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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生活在天上 毕飞宇(6)

他说他想“先整个小一点的试试”。

他说他想再“发展发展”。

他说,老叔,我来北京快两年了,老是靠蹬三轮挣那几个子儿也不是个事呀。这会儿车站里也不行了,抢活儿的人越来越多。不好干了。

我听出来了,现在的来泰,胃口已经大了。但最后,我还是提醒他,开餐馆可不像他蹬三轮,赚不着的时候也赔不了。他说事倒是那么回事。言外之意,有些不太服气的意思。人各有志,我不再说什么了。

来泰走后,妻子埋怨我不该那么吓唬来泰。她说再难,你不是也开着呢么?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好像你自己挣钱不让人家挣钱似的。我说他能挣个金山我才高兴呢,他是那块料吗?再说,他拿啥开?

说实话,这也是我另外的一种担心。在我看来,来泰真要是去开餐馆,他肯定要和我借钱。尽管我不像来泰说的那样,“钱挣老了”,但是三万两万的,也不至于拿不出。问题是我不能借他。不借不是因为我怕他像有的人那样—

钱一借走,人就没影了。好不容易找到一次,人家却明白地告诉你,钱是有,可是我还等着用呢。当然,来泰不会这样。至少在我面前他不敢。我担心的是,一旦把钱借给他,他干好了行,万一赔了呢,怎么办?

此事之后,来泰也到我的餐馆来。只是再没提起过开餐馆的事。不过,从他老是跑到厨房去转悠、对厨师问这问那等迹象上看,我知道他并没死心。果然,一个月之后,他便接手了一个餐馆。也许他是担心我一旦参与了此事,可能会泼他一头冷水。所以,在正式接手那个餐馆之前,他人没过来,也没敢把事情告诉我。直到一切谈妥之后,他才打了个电话,让我和妻子去看看。尽管我觉得有些突然,却找不出道理来不去。于是我和妻子就去了。

那是个不大的餐馆,只有五张小桌。具体位置,离他蹬三轮的车站不远。尽管周围的环境有些破烂,但小店里边却收拾得很别致,很干净。餐馆的转让费是两万,房租金三万六。

我问来泰钱交了没有。

他说交了,都利索了。他说,这两年,他自己攒了两万,媳妇回到娘家,哥哥、姐姐地凑了八千。总数上不够,又找当地人王大哥担保,房租由按季交改为一个月一交……

奇怪的是,他居然没跟我借钱!

这使我和妻子已经不仅仅是意外,简直都有点感动了。

来泰的餐馆正式开业的时候,妻子没和我商量,就在自己的兜里塞了一千块。那天,是五月的第一天。北京城里绿草鲜花,风和日丽,到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我和妻子去的时候,做了老板的来泰,一件雪白的衬衫,配着一条红色的领带,老远的,便迎了出来,人是空前的精神。

餐馆里已经到了十来个人,都是来泰蹬三轮车时的伙计。细看,还能认出那次在我餐馆里喝过酒的两个人。偶然看到我,四目一碰,便很熟地笑了。王大哥也在,而且忙前忙后的,一脸庄重。看来这段时间他没少帮来泰忙乎了。见到我时,他极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到厨房里忙乎什么去了。

根据人数,来泰把小餐桌两两相拼,摆了两桌酒席。后来,餐馆里被喝酒的人闹得很乱,也很热。我和妻子象征性地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来泰手里攥着妻子给的一千块钱,一直把我们送出老远。

此后,我便常给来泰打个电话,问一问生意怎么样。更多的时候,是来泰把电话打过来,询问妻子这事咋着,那事咋着。妻子就告诉他,这要这样……那要那样……不厌其烦。

有时间,我们也跑过去看看。

可是有。据说,那些客人,差不多全是那些蹬三轮的。生意蛮好。而且越来越好。第一个月亏了一千。第二月打了个平手。第三个月下来,一算账,来泰乐了,他告诉我,纯的,差不多有四千。

几次之后,妻子就泄气了。她说来泰不行。我说怎么不行?她说不行。一看就不带那个劲。整天拧着个鸭子腿往那一坐,抽烟儿喝水的,摆谱儿。前厅后厨那么脏,也不知道叫伙计收拾收拾。你看那个小服务员,人长得本来就困难,跟个土豆似的不说,还光着个黑脚丫子,手指甲也不知道剪。还端盘子端碗儿哪,别说是吃,一看我就想吐!这么下去,谁还去吃饭呀?

他说老叔,你说还行吧?表情上相当的谦虚。我说行,咋不行,你拉货的时候一个月能挣多少?他说,冒了高闹个一两千。可那是啥活儿呀,和这可不一样了……我想,蹬三轮和当老板的确是不一样的吧。

接着,他又踌躇满志地计划,说过几天,他再把早点上了,这样还会多挣点。他说再闹上半年,本儿钱就回来啦。

来泰能干到这一步,是我没有想到的。妻子更是觉得奇怪。人一觉得事情奇怪了,想不明白了,往往就会变得“唯心”起来。她说,那么个脏兮兮的小店也挣钱,看来真是啥人啥命啊!

然而,来泰的命并不好。没多久,他的餐馆就停业了,消失了—是拆迁。我和妻子赶过去的时候,老远就见到来泰餐馆的门脸上,被圈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字写得不怎么好,却歪斜出一种霸气。而且一字了然,让人一看,心就凉透了。

来泰披散着头发坐在餐馆里,人像傻了似的。见我们进来,半天才哭丧着脸说,完了,这回算是栽了。此后他便反复地说着一句话,好好的房子,怎么说拆就拆呢?

这就是城市的变数。城市不是乡下。

城市是说变就变。变你没商量。一座好端端的大楼,白天还在那立着哪,夜里咣咣几炮,早晨一看,大楼找不着了,没了,成平地了。再过两天你再看,那平地上草绿了,花红了,松树都造出来了——

碗口那么粗,青青翠翠地挺拔着。厉害不厉害?这就是城市,飞速发展,一日千里!

当然,说拆不拆的也有。记得我的餐馆刚开没几天,就听街坊们说,这里马上就拆啦,你怎么还接餐馆呀?是不是有钱没地方扔呀?当时把我和妻子都吓坏了。夜里净做噩梦。但是噩梦醒来是早晨。没事了,如今几年过来了,那片房子依然那么老朽着,还没拆。直到前两天,才又有了消息,说这次可是要真拆了。妻子又愁上了,说这消息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其实,无论真假,我想它都是一种暗示。那就是,干一天,说一天吧。只能如此。至于这个城市,我们毕竟属于寄生的一类,担心总是多于幻想。谁知道“后事如何?”

在路上,我一直想着要刺激刺激来泰。假如他当初听从我的意见,我想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了。但是,一见他那种活不起又死不起的样子,我把所有的话都憋了回去。我不能刺激他了。相反,我也没法给他一个安慰。咋安慰?我能说算啦算啦,过去的事情就会变成亲切的回忆?

来泰告诉我,他是被前一任老板给骗了。据拆迁办的人说,几个月之前这里就规划过了。结果那个小伙子一听说之后,就赶紧往外转店。来泰哪知道会拆呀,他和王大哥急赤白脸地跟人家砍价,从三万一直砍到两万,终于觉得行了,接吧。结果才干了三个多月,完了,要拆了……

我问那个老板是哪儿的人。

来泰说,他说他是安徽的。三十多岁,小个子。长了个老婆子嘴儿,说话像个太监,但是特别能说。

我说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说,转了店就再没见他的影子。当时他说他要出国,才把店转了。现在我才明白了,他出他妈拉个×的国,肯定是躲起不了……

没几天,餐馆就被拆掉了。在此之前,来泰把两万元买来的餐馆用品,做了处理,把能用的锅碗瓢盆、煤气罐、醋壶,还有一件二锅头,用三轮车送到了我的餐馆。妻子稀里糊涂地估计了一下,给了他两千块钱。他不要。被妻子硬塞进了他的兜里。返回店后,他把其他的东西,讨价还价地卖了废品,共得款一百二十元零五角整。他仍不放心,前厅后厨的,拐着腿检查了一遍。这儿瞅瞅,那儿看看,没了,啥都没有了。平时总觉得这个小店是太小了,现在,转眼间竟觉得它空旷起来。来泰站在那里,腰一软,就蹲在了地上,揪着头发,嘿嘿嘿地哭了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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