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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变故

白腊闻声走了出来,看到与哥哥一同回来的奚原,原本黑瘦的脸上又染起了一抹深藏的红晕,目光向时刻不停地追随着他,可女儿家的羞涩又让她不得不别过头去。这一别过头,便看到了俏生生地站在一旁,如百花之神的韶光。

白腊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艳和晕眩,原本暗淡的天光在这一瞬间便刺眼了起来,它们从竹叶的缝隙里投射下来,针扎一般地刺入她的眼睛。

在锦衣华服的韶光面前,白腊恨不得像是遇到高温便蒸发的水汽一般消失,她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堪。心态由最初的羡慕,转变为浓浓的嫉妒,这股敌意甚至来得比山玖更为强烈,尤其是在她看到奚原的眼神之后。

白腊很早熟,对于奚原的眼神她再清楚不过了,那是看自己爱慕的人的眼神,炽热、专一,仿佛她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一般。

韶光若有所觉的朝白腊看了过去,朝她露出了一个友善的微笑,可白腊却依旧狠狠地瞪着她,漆黑的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

韶光有些郁闷这个小孩对她的莫名其妙的敌意,不过她见这个小孩穿着破旧的衣服,瘦的像是一只杂耍团的猴子一般,心中也起了淡淡的怜惜。

白腊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怜悯,不由得愤怒了起来,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山洞。察觉到了微妙气氛的塞托有些尴尬,对韶光说道:“这是我妹妹白腊,她平常很少见人,有些害羞。”

韶光点点头,打量了一下破旧的山洞,只见整个山洞里只摆放了两张简陋的竹床和几只竹板凳,一只大蔑箱,厨房是在山洞的深处,只用黄泥巴砌了一座简陋的灶台,灶台上正蒸着一些山药。

“进来随便坐坐吧,山药应该快蒸好了。”塞托将自己竹凳递了过来,眼里有些微微的黯然,韶光从小锦衣玉食,见到如此贫穷的他,心里怕是有几分看不起的吧。

强压下心底的难过,塞托走到蔑箱前,将箱子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摆放在母亲的床头,只见他将各种奇怪的配方按照一定的次序放在一只瓷瓶里,瓷瓶里先是冒出白色的雾气,随后又窜出了一团火焰,最后变成了咕噜噜的紫色泡沫在不断地翻滚着。

塞托从怀里拿出装着韶光鲜血的那一只瓶子,将那一滴鲜血小心地滴在瓶中,顿时,紫色的泡沫渐渐消失,整个瓶子也不再散发出热气。

塞托将瓶子放在母亲的唇边,用一只银色的勺子按压住了母亲的舌根,防止她将苦涩的药汁吐出来,然后便缓缓地灌下了清澈的药汁。

药汁灌下之后,母亲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迅速的恢复着,原本像是一具干尸的尸体,在一盏茶的时辰内,恢复了中年妇女的白皙丰腴,嘴里也不再咳血,她眼中那两团黑色的雾气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化作两只僵死的黑色虫子。

眼神清明的母亲有些虚弱地看着塞托,伸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腕,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怜惜地看着他:“我儿……瘦了…”

“阿母……”塞托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腮边,眼眶红了起来。

母亲摸着他棱角分明的消瘦脸颊,叹了一声:“我儿受苦了……”

“不苦,不苦,”塞托擦去眼角一滴泪水,“阿母病愈就好,塞托还等着阿母参加三日后的巫王大赛呢。”

“巫王大赛?”母亲的脸上露出一抹疑惑,“莫非是……阿列沙已经死了?”

“对,”塞托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阿列沙那个狼心狗肺的狗贼终于死了,阿母,您终于大仇得报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阿列沙那人,从他第一次到我家来的时候,我便已经察觉到了他心术不正,无奈你阿爹爱才,只说有教无类,见阿列沙在巫术上极有天赋,便倾囊相授。他初来家中的时候,我日日跟你阿爹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惜你阿爹就是听不进去。罢了罢了,人死如灯灭,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

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一边,看到了坐在一边的竹凳上,亲昵的喂山玖吃糖的韶光,微微一笑:“这位小姐便是老身的救民恩人吧?恩人在上,请容老身一拜。”

塞托的母亲挣扎着要从床上下来跪拜,韶光赶紧上前拦了下来:“不必行此大礼,我今日取血救你的性命,不过是偿还塞托的恩情罢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塞托这孩子能广结善缘,总算不辜负我对他一番教诲,”她欣慰地看了一眼塞托,又友善的望着韶光,“这位小姐,我见你面相极好,想必非富即贵,只是你这一生……”

她欲言又止,目光中满含怜惜与无奈,令奚原想起了上次在鹳山上遇到的那个道士。道士说,红颜醉镜花醉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道士说,韶光此生,一声向善,为善不容。

“前辈但说无妨。”奚原比韶光更紧张地说道。

“天机不可泄露,”塞托的母亲摇了摇头,上前对韶光说道,“可否借你一缕头发,老身这辈子惯会钻研一些旁门左道之术,虽是雕虫小技,特殊时候也能派上大用场。”

“可是……”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影响多年的韶光有些犹豫。

“殿下且放心,母亲大人曾连任三届巫王,其神通广大、知识渊博,令远近闻名的巫女、端公望其项背。”塞托说道。

韶光只好在洞内寻了一把剪刀,剪下了自己的一缕青丝,交到塞托的母亲手中。

塞托的母亲有着一双巧手,从那大蔑箱中拿出一团黏土,几下便捏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泥人,取了描笔画上精致的眉眼后,俨然就是一个小版的韶光。之后,她的手中燃起一团五色的火焰,火焰褪尽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雪白的瓷人。

她将那一缕头发织成了一件轻薄的衣服,穿在瓷人的身上,那衣服穿得非常严实,怎样也脱不下来。

做好之后,她在小瓷人衣服的后颈上打了一个长长的丝绦,将这只小瓷人挂在韶光的腰间,郑重的说道:“此乃我南疆的傀儡术,在小姐遇到致命危险的时候,可以救小姐一命。”

“谢谢,”韶光摸着这只小瓷人,倒是有些爱不释手,“它做得可真漂亮。”

巫神面具修复之后,笼罩在整个南疆上空的阴云总算是消失了。灿烂的阳光从高远而湛蓝的天空上洒了下来,整个南疆在秋季呈现出一片缤纷的颜色。深红、橙红、橘黄、柠檬黄、土黄、黄绿、墨绿等各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站在高山上,往下望去,一片瑰丽华美,万丈红尘在这质朴的气息里,褪去了皇城了脂粉甜腻,显得格外的大气磅礴。

晨风吹来,送来山间野菊的芳香,韶光坐在高高的山顶上,深深地呼吸了一口,低头朝那黑瓦白墙的寨子看去,山下的人褪去了死亡的阴影,每个人都显得兴高采烈,傩戏的歌声带着神秘和质朴远远地传来,家家户户都焚烧着艾叶,在屋檐下挂着各色的食品,人人脸上都是笑容,那是劫后余生的笑容,像是将窒闷在心头的一口气呼了出来。

奚原提着一只篮子走了上来,篮子中放着一些竹荪、鸡枞等山间的蘑菇,在颜色黯淡的蘑菇中,露出了一只小野兔的脑袋。

白色的野兔皮毛像是白雪一般漂亮,摸在手上又软又滑,尤其是小白兔的那双眼睛,像是红色的石榴籽儿一般晶莹剔透,韶光自然是爱不释手。

韶光亲了亲可爱的小野兔,将它搂在怀里,奚原问道:“敢问殿下何时启程回京都?”

“这南疆景色不错,就连空气也是自在的,少了那些跟在我身边唯唯诺诺的人,我觉得整个人像是羽毛一样轻盈,这样活着可真快活呀。”韶光叹息一声。

“南疆景色虽好,但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如今京城局势云波诡谲不说,便是陛下,定然也是寝食难安,殿下也知百善孝为先,这南疆若是有机会以后还能再来,但陛下……望公主三思,早日回京,以安众心啊。”奚原低头劝慰道。

忽略依旧的问题被摆到明面上来,韶光心中一沉,笑容慢慢从脸上消失:“我知道了,待晚上巫神大赛过后,我们明日便启辰回京吧。”

奚原松了口气,连连称是。

将韶光从山顶背下来之后,一进山洞,便看到白腊阴郁的眼神,她死死地瞪了韶光一眼,一言不发的走到灶台旁,开始烧火煮饭,将整个山洞内弄得乌烟瘴气。

坐在母亲床边伺疾的塞托见韶光被呛得咳了起来,有些不悦的看了白腊一眼,掏出一个火折子模样的东西,那东西燃烧了起来,瞬间将洞内的烟雾给烧了个干干净净,还了洞内一片清明。

“阿母,今日身子好多了吧?”塞托接过母亲喝完药的药碗,放在一旁,关切的问道。

“好多了,”母亲笑了笑,原本苍白的脸上多了一些红润的色泽,看起来健康多了,“今夜的巫王大赛,我就不去参加了。”

“阿母……”塞托惊讶地抬起了头。

“孩子,”母亲摸了摸他的头,“你已经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了,从这一次你能够独自一人走出十万大山,能够千里迢迢去京都为阿母找到解药,便说明你已经长大了,拥有了足够的能力了。阿母已经当了十五年的巫王了,阿母将自己的整个青春都献给了巫王,阿母累了。但是,成为南疆的守护者,是一个很锻炼人的事情,阿母希望你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你跟在阿母身边这么多年,阿母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教你的了,相信自己,今晚你一定可以胜出的,阿母等着你的好消息。”

“阿母,你真的……真的不愿意……”

母亲摇了摇头,以她温和而坚定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塞托不再说话,而随着锅里的山药飘出的浓香,整个南疆也被暮色给笼罩了,远近都是一片蛇一般弯曲的炊烟,缓缓地散在空中,与灰蓝的天际相接,夕阳缓缓地沉了下去,最后一抹淡黄色的光晕被星光所代替,山峦开始沉睡了。

可是夜的激情却刚刚点燃,家家户户都点起了如豆的灯火,一点一点的,像是烟花绽放在天空一样,点缀在漆黑的山谷中。今夜,深蓝色的天空里洒满了星星,就连月光也如同锦缎一般,银亮、光滑、从天空倾泻下来,银河显得很宽广,星星如同打碎的夜明珠一般点缀在上面,仿佛拿出一把剪刀,便可以将银河随意裁剪,做成一件华美无双的天衣。

韶光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星星,仿佛一伸手,就可以将星星给摘下来,于是她仰着头,一瞬不瞬的望着,甚至几次天真的将手伸了出去。

白腊端着一碗山药走到她面前,不客气得狠狠塞到她的手中,滚烫的碗底烫的韶光手一哆嗦,差点将碗给摔了。白腊不客气的说道:“真是没见识,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这样的星星,在天晴的每个夜晚都会有。”

“真好,”宫里宵禁的早,每一夜韶光都早早的睡去了,更何况一入了夜,父皇也不会允许她在宫中到处乱跑,这是不符合规矩的,“我好想摘一颗星星下来呀。”

白腊冷哼一声,很瞧不起她的天真。倒是一旁的山玖说道:“姬姑娘,这星星看起来离我们很近,实际上离我们远得很呐,就算你爬上了最靠近太阳的扶桑神树,距离星星的距离,也一样遥不可及。”

这时候,奚原走了过来,将手中盛着清水的一个碗送到她手中:“殿下,虽然星星是天上之物,但也并非不可得。”

韶光低头一样,漫天的星星都倒影在了盛着清水的碗中,小小的一个碗,却仿佛装进了整个世界。韶光为他的别出心裁而抬起头看着他,心底是满满的甜蜜,像是快要溢出碗中的水,看他的眼神也温柔而欣喜。

这世上,除了父皇与裴沧水,谁曾对她如此用心?不是送一堆俗物,便是阿谀奉承,谁如他这样想她所想,将她放在心间。一颗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似乎连碗都端不稳,她羞涩地垂头,只见碗里浮现一个娇羞的美人,芙蓉如面柳如眉,整个人似乎都要跟水溶到了一起。

这时候,塞托已经换了一身庄重的端公的服装,身上垂挂着不少银制的饰物,叮叮当当的朝他们走了过来。韶光抬头一看,只见塞托剑眉星目,眉目间英气勃勃,经历了一番变故之后,早已褪去了当时她在京城初见他时候的青涩,眉目只见已被成熟笼罩。

“我要下去参加巫王大赛了,诸位想一同去看看热闹吗?这可是我们整个南疆五年一度的盛典,很热闹的。”

韶光在宫中憋了十几年,这里离开皇宫像是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只是之前在阿列沙他们的手中,躲躲藏藏的吃了不少苦头,哪里能体会到民间的热闹好玩之处?此刻听塞托这么一提议,自然兴高采烈,情不自禁地拉了拉奚原的袖子,抬起头以祈盼的眼神看着他。

奚原如何能拒绝韶光的眼神,虽然不想她被拥挤的人群给推挤,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旁的白腊面上自然满是阴霾,只是她对着奚原,却又露出了一副笑脸:“奚原哥哥,哥哥要参加巫王大赛,不能陪你们好好玩玩,我自幼在这南疆长大,不如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奚原见韶光对巫王大赛一副神往之色,岂有不同意之理?

除了山玖要留在山中吸取日月精华好好修炼,顺便帮忙照顾塞托的阿母,其他的人便都下了山。

巫神面具修复之后,百废待兴,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办完了家里的丧事,纷纷举办各种吉利的游街、烧火等活动,庆祝自己的劫后余生。

来到坨坨镇上,只见这里一片灯火通明,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几条长长的火龙一般,大家笑着闹着,各家各户像是过年一样,烹羊宰牛,炖肉和糍粑的香味飘出老远。路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大家手里捧着银瓶,瓶中插着杨柳枝,看到身边有人便用杨柳枝蘸着瓶子里的水朝身边的人撒去。

塞托告诉他们,这瓶中装的水,兑上了用符纸烧成的灰,散在别人身上,乃是为了祛除晦气、祈福,这是非常友善的行为。

韶光在宫中长大,父皇最是不喜巫蛊之术,他说那都是害人的东西,但凡在宫中发现了巫蛊的痕迹,那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可今日看到每个人脸上带着的友善笑容,韶光明白,任何东西都是有善恶两面的。

来来往往的人都朝一个方向走去,那就是那天修复巫神面具的寨中心的大广场,此广场能容纳几千人。那日的广场已算热闹,今日的广场更是热闹的像是京城的花灯会一般。

在广场的周围,早已有了不少的摊贩,他们一边吆喝着,一边卖着当地的特色小吃,各种食物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十分诱人。

韶光一边逛着,一边从小吃摊上买着各种食物,不过买的并不多,南疆的口味与京城乃是大相径庭,韶光并不爱吃。

一炷香的时辰后,万众瞩目的巫神大赛终于开始了。

参赛的巫女和端公们以各种巫术对决,但不得使用蛊。在南疆人的心中,蛊是一个害人的东西,养蛊的琵琶女一旦被抓到,那是要施以火刑的。

因为养蛊,尤其是金蚕蛊,每年都必须害死一个人,将那个人作为贡品献祭给蛊,如果心地善良,不肯害人的话,那么自己的寿命就会减短。虽然金蚕蛊只是南疆所有蛊中最狠毒也是最特殊的蛊毒之一,但是人们对蛊的恐惧已经根深蒂固了。

但他们却并不反对巫王养蛊,他们认为巫王养蛊,是对蛊的一种继承。

整整三个时辰之后,天边的月亮已经开始西沉,可是广场上的人精神依旧亢奋,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了,现在台上只剩下了四个人。

对于塞托的出现,坨坨镇的人是没有半分以外的。阿列沙已经死了,不管他捏造的那些罪证是否是真实的,属于他的时代早已成为过往云烟,这是一个属于强者的世界,只要你足够强大,能够庇佑南疆,那么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

看到塞托站在四强的台上时,底下免不了一阵窃窃私语。众人还记得塞托的阿母,那个当了南疆十五年巫王的女人,她积威太甚,以至于很多年来南疆的人一直将她的一举一动奉若神明,所以对于她的儿子是否有不下于她的真实本领,所有人都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

篝火燃得更旺盛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精会神地盯着台上的四人,韶光有些困顿的打了个哈欠,脑袋歪在奚原的肩膀上昏昏欲睡。

奚原将盖在韶光身上的自己的披风笼得更紧了一些,防止她受寒。南疆的昼夜温差十分大,秋日的白天只穿两件衣服便足矣,但到了晚上,却得穿上厚厚的兽皮衣用来御寒。

等一阵冷风吹到韶光的脸上,让她再一次清醒的时候,巫王大赛已经结束了,塞托挺立在高高的台上,接受着南疆众人的敬仰和膜拜。当韶光看过去的时候,刚好与塞托的目光相接,塞托激动地看着她,似乎这一刻的喜悦,只想与她一个人分享。

于是韶光也露出一个笑容,庆贺他脱颖而出,成为这一届的巫王。

接下来便是各种繁复的仪式,到最后,便是打开高台的机关,将盛放着应天石、蟠龙戟和巫神面具的玉台露出地面,塞托用一旁的巫女递过来的一把雕刻精美的银刀割开自己的手腕,让自己静脉上的血液流淌到巫神面具上,直到血液将整张面具完全浸泡为止。

片刻后,浸泡在血液中的巫神面具,开始渐渐地吸收血液,直到整张白色的面具上一点血液也无的时候,塞托伸手拿起巫神面具,缓缓地贴在自己的脸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色的身影跃上高台,伸手便朝蟠龙戟抓去。戴上巫神面具的塞托立刻与他缠斗起来,这才发现,欲夺蟠龙戟的居然还是那个一身魔气的小男孩。

底下的人看到那个孩子立刻又混乱了起来,奚原护着韶光躲在一边,而白腊已经不知所踪。

台上两人的较量越来越激烈,原本武功平平的塞托在戴上巫神面具后,力量大增,实力丝毫不在那个小男孩之下。

高台因为两人的打斗彻底的坍塌下去,掉在了水中,两人且战且走,从水面打到了坨坨镇的祠堂。可就在最紧要的关头,也不知是地龙塌陷还是如何,整个地面发生剧烈的震动,房屋也开始坍塌……

周围的火把摇摇晃晃,韶光被护在奚原的怀中什么也看不清……

等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下来的时候,韶光从奚原的怀里露出脑袋,艰难地看向四周,只见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断壁残垣,还有微弱的火光在燃烧着,天际一片漆黑,原本明亮的星星此时因月亮被遮蔽于乌云之后,开始变得黯淡无比。

而不远处的坨坨镇祠堂,已经彻底被废墟给掩埋了,祠堂边的几棵树,也东倒西歪地被连根拔起,覆盖在废墟上。

一阵冷风吹了过来,韶光浑身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可怕的事情。在这样的天灾面前,她感觉自己如此渺小。

她在奚原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祠堂走去,在远近的废墟里,有些受了轻伤没有昏迷的人也渐渐地从废墟中走了出来,点燃火把喊着自己亲人的名字,一声声的无比急切。

这是一个混乱的夜晚,混乱到天明。

等所有人终于想起他们的巫王也被埋在废墟下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了。那时候,韶光和奚原的嗓子都有些喑哑,因为他们走到祠堂后,便一直在呼喊着塞托的名字。也不知道塞托是不是昏迷了,底下一直没有传来他的声音。

于是坨坨镇中分出一部分人,开始挖掘祠堂,寻找塞托。

韶光一夜未睡,脸色有些苍白,眼底是一片青黑,奚原心疼地看着她说道:“殿下,先回去休息一番吧。”

“可是塞托……”

“殿下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再说,塞托已是今非昔比,坨坨镇的人一定会将他们新任的巫王救出来的。如今塞托已是生死不知,殿下身子骨弱,可不能塞托还未脱险,殿下就病倒了。”

韶光点了点头,正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却被奚原一把抱了起来,因为他亲密的动作,韶光的心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脸上有些发烫。

“冒犯了,殿下。”她柔软的身体躺在自己的怀中,相贴的温柔令他的手有些僵硬,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抱才会让她不舒服,索性维持着一个姿势。

韶光的脑中一片空白,在奚原抱她回到山上的时候也是一片晕眩。

将这件事情告诉塞托的母亲后,她一听到儿子被埋在了废墟底下,立刻撑着病体朝山下赶去。

连日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奚原根本不放心韶光一个人在山洞呆着,嘱咐山玖跟着塞托的母亲下山后,便陪在了韶光身边。

可能是太累了,韶光很快睡了过去,而撑在韶光床前的奚原也抵挡不住困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坨坨镇哀鸿遍野,好在因为昨晚的巫王大赛,很多人都在广场上观赛,处于空旷的地方,因此死伤的人数并不多。众人围在祠堂边挖了两天两夜,才挖到了一个巨大的石门前,而石门里面,也传来了塞托的声音。

石门外面放置着蟠龙戟,而石门上方有一个凹槽,凹槽的形状刚好可以将蟠龙戟放入其中。

塞托让人将蟠龙戟放进凹槽内,这样便可以打开千斤重的石门,可惜每一个上前拿蟠龙戟的人都会被上面的紫气给弹开,无人能够近身。

塞托的母亲看了一会儿蟠龙戟,想了想,对一旁观看的韶光说道:“恩人既是能够修复巫神面具,便是身带紫薇之气的天命贵人,这蟠龙戟上紫气缭绕,怕是也只有恩人能够近身了。”

“不行,殿下金枝玉叶,容不得一点闪失。”奚原立刻出声阻止,将韶光护在身后。

“奚公子,老身知道奚公子关心恩人,可现在救人要紧,老身的儿子已经在这废墟下埋了将近三天了,”塞托的母亲面露急色,语带恳求,“老身保证,这蟠龙戟是断断不会伤害恩人的。”

“你如何保证?”奚原怀疑地看着她。

“请奚公子相信老身。”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奚原依旧不肯让步,无论她怎么说,奚原就是不肯让韶光涉险,万般无奈之下,塞托的母亲不知朝他吹了什么烟雾,他瞬间便瘫软了身子,倒在了地上。

“奚原……”韶光紧张地蹲了下来,摇了摇他的身子,转头防备的看着塞托的母亲,“你将他怎么了?”

“恩人放心,我刚刚吹得只是普通的迷烟,奚公子一会儿便会醒过来,请恩人现在去拿蟠龙戟吧。”

韶光担忧的看了一眼奚原,站起来靠近石墙边的蟠龙戟,颤颤的伸出一只手,闭上眼睛害怕的摸了上去,当她摸到金属冰凉的质感时,心底才算松了口气,这蟠龙戟果真没有将她弹出去。

韶光睁开眼睛,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抓起蟠龙戟放在石墙上的凹槽内,石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吐出蟠龙戟,然后缓缓地朝顶上移去,露出一个点着鲸鱼油灯小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央的石桌上,长着一株浑身雪白的小树,小树的顶端,结了一只青色的果子。

而房间的四周,全部都是一卷卷封存起来的巫典,人们的目光贪婪地逡巡在这些巫典上,可惜所有人都有自知之明,这些老一辈留下来的巫典是属于这一代的巫王的,而非他们的。

山玖面上一片喜色,盯着那一棵白色的小树看得目不转睛,嘴里喃喃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来南疆这些日子,我日日留心着四处的景色,想找到萱果,没想到今日竟是在这里见到了它。”

这时候,昏迷的奚原已经清醒了过来,那迷烟的分量并不重。韶光朝脱险的塞托露出一个笑容,终于还是朝奚原跑了过去。

塞托的心底闪过一抹失望,明明受困的是他,可是她更关心的还是他。在石门内,他就已经听到阿母将他迷晕了,只是迷晕了而已,她却那么紧张。

他并非傻子,他看得明白韶光看他的目光与看奚原的并不相同,也许现在的韶光现在还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可是他却明白自己已经输了。爱情就是这么不可理喻,明明先遇到她的是他,可是她喜欢上的却是奚原。

他承认奚原确实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少年,坚毅、勇敢,看韶光的眼神更是深情而谨慎,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以韶光的感受和处境为前提的,从他千里迢迢的进入南疆便看得出他对她的一番执着和深情。

可是想到韶光毕竟还是有未婚夫的,即使韶光的心不在他的身上,奚原也无法抱得美人归,他的心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到最后,没有谁输谁赢,那一朵最高贵的富贵花,终究不是他们能觊觎的。

韶光在不远处担忧地询问着什么,她拉着奚原的手,眼里只装着他,于是纷乱的来往的人,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他一直以平稳温柔的语气安慰着她,缱绻在眉目间的柔情,谁能看出他是一个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

多日的相处,他明白奚原是一个冷心冷情寡言少语的人,可是这样一个钢铁般的少年,每每在她身边的时候,总能变成柔软的一池春水、几缕白云、一线柳丝……

两人回到山洞后,奚原让韶光在洞内休息,自己打算去寻找当地的马帮,采购一些旅途上需要用到的东西。

奚原离开后,白腊阴阳怪气地说道:“没见过一天到晚巴在男子身边的姑娘,也不害躁。”

韶光左右看了一眼,见山洞内只有她一个人,便问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难道这里还有别人吗?”白腊冷哼一声说道。

“我与奚原相处时处处恪守君臣之礼,何来害躁一说?”韶光疑惑不解。

“你!”白腊愤怒地看着她,“你别以为你是大周公主就有多了不起,我哥哥现在已经是南疆的巫王了,他以后就是整个南疆的王,而我,从另一个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南疆的公主。”

“哦。”韶光点点头,不过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白腊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她犯不着与一个孩子计较。

“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什么要说的吗?”见她一副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的模样,白腊心中的嫉妒更是像毒火一般熊熊的燃烧了起来。

“塞托能成为南疆的巫王,我很高兴,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来南疆看他的。”韶光真诚地说道。

“你什么意思?”白腊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明天我与奚原就要返程回京了,此去山长水远,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韶光叹了口气,有些眷恋的朝山下望去,这山、这水、这人,都无比淳朴,少了宫廷的污秽黑暗,像是大山一样简单实诚。

“为什么奚大哥也要随你回京?”白腊激动了起来。

“奚原乃是我大周的骁骑大将军,自当为国家鞠躬尽瘁,大周需要他,他是我们大周的大英雄。”

白腊的面上闪过一抹急切,走上前说道:“一定是你用身份在压迫他,否则他那样一个自在不羁的人,怎么会喜欢被那些东西束缚?难道你没有看到吗?在南疆的这些日子,他活的很轻松。”

“可是当初提议回京的,是奚原。”韶光有些不解她的激动和急切。

就在这时候,山玖从山下走了上来,白腊这才愤愤地瞪了她一眼,转身走向室内,没有再说话。

大约到了傍晚时分,奚原才牵着两匹扛着行李的马走了回来,白腊一见奚原回来了,急忙走上前,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问道:“奚大哥,你明天要走了,是吗?”

奚原淡淡地点了点头。

“奚大哥,你明天为什么要走啊?留在南疆不好吗?”见他神色冷漠,白腊觉得更加委屈和可怜。

“这里终非久留之地。”说完这句话后,他从马背上的一个包袱里掏出一块糯米糕递给韶光,“这是隔壁小寨中的特色小吃——竹叶糯米糕。”

韶光揭开油纸,咬了一口,糯米糕柔软滑腻,透着一股竹叶的清香,令她一口便爱上了。

白腊心中纵然有不忿,也明白她是无法改变奚原的决定的。

“山玖姑娘,明日我们便要启程回京了,那萱果,你有没有什么消息?”毕竟是伴随着他一路来南疆的朋友,出于朋友之间的礼节,他不得不问一问。

“已经有下落了,不过那萱果还未成熟,恐怕我还要在南疆等上一段时间,”山玖有些无奈地说道,“至于穷奇,我会将它装在乾坤袋中,你可以随身带着,若是哪一日,感觉乾坤袋剧烈震动,那便是穷奇醒了过来,你只需将乾坤袋打开便是。”

奚原点了点头。

在山下安排完一堆纷繁事物的塞托走了回来,一看到洞门口的两匹马,便知晓奚原与韶光去意已决。南疆再大又如何?留不住两个带着太多牵绊的人。

于是他对白腊说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明天殿下和奚将军要走了,白腊,你就下山买点好酒好菜,好好地招待他们一顿吧。”

“哥哥,我不要奚大哥走。”白腊撅嘴看着他。

“奚将军乃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国之栋梁,咱们这个大山是留不住奚将军的,你知道吗?”塞托何尝看不出白腊对奚原的爱慕之情。

可惜我本有心向明月,无奈明月照渠沟。

“那哥哥,我要跟奚大哥一起走。”白腊一脸倔强的说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染在她的脸上,逆着光,她的面部线条有些出人意料的僵硬,带着别样的执着。

“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白腊跺了跺脚,“阿母说了,就是要出了这片广阔天地去闯一闯,才能够长大!你和阿母不是总把我当做小孩子吗?那我现在出去游历,等游历回来了,我就长大了。”

塞托矮下身子,与白腊对视,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妹妹,哥哥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白腊脸色一白,张嘴正欲辩解,可是塞托已经走开了。

白腊怀揣着那一份忐忑,低下头提起篮子下了山。

这一份践行的晚膳,吃的时间很长。由于白腊从山下带来的是酒精度并不高的果酒,于是韶光在盛情难却之下,喝得有些多。

在戌时末睡下之后,巳时又因为内急而从睡梦中醒来,正当韶光打算去山洞附近的一个简易的茅厕解决内急时,突然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一丛毛竹后,探出脑袋朝前方看去,只见白腊正跟一个小孩在说些什么。

韶光一听那孩子的声音,便确定了他就是坨坨镇的人口中那个带来灾难的妖魔。

“你认为我现在还会帮你吗?”白腊冷笑一声,稚嫩的小脸上透出一股老成之色,与她的年龄极不相符,“当初你跟我说,只要我告诉你,蟠龙戟到底放在哪里,你便替我杀了阿列沙那个狗贼,结果呢?你非但没有杀了阿列沙,反而还连累了整个南疆。”

“可当初你并没有告诉我巫神面具除了巫王谁都不能碰。”小男孩看她的眼神有些阴郁。

“我以为你知道!”白腊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耐烦,“你走吧,我不会再帮你。当初你被阿列沙的五色巫火焚烧的时候,是我瞒天过海救了你,后来奚哥哥要杀了你,又是我在紧要关头救了你,我不欠你什么,反而能算得上是你的恩人。”

“如果你能帮我拿到蟠龙戟,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条件。”

“你死心吧,”白腊露出嘲讽的神情,“现在除了那个大周公主,谁都碰不了蟠龙戟,一碰到便会被弹开,你若是想要蟠龙戟,倒不妨从她身上想想办法。”

白腊说这话完全是不怀好意,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个小男孩的身份,却是见识过这个小男孩一身强大的力量,如果能利用他去对付韶光,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这样任何人都不会怀疑到她头上。

月光从竹叶的缝隙间漏下一缕清辉,照在小男孩的脸上,将他面上的阴狠展露无遗,韶光吓得心跳漏了一拍,一动不动。

小男孩走了,韶光松了一口气,冷不防的,白腊却朝这边走了过来,韶光正想低下头用这丛毛竹完全将自己遮住,却不料蹲下时,脚下一用力,踩断了一根树枝。

白腊大步走了过来,韶光大气也不敢出,缩在毛竹后面,祈祷着她不要发现。随后,白腊的脚步声停止了,韶光等了很久,也不见动静。

正当她打算探出脑袋往外看看的时候,猛的发现一双眼睛与她相对,她的鼻子几乎要与她的鼻子贴在了一起。

韶光吓得倒抽一口气,白腊却露出了一个称不上友好的笑容:“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我……我看月亮……”韶光指了指天上,她不擅撒谎,一撒谎面上便是一片滚烫,眼睛也不敢与别人直视。

“哦?”从白腊的表情上看不出她到底有没有相信,“此地不空旷,不是看月亮的好去处,从左边这条小道上去,看到拐弯的地方一直往左走,走上三柱香的时辰,你便能看到一个空旷的石台,那石台旁还有我种着的许多昙花,现在已是巳时,正好是昙花将要绽放的时刻,你不如去那边赏月,顺道还能赏花。”

“哦。”韶光点点头,见白腊一直看着她,只能硬着头皮朝左边的小道走去,走的远了,仿佛还能看到白腊不怀好意的眼神,韶光的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辰后,韶光就发现她似乎迷路了,此时,月亮已经隐藏到了乌云后,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哆嗦,望着幢幢的树影,脑海中浮现出无数在宫廷中偷听到的恐怖的鬼故事,吓得瑟瑟发抖,头皮发麻。

“有人吗?”她可怜兮兮地小声喊道。

可惜那声音一发出来,便风吹向了远处,淹没在了飒飒的竹叶声里。

“有人吗?”她鼓起勇气喊得更加大声了。

回答她的是深林中野兽远远的嚎叫声。

她吓得抱着一株竹子左右看着,又喊了一声:“有人吗?救命啊!”

这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脚背上爬了过去,触感非常滑腻,吓得她尖叫一声,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站着一只赤色的狐狸,正回过头定定的朝她看。

她松了一口气,吓得快要哭出来了,只好冲着原路返回。

哪知道,走着走着,她发现她迷路了,她所走的地方越来越偏僻,渐渐地连路都没有了,而当她努力想寻找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越走越深。

韶光离开山洞的时候,奚原知道,常年征战沙场的机敏,让他对一点风吹草动都洞若观火。半个时辰后,还未听到韶光回来的脚步声,奚原心中有些不安,披衣而起,朝山洞外走去。

在周围找了一圈后,不见韶光的人影,奚原有些急了,回到山洞将塞托拖出了被窝,急切地说道:“韶光不见了,已经一个时辰了!”

本来还迷迷糊糊的塞托一听这话,立刻就清醒了,他急匆匆地穿上鞋子,取下墙上的一把弓和装着箭的箭筒递给奚原,然后便与他一起出了山洞,两人分头找人。

在最初的急切过去后,奚原冷静了下来,仔细思考着韶光到底会去哪里。他记得今晚韶光很开心,尝了尝甜甜的果酒,觉得这种果酒非常好喝,于是喝了不少。

她是在巳时出去的,那么定是出去解决内急了。他沿着去茅房的路走着,果然发现了浅浅的脚印,脚印到一处停了下来,印迹有些深,像是长时间站立留下来的。

只是这里有两处脚印,一处是韶光的,另一处的脚印比较小,看上去是一个孩子的脚印。

由于已是深秋,万物枯败,林中的腐殖层非常深,因此脚印也较为清晰。他沿着小一些的脚印一路往上走,居然走到了山洞附近。他细细一思索,便明白最后一个见过韶光的人肯定是白腊,也许他能在白腊这里找到什么线索。

可此时的白腊根本不在山洞内,她正坐山顶上看月亮,心情非常愉快。

其实她本不打算让韶光死在深林中,无奈韶光听到了她与那只小妖魔的对话,如果韶光将她听到的事情说了出去,那么等待她的将会是处以死刑或者无尽的幽禁。

南疆的人最恨背叛,尤其是她帮助的那只小妖魔害死了整个南疆三分之一的无辜百姓。

如此也好,韶光如果被深林中的老虎、豹子或者大熊吃了,奚原了无牵挂,说不定会留在南疆。

她忍不住哼起了当地有名的关索戏,只觉得每一句歌词的意境都是那么的优美,随着凉风缓缓地飘荡开去,像是笼罩着月亮的那一抹轻薄的云雾一般。

戏唱到高昂处,却被一声冰冷的质问打断:“殿下在哪里?”

白腊回过头,却见奚原的神色在这样的夜色下,冷若冰霜,他的眼神像是飘荡着夜雾的深渊一般,仿佛一坠落进去,便是粉身碎骨。

一阵冷风吹过,她的身上像是落了一层湿漉漉的冰雨,她怔了怔,回过神,露出一副茫然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什么都不懂的十二岁小孩的迷茫和懵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麋鹿一般,湿漉漉、水淋淋。

“我……我不知道……”她摇了摇头。

“殿下最后见过的人是你?”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当时她要去茅房,说晚上睡不着,问我哪里赏月最好。我劝她回去,因为晚上林子里很不安全,但是她执意要去,她说她不会去太久的,一会儿就回来了,”白腊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谎话,随即露出一副害怕的模样,“不会是她现在还没有回来吧?”

“她当时去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太困了,就先回去了。”

“困?困你为何坐在山顶?”奚原犀利地抓住了她话中矛盾的地方。

“我回到山洞的时候,见月色非常好,我又不困了,一个人上了山顶赏月。”白腊在他似乎能洞悉一切的可怕的目光中,不由得乱了阵脚。

“你在撒谎!”他抽出了腰间的刀,架在她的脖颈边,“说!殿下到底去哪儿了!”

白腊感觉一阵伤心和害怕,豆大的眼泪顿时便滚了下来,可她依旧死咬着嘴唇说道:“奚大哥……我真的……真的不知道……”

“说!”奚原微微眯眼,被怒意遮蔽了双眼的他此刻微微用力,将刀子往前送了一分,在她的脖子上割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白腊吓得嚎啕大哭,心里恨不得韶光现在就被大熊给吃了,凭什么?凭什么她能获得奚原的注目?只是因为她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吗?除了那张漂亮的脸和她身后滔天的权势,她有哪点比得上她?她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为什么奚原就是不喜欢她?

这时候,塞托冲上了山顶,对奚原喊道:“放下刀!不要伤害我妹妹!”

“她害得殿下不见了!”奚原气红了眼睛,怒瞪着白腊,像是一头野兽一般。

“白腊,”塞托的面上闪过一抹震惊,他缓缓地走了过来,“白腊,你做了什么?”

“我没有!”白腊使劲的摇头,“跟我无关,哥哥,是她自己要去赏月的!哥哥……跟我无关……”

“什么?”塞托瞬间便白了,从奚原刀后抓着白腊的衣领子将她提了起来,“你干了什么?你说啊!你干了什么?”

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如何不明白自己妹妹从第一眼看到韶光的时候,便开始深深的嫉妒她了。嫉妒的女人,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他根本无法想象,心里闪过各种不祥的场景,他越来越害怕,捏着白腊衣领的手也攥得越来越紧。

“我没有哥哥……是她自己要去赏月的……她说她一会儿便会回来……哥哥……你要相信我……”她使劲的摇头否认,她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承认了,哥哥会不会把她打得半死。

哥哥从小对她虽然宠爱,可却也无比严格,他一直教育她不能撒谎,可她今日不但撒谎了,还将他的心上人扔在了野兽遍布的深林中,她无法想象哥哥若是知道这件事是她故意而为之,会不会因此而彻底恨上她。

她的确很想让韶光死,可她也没办法承受哥哥的恨。父亲在她一岁的时候便因为诅咒而去世了,母亲身为巫王,诸事繁忙,没有时间照顾她,她几乎是哥哥一手带着长大的,简直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塞托见她哭得那么可怜,心底涌上一层怜惜,自己对这个妹妹从小宠溺有加,她变成如今这副骄纵自私的模样,也是他教导无妨,她如今尚且年幼,他如何能过度苛责她呢?

“我最后问你一遍,殿下去哪儿了?”塞托沉痛地看着她,打算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白腊摇了摇头:“哥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塞托的眼底闪过一抹浓重的失望,似乎连看也不想再看她一眼。打掉奚原举着刀的手,塞托说道:“南疆的夜晚,时常有野兽出没,韶光得尽快找到才行,我们分头行动,我往东边,你往西边。”

奚原也明白,此刻再与白腊追究责任毫无意义,看白腊的样子,也不打算说韶光到底去哪儿了,他还是顺着那丛竹子下的脚印往前找吧。

奚原一边找一边喊,半个时辰后,脚下已经没有路了,只能透过杂草踩踏过的痕迹,辨别韶光走去了哪里。

奚原急得脸上全是汗,那汗随着寒冷的夜风湿了又干。他不停地在深林中呼喊着韶光的名字,感觉自己的天都塌下来了一般,眼睛酸酸的,一颗心更是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有时候,他喘息着,用手抓着自己的头,跟自己说要冷静、别担心,一定会找到她的,韶光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可是更多的时候,他的脑海中不断地浮现出老道士说的那句话,红颜醉镜花醉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留不住……

留不住……

留不住……

……

不!一定可以留住的!一定可以留住的!纵然要他付出自己的性命,他也一定要留住她的性命!

可是眼睛为什么那么酸涩,酸涩地像是要流出眼泪?与千军万马中取敌军头颅如探囊取物的奚原,有一颗百炼成钢的心,他以为这一辈子自己都不会有眼泪,可那眼中突如其来的热流又是什么?

他仰着脖子,将泪水流回心底,告诉自己,一定不可以软弱!韶光还在等着他,他一定不能软弱!

两个时辰后,嗓子完全嘶哑的奚原,就在精疲力尽之时,突然看到那棵山毛榉树下,一道纤细的身影正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

月光透过山毛榉树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她在轻微的哽咽着,绝美的脸上一片梨花带雨,像是清晨的山间,兰花上的露珠。

而就在她的不远处,几只老虎朝这边走了过来。哭泣的韶光,却浑然不知。

奚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运气体内的真气,像是一道疾风一般飞到了韶光身边,迅速点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一动不动的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几只老虎,大气也不敢出。

那是几只成年老虎,体型非常大,他们闲庭信步一般缓缓地走了过来,朝站在一旁如同木桩一般的奚原和韶光看了几眼。

有一只老虎甚至在韶光的裙子上嗅了嗅,就在奚原打算抽出腰侧的刀斩下虎头的时候,那只老虎又若无其事的走开了。

等几只老虎都走远了,两人身上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松了一口气的奚原解开韶光的穴道,半跪在地上:“微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请公主降罪!”

“奚原……”韶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地上抱着他的脖子痛哭,“奚原……这里好可怕……我要回家……呜呜呜……带我回家……”

“殿下,”奚原怜惜地拢了拢她散乱的头发,借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殿下别怕,微臣一定会将殿下平安带回京城的。”

毕竟奚原曾千里迢迢随着塞托来到南疆,锻炼了一身深林中基本的求生能力,由于这一带没有那种树干像是竹节一般的树,奚原以轻功带着韶光上了树,借下腰带将她绑在树上固定好,又在树木的周围撒了一些硫磺粉,防止虫蛇的靠近。

生理上的疲惫加上心理上的害怕,使韶光很快便睡了过去,奚原却是睁着眼睛一刻也不敢睡,就怕这林中有那种恐怖的食人鸟,要是遇上那东西,两人都无法幸免。

第二日清晨,奚原带着韶光从树上下来,由于是秋季,山林中不少野果成熟了,奚原在韶光的周围撒上了硫磺粉,叮嘱她不要乱走,韶光也乖乖地点了点头,于是他便放心的去摘野果了。

才摘了几只野果,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尖叫,奚原吓得心中一紧,赶紧朝声源处奔去。

赶到声源处的时候才发现,韶光正站在一条清澈的小溪旁,溪边长着茂密而青翠的杂草,在她的裙子上有着深深的水迹,一直蔓延到了大腿处,看得出来,那条小溪有些深。

此刻,韶光正提着裙子大哭,一脸无措。

“殿下?”奚原一脸紧张地盯着她,只见她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裙子,满是惊恐,于是他低下头,这才发现,掩映在青草从中的她的一双脚上,全部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灰黑色水蛭。

“殿下可否提起裙裾?”此时情况紧急,他也顾不了那么多。

韶光虽然害怕,可面上依旧满是顾虑,女子的脚乃是身体最隐秘的地方,除了生身父母,便只有丈夫能看了。奚原乃是一介外臣,怎能?

可当她看到他满脸担忧的神情时,韶光的心防不由得悄悄地松懈了几分,如果是将自己的腿呈现在这个男人面前,又……又有何不可呢?

这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她不说出去,谁会知道?不知道为何,她的心中升起一股对裴沧水的愧疚,她与裴沧水青梅竹马长大,可是面对裴沧水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两人之间时刻恪守君臣之礼,若是成婚,夫妻之间怕也是相敬如宾。

此刻,裴沧水的影子渐渐地在她的脑海中淡了,倒是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一股异样的亲近感,那是一种愿意与之肌肤相亲的亲近感,与裴沧水带给她的那种如哥哥照顾妹妹般温暖的感情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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