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太康十年,司马炎在位。
这司马炎是司马懿之孙,司马昭之子。
东汉末年,曹操之子曹丕逼迫汉献帝禅位于己,建立曹魏政权;不久司马氏又依样画葫芦,先是司马昭杀了魏帝曹髦,立曹奂为帝,司马昭死后,其子司马炎就逼曹奂献上禅位诏书,夺取了曹魏天下,建立了晋朝。
当初,汉献帝给曹丕的禅位诏书中说:“昔者唐尧禅位于虞舜,舜亦以命禹: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意思是:从前帝尧把帝位禅让给舜,舜也这样封给禹,天命并非固定不变,只归于有德行的人。
后来曹奂给司马炎的禅位诏书也这样写道:“我皇祖有虞氏诞膺灵运,受终于陶唐,亦以命于有夏。”意思是:我的先祖舜顺应天命,受尧禅让而得到天下,又将天下授给了禹。
两份诏书都借尧舜禹禅的故事,指出“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就是说新皇帝得到天下是合法的,是“我”继承尧舜的美德禅让给他们的,不是被逼的。
不过,天下众多有识之士,讥讽司马氏不念曹氏恩典,窃夺曹魏江山,残害曹氏子孙。
司马炎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帝位的合法性,大力宣扬“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的思想,暗中命文士写文章赞美上古先王尧舜“禅让”之事。由于当时朝廷官职的任命都是在世族子弟中产生,门阀制度森严,平民百姓难以入仕,许多儒生就借此机会,因为写了赞美尧舜禅让的好文章而被破格录用。
司马炎听常侍奏报,宫外有儒生要进献记载有舜禹事迹的玄文拓本和宝物,龙心大悦,急命常侍将儒生宣上殿来。
儒生紧随常侍来到殿上,行完大礼,跪拜于地,头也不敢抬。
这儒生叫方白明,长安人,生于商贾之家,自幼跟随名学大儒求学,颇通经史。由于当时商人身份低下,他立志入仕为官,改换门楣,但由于不是世族子弟,已年过三十也未能入仕,正值玄学盛行,就靠着充裕的家资四处游历,求仙访道。
一月前,他游玩到雍州崆峒山时,在山上一处隐秘的洞穴中,发现洞中一具枯骨横躺地上,洞壁上刻满了古怪的文字。那具枯骨肉体和衣物已早已经化作灰尘,胸口位置放着一枚布满绿锈的铜牌。
方生伸手捡起铜牌,那段臂骨瞬间散做一摊尘土。铜牌上有巴掌大小,上面镶嵌着五颗透明宝石,中间的黄色宝石呈圆形,有鸽子蛋大小,又有四颗较小的宝石碎片嵌在周围,分别呈青白赤黑之色。
方生收好铜牌,仔细看了看些洞壁上刻的文字,发现“水”“山”“川”等字可识,又看了几遍,认出“舜”“禹”等字来,他断定玄文一定记录的舜禹禅位之事,看字形可能是上古之人刻写。中国文字的发展演变前后相继,一脉传承,不同时期的文字既有区别又有联系。方生本就熟读古籍,于不同时期的铭文碑刻也有所研究,所以他能够识读出这些变化不大的字。
方生匆忙下山,买了笔墨和一沓纸来,将洞壁上的玄文全部拓印下来,看着手中一沓玄文拓本手舞足蹈,欣喜若狂。因为这篇古老的壁刻玄文,应该更接近舜禹那个时代,对当今皇帝司马炎来说将会意义非凡,说不定凭此就打开了自己的仕途之路。
常侍将玄文拓片及宝物呈给晋帝司马炎。
司马炎拿起铜牌看了一眼就放到一边,翻看起那份拓本来,见上面奇怪的文字一个不识,就命常侍宣太傅卫瓘进宫。
这卫瓘是西晋重臣,深受司马炎依赖,也是当时的书法大家,善写隶书及章草,常常搜集名山大川中的碑文题刻,以学习古人之长。后来的书圣王羲之幼年时便跟随其孙女卫夫人学习书法,唐朝张怀瓘《书断》中更评价评其章草为“神品”。
话说过了半晌,七十高龄的卫瓘由常侍搀扶着,步履蹒跚地来到殿上。
司马炎免礼赐座,说道:“太傅年迈,朕实不忍心因琐事劳您移步进宫,只是今日一儒生献上一篇玄文拓本,知道您老也好碑刻书法,就请您来一同欣赏,也为朕解读一下这玄文内容。”命常侍将拓本呈于卫瓘。
“臣惶恐,只要老臣一息尚存,自当为陛下分忧。”卫瓘答道,双手接过常侍手中木盘上的拓片,展开仔细看了起来,约莫过了半炷香时间,终于看完。
卫瓘是书法大家,对古字也有研究,平时也千方百计搜寻名岳大山中的古老碑帖,玄文中虽有很多字不可辨识,但他还是看出玄文大意:
禹继承父志,奉舜帝之命治理洪水。由于要开山凿川、疏通菏泽,生活在这些地方的魔怪妖兽便常常出现,杀死治水之民,阻挠治水,禹常依赖诸神之力消灭这些阻挠治水的魔怪。舜帝感念山川有灵,万物惜命,命禹饶了他们性命,改为监禁。禹便求助于西王母,西王母应禹所求,在回山设立了一处“魔垣”秘境,此后,凡是阻挠治水之神怪皆被禹封印其中。
到后来,无论是人是神,只要不遵从禹的法度,都会被秘密流放关押在魔垣秘境之中。
当初,帝舜为了便于禹治理洪水,给他调配天下人力物力的权利。禹治水成功之后,天下间的财物都归禹支配了,天下之人也只知禹而不知舜。帝舜还在位的时候,禹擅自召集诸侯,设置甸服,分封诸侯土地,天下人都称颂禹的功德,诸侯都去朝见禹而背叛舜。
帝舜已经将禹举荐给上天,指定为帝位的继承人,但禹想真正得到帝位,就迫使年老的帝舜去巡视南方,结果帝舜不堪路途之苦,死在了苍梧山的荒野上,禹终于得到了天下。
当时有一个地方的人民,怀念帝舜而不愿归顺禹。禹便把这些怀念舜帝之人流放魔垣。并派遣舜帝的旧臣以及在治水中有功的应龙同去,以保护这些舜的子民,其实是流放了他们。后面内容都是怪力乱神之谈,诸如应龙带领舜民与众魔大战等事,并且拓文后面大部分已模糊不清,想是洞穴很潮湿,石壁底部遭侵蚀脱落,而上部干燥才保存较完整。
卫瓘将玄文合起放回木盘,又看了一眼长跪于殿中的方生,却回禀司马炎说道:“陛下,臣看了一遍玄文,只是这拓片中的文字过于古老,臣从未见过,恕臣学识浅陋,不能识读玄文。”
司马炎面露失望之色,说道:“无妨,太傅回府休息吧!”看着被常侍扶着的老太傅正颤颤巍巍地步出大殿,又命人用轿撵送他出宫,并将那儒生进献铜牌赐予卫瓘。
卫瓘乘着司马炎特赐轿撵,将要走到宫门时,远远望见一名常侍领着司马彪正朝太极殿走去。这司马彪是晋室宗亲,当世大儒,此人学识渊博,曾注释《庄子》,撰写《九州春秋》,后又写下史书《续汉书》。卫瓘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唉,又一位儒生可惜了。”
第二日,午饭刚过,卫瓘正躺在树下的长椅上闭目养神,一名三十多岁男子端着茶具放在长椅旁边的石桌上,说道:“父亲,早上听很多人说皇上下旨斩了一名儒生,并且要诛连儒生九族。据说那儒生一介布衣,不知是犯了什么罪?”
“因为他触到了皇帝的逆鳞。”卫瓘睁开眼起身坐直,缓缓说道:
“父亲知道缘由?”这男子是卫瓘第四子卫岳。
“昨日皇上召我进宫,就是为了此事。”卫瓘将儒生进献玄文还有玄文内容都说给了卫岳听,惋惜道:“我昨日有心救他,所以才说无法译读玄文,出宫时看到司马彪又被召了去,肯定是他译出了文意,才害了这儒生性命。”
“原来是这样,皇上肯定以为儒生用玄文影射自己,这儒生也是大胆,竟敢献上这样的玄文。”
卫瓘端起一盅茶抿了一口,说道:“那份玄文字体古老,他应该只是识读出了几个字,猜到玄文记载和舜禹有关,以为是舜禅位给禹的记载,并不知道真正文意。这儒生能识读出几个字已非常不易,也算是个有学识之人,可惜满腹才学被功名所累。”卫瓘连连叹气。
“这儒生不是士族子弟,很难有一官半职,所以对他的行为能够理解,父亲也已尽力保全,就不必惋惜伤神。”
卫瓘抬手指了指书房,道:“书桌上有块铜牌,是儒生献给皇上之物,皇上昨日赐给了为父,既然儒生已死,老夫也不想瞧见此物,你拿去怎么处理都好。”
这铜牌是儒生进献的宫外之物,不是宫廷制品,皇帝恐怕也是觉得其貌不扬,才赐给了年老且辛苦进宫一趟的卫瓘,所以怎么处理都没有问题。
况且他早已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因妻不育心中苦闷,如今在外养了一个女子,必定有许多花销,所以才将这宝石铜牌让他处理掉。他想着卫岳既然没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就不好去过问。
卫岳遵照父亲意思,进书房取了那块铜牌,告安后就出了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