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回回有钱置地盖房,汉汉有钱光是买粮。”纳耀庭为盖这院宅子,耗费了他半辈子心血。宅子很气派,分前庭、后花园、农舍三大部分。大门为清水砖砌的起脊挑檐门楼,花岗岩条石台阶,大门两侧安装有雕刻精美的卷草花图案的石鼓。门框、门槛都是用大木方料做成,厚实的大门扇油漆成墨绿色,庄重大方。进大门对面的照壁墙是用青砖磨砖对缝表砌的,墙体中央砌有一圆型砖雕经文图案,上面镌刻着阿拉伯文字的“清真言”。进院子向左拐便是庭院,一条十字型的方砖铺地路面,通向七间上堂屋,五间东厢房、五间西厢房和五间对庭屋,形成四合院。建筑群融入阿拉伯文化,回族文化,汉族文化,还有西北的地域文化。全部建筑是明清式建筑结构,出厦带廊。阿拉伯式拱形门窗,宁夏当地回族喜好的雕花纹样,西北风格的平面屋顶,无不显示着这是一幢典型的西北回族民宅。建筑物上的各种石雕、砖雕、木雕、彩绘,制作十分精美考究;后花园内有水井、水池、假山瀑布,有各种花草树木,有弯弯曲曲的小路,路间有回廊、亭台楼阁、石桌石凳,属于“小桥流水人家”那种,一派江南风光。
农舍也叫草园子,进大车门,坐北朝南建有一排平房。平房是用“垡拉”建造的,民间有“房子一间,‘垡拉’一千”的说法,“垡拉”是当地庄户人在秋季农作物收获以后,用石滚子把土地压瓷实,再用平板铁锹裁成一块一块的土坯,分排竖立凉几天,然后摞起来晾晒,待晒干后就可以拉回家建房了。清代史书中写道:“屋上架木,衬芦席薄板,平铺黄土筑坚实。四时无大雨,不设檐沟。雪后登垒屋扫去,妇女多在屋上晒衣服杂物。夏夜在上纳凉,蓄犬屋上,见人高吠。”这是黄土高原传统民居的特点,也是回回民族常采用的建筑方式。
农舍院内还建有马棚、牛圈、羊圈,建有磨面的磨坊、碾米的碾坊、做醋的醋坊,还有各式农具等。院子里停放着坐人的轿车子、木轱辘马车、牛车,还有成群的鸡、鸭、鹅。
纳耀庭的父亲早年过世,母亲年事已高,八十二岁,住在上堂屋。屋里高贵清雅,陈设十分讲究。地面青方砖铺地,正墙上挂着阿文中堂和对子,下面摆放着琴桌,桌子上摆放着朱砂大花瓶、穿衣镜、帽筒、茶罐、糖罐、香炉等物件,个个铮明瓦亮。琴桌前摆有八仙桌、太师椅。上堂屋的门背后,还设有专供洗大净用的吊灌,水渠子(下水池)。
堂屋东房有木雕隔断,隔断后是土炕、地炉,炕上铺着三兰栽绒炕毯,炕边摆放有雕花炕柜,上面放着有大红大绿花色的印花被褥、绣花枕头,摆放得很整齐,显得格外干净清爽。
堂屋西房有什锦隔断,隔断上放有各式瓶罐,还有房主人喜好的小古董等什物。房内有红木桌椅、板凳,供客人闲坐。
老太太身体硬朗,气色相当好,也虔诚得很。她一天按时按节,五时“乃玛孜”一时也不脱。礼拜前洗完“阿卜达子”后,头戴白色的盖头,在炕上铺好拜毡子,手拿“泰斯比哈”,面向“克尔白”,虔诚地拜主,赞主赞圣,求主恕饶,乞求平安。她闲来无事,总是点上一炷香,香烟袅袅、清香扑鼻。每天她刮上几碗子盖碗茶后,就坐在面南的窗根底下,带上老花眼镜纳鞋底,做点针线活。等孙女们在时,她高兴了,在孙女面前,剪上几幅窗花逗孙女们开心。
纳耀庭每天早晨“邦布达”下寺,第一个先到上堂屋说“色俩目”,问候母亲。他给母亲操心把火炉烧旺,把炕烧热,再给母亲沏上一茶盅子酽酽的盖碗茶,陪母亲坐上一会,说说家里的事情,才去忙自己的事。由于母亲德高望重,村里的老年人常来挂心(看望),送茶送糖、送鸡送蛋。老太太见人就说:“家里各事都好,儿子、媳妇都很孝顺。”又叹息道:“就是儿子没有个后人。”临了又自己安慰道:“托靠主,真主会舍散的,会襄助我儿子的。”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间三女儿麦尔燕已经三岁了。她长得灵巧可爱,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樱桃小嘴一笑,红唇边两个小酒窝甜甜的,谁见了都想抱起来狠狠地亲一口。每到傍晚,奶奶总是带着小孙女,站在大门口等候。纳耀庭从馆子回来,看到像蝴蝶般飞来的小女儿,抱起来亲个够,也就忘却了平日的烦心事。
纳家户清真寺
一群白色的鸽子在清真大寺的上空盘旋,鸽哨声清脆悦耳。
传说先知穆罕默德圣人在传教期间,曾遭受异教徒追赶,他离开麦加躲进希拉洞。在洞口,是蜘蛛织网,鸽子孵蛋作掩护,救了他。
象征着正义、和平、顺从、圣洁的伊斯兰教,像白色的和平鸽一样,萦绕在人们的心头,吸引着千千万万穆斯林。
悠悠岁月,漫漫步履,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回回民族艰难地走过了一千三百多年,与此同时,纳家户清真大寺也随之存在了近五百多年。时代的变迁,历史的沧桑,改变着整个社会的历史进程,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习惯,但从来没有改变过、动摇过穆斯林对真主的虔信。半个世纪来,纳家户清真大寺的邦克声从来没有间断过,纳家户的穆斯林在这座清真大寺礼拜也从来没有间断过。每天五时“乃玛孜”:晨礼“邦布达”,晌礼“撇申”,晡礼“底格尔”,昏礼“沙目”,宵礼“虎夫坦”。穆民们一拜都不脱。礼拜已成为他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每当清真大寺高高的邦克楼里邦克声响起来的时候,纳耀庭就早已来到清真寺,和前来寺里做礼拜的穆斯林道声“色俩目”,然后认真做礼拜。穆圣说:“礼拜与否,是信仰的人与不信仰的人的区别。”《古兰经》教诲:“礼拜对于信仰的人,确是定时的义务。”
晨曦,一轮又大又圆的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在蓝天白云间,鲜红的太阳霞光万丈,映衬着纳家户清真大寺,使古老的清真寺高大的建筑群,显得格外雄伟壮丽。
纳家户清真大寺位于永宁县养和乡纳家户村南,明代建筑。该座建筑庄重气派、古朴典雅、气势恢弘、艺术精湛。整个建筑融入了汉族、回族、西北地域文化以及阿拉伯伊斯兰文化。清真大寺体现了浓郁的回乡风情和极其深厚的文化内涵。
纳家户清真寺始建于公元1524年,占地约四十亩,呈长方形布局,修建于明代,后经多次修缮,现为传统明清式建筑群。清真大寺的建筑主要由门楼,正殿,东、西厢房,沐浴室等建筑组成的四合院。正殿宽敞宏伟,建筑面积约一千三百多平方米,可容纳一千多人礼拜。四个卷棚脊和五个歇山脊组成的勾连搭屋脊,由九十八根粗大绿漆木柱撑起,远远望去,高低错落,鳞次栉比,十分壮观。大殿前矗立着两棵百年古槐树,虽久经风霜,但仍枝繁叶茂,生机盎然。在古槐树的映衬下,整个大殿飞檐挑角,气势非凡。
细心观之,整个建筑群雕梁画栋。梁头、柱头、额枋、挂落都雕刻有回族人民喜好的卷草花纹图案,门窗隔断精工细作,砖雕、石雕陪衬。建筑彩绘以绿色调为主,用清式彩绘的手法,凸显建筑物的庄重、尊贵和神圣。
正殿前方,巍巍耸立着重檐歇山顶的门楼建筑“望月楼”,穆民登楼望月,确定开斋时间。门楼的左右,陪立着十分美观的重檐四角“邦克楼”,是召唤穆民们礼拜的地方。在五孔拱形城门洞里,有三米多高的绿色大门,门上整齐地排列着金色的铜钉,浑厚威严。在正门两边用砖雕镌刻一副对联。右联镌刻着“遵主命活泼中显直性”,左联镌刻着“顺圣行精微处在无言”,横批镌刻着“圣迹永存”。闲时登楼远眺,东面的九曲黄河玉带一般,西面的贺兰山连绵不断,尽收眼底。
走近大殿廊檐下,抬头仰视,自左至右挂有四块匾额,其题刻为:“清真无二”,宁夏护军使马福祥,于民国二年秋月题;“道本古初”,武卫后军统领董福祥,于光绪二十三年题;“古教正宗”,陕甘总督杨遇春,于道光五年夏题。据传早在明代,该寺是由陕西纳姓回回迁至宁夏所建。清真寺大殿上方另一匾额上书“清净光明”,下方有一行小字:“吾家弃秦移居西夏,吾寺起建于明嘉靖三年,圣迹永存。”这里的“秦”是指陕西,“西夏”指今日宁夏,由此可证纳家户清真大寺距今已有四百八十多年的历史。
清朝末年,朝廷腐败,列强入侵,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益尖锐,国家处于危难之际,风雨神州。终于在同治年间演变成了为期八年的反清起义斗争。当时,纳家户的回民同其他的起义者一样,十分勇敢地投入到这场斗争的洪流之中。
历史的变迁,时代的发展,使纳家户清真大寺饱受磨难,历经沧桑。清真大寺与纳家户的回回穆民,同生死,共患难,共存共荣,经历着同样的历史考验。
纳家户清真大寺自建成以来,前后经历了两次重大修葺。第一次,在清乾隆年间,统治者仇视回民,诬蔑该寺规模“僭越”,勒令拆去大殿前三脊,并借“除头”之名,杀害“大伊玛目”。事后信教穆民克服重重困难,将清真寺损坏部分修复。第二次,清同治年间,由于当地穆民们对统治者的压迫不满,奋起反抗,遭到执政清政府的血腥镇压,并下令强行拆毁清真寺正殿的后两脊,寺院的一些附属建筑也遭破坏。纳家户群众事后奋力保护,捐资出力,使清真大寺被修复后保存下来。后虽又经战乱和盗匪的多次破坏,以及地震、雷电袭击,但清真大寺仍巍然屹立于纳家户。
纳家户清真大寺历经沧桑,见证了历史。她用她的神圣和威严,保护着纳家户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回回穆民生生不息、安居乐业,也成为当地回回穆民心中的一块圣地。
沐浴是穆斯林参加宗教礼仪必须具备的净身洁体条件。这一天是主麻日,在水房子里,纳耀庭坐在长条凳子上和“朵斯提”一起洗“阿卜达子”。
穆圣说:“外清内洁是伊玛尼的一半。”小净、大净,这是洗涤身心和罪恶的象征,做到外免于污秽之染,全身外表洁净;内绝于恶欲之念,心灵纯洁美好,端正信仰,排除邪念。内清外洁,一尘不染,才有资格聆听真主的教侮,才能体现参与宗教礼仪的虔诚。
回民中流传着这样的口歌:“回回本是口中口,一把汤瓶不离手。一天不洗五遍水,不能算是好回回。”
纳耀庭用回回们日常用的铜汤瓶灌上热水先洗小净,洗前先念“太思米”。他把衣裳袖子挽起,将左手五指并拢,弯回来形成一个能盛水的水窝。谦心敬意,右手拿铜汤瓶倒水至水窝,洗两手至手腕各三次,净下(用左手洗下身),再洗手三次,漱口、呛鼻、灌耳、洗脸、洗两肘各三次,抹头一次,抹两耳一次,洗右脚、洗左脚,将脚趾缝搓洗干净(洗大净先不用洗脚)。
小净结束,在淋浴室用吊罐淋洗大净,漱口、呛鼻、灌耳、洗全身。身体的每个部位,各个毛孔,都必须洗到,无一遗漏。最后再洗右脚,洗左脚。每天五次“乃玛孜”都一样,认认真真洗浴。
沐浴完,纳耀庭带着“阿卜达子”,到清真大寺门口,脱鞋,走进清真寺大殿,跪在拜毡子上准备礼拜。
礼拜前,掌学阿訇先向穆民们讲“瓦尔兹”。
“瓦尔兹”是伊斯兰教宣教的一种方式,主要宣讲《古兰经》里的经文,是通过劝导、训诫、教诲、讲道,让穆民们领会《古兰经》里的法律条文,旨在劝导人们从迷误中醒悟,归信真主,走向正道。
在清真寺大殿里,阿訇面向前来上寺的全体穆斯林讲“瓦尔兹”:“清真寺是穆斯林一生成长的重要文化环境。穆斯林们在寺里,一日五小聚,七日一中聚,一年两大聚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不间断。每个穆斯林在这个充满伊斯兰文化氛围的天地里,从小长大,耳濡目染,接受着熏陶,以致潜移默化,铸造穆斯林的人格、品德、理想和情操,从而更加坚信自己的‘伊玛尼’。”
“‘伊玛尼’是回回穆民心里的诚信、口舌的招认、身体力行的统一形式。信仰的原则概括为‘六信’,即:相信真主安拉、相信天使、相信真主降示的诸经典、相信历代使者、相信末日的审判、相信前世的定夺。穆斯林为信仰而活,为信仰而死。信仰是穆民超出物质追求之上的精神追求,也是穆民们一生价值的体现。在穆斯林的一生中,从生到死,生命中一切的一切都是以信仰为指导的,每个穆斯林只有通过认真地履行‘五功’,才能使信仰得到深化,思想得到升华,心灵得到净化,人格得到完善。”
讲完“瓦尔兹”,阿訇领着大家诵《古兰经》,念清真言:“俩一俩哈,银兰拉乎,穆罕默德,热苏龙拉西(万物非主,唯有真主,穆罕默德是主的使者)。”赞诵完毕开始礼拜。
聚礼拜(主麻拜)共十六拜。纳耀庭站在拜毡上,和全体穆斯林一起,面朝西,向着“克尔白”方向叩拜真主。
他们先礼四拜“索俩提”,接着听“伊玛目”念“呼图白”,礼两拜“法尔德”,再礼四拜“索俩提”,再礼四拜,这四拜是举意没有脱去的四拜时候拜,最后两拜“索俩提”。
礼毕,出色俩目,穆民们一个个起身穿鞋走出大殿。
每次礼拜完后纳耀庭一个人还跪在大殿里,久久不起。他一遍又一遍的向真主祈祷:“主啊,你护佑我,舍散给我一个儿子吧。”接着起来、跪下、叩头、礼拜,长跪不起。
“耀庭!我的好兄弟,起来走吧!时候不早啦,快回家,还有很多营生要干哪!”拉他起来的是他的一个叔伯哥哥叫纳耀先。
纳耀庭一边起身,一边唠叨说:“我礼拜,散乜帖,求真主襄助,为什么命总是这么苦?”
“托靠主,你不要想这么多,真主会襄助你的。”纳耀先劝说道:“你还年轻,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先开花后结籽,说不定以后能生个尕子。”走着走着他笑着又打趣地说:“反正我已有三个尕子啦,实在不行,等我女人要是再生个尕子,过继给你算了。”
“不行,哪能要你的儿子呢?”
“不要想不通,庄户人说话呢,有儿子总比没有强,领养个儿子,说不定下次真能生个尕子,生下来才能站(存活)得住。”
纳耀先的话把纳耀庭的心说活泛了。纳耀庭忙问:“这是你说呢,嫂子能同意吗?”
纳耀先反驳说:“咋不同意,我能做一大半主。要那么多尕子,娶媳妇要花好多钱,能养活得了吗?”
纳耀先有三个尕子,总想要个丫头,可婆姨一胎接一胎光生尕子,现时婆姨又快生了,他怕再生尕子。
“就这么说定了。”说着说着,两人走到路口边,相互寒暄一下,各自回家去了。
说话无意,听话有心,他哥俩的话不知啥时候传到户里头去了,一传十,十传百,当个闲话的传开了。
有的说:“领儿不算后,一辈子绝户头。”
有的说:“鸡抱鸭子白受苦,领别人的儿子顶替算个啥,有本事自己生一个。”
也有人说:“纳耀庭那么有德行的人,应该有个好后人。”
还有人说:“立个儿子也好,总算有个儿子叫爹了,比没有强多了。”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过了些日子,在一天傍晚做“沙目”的“乃玛孜”的时候,等礼拜完毕,纳耀庭早早出了大殿,站在门口等纳耀先出来。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叔伯哥看见纳耀庭站在门口,便主动过来问:“是等我吧,我们边走边说。”纳耀先走出大殿,一边穿鞋一边接着说:“那天回家,我就给家里女人说了,你猜她怎么说?她根本没有反对,只是说要是生个丫头就算了,要是尕子,一生下来就抱走,别让她看见。”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纳耀庭是满心的喜欢,笑着对纳耀先说:“等我有工夫,一定过去好好谢谢嫂子。”
又过了几天,纳耀庭急不可耐,就选了一个主麻日,提着礼行(礼物)来到叔伯哥纳耀先家,一进大门就喊:“大哥在家吗?我来看你来啦!”
纳耀先听到喊声忙从屋里迎了过来:“今天有空了?快进屋,快进屋。”看到纳耀庭把怀里抱的东西放到桌子上,接着说:“来就来,拿这些东西干啥,太见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