啊?”我望着他,用力地望着他,因为很快我又会看不见这张脸了。
“我这不是还没走呢,”他笑笑说,“下次,很快啦,暑假,两个月呢!那时候你就高考完啦。”
“那么久!”
“没关系。高考完我们一起去度假,去意大利、罗马、巴黎,哪里都可以。”
“你说的。”
“我说的。”
“好。”
的士开到白云机场把我们放了下来。我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对了,若依最近怎样?好像没有怎么见过她了。”我问。
“她去悉尼了,读高中。”
“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去纽约?”
“她说纽约生活节奏太快了,不喜欢。”
我拉着韩予的左手。那枚戒指磨砂的质感。
韩予拿着机票,抬头看着电子屏上航班的序列。国际航站楼前飞往纽约的航班将于一小时后起飞。
“我要走了,”他委屈地说,“呀呀呀你别哭啊,我没带纸巾。”
“我不想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啊。忍得好难受啊韩予。”
“给你抱一会儿,免费抱。”
他的锁骨处有条银色的项链。胸膛很结实,有种麦田的清香。我的眼泪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他轻轻哼唱那首老歌。
“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我接了下一句,声音有些哽咽。
“对了,这个给你,我差点忘记了。”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盒子。里面是我花了很多积蓄买的一条Givenchy的男款围巾。
“Givenchy!这个很贵的,怎么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他诧异地说。
“别的牌子我怕你不喜欢。这还是薇薇以前告诉我的,你喜欢Givenchy的。”我说。
“喜欢。什么都喜欢。你从家里毛巾上剪一条下来我都喜欢。”
其实我并没有告诉他,我在班上用下课或者睡午觉的时间亲手织了一条,浅灰色的,但是只织到一半他就要走了。
机场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每天都上演着人间的各种悲喜剧目。有些人在这里相遇。有些人却要在这里相离。有些人笑了。有些人哭了。有些人笑着笑着也哭了。
那么多人,从这里出发,带着自己的梦想还有勇气。却要让另外一些人为他们鼓掌欢笑之后独自归去,黯然神伤。
我看着韩予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心里像被灌了帝国大厦顶楼的风。
我有时候是个悲观的人。因为我对未来总有一种莫可名状的恐惧,那些名叫未知的东西总是让我觉得很无力。
回到班上,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忙碌的节奏让我没有许多闲暇来伤春悲秋。
“我听说韩予回美国了?”子陌说。
“对啊,上周末。”
“没有豪车接送,寒大小姐又要跟我们这群吊丝一起走了?”他酸溜溜地笑着。
“滚滚滚。就你最吊丝。”
“没错,是你这个吊丝,不是我们这群吊丝,不一样的好吗。”李鹏飞凑过来说,“我跟我媛是才子佳人。”
“你才圆呢死胖子!”林媛白了他一眼说。
“我方。我方。”
话说自从林媛和李鹏飞公开了之后李鹏飞就清闲了很多,出了我们四个玩得比较要好的,其他同学都很少去问李鹏飞问题了,那些女生也很少逗他玩儿了。他就像同步卫星一样尽职尽责地在林媛上空盘旋。在这个“剩女”们感叹着好男人都绝种了的时候李鹏飞站了出来狠狠地“打脸”。于是兰婧那样貌美如花又只会撒娇卖萌的“过气女神”只能抱怨着世道变了、李鹏飞你丫瞎了吗。
我拿出那条织到一半的围巾开始继续织。看着那团灰色的粗棒毛线越来越小、围巾越来越长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韩予都走了你还织。”子陌笑着说。
“我不能半途而废嘛。况且这又不是给他的。”我头也不抬继续织着。
“那你织给谁呀?”
“我织来自己戴。难道这也有问题?”
“没有。你织吧。我不打扰你了。”他转过身去。
我的孜孜不倦让我们班刮起了一股织围巾的狂潮。很多女生都带了毛线回来织,有些男生居然也卷了进来。一下课,睡觉的人少了,一堆人都在织围巾、有些贤惠的女生还会很多种不同的花纹,聚在一起聊心得。哪像我,只会最简单最基础的那种。
我们前几天刚考完期末考,这几天出成绩。我们班整体成绩下滑,我虽然坚挺全班第五没有动摇,但是“含金量”却不如以前了。李鹏飞一下子从全班第一的王座上摔下来到了第十一。这股“围巾潮”成了压死阿琴的最后一根稻草。
“本来我不想说你们的,就高三下学期的人了,不想打击你们自信心。但是现在倒好,皇帝不急太监急啊,你们这些女生倒有闲工夫织起围巾了。别给我找什么借口说给妈妈织的、爸爸织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她扫视了一番说:“下次,谁再让我看到,见一条拆一条,当着你面拆、还要剪断。”
我们默默地把围巾藏进了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