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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承上启下的宏篇诗史(6)

李杜因家庭出身、生活环境及经历、处境的各异、立场角度的不同、文化视角的不一、思想气质文学主张等的不同,就造成了他们反映现实生活的视域有别,方式方法殊异,导致风格的不同,品评孰优孰劣、实为认识之偏狭,“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韩愈:《调张籍》。。但通过比较可以借鉴学习,了解其渊源关系,以正偏颇之习。

首先,李白才思敏捷,后人把他神化为飘逸不群的“诗仙”,天才确实是他成功的重要的主观条件,而善于从前人那里,从多姿多彩的民歌中汲取丰富的营养,也是李白天才的表现,是他成为伟大诗人的必要条件。李白作诗,斗酒百篇,挥笔而就,随情而来、随情而去;灵感来,情思泉涌、一发而不可收,情思尽,投笔草就不复再动一字。所以说,他的诗情如汹涌波涛,威力无穷,这与他道家思想的浓郁深厚,追求自由不无关系。道家的神仙世界,投合李白热爱自由、向往自然的性格。现实社会的黑暗龌龊使他更加强烈地幻想和追求美好的神仙世界。正是道教给李白插上了想象的翅膀,使他的诗歌增加了恍惚飘逸、光怪陆离的神异浪漫色彩。这也是他诗歌天才的表现之一。某种程度而言,没有道学就不会有李白诗歌的飘逸,行云流水,可以说,正是这种雄放飘逸成就了李白的浪漫主义精神,成就了他的诗歌力作,也成就了“不废江河万古流”的伟大诗人地位。

杜甫功力深厚,学贯古今,众体兼备。在他的诗歌创作中,揭露时弊,讽喻时事,人生坎坷,身世遭际,饱经忧患,壮志难酬等内容丰富厚重,他和普通百姓一样,经历了多种磨难、战乱之苦,所以,他的诗可说是记载自己经历的一部年谱,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典型性。他的诗“妻孥怪我在,惊定还拭泪”,“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的情思,只有在“世乱遭飘荡,生还偶然遂”(《羌村三首》之一)的战乱时局中才会产生。“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月夜忆舍弟》),他所表达的并非一己一家之痛,尽管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但他并没有沉溺于个人和家庭的不幸之中,而是能推己及人,把全社会所有民众的灾难之痛,通过一家一人之痛反映出来,以此深化自己对社稷苍生的关怀,如“入门闻号咷,幼子饿己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为父之痛,莫大于是,然杜甫却能由此而想到自己“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咏怀五百字》),可见杜甫胸怀之博大,人品之高尚。正因他儒家思想的浓厚,再加上他不幸的经历和遭遇,所以他的诗作内容无不直视现实,反映时事,这正是杜甫之所以被称为“诗圣”的重要原因,也是被誉为诗史的独特地位的根本。

正因为二人对现实生活的反映角度不同,取材也不同,李白是通过曲笔的手法来反映现实,通过另一种独具的理想世界来颂扬事物,抨击时弊的。因为他在现实生活中处处碰壁,虽以一介布衣被召,做了翰林供奉,但在与王公贵族的接触交往中,深刻地体察了他们的精神实质。最终因布衣身份,未能干预国家政治,他作为一名旁观者,利用诗人特有的犀利目光,注视着现实社会中的一切,因此,他反映大唐帝国的社会现实,可以说站得高,居高临下,鸟瞰式地审视,这就形成了他对最高统治者有相当大的离心力,甚至藐视权贵,与权贵对抗,比较清醒的认清了大唐社会发展的方向,并用诗歌时刻警醒统治者,往往从国家大局出发,着眼于国家的前途与命运,这些内容在《古风》和乐府歌行中多有反映。而杜甫虽曾“涕泪授拾遗”,有接近皇帝的机会,但却是在安史之乱的危难之时,且时间短暂。在长安十年,竟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的耻辱生活,在动乱中与百姓一样四处奔躲,所谓“子美以疏逖小臣,旋起旋踬,间关寇乱,漂泊远游,至于负薪拾梠,餔糒不合”弘历:《御选唐宋诗醇》卷三九,上海鸿文书局石印,光绪乙未年。正是其一生经历的概括。他与李白不同,对上层接触不多,同时又深受儒家忠君思想影响,所写均为他所见所闻所感,深刻反映现实生活,大唐帝国吏治的腐败、农民的苦难均有所反映,具备了史的性质,但毕竟受自己阅历的局限,所写只是从小处着眼,以小见大,由自己的不幸,推及到人民的不幸,国家的不幸。为此,李白反映现实是宏观的把握,杜甫反映现实是微观的把握。虽然如此,杜甫诗却能够反映大千世界,仍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这主要是他对现实生活感受深刻之故。但是不管是李白反映现实生活的宏观落墨,还是杜甫对社会生活的微观入手,他们的诗歌都深刻地表现了大唐帝国由盛到衰的历史,为此,他们的诗都是现实生活的伟大诗史。

李白是用浪漫主义创作方法反映现实生活,强调感情的真实、主观色彩极浓。在他的诗中,主观情绪的孕育,自我感情的急剧跃动,意象的飞动共同组合出了光怪陆离的画面。这些形形色色的耀人眼目的画面,完全是现实生活的折射反映,只是因情绪的跌荡而更强烈罢了。《远别离》、《梁甫吟》、《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等都是感情强烈,主观色彩异常浓烈的诗篇。《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中有一个感情无比愤怒的自我形象,通过这一感情色彩极强的自我形象,令人体会到当时社会现实的实情,他对当时社会的全景没有进行展示,而是在字里行间充盈了愤怒之情,透过生活的点点滴滴,写出正气不张、奸邪当道的污浊社会,诗人激情似火,让读者通过这一激情发挥联想再创造,把一个又一个画面连接起来,窥视社会,并对黑暗现实有一个清晰的扫描和认识。而杜甫是现实主义诗人,他是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来反映现实生活的,往往采用叙事手法,对现实社会进行生动的描写,要求事件必须具有客观的存在,不许有一点一滴的虚伪,在描写中又非常重视叙事中的细节描写,并使诗歌具有了戏剧性、故事性,事件与人物的关系,以及诗人自己的态度,使读者对当时社会的某个历史有一个较为清晰的了解,正因为此,他的诗被后人称之为“诗史”。“三吏”、“三别”、《兵车行》、《丽人行》、《悲陈陶》等诗都为作者所亲历,所以写来尤其感人,正如王嗣奭评“三吏”(除《潼关吏》外)、“三别”时说:“此五首非亲见不能作。他人虽亲见亦不可作。公以事至东都,目睹成诗,若有神使之,遂下千秋之泪”“一一刻划宛然,同工异曲,随物赋形,真造化也。”《杜臆》。这一评说道出了杜甫现实主义创作的重要标志。在叙事描写中,诗人能做到议论、叙事,抒情相结合,细节描写的成功运用极大的增强了生动形象性。《北征》、《咏怀五百字》、《羌村三首》等都是如此。总的来说,杜甫诗是运用叙事笔法,用情节和细节生动地反映现实生活,具有广阔的历史性质,李白诗运用抒情的笔法,浓墨重彩以不受客观现实约束的真情实感去反映现实生活,“是想以自身奇特的幻想,来包容整个世界……可以说,他是一个从‘无’中产生‘有’的诗人,与此相反的杜甫则一般是从对确定的存在的观察出发,是从‘有’中产生更高的‘有诗的诗人。”日.吉川次郎:《中国诗史》,第212页,安徽文艺出版社,1986年。。此言正说明二人创造方法的不同,杜甫诗是源于现实而又高于现实,是诗的历史;李白诗充满了主观性与虚幻性,是在现实生活基础上的“无”,也是更高层次的真实,是诗化了的客观现实。

李白杜甫诗歌的形象也不尽相同。李白诗歌的形象多凭主观想象幻化而成,往往从大处落墨,作总体勾勒,为粗线条的,犹如泼墨写意,正因为此,我们有时很难跟得上他的思路。在诗歌形象中,时而得意、时而忧愁、时而愤怒、时而孤独、时而激越飞扬、时而寻仙访道大起大落,变化无常,超然物外。而杜甫诗歌中的形象大多来自现实生活,真实具体,是现实生活中活生生的人,并且对这些人作精雕细刻,如同工笔彩绘,浓墨重彩,往往是雄浑壮阔的意境与精细入微的表现手法有机统一。重写实、写真、传神,人物形象如在目前,令人感到如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一般,这是现实主义诗人的本色。

在意象组合上,李白常以一句一联表现一个形象,显得疏朗而飘逸空灵,令人神往;而杜甫常用一字一句呈现形象,紧密而沉着厚重。在抒情表达上,李白如江河直泻,火山喷发,势不可挡,慷慨激越;而杜甫则是愁肠百结,十步九折,一唱三叹,在章法结构上,李诗疏宕,跳跃腾挪;杜诗谨细,针严线密。在体裁上,李白长于乐府歌行绝句,律体非其所长;杜甫众体兼备,五七言律臻于极致,而歌行绝句稍弱。这就说明二人的诗在创作方法上是殊途同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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