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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长相忆(1)

续族谱,是盘在立清心上的一个结。灵泉寨的沙石开采,则又是横亘在他心上的另一个结。两个结,内容不同,却又同系一处。那就是:与灵泉寨、宗姓人、老祖坟的关系。只不过,前一个结盘在心上已久,后一个结才刚刚出现。续族谱的事基本有了着落后,当下须倾注心力的,便是如何阻止沙石开采。

这就是当过队长的立清,虑事和行动都有条有理。宗姓人将他视为族长式人物,不无道理。跟他同辈并且同样大年龄的人,也都听他招呼。

立清最先找到定文。

定文比立清和立凯的年龄都小。算起来,立凯是最长的,立清居第二。但立凯和立清之间,仅三两岁之差。定文却小立清五岁,小立凯七八岁。如今在灵泉寨,只有他三人,是族中颇能出面主事的长辈。三人中,立清为首,立凯和定文居左右。在脾气性格方面,三人都各有一些差异。

立清多年当干部经历,使他颇有领导者风范。这主要体现在:大家争论时,他能认真倾听;群情激愤时,他反倒十分冷静。尤其是该在什么时候出面,什么时候不出面,都比较能够把握分寸。他常说,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样子。这话,主要针对日常行为和行事作风。在乡间,男女话题的玩笑甚多。尤其叔嫂间,如同家常便饭一样。立清从不开这类玩笑。即使二十多年前,同辈中可称嫂子的女人还很多,他也没开过这样的玩笑。现在,同辈中可称嫂子的女人已屈指可数,并都老矣!稍许年轻的,都是他的下辈,就更不能开这样的男女玩笑了。在女人面前,他那种检点、正经,确实只能用“风范”二字予以概括,但是在年轻人眼里,不免又过分了些。比如,他面对女人说话,决不多看她一眼。尤其对他的两个儿媳妇,更是如此。在乡间,老人公和媳妇,是一个最敏感的话题。只要娶了儿媳妇,“烧火佬”——这一戏称便落在你头上,不管你是否和儿媳妇有过“烧火”行为(指性言语或性行为)。立清的大媳妇在城里,只于年头岁尾回来一次。这么多年了,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她一回。只有小儿媳妇唐女在家。在他未和小儿子分开过以前,只要唐女在厨房里,他决不会走进去。即使小儿子志根也在厨房,他也是及时进、及时出,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走,更不会去灶孔前传柴烧火了。除非只有志根一人在,或他独自一人在厨房。他决不去犯“烧火”的忌讳。也许正因为不犯忌讳,他才和小儿子分开过。大儿子见父亲身体还行,便同意了他独自生活的要求,当然每月的零花钱都由志安承担。鳏身一人的立清,是否毫无异性要求呢?除非他不是正常人。尽管他已年届七十,却是无病无痛,身子硬朗,哪有不想女人的?表面的检点和正经,并不能遏止内心的冲动和欲求。因此,他和徐长嫂暗中聚在一起,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其实,长嫂无丈夫,他无妻子,二人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住在一起。他之所以只和她暗中往来,显然也有顾及身份的意思在里头。

与立清同辈的立凯,却是另一种性格的人。仅从他年岁比立清要长两三岁,却不如立清在族中威望高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在好些方面是不如立清的。立凯最不如立清的一点,就是一触即发的脾气。郝海成称他是“煤油桶子”。煤油桶子是铁皮做成的,轻轻一碰就响。如此比喻,也算生动。立清稳得起,即使对他有犯,也不轻易恼怒。立凯不然,哪怕误认为对他有犯,也会闹得满天红。爱闹,爱跳,脾气躁,这就是立凯。在大集体干活时,他担秧子下田,中途不慎滑倒,立刻气不打一处来,操起条扁担,就朝秧子一阵乱砍乱打。一担秧子被砍得稀巴烂,这才解气。满田的人都看着他笑。时任副支部书记的海成,只在嘴上嘀咕,不好当面说他。只有队长立清,说他什么猫毛脾气,他一横眼说,我砍了就砍了,把我弄去斗争嘛!这话表面是冲着立清,眼睛却斜向海成。海成顿时听出他话中之话,不再嘀咕,只埋头插秧,不想惹这个“煤油桶子”。海成也是有城府的人,用他阴着眼儿的话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立凯说的“斗争”,还真有其事。“文化大革命”清理阶级队伍时,海成和守云觉得收拾“煤油桶子”的时候到了,便向工作组密奏:立凯解放前在成都兵工厂干过。在国民党的兵工厂干过,为反动派造武器来打共产党、解放军,这是什么性质?立凯被列入了审查对象。审查的过程,就是严格清查与过关的过程,自然免不了被批斗。终于有一天,立凯在一个会上被人推了出来,站在台上,接受群众检举揭发和批判。海成和守云费尽心机,整到最后,还是没有把“反革命”和“特务”的帽子给他扣在头上。因为立凯也是出身贫下中农,调查成都兵工厂的结果,他只能算产业工人。当时年龄也不大,不过十五六岁。

立凯之所以能进成都兵工厂做事,得力于宗家永瑞长子——立华。宗家永瑞爷追随变法不成,隐居灵泉,却一门心思培育后辈,指望他们成才报国。故让儿子立华进大学学了物理,走科学救国之路。立华不负父望,刻苦攻读,最后成了成都兵工厂的总工程师兼副厂长。用立凯的话说,立华研制出好多新式武器。并大肆渲染大炮有多长,机枪射程有多远等等。其实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他在吹牛。而立凯也是出于无奈——大集体干活,总得有话打发苦累时光。你既然在兵工厂干过,常在总工程师立华身边,哪有不知道什么什么武器的?这样的话题,对于农业公社的一般社员,肯定觉得新鲜刺激,便再三要他说说。当时立凯不过一个孩子,立华是托不过立凯父亲的情面,才让他进的厂。立凯父亲以“飞毛腿”著称,常常往来于灵泉寨与省城之间,为立华与永瑞爷传书递信。永瑞死后,他依然在立华与立国弟兄之间跑腿。立凯名义上是进厂,却并未让他进车间,只在厂里做些杂务,同时也帮立华在工厂与家庭之间跑跑腿。立华妻子杨氏,是中学教师。因此,立凯基本上没见过武器,更不要说什么新式武器了,一定挽着他说,他就只有胡吹。凭想象胡吹的东西,居然也有人信,足见当时农村生活的枯燥与无聊。

只有凌风不信。常与书本报刊打交道的凌风,知道当时中国的兵器多是仿制,立华叔公设计新式武器的可能性太小,但不好反驳立凯。他虽年轻,也怕被郝、徐三人抓辫子:你既然反驳,说明你知道。是怎么知道的呢?与台湾的宗立华有联系么?

立华叔公1947年就去了台北。据母亲严氏讲,他写过信,说是在一片荒原上新建兵工厂,住的是帐篷。随着大陆解放,当然也就失去联系。幸好立华叔公去了台湾,否则,也会落得和立国爷爷一样的下场。

凌风常想,立华叔公1947年就被派去台北建兵工厂,说明蒋介石早就在为逃往台湾作准备了吧。

立凯兼有贫下中农和产业工人两重身份,其实是很硬的。他只是在清理阶级队伍骤然挨批斗的短暂时限昏了头,之后醒悟过来,便破口大骂开了。连工作组的人也避他三分,何况你郝海成。但是任何事情都得有个度,若太过了,必有不测。幸有立清暗中点拨,叫他适可而止,他这才多少有些收敛,只要没人惹他,一般不会再闹。其实海成、守云和长庚等,正希望他创造点什么“业绩”来,为他们的重新下手提供可用的依据。立凯不再无缘无故地胡闹了,他们也只得后退一步,不惹他罢了。

立凯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志德,二儿子志福。也许立凯有过兵工厂的经历,便对工厂情有独钟。70年代初期,志德刚初中毕业,立凯就让他去镇上铁器厂当了学徒。当时什么都要经公社批准,立凯成分硬,公社同意了他。后来志德开上了车床,再后来又进了城,娶了个同厂女工,一家人便在城里安家。现在家里只有志福小两口,陪着他和老婆董氏。

董氏人称董麻子,是小时候出天花弄的。她比立凯足足高出半个头。若非大麻子,肯定不会嫁立凯。董麻子虽然身材高大,却在脾气上犟不过立凯。凡事只要立凯真犟起来,董氏只得依他,最多骂一句“挨刀砍脑壳的”作罢。

小儿子志福不知发奋,生性疲沓懒散。立凯恨铁不成钢,却又拿他没法。幸好媳妇郑女利索能干,但又脾气不善。要说在灵泉寨,还有谁能犟得过立凯,恐怕只有郑女了。这女子体态丰腴,眉目清秀,无论怎样看也是温软可人的,怎么一说变,就变得蛮横至极了呢?立凯和郑女只有过一次较量,便充分领受了她的蛮劲。事情起因在董麻子,总以“婆婆”身份自居,管这管那,甚至郑女用的卫生纸也要管。郑女终于忍无可忍,从当面反抗到两相对骂。媳妇岂能骂婆婆?立凯自然出面训斥,殊不知郑女并不买他的账。她认为董氏过分在先,当公公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把矛头对着她,岂不万分委屈?立凯被驳,觉得在媳妇面前没了面子,恼羞成怒就要动手。郑女并不示弱,居然伸手扯他头发。这也是一般撒泼女人用的伎俩——或是扯头发,或是扯下身。郑女娘家处在与少数民族杂居的大山里,惹恼了有此做法,一点不为怪。她没使用抓下身一招,说明还未丧失理智。但是她未能扯住公公的头发,却将公公帽子抓下。抓下帽子就帽子吧,一把塞进两腿胯间,紧紧夹了。用乡间话说,她要以这种办法来“霉”了公公。引来不少围观者,一阵大笑不止。立凯脸红筋胀,大叫大嚷,什么反了、不讲家法了之类,去请来立清。立清内心虽也气愤,但面对如此蛮横的郑女,只得强忍住。他先对立凯夫妇作了批评,然后指出郑女的不对——言语间也不无严厉之辞。谁知郑女不仅没有顶撞,反倒承认这样做不对。但她声言,只要婆婆公公做事不过分,她决不会对他们怎样!立凯尝到小儿媳妇的厉害,从此对她不再有过重的言辞。

三长辈中,年龄最小的是定文。定文不仅比立清、立凯小五到八岁,而且论长辈资历,也要浅许多。这里所谓“资历”,是以族人的认可和事实上的地位为准。也就是说,定文长辈地位的确立,是后来的事。准确一点说,是80年代才开始形成的。而在70年代以前,他虽以排行论,是长辈,可实际的含金量,却差了许多。为什么呢?家庭出身的缘故——尤其他本人的“四类分子”边缘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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