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瓦盛满浑浊的雨水,时而飞坠几滴,滴答一声落在地上渐渐凝成一滩滩污水块,一双笨重的脚歪七八扭得践踏而过,水滴四溅。
蓬头垢面的男子喝得醉醺醺,摇头晃脑往花柳巷里走,突然,脚踩到什么不平整的东西,身子歪向一边,摸住墙壁扶稳以后,破口大骂,眼睛朦胧地看见脚下一条路上放满白花花银子,他眨几次眼,擦亮眼睛,笑眯眯得顺着银子边走边捡,看见最后一锭是黄金的时候,急忙伸手去拿——
“呵,想捡最大的,得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肥胖的男人眼见到手的黄金被突然冒出来的一只脚踩住,听见头顶传来阴寒的声音,瞅了瞅已入怀的碎银,起身望他,不屑道:“顶多老子不要了,这些够了。”
蒙面的男子见男人擦肩要走,淡淡一笑,问道:“你确定够你还清所有赌债了么。”
“你!”肥胖的男人经他一提,与债主约定的期限马上就要到了,他若再不还债,拆家卖妻,他思虑之后,答应道:“好吧,什么代价。”
“这几日你就在家门口守着,若有两名着装不凡的男子结伴前来询问有关苏家命案的消息,你就如实告知他们当夜你的所见即可。”男子望着蒙面男子隐约含笑的桃花凤眼,听完不加考虑连忙拒绝。
“这事不妥。这几日就苏家的事是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我若照实相告,改日官差把我逮到官府去问话,弄不好凶多吉少,我不愿意冒这个险。顶多,我把钱全部还给你。”
男子摇头,正打算把钱还掉走人,被蒙面男子一把按住肩头,“你若害怕惹事上身,你就委婉些说,含糊其辞的告知,他们是聪明人,自无需你讲透。你若答应了,外加一百两黄金。”肥胖男子见钱眼开,看样子是一桩划算买卖,急忙答应下来。
蒙面男子微微一笑,旋身踏瓦而离,同时从天掉下一个沉甸甸的锦袋砸在肥胖男人的脚上,一纸随而飞落盖于袋上,上述道:若敢毁约,一家全亡。
……
衣裳凌乱的苏紫遥绝望地靠在墙壁上,手里拿着从不离身的发簪,它乃是昔日季钧朔相赠的定情之物,苏紫遥心如死灰,毫无求生欲望,流下两行泪,正要用簪子自我了结时,潇湘阁阁主玉琅出现在牢房外。
“紫遥,你的使命还未达成,怎可半途而废。” 玉琅的声音传入苏紫遥耳中,她艰难地转过头,崩溃道:“阁主,我熬不下去了,我好脏,好脏……”
玉琅轻叹,摇头道:“傻孩子,区区一个躯壳,你真的那么在意么,你别忘了当年是谁救了你的命,你答应要报恩的,如今师恩未报,你地下黄泉路能走得踏实吗。”
苏紫遥被玉琅一提,回想初日种种,相比今日还要艰难许多,她都一一咬牙坚持了,今日算什么,只要活着才能报仇,撕碎那两名玷污她的魔鬼,她冷静下来,问道:“阁主你突然出现,必是有新任务,你说吧,紫遥不会再轻生了。”
“嗯,上面命我们速速协助沈家破苏家火难一案,不能再让张楚小人得志。”玉琅满意苏紫遥的聪明伶俐,凝眉严肃叮嘱道。
苏紫遥犹豫一下,问道:“好,那需要我做什么。”
“你只需把当时所见如实告诉前来探访的沈晔,然后只要等。”
……
青天变脸无常,阴晴一程又一程,受蒙面人之托的肥胖男子梁氏在家门口守了两日,终于把蒙面男口中所说的两名着装不凡的男子盼来,他本想迎上去告知了事,但眼睛一转,心里细想:我苦守于此本就引人注目了,若再热情相告,他们定觉我很古怪,把我抓了走。
梁氏怕事得抖了抖,迅速度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坐在门沿上跷二郎腿嗑瓜子,静观其变,该出手时再出手。
沈晔同季钧廷一起前往花柳巷,沈晔看着前方大街忙碌的人影,思忖着沈钦翰的话。
那夜探完尸房,沈晔从后门回府,原想去沈钦翰下榻的苑子找他,远远望去苑子漆黑一片,看似已熄灯入睡,他叹口气转头,发现沈钦翰站在他身后,把他吓得不轻。
沈钦翰把沈晔带到苑子后的清凉亭里,扫见沈晔激动的目光,心里了然道:“说吧。”
“果然如爹所说,苏彰的头发确实是全湿的,除此以外,我还发现他的脖子有被细绳勒过的痕迹,或许因为他脖子烧伤得厉害,那道细密的痕迹才没被发现。”沈晔若有所思的猜测道。
沈钦翰听完,否决沈晔的猜测道:“不对,若脖子其余都烧焦了,那按理说痕迹会更加明显,定是有人刻意隐瞒。”
沈晔点头,继而又觉着纳闷,问沈钦翰道:“为何其余地方都被烧了,那道痕迹还会那么清晰呢……”
“可以确定苏彰遭火烧前被人用东西勒过,但绝对不是普通的绳子,否则一时半刻就可化为灰烬,怎么还能在大火里烧上许久。”沈钦翰一边说一边回忆他到苏宅细看的情景,突然目光一亮,“我在苏家井边发现了稀碎的白沫,像是上好的缎子的粉末。”
寻常人家怎会有上好的绸缎,很大可疑之处。
沈晔沉思着,沈钦翰见沈晔眼底乌青,轻拍他肩头道:“你暂且别想太多了,先去睡一觉吧,记得到花柳巷看一下,得抓紧点时间,李茂三日后就要开庭审理了。”
……
季钧廷见沈晔心事重重的样子,拍一拍他的手,提醒道:“我们到了。”沈晔顺季钧廷的目光望向巷口,沉声道:“那进去吧。”
沈晔和季钧廷由外及里挨家挨户问了遍都没什么线索,走至深巷最后一户门前,看着一名衣衫褴褛的肥胖男子坐着嗑瓜子,未问就感到失望。
梁氏瞧见他二人灰心丧气,没准不会开口问他话,急忙说了一句:“两位公子哥哪来的好兴致往这破旧窄巷里来。”
沈晔叹了口气,心想:问完这家吧,也不差这一家半户了。
沈晔朝梁氏作揖,微笑问道:“敢问大哥可知范氏。”
“范氏?呵。”梁氏冷笑一声,愤愤地把手里的瓜子扔到地上,头歪向一边。沈晔见状,似会有所发现,赶紧追问道:“难道大哥知道一二?可否相告?”
“范氏被苏家老爷看上以后,家中老小不顾,跟着苏老爷回家好吃好住,这不,她娘前几日才过世,好像就在苏宅遇难那晚吧,拿着包袱回来瞅了几眼,然后就跟在巷口等她的男人跑了。”
沈晔连忙再问:“跑哪个方向了。”
梁氏心里一紧,绝对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是哪个方向,若官府的人也追问过来,他一定会被抓到官府里喝茶的,梁氏瞧着眼前心急如焚的两人,漫不经心道:“哪门可入往哪门,哪路可逃往哪路。”
季钧廷一听,这么说不是明摆着忽悠人吗,正打算出声问清楚梁氏,谁知梁氏说完把怀里的瓜子一扔,转头,把门一关,将他二人挡在门外。
沈晔拦住要拍门的季钧廷,把梁氏的话在嘴上琢磨两遍,有所获又有所茫然,叫住季钧廷,摇头道:“不要为难他了。”
“这个方向?呵呵,沈晔你居然会信他的鬼话。”季钧廷顺着沈晔手指的方向,望着对面的石壁,面部僵硬,笑话沈晔道。
沈晔看他一眼,道:“我们进去看看。”沈晔走到梁氏的对门,抬手一敲,门自觉开了,沈晔顺手摸了一下门,两指一捻,有一层细灰。
沈晔发现狭小的院子格外冷清,屋外挂的辣椒玉米被风刮得左摇右晃,沈晔走进屋内一看,空无一人,室内摆设陈旧,破烂的塌上整齐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沈晔坐下,打开桌上的水壶盖,看一眼壶壁发黑,残留的茶水发黄,传出一阵恶臭。
季钧廷跟在沈晔身后进来,发现沈晔不走不说,还坐了下来,正要问他,被他抢先说道:“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你难道不觉得那男人说的最后一句话很奇怪吗。”
季钧廷摇头,道:“我觉得你更奇怪。”
沈晔眼神一暗,继续说:“按梁氏的说法,哪路可逃往哪逃。”
“城南郊外方向。”季钧廷快速答道,沈晔满意得笑笑。
“那他为什么还要说哪门可入呢……”沈晔疑惑道。
季钧廷不耐烦道:“可能是随口胡诌的。”
沈晔摇头,寻思道:“你瞧他关门那么迅速,定是不想惹麻烦,怎么会还有闲情雅致胡诌半句话忽悠我们,此中必有玄机。”
沈晔望一眼季钧廷,继续说道:“若顺着想,梁氏对门就只有范氏自己家,这巷子又窄又深,每隔一丈才有一户人家,而且有些人已经搬走了,那么,最近的门,就是她自己家了。”
季钧廷见滔滔不绝的沈晔觉得他是查案查得走火入魔了,不想理会他的往外走透透气。
沈晔瞥了一眼季钧廷不耐烦的背影,继续想道:那她为什么要往自己家逃呢,那男人不是在门外等她吗,带男人一起跑回自己家?难道……
“喂,沈晔你快过来看看,这里有扇门。”沈晔灵光一闪,闻声急忙跑出去,果然在院子后面的一处角落有一扇隐晦的门。
“东南角,出去就是城南方向了。”季钧廷说完,与沈晔对视一笑。
“你去官衙告诉李茂问城南郊外方向搜捕,我去天牢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