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子少尉的花季
方圆十几里的将军洲上只有一家单位——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创业垦殖场。是共大历届学生肩挑手提,用鄱阳湖的泥土围出来的湖洲,四面环水,进出全得靠船渡。但这里土肥地沃,漫地都是芦苇。不小心漏下几粒谷子,来年都会长出水稻,种植的水稻甭提有多好。鄱阳湖水涨时登堤远眺,水天一色,一望无际,全国最大的淡水湖尽显它博大的胸怀,当然不高兴也会偶尔露狰狞。水退后,露出几块荒洲,有农民抓住时机抢种油菜。到春上花开时节,远远看去,忽儿绿油油,忽儿金灿灿,煞是好看。可是又有多少人有此闲情来观景赏花呢。
一个个困难就像一个个阴霾扑面而来,我们只能用十五六岁稚嫩的身心来抵挡这一切。
我们的驻地是东风大队,上百号人一来,这里可是破天荒的热闹。但是这么多人来,吃还好办,农场嘛,粮食和蔬菜不是大问题,居无室的事咋办呢?刚来的头一个学期,我们学生全住进了很大的一个粮仓。少男少女们,中间用蔑片一隔,分成男女两大阵营,还管它什么鸡犬之声相闻。当然是没有“床”这个奢侈品啦,全打地铺,随手抓一把稻草,就成了我们的被褥。当时还有许多稻谷没有出去,我和几个同学就顺着谷子搭出了我们的“窝”。这窝可不是金窝银窝,上有蚊子围追堵截,下有老鼠张牙舞爪,没几天,大家就体无完肤,抓得到处都是血水。
我们的宿舍是自己动手的劳动结晶。在当地农工的指导下,我们自己动手,就地取材,用完整的一根根竹子搭建好支架,再用竹片隔拦开,然后将和好的黄泥巴糊在上面。屋顶全用稻草遮盖,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雨住了,里面还在滴滴答答地下个不停。可比住仓库好多了,至少还有竹子制作的“床”。但是不可能领悟“床前明月光”的意境,因为没有窗户。冬天还好过,夏日里根本就不能安身,晚上就把床移到屋外,天当被,地当床,与星星为伴,借月亮为光。
我们的教室紧靠着宿舍,一说大家就明白,也是竹子和泥巴搭建的。在这不多的课堂学习中,主要有工业基础知识和农业基础知识,更多的是斗私批修会。当时的老师短缺,请民工为我们上课,电灯就念成“电丁”。还有幸上了几天外语课,老师是我们的连长,学得是俄语,说是以后解放苏联用得上。值得自豪的是,我小小年纪学会了开拖拉机,没事的时候,磨着农工自己来耕田耙地,可威风呢。
我们主要精力是在劳动上,与大人一样,日出而作,日息而归。早春二月,我们赤足在田里育秧,如刀的寒冻,早在我们足上留下冻疮,又痛又痒。春播秋收,哪样工作少得了我们啊。最艰难的劳作是在沟里挖淤泥,淤泥紧巴巴的,铲起来要化几倍的力气,还得掷上岸。最紧张时期是“双抢”,高温酷暑,上百斤的稻谷一肩挑,走几百米而不能放下,谷子一放下就会掉粒。插秧就更难过,上面烈日高照,下面蒸汽似的水,赤膊上阵,浑身上下没一根干纱。身上的皮肤早就晒脱了好几层,手上结了厚厚的老茧。那时热水只能供女同学用,收工回来一身泥巴,只有跑到赣江里去洗,直到十一月还在冷冷的江里洗澡。实在疲倦,就稍许擦几把,一身泥土,一身臭汗,管它呢,倒头便睡。
共大那时实行的是半工半读,勤工俭学,不要国家一分钱。家里是不要为我们付伙食费。但是,我们正处在长身体时,每天只有一斤一两米饭的定量。劳动量大,菜又没有油水,往往是饿得吃了上顿等下顿。虽然农忙累,但农忙粮食管饱,所以大家又希望农忙的到来。
摆子少尉?哦,忘交待了。摆子少尉是农场的农工给我取的绰号。我是十连三排的排长,在农场的那年头,因为蚊子多,传染快,我经常“打摆子”即虐疾。冷得盖三床被子都哆嗦,一会儿,发烧四十度,全身汗淋淋的,一冷一热别提多难受。所以摆子加排长,就成就了我的雅号。我1.7几的个子,最多也只有60公斤不到。幸运的是没惹上血吸虫,那真要半条命,后患一辈子呢,但后遣的仍然有关节炎风湿病等。
虽说仍是学生,但我们真正学到的文化确实太少。好的是我这当排长的,总结啊,计划安排啊,基本上包揽了,所以还算有点应用文基础。值得一提的是我的指挥能力特强,每天我要给四五十号同学分配农活,张三挑泥,李四放牛的。虽然后来也当官,但真正的部下倒没超过这些人,实践出真知呢!
1971年开春,我们这批所谓大学的中学生,由省里统一分配工作,我有幸分配到井冈山大学,正式参加革命工作。那年我16岁,从而结束了我长达三年的中学生加农工的经历。
我这粒生米,被社会早早地催熟了。在这个畸形的时代,产生了我这个特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