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索、赵广还要锲而不舍的追杀下去,赵云看看林荫茂密,不利马匹奔驰,又怕敌人在树林里有埋伏,便将二人叫了回来。
关索等人一向都是在家里习武,虽是武将世家,也未曾亲历战阵。
这次虽然不是堂堂正正的军阵作战,但也是平生第一次实实在在地将所学武功用在对敌,直杀得痛快淋漓,大呼小叫不已。
赵云看得不喜:“不过是些许蟊贼,有何欣喜,心气浮躁,不是大将之材。”
“老将军要求过于苛刻了。”
赵云回身看处,刘畅摔开竹帘,大步走出,失惊道:“殿下,贼人退去未远,且有劲弩在手,殿下身份尊贵,不可亲身涉险,还请退了回去。”
刘畅笑指竹棚道:“这个东西刀箭都可以轻易穿破,在里面也不见得安全。里边闷热难当,还是外面回旋余地大些,我看更加保险。”
又对赵云夸奖道:“赵老将军威名之盛,蟊贼闻风丧胆,昔日得老将军于八十三万曹军重三进三出,救我脱身,今日又得老将军与各位少将军相助,孤感激不尽。”
赵云怫然不悦,胡子吹起老高:“殿下何出此言,为君父尽忠,乃是我辈职责所在。只要皇上、殿下不嫌我赵云老迈,某家定当竭力相报,肝脑涂地而已。”
远处树林里响起一连串惨叫,惊起林中鸟雀,舞空飞起,盘旋不止。
董允手搭凉棚,凝目观望:“莫非林中另有敌人?”
赵云当机立断:“赵统,立刻给殿下备马,我们连夜动身。这里离郫城不远,疾驰片刻即到。”
刘畅疑惑地四下环顾:“店家夫妇呢,带上他们一同起身,要不然贼子报复上来,恐坏了他二人性命。”
黄皓惊魂未定,道:“带着他们做什么,只会成为累赘,我们还是快走吧,以免贼人又再转来。”
董允鄙夷道:“为人君者须对百姓仁慈,百姓才会效忠国君。我们有赵老将军等人在,千军万马又当如何。况且这是在大汉境内,陛下宽厚待民,蜀中也是民风淳朴,些许小贼,何惧之有。你这人鼠兔之胆,行事有损我大汉之威名,我真是羞于与你为伍。”
刘畅觉得黄皓过于胆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故意打岔道:“四弟怎么还不回来?”
关兴道:“我去看看。”转身向棚后走去。
“贼子敢尔!”少顷,棚后传来关兴的怒喝,随即便是两声压抑的惨哼。
刘畅等人相互一对眼神,齐齐向棚后奔去。
关兴一向沉默少语,稳重之处不像是个年轻人,此刻语含愤怒,显然是碰到了令其极为震怒的事。
刘畅被众人护卫在中间,来到棚后,发现赵统扑面向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关兴手持腰刀,脚边两具尸体,刀痕在背,看服色就是开小店的夫妇二人。
关兴手上腰刀,兀自鲜血滴答。
数步开外,刘畅等五人拴在店后的马匹躺倒在地下,口吐白沫,气息奄奄。
众人一惊之下,快步上前,刘畅疾步来到赵统身边蹲下身,轻手轻脚翻过他的身体,只见他面色黑紫,牙关紧咬,嘴唇发乌,昏迷不醒。
赵云翻开赵统的眼皮,搭手他的脉络,然后解开赵统的上衣,在月光下仔细寻找,在他背心处发现两个小红点,看上去就像被蚊虫叮咬过后的痕迹。
赵云颓然道:“统儿是中了南蛮人的毒针。”
刘畅心头猛跳,口干舌燥,企盼地涩声道:“严不严重?”
赵云毕竟大将之材,迅速稳定下来,问关兴道:“适才是怎么回事?”
关兴面色沉重道:“前面发生的我不清楚,我到后面去找四弟,刚刚转到店后,就看到店主夫妇手持一个小黑管子,对这四弟后背一吹,四弟立刻就扑倒在地。我马上抽出刀将他们砍倒,但他们二人临死前又吹了两下,把我们拴在棚后的马全都弄倒了。”
赵云面色惨然,手脚不停,抱着赵统回到屋内,点亮油灯,对其他几人道:“拿根木棍来。”取出一把解腕刀,手上点燃火折,烧烤刀尖。
黄皓手脚快,马上找到一根木棍,递给赵云。
赵云叫几人摁住赵统手脚,撬开赵统牙关,让他咬住,一咬牙,用尖刀剜开赵统背上肌肉,一股黑血飙射而出。
赵统虽然昏迷不醒,还是痛得大叫一声,口中木棍掉了出来。
刘畅见到赵云烧炙刀尖,就知道他准备把中毒部分剜去,看到赵统口中木棍掉落,怕他咬到舌头,赶紧撕开衣襟,趁赵统大叫的间隙,一把塞到他嘴里。
刚刚将衣襟塞到赵统嘴里,他就闷哼一声,牙关咬紧,把刘畅的手指给咬掉块肉。
刘畅怕影响到赵云施救,强忍疼痛,没敢出声,死死扶住赵统乱摇的头,以免衣物又从口中掉出。
赵云快速挑开肌肉,从里面挑出两根细如牛毛的毒针,然后敷上止血伤药,撕开布条包扎好,将他轻轻放在塌上趴好。
赵统的形势并没有好转的迹象,呼吸还是十分急促,额头滚烫似火,脸上的青紫色也越来越浓。
刘畅虽然不懂救治,但根据治疗蛇咬的方法来看,赵云的救治是不彻底的,于是道:“这样恐怕不行,须得让毒血流出才行,否则毒素郁结体内,伤势更难好转。”
赵云凄然摇头:“这毒针是南蛮一带的,药性极猛,据说是见血封喉,统儿又中在背心要害,无法用断腕止毒的方法,此刻毒性已深入体内脏腑,若不是统儿内功已有火候,早就毙命了。但是他中毒不醒,自己没法运功排毒,除非是高手运功相助,将他体内毒素凝聚成一团,再用功逼出。”
刘畅喜道:“赵将军说四弟内功已有火候,他的内功当然是将军家传,将军内功定然深厚无比,想来助他运功也是可以的!”
赵云呆呆地看着门外沉沉夜色,过了一会儿,摇头道:“此时危机四伏,刚才的贼人进退有据,而且似乎还有其他敌人潜伏在侧,此地不能久留,我们必须赶快护送殿下离开。贼人用毒针射死我们的马匹,就是希望我们的行动不要太快,说明他们还有后援,目的显然是冲着殿下,定然要置我们于死地。现在我们只有三匹马还完好无损,护送殿下到最近的郫城,一路上敌人很可能还有埋伏,我是必然要随同的,不能消耗功力。”
他转头环视关兴等人:“除我之外,就数关兴的内功最高,你的武艺也继承了汉寿亭侯的真传,最好和我一同护卫殿下突出重围。其余众人,缓缓而行,吸引敌人注意力,为我们突围提供机会。至于统儿……,就留在此地吧,……或许……敌人不会对他怎样,希望他能……坚持到我们回来!”
他艰难说完,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满脸悲怆。
刘畅立时表示不同意:“我是大汉太子,岂能临阵脱逃,同时我又是赵统的大哥,更要和兄弟同生共死,绝不可能贪生怕死,自己先逃,将军此议不成。郫城离此不远,这里又是通城大路,附近的官府很快就能得到消息,派来官兵。我们不如就在此地坚守,等待救兵。所以,赵将军不妨马上相助四弟运功解毒。”
董允在一旁说道:“适才的敌人,从刚才寥寥数语,口音似乎是南蛮之音,难道是南蛮人想要殿下的性命?如果是他们,那林中之人又来自何方,为何要将南蛮人击杀?”
赵云看着桌上细如毛发的毒针,道:“我曾听黄忠将军说过,那南蛮之人善用毒针吹箭,看来的确是南蛮贼子。”
刘畅沉吟道:“我和南蛮之间没有深仇大恨,他们为什么想要我的性命?要说是蜀中当地豪……咳……那个,倒是有可能。”
他本想说是蜀中豪强,忽然想起董允也是蜀中当地官吏,倒不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
董允闻弦歌而知雅意,感激道:“殿下无需过虑,蜀中确实有些愚忠于刘璋的豪强官吏,这些都是不忠不孝之人,臣等是不屑于之为伍的。”
赵云不耐烦道:“这个时候不是讨论敌人是谁的时候。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殿下的安全!此刻敌人未至,我和关兴贤侄立刻保护殿下先走,你等务必拖住敌人,就地死守。只需一两个时辰,我们到了郫城,就领兵前来相助。”
刘畅坚决不肯先走,且要赵云先救助赵统驱除体内之毒。
纠缠间,赵云一把提起刘畅放于马上,与关兴翻身上马,牵着一匹空马,向郫城疾驰而去。
刘畅数次想要翻身滚鞍下马,都被赵云制止。
其实赵云内心也是伤痛不已,赵统是他的儿子,怎能不爱惜。毒针的利害,他岂又不知,然而为了保护刘畅的安全,他只有忍痛将儿子抛弃,但泪水早已顺着虎目滚滚而下。
一路烟尘翻滚,三人疾驰小半个时辰,黑夜中看到远方黑沉沉的夜幕中,一座雄城历历在望。
关兴一路上小心戒备,见到将到郫城,绷得紧紧的弦总算松了下来,一提缰绳,超过赵云:“我先前去叫门。”
赵云久经战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见到关兴拨马上前,即将转过一处树林,猛然心头一亮,提声叫道:“贤侄小心,且莫上前!”
关兴听到赵云呼喊,心下暗道:“赵将军老了,已不复当年长板坡雄风。我们已到郫城,还有何惧!”
他正心下念叨,眼前地下突然浮土飞扬,弹起数道黑色长索,马匹收蹄不及,一个前倾倒底,折了马腿,枣红马长声嘶鸣,拼命挣扎,却无法站起。
关兴反应敏捷,在枣红马失去平衡前即已甩鞍下马,见状心中大痛,勃然大怒吼道:“卑鄙小人,安敢如此!我乃汉寿亭侯关羽之子关兴是也,尔等伏路小贼,可敢上前一战!”
林中一滞,一人沉声喝道:“放箭!”
两旁树林立时站起数十青衣人,手中弯弓搭箭,箭头反射月光,秋冷凛冽。
寒芒闪处,箭如飞蝗而至,破空声尖锐刺耳,皆是强弩劲射,劲道十足。
关兴不敢大意,手中春秋刀法展开,如白色匹练横空划开,刀光闪烁,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敌人的劲射都被青龙刀挡了开来。
关兴耍发了性,青龙刀上下翻飞,左右盘旋,真如蛟龙出水,势不可挡。
敌方连番劲射,都被关兴挡下。
关兴目光灼灼,刀法施展自如,但脚下却渐渐后退,慢慢转回来时的弯道,身影闪于树后。
敌方首脑见势指挥道:“快!冲上去速战速决,郫城的官军就要出来了!”
敌人纷纷冲出藏身的树林,抛下手中箭弩,擎出所挎刀枪剑戟,向关兴直扑而来。
关兴正中下怀,如若敌人不抛弃弓弩,再来围攻,他又要交战又要防备敌人弓箭袭击,必然无法兼顾。现在敌人想要凭籍人多势众,速战速决,以关兴对自己无疑的信心,夷然不惧,只需纠缠片刻,官军来了,就是他反向追击敌人的时候了。
敌人先头数名青衣人刚转过弯道,一道凌厉无比的刀光拦腰闪起,他们慌忙挥刀去挡,哪知刀势惊人,刀光弹开敌人迎过来的兵刃,刀威不减,接连几声连续不断的惨叫,血雾从几个敌人腰间向四周喷射而出,先头冲过来的几人竟然都被腰斩。
紧跟其后的敌人顿时间心胆俱裂,他们哪见过这么霸道无比的刀势,简直不输当年的典韦将军,这让他们这些悍不畏死的铁卫们也毛骨悚然。
关兴见势不退反进,手中青龙刀风声呼呼,如汤汁泼雪,紧随上前的敌人无可能敌五合者,败者不是被当头劈作两半,就是斜胯断为两截,如只是断手顿足,已是邀天之幸。
敌方首脑审时度势,带着几个头领上前拦截,暂时将势如疯虎的关兴挡下,立刻命令其余众人团团围住,渐成合围之势。
眼看关兴堪堪要抵敌不住了,一声春雷般的炸响:“呔!且让我长山赵子龙来见识尔等手段!”
千万条吐信白蛇一样的枪影连绵闪过,人影翻飞,七八个敌人被赵云挑飞出去。
赵云马不停蹄,围着敌人的围攻关兴的圈子奔跑,赵云一杆烂银枪穿花蝴蝶般轻盈闪动,潇洒之势不减当年,枪下无一合之将,当者披靡,敌人围攻之势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赵云可是曾在曹操八十三万大军七进七出的绝世猛将,面对这些人轻松自如,毫不减速,凡二三人便一一挑杀,七八人则跳马闪开,虽是临敌之间,宛如闲庭信步。
杀了片刻,他朗声道:“尔等武艺不凡,非是普通盗贼,如若放下刀枪,就饶尔等性命!”
关兴心中大喜,赵老将军果不愧大汉五虎将之一,看其武功当不在父亲之下,且潇洒处比父亲鼎盛时还要略强,难怪父亲生前对赵子龙也是称许不已。
照眼前这么下去,看来无须等到郫城官军前来,就可将眼前敌人一网打尽了。
敌人首脑被赵云、关兴二人杀得汗流浃背,心中叫苦不迭,不过他来的时候就下了决死的决心,倒也不惧,口中呼喝连连:“儿郎们,给我杀!杀!杀!我东吴只有战死的,没有投降之人!”
一众人等大喝道:“喏!”喊杀不至,奋勇上前,径直不顾自身安危,涌身而上,直欲致二人于死命!
关兴不像赵云在外围游战,他被敌人围在核心,敌人甚至不避他的青龙刀,数人跳起来就想要抱住他,虽被他一一劈杀,但险象环生,脚步浮动。
赵云看见敌人的最后疯狂也是吓了一跳,他一边指点关兴向树林靠拢,背靠大树,一边加紧挑杀敌人。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忽然看见树林里又跳出十余身穿青袍之人,脚不停步,直朝后方的刘畅冲过去,大惊失色,便要抛下关兴,拨马上前阻拦。
刘畅在后面正看得热血沸腾,冲过来的敌人让他吓了一跳,他可不是什么武将,赶紧打马逃命。
刚刚逃到另一侧的树林,林中蓦地又窜出二十来个黑衣人,迎面而来!
刘畅仰天长叹:“我命休矣!”
背后赵云厉声大喝:“休伤我主!”手中烂银枪一抖,化作天外蛟龙,凌空而至,将当先一人钉在地下。
刘畅赶忙波转马头,但是先前冲来的青衣人也将到马前,前后皆是敌人,不知往哪里逃才好。
十余青衣人手持钢刀,呼喝道:“为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杀!”挺刀上前,直扑刘畅。
刘畅背后风声响处,当前青衣人惨叫声里扑倒一片。
刘畅又惊又喜,不知身后之人是敌是友,犹豫间打马向赵云方向跑去。
一面跑,他一面回头看去,只见那二十多人都是黑衣黑布笼头,手中所持兵刃也以墨涂作黑色,他们挡在还想追来的青衣人前,二话不说,搂头便砍,下手狠毒,凡倒地者还补上一刀,不留活口。
刘畅亲眼看到一个他们自己的人被对方戳翻,在他将要开口喊叫的时候,他旁边的自己人随手一刀砍在他头颈,将他声带割断,还未丧命的他满地打滚,却再也无人理会,直至他命丧当场。
场上只听到青衣人大呼小叫,口口声声为了东吴,那二十来人始终沉默不语,只有钢刀入肉的闷响。倒地的黑衣人皆被自己人立时割断喉咙,不闻一声。
刘畅越看越惊,这显然不是刘备派来帮助自己的人,否则以刘备心性,不可能组织如此心狠手辣之徒。
赵云也是惊诧不已,他见过的亡命之徒多了,但像这样组织严密,下手对自己人也毫不留情的死士还是所见不多。
他有些忧虑,这些人到底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