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闻声望向殿门处,一名少女就这样慢慢印入众人的视线,雅韵天成。
跟随她而来的随侍自觉的在殿门外整齐立着,颇有气势。
一般的少女都偏爱粉嫩娇俏的颜色,可是这位确有些不走寻常路。
一袭黑色的穿花云绣裙,渐变的紫色薄纱轻轻摇曳在身后,划出一地浅浅流光。冰肌玉骨,身材修长匀称,举手投足谈笑之间,好似一朵盛放的曼陀罗,妖冶华美。
云希看着渐近的巫明瑶,眸光流转。忽的就想起了褪去书卷气而变得卷狂霸气,足以魅惑众生的那张脸。好歹有着血缘关系,这二人的基因真是不错。
巫明瑶似是看懂了云希眸中的细碎流光,几不可闻的挑了挑眉。随后大方的落座在云希身旁的位置,将众人神色看在眼里,依旧笑意盈盈的模样。
云希面上带着一抹浅笑,只是对着明瑶轻举了刚上来的茶盅,并未言语。
明瑶的那句话看似是在责怪她,语气却没有针锋相对的认真。
云希轻举茶盅,明瑶也在此时适时的回敬了她,两个熟识之人的玩笑话,谁会没眼力见儿的再去找茬?况且明瑶的一席话,也同时应证了云希方才确有祈福诵经的行径。
梁淑仪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只是一瞬,便随着明瑶的话笑着道,“要真说迟,虚空师父才是姗姗来迟的那位呢!大家就别在以此说这些玩笑话了。”
随着她的话落,听到此话的众人都是一阵轻笑,气氛便活络了起来。
能这样调侃虚空如此德高望重的大师,梁淑仪绝对是那个特殊之人。
“素闻明瑶公主一手棕海玥葳琴甚妙,是个钟灵毓秀的人儿,不知对我赫兰的佛法可有感悟?”
梁淑仪心中清楚明瑶真正来自哪里,又怎会去感悟佛法?云希心下一叹,这个梁淑仪,还真是不放过任何的可能性。
梁淑仪的话倒是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纷纷望向明瑶。
明瑶握着茶盅的手微微一顿,迎着众人的目光,笑叹道,“这诗琴酒茶,不过是些怡情养性的东西,如何能与佛法相比?”
“呵呵…那云希郡主认为如何呢?”梁淑仪的眸光深幽,面上的表情却很柔和,只是出于友好的随意交谈。
不论处于什么高尚的目的,她与明瑶都逃不脱,这个问题并不唐突,且极妙。
“淑仪郡主怎么会问她?佛法那么高深,这岂不是相当于问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练得绝世功法?”
“她刚不是说我们赫兰佛法与她宓罗有相似之处?那言语间好像是略懂一二。”
“是啊!更何况她不是来我们这为两国邦交祈福吗?方才听她所言,再不济,应该也能说出那一二吧?不然岂不成了笑话?”
“谁知她那是不是场面话?”
周围的人多少对今日前来的人有所了解,开始接头小声攀谈。
佛法感悟?没个几年,没有那等慧根,能感悟出什么?岂不天方夜谭?
隐在云雾面具下的表情,没人能看清,但也没见被问的人有什么尴尬的举动。
所有的好奇视线突然就转向了云希。
那达乔心更是抑制不住附和催促道,“是呀,不知云希郡主有何高见?”
云希看都没看出声的那达乔心,视线与梁淑仪相撞,萃出一抹光华,忽的开口道,“本郡主与这佛法,就如浅滩之于深海,怎可在众位面前妄谈?若说能有感悟之人,只有淑仪郡主自己有这个契机吧?”
梁淑仪有些怔愣,与云希对视的眼中一抹讶异一闪而逝。无疑,云希展现在她面前的样子,都是傲然强势,不留情面,又怎会甘心屈居而捧他人?
然而云希就是不动声色,目光淡然,似笑非笑的眸子似是在告诉梁淑仪,我不介意捧你一把。
“虚空大师到!”
二人僵持不过一瞬,内殿沙弥的声音便适时想起。
云希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勾起,而梁淑仪心下也是送了口气。
虽然她与虚空有着名义上的师徒之情,外界皆以为她一直居于这皇家寺庙。可事实上,她的心思一直在迪威身上,即便是在寺庙的时间,她也不曾碰过任何佛经,更没研究过佛法。
随着沙弥的话落,便看见一行人在内殿设有玉幡的通道中稳稳而来。
众人皆起身,微微一俯身,以示对大师的尊重。
“诸位贵客们不必多礼,佛言众生平等,虚空乃是受佛祖教化,才有今日之德行,虚礼受不得。”
虚空一身藏青色佛衣,远远看去似是隐在林间的一株松柏,颇有出世之风。
他站在最前方的蒲团前,示意众人落座,待大家再次入座,袖袍一挥,双腿自然相叠,便稳稳坐于蒲团之上。双手交握于前,一双眼睛深邃而凌厉。
云希抬头望去,发现虚空的身侧还坐着一名少女,似是方才跟着他一道而来。白色轻纱遮面,极为朴素的发簪,亦穿着一身白色流云纱裙,胸前坠着一串天青色的璎珞,飘渺若仙。
少女似是无意间抬眸,与云希的视线相撞,很快便隐匿于无形。那一双眼睛,云希看得清楚,那里面有悲悯,有无可奈何,有屈服与不甘的矛盾,对上她的时候似乎还有一丝探究跟莫名的亮光。
却在众人将好奇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的一霎那,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垂下,遮住了一切想要观察她的视线,周身散发着淡漠疏离,安静好似一幅画。
显然这名少女在赫兰的地位并不低,可此次赫兰前来的小姐们却对此人充满了好奇,想来是这少女多年来从未在大众视线内出现过。
除了梁淑仪,她的眸光之中不是好奇陌生,而是一闪而过的疑惑。
虚空神色自若,恍若未察,正色道,“佛法能渡众生之苦,亦能感化众生,能解一切贪嗔痴恶念。今日,诸位皆为有缘人,虚空便将佛经珍宝之一的清心咒诵与大家。”
随着他的话落,木鱼声伴随着沙弥的诵经声响起。众人忙敛了心思,端坐聆听。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整个大殿充斥着肃穆的诵经声,坐在云希一旁的明瑶悄悄凑近道,“你说,这老家伙什么意思?他要能清心,怎么没把他身边黑心的都洗净了?”
云希但笑不语,只是认真的聆听,坦然自若。这个清心咒,的确能调伏心静。
盏茶之后,木鱼声与诵经声渐息,虚空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清心咒本不外传,今日就当是本寺赠予大家的礼物。清心定神,去烦止恶。修身养性,可增境界。”
哗……
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可是这么多年以来,虚空大师头一次以经卷赠人。
门外小沙弥早已排成一队,在虚空说话间,走至每人近前,将虚空吩咐的经卷恭敬地放在了小几上。
藏青色的经卷,透着淡淡的檀香味。
大家都喜不自胜的抚摸一番,又吩咐一旁伺候的人小心收了起来。云希只是看了一眼小几上的经卷,便收回了目光,一动不动。梅陇看着自家主子不动如山,即刻会意,抽出随身带的绢布,上前小心收起了那经卷。
“怎么?云希郡主是看不上我师傅赠予的经卷吗?这可是无价之宝,你却碰都不碰一下。”
其他小姐都还沉浸在能得虚空赠予经卷的喜悦中,突然被这一道突兀的声音断了兴致,齐齐看去。
梁淑仪似乎随时都在盯着云希的一举一动,此刻脸上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只是出口的话却如寒风刮过。
“淑仪郡主何出此言?岂不侮辱了虚空大师?”
云希目光移向虚空,接着道,“本郡主听闻,手不净,不可随意碰触这等珍宝,否则多少会泄了佛缘。是以才吩咐贴身侍婢用天蚕绢布小心包起来,有何不妥吗?”
在座的小姐们听到云希的话,也纷纷仿照,吩咐自家随侍赶紧找名贵之物将经卷包起来。
除了明瑶好整以暇未动,就连坐在梁淑仪身边的那达乔心也像是受了蛊惑般,吩咐着身边的人小心包起经卷。
不论云希这话真假,但虚空乃是威望颇高的高僧,这经卷多少因着他的原因贵重异常,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增福的,谁也不愿污了佛缘,日后招来灾祸。
“你…!”梁淑仪看着众人这么听话,有些恼怒。
虚空看着自己的徒儿险些要失控,便温和插话道,“云希郡主如此重视佛家之物,又对此极为了解,本僧甚感欣慰。”
极为了解?
云希心下嗤笑,这些小几设计极为巧妙,即便是坐在邻边的人,一不会去注意他人的经卷,二来这小几也恰好挡住了视线。
她桌上那本可不普通的清心咒,谁碰谁傻!
“虚空大师谬赞了!”面上一片淡然,云希只是礼貌回了一句。
梁淑仪这才反应过来,盯着云希的目光深了深,差点被她牵着情绪走了。
“师傅,云希郡主自是了解的。方才也只有她与明瑶公主去了偏殿呢!”
虚空将一切看在眼中,听闻梁淑仪的话,似乎来了兴趣,“云希郡主看来佛缘深厚,此次远道而来,若是有任何见地,本僧愿意与你探讨一二。”
即使德高望重,也不摆架子,十足看破世俗的得道之人。
“既然大师话已至此,云希却有疑问,希望大师解惑。”
虚空稳坐如山,“但说无妨。”
“佛言,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不错,世界如幻,希望众人可避于执着已过是非恩怨,达世如幻,看淡即放下,活在当下。那是佛祖慈悲,为芸芸众生所想。”
云希听闻似乎笑了笑,盯着虚空慢慢起唇道,“可也有佛言,汝负我命,我还汝债,是以因缘,经千百劫,常在生死…若是得以放下,何故不能出离?”
虽然此佛言非彼佛言,可她时常问自己,也想问问一步步仍旧按前世一般执拗的人,是何故皆不能放下?
虚空心中一突,竟没想到这丫头会以佛言扰了他的思绪,只道,“这……也许世人执念太重,若放不下便只能深陷万丈深渊而不得知。是以佛祖慈悲欲感化之。至于所谓因缘劫报,断不了欲望与前因,那便是世间法则,因果循环。本僧看云希郡主也是灵秀之人,切不可太过执拗,错悟佛言。”
云希莞尔一笑,虚空当得起这高僧。不过这话劝她,不如说给他的乖徒儿听。今世注定的不死不休,那就因果循环,看谁该报应吧!
…
在座的小姐们难得见到虚空大师,自然不会让云希独占风头。
不过片刻,便被对面的世家小姐抢去了话头,连那达乔心都拐着弯想让虚空老头为其测算姻缘。云希只是淡淡听着,再未出言。
从无量殿出来,小姐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都是赫兰显赫世家,互有熟识。
“你懂佛经?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云希带着梅陇安静走在一边,忽的听到后面传来的女声。
明瑶步态随意,走至她的近前,有些好奇看着她又道,“你那些诡辩,究竟从哪儿看来的?寻常女儿家可不会闲得去看枯燥的佛经。”
云希不置可否,前世因为担心李程赫出征在外,逼得自己礼佛祈福,希望他得胜而归,多少还是有些涉猎。后来,她即便恨,在他破了边关之时,百姓唾骂之时,还是依旧礼佛祈福,希望会有一线生机……只可惜,最终都化为泡影,什么希冀都变成了绝望。
“你也说了是诡辩,不过是想难为一下那老头,说给别人听的。这个倒是希望你能帮忙……”
云希话锋一转,示意梅陇拿出了那块白色绢布递给了明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