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奔逃了多久,凌洛终于想起,前方的海虽一眼看不到边际。
但即便真的是无穷尽,他终究只是个人,终究要吃饭睡觉拉屎,终究会力竭而死。
凌洛很确定自己很怕死,怕到为了活命可以不怕死。
于是他停了下来,转过身子,渐渐平静,很是仔细地打量这片越来越广阔的血海。
想要他小命的,自然就是他的敌人,而他对敌人,从来都是伺机而动,不死不休。
只是这血海宽广得有些过分了,他就算舍弃了这个小身板子,也堵不住一个窟窿。
幸好他不喜欢一个人战斗,而他也不是一个人战斗,他身边还有许多人,许多奇怪的人,和许多看不清楚的人。
但总归都是人,更重要的是都想活命。
凌洛朝长得最正常的人看了一眼,尚未说话,那些人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般,纷纷将手头身边的东西填入血海里。
于是缺口了的菜刀、生锈的铁锯、乌黑的铁锅、裂了一半的瓷碗……所有想到或不能想到的东西,都填到了血海里,甚至连未来得及清理的马桶,都被丢了出去,扬起一阵黄黄的汁液。
最后一片泛黄的菜叶落入血海,便有三分一的地方被填满了。
这自然是不够的,不死不休,至死方休。
于是凌洛把眼光看向了另一边,长着獠牙满是纹身的那群人,这些人身体健壮,手上都是刀枪,一脸暴力,却也异常配合。
锵锵锵
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视线所及之处,都是武器。
长刀短刀,粗剑细剑,红枪黑枪……
待到最后一柄匕首落入血海,又有三分一的地方被填满,这自然还是不够,只是凌洛却充满了莫名其妙的信心。
因为另一边还有一拨人。
虽然没能看清他们的长相,但凌洛觉得没有问题,毕竟大家这会儿有共同的利益。
为了一处商铺,米面店的老板都能与凌洛合作,打砸烧抢布料铺,何况是为了自己的小命。
于是凌洛将眼光投向了那群人,没有言语。
即便这些人不懂事些儿,但既然前边已有人示范了,总该是要明白了。
只是很出乎凌洛意料的是,那些人也没动。
“干死他,愣什么?”凌洛冲那群人大吼一声。
仍旧没反应。
莫非是集体耳聋?凌洛用手脚比划,却仍旧没反应,将所有可能性都考虑了,终于没辙了。
血海已经由那处缺口,蔓延过来,兴许是被占去了三分二的地方,里面的腐烂的身子挣扎得更加厉害,嚎叫无声而凄厉。
凌洛往那群人投去满是哀怨的眼光,坚定道:“一人两枚白晶!”
那些人仍旧看不清面目,仍旧无动于衷。
“一个人五枚!”
仍旧没反应。
“只要出手,价格好商量啊!”凌洛终于束手无策。
当真碰上一群不爱晶石,不要小命的人,已然超出了他以往的认识,他当真毫无办法。
脚下的土地渐渐崩塌,凌洛仿若未觉,他当真很想问问这些人,除了晶石与小命,到底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值得这么坚持的。
当血水蔓延到脚下,浸湿了冷硬的布鞋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
留着小命比什么都重要,留着青山在,终归有机会,这一拨人不干,总会有愿意干的人。
拔腿便要奔逃,只是已然迟了,土地已经溃散,脚越是用力,陷得越深。
一只只带着腐肉的手抓着他的裤管,往下拉去。
血泥渐渐没过膝盖,没过大腿,渐渐将真个小腹都掩盖了,凌洛隐约感受到其间的毁灭意味儿。
他却半点都无能为力,除了呐喊:
“放开我!”
……………………
杜子腾看着环绕在两人周围的元气,隐约猜到多半是那面具人突破炼气境,晋入开镜境。
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元气为根基,开辟识海,感受星辰之力,便是开镜。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有那不停蠕动的红色条纹,却也没在意,他确实是第一次杀人,精神总还有些恍惚。
只是渐渐觉得好似有些不对劲儿,月光集成一束,落在承影剑上,摇晃得利害,都发出了尖锐的声响,仿似承受不住力量一般。
而凌洛双手紧紧抱着身下的黑衣面具人,用力到青筋暴起,双脚在不停蹬着。
那动作虽略显猥琐,但凌洛脸上却没有任何苏畅的表情,反倒是异常焦虑。
渐渐却双脚却不再动了,转而全身剧烈挣扎,双手高高举起,四下胡乱挥舞,完全便是溺水的模样。
而围在两人身周的元气,突然不再规矩地回环往复,变得狂躁异常,好似随时都可能溃散。
凌洛脸庞扭曲起来,便连面具人的身子也在剧烈颤抖。
杜子腾背着光,并未注意到两只獠牙自凌洛嘴边伸出。
犹豫了许久,杜子腾伸出手,又缩了回来,又伸出缩回,终于还是颤颤巍巍地碰了上去。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解决这东西,只是事儿发生在眼前,而两人似乎算是同生共死过,若不做点什么,总觉得过不去。
即便伸手摸一摸,也总是能安心的。
况且摸一摸,手脚敏捷点,想来应该不会摸出事儿来。
手上犹犹豫豫,双脚却已做好发力的准备,耗费了许久,方才巍巍颠颠地接近躁动的元气。
只是尚未碰上——
啪!
竟是被胡乱挥动的凌洛的手给抓住了,数道暗红色的条纹迅速自凌洛指尖跑到他手腕上。
“卧槽!”
杜子腾猛暴一句粗口,欲哭无泪。
只是,很快被一种难言的古怪感占据整个意识,两眼一翻,便干脆地倒地,砸到凌洛身上。
……………………
血浆肉泥已淹没了喉咙,凌洛努力仰起头,不让嘴巴没入血海,只是明显并没有多少意义。
四周有无数的手臂,将他往下拉去,一个个血肉模糊的脸庞在他眼前痛苦地嚎叫。
浓浓的血浆已漫到唇边,凌洛下意识地扭头,看往那群人,那最后的希望。
脚,腿,身子……凌洛努力往上看,压抑的心脏猛然一跳——能看得清楚了。
尽最大爆发力,猛然一个甩头,要将最强烈的求生眼神,传递给那群人。
然而一甩头,看到的却是漫天的枝叶草藤。
枯黄的,青嫩的,腐烂的,干枯的……
他顿时间睁不开眼睛,却感觉到有实物在积淀,渐渐厚实,之前已然看到三分二血海被填满的情景,隐约猜到是怎样的情况,欣喜若狂。
双脚连连下蹬,反冲的力量将他的身子一点点地拔起来,耗费了最后一分力气时,终于将湿淋淋的布鞋也拔了出来。
顾不上休息,凌洛张开眼睛,瞪大,他想看看这群如此有个性,而有在最后关头救了他的人,长什么样子。
视线里,先是一个厚实的手掌,往上是一根粗壮得不成样子的胳膊,在往上——
是杜子腾的脸。
凌洛很是怀疑地伸手捏了捏那张脸,立马被那只粗壮的手臂拍掉。
“开饭了。”杜子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