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两人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这白胜依旧把宇龙视为眼中钉,只是要在外人面前讲究身份,端着少爷的架子,便不好明目张胆的随意欺辱宇龙,尽在暗地里使坏。方才虎皮椒在宇龙面前如此猖狂,自然是仗着白胜的气焰。
往事不堪回首,宇龙表面上嘻嘻哈哈,活得快活热闹,实际吃了多少苦头羞辱,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个记仇的,这些账都牢牢记在心里,只等时机一到,就要一笔一笔算个清楚。
老猫黑着一张脸,噗地一声,把三根胡须上的煤渣吹掉,偏了偏头,示意宇龙跟上。
一人一猫走在阴暗的隧道里,走不多久,光线彻底暗了下来,伸手难见五指。道路慢慢向下倾斜,空气渐渐潮湿,时而听见啪嗒啪嗒的滴水声。宇龙心里不免有些疑惑,伸手抓住老猫的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逐渐有了光亮,温度也不知不觉的升高了不少,头顶不时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宇龙忍不住抬头去看,只见两三条通体火红的长蛇临空吊挂着,皮肤接近透明,内脏历历在目,被一团团小火花紧紧包裹,显得极端美丽极端邪恶。
宇龙认出这是噬焰烈蛇,终年生活在地下百尺之处,专吃地火,没有眼睛,山中采药人最喜爱这种生物,捉住了把它体内的毒焰排空,整条从人喉咙里塞进去,可治癫痫。又有人说,斩成百断,喂给大公鸡吃了,然后再把公鸡炖成肉汤,可以使盲人重生瞳仁。
宇龙小心地绕过烈蛇,琢磨着回来时捉两条卖给药铺子里,抬头看见前面的光亮越来越旺盛了起来,火红火红的。
老猫突然停下,宇龙收不及步子,又往前走了两步,猛然发现前面是一个深坑,连忙刹住,上半身摇晃了两下,几乎一头栽了下去。
宇龙慌忙退后三步,暗道好险,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两步,伸长脖子往深坑里望去。
只见大坑深似海洋,里面烈焰丛生,一条巨大的噬焰烈蛇从火里愤怒的窜出来,张着黑洞洞的大嘴,似乎要把整个世间吞进去。
宇龙大叫一声,眼睛一阵眩晕。突然感觉不对,收回撒丫子往后跑的姿势,再往坑里一看,不禁笑道:
“娘的,原来是条死蛇。”
说是死蛇也不对,因为它太过生动,仿佛随时都会从火海里跃出来,把人一口吞了一样。根据眼前这副画面,宇龙可以推测出,这条大蛇的生命力是在它一跃之间突然消失的,消失得太过迅速彻底,似乎脱离出了时间的范畴,以致这个姿势被永久的保存了下来。
宇龙心里的震骇久久难以散去,侧过脸瞥了老猫一眼,小声说道:“猫兄,咱们哼哧哼哧跑了这么远,难道就是为了看这个超级标本的?”
老猫摇摇头,把脸儿一摆,示意宇龙骑到它的背上,待宇龙坐稳,老猫纵身一跃,向黑洞洞的蛇嘴跳去。
宇龙还没来得及惊呼,突然眼前一黑,已经通过蛇口坠进了蛇腹。他紧紧抱住老猫的脖子,只觉得身子在急速往下直直坠落,气流忽忽涌上来,把他的头发吹得直直立起。
坠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只见啪地一声轻响,老猫站在了地上。
忽忽的气流瞬间消失,黑暗依旧,世界一片安静。
宇龙骑在老猫毛发密实的背上,迅速感受了四周的环境,只觉得此处极为空旷,若说目前是在大蛇的肚子里,却又没有那种压抑的感觉。但若说这里是现实中的某处地域,却又丝毫没有人间气息。
老猫窸窸窣窣地从身上掏出一个东西,放在嘴边吹了起来,越吹越大,原来是一个发光的气球,当它大如磨盘时,老猫熟练地挽了一个结,爪儿一松,气球冉冉升空。
散发着淡黄色柔光的气球升到一个高度,便静止不动了,就像是一轮圆月似的,把光芒四下播撒。
宇龙收回仰视的目光,看向四周,顿时目瞪口呆,只见山坳四处环绕,坳间是一片方圆两三里的平地,平地上生满绿草,其间夹杂着点点野花,草地中间流淌着一条明净的小溪,溪中躺着一块大石,石上一片殷红,放着白色花圈。
谁能想到,在大蛇腹内,竟然是一处水草丰美的山谷。
宇龙跳在地上,慢慢走到草丛深处,他有些迷茫,又有些温暖,仿佛来到了一处非常熟悉的地方,但不知为何,当他看向那块大石头时,心里猛地一缩,剧烈的疼了两三下,又继续茫然起来。
老猫站在宇龙身后,目光复杂的看着他,那副神态就像一个谙尽世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的长者。
宇龙走到大石跟前,伸手摩挲着那片殷红,眼泪止不住地滚滚下落。一道细细的光线在他一片幽黑的心田里渐渐闪现,光线迅速临近,突然如一道闪电似的,猛地一闪,宇龙心里顿时一片雪亮。
十六年前的那个月夜完整地浮现在他眼前。
他看到那十二个人如何在一旁窥伺,麒麟神兽如何自天而降,那个即将临盆的女人如何哼唱着一支儿歌,莽撞地闯了进来。一支弓箭射出,大石上流满鲜血的小瀑布,紫发男子翩然而至,麒麟神兽黯然神伤。
然后在那片小树林里,麒麟兽把它的一身血脉灌注到婴孩体内,神纹在婴孩娇嫩的身体上慢慢浮现,又渐渐消隐,碧色的血液在百骸间奔流往返,然后融入到纵横交错的血管里,至此,一个幼小的生命完成了重生。
宇龙亲眼看到母亲的死亡,悲伤难遏,趴在大石头上狠狠的哭了一场。
之后的记忆,却不需要任何提醒,在宇龙三岁那年,某个秋夜,一道闪电击打在他身上,从此天火便淤积在他的千骨百骸之间,让小镇居民惊为天人的聪慧顺间流走,他再也不能日诵百卷,再也不能一目千行,再也不能飘水过河,再也不能踏枝追鸟。
所谓命运就是由一个个转折构成的,直线从来不是人生。
良久,宇龙从悲伤中醒来,嘟着脸走到老猫跟前,气呼呼的道:“你巴巴的带我来这里,就是让我亲眼看见我妈是怎么死的?”
老猫又摇了摇头,伸出小爪,一指对面的山壁。
宇龙皱着眉头,一路扒开草茎,走了五百来步,来到那处山壁前,只见平整如镜的壁面上用石线勾勒处一个人形,长发垂地,身材高大,虽然只是寥寥数笔,却把此人的神态风流表现得淋漓尽致。
石像旁刻着两行字:孤儿托付之后,凤桐复来此地,山谷岑寂,花影婆娑,临壁照影,只觉凤仪翩翩,情难自已,自勾石像,以供后人追慕也。
宇龙看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心想,这个叫凤桐的人真是自恋到了极点,自己欣赏还不够,还要刻在石头上,让后人追慕。
往下看,写的是:仰观天象,觉察孤儿命途坎坷,三岁时必会应天劫,遭雷击,一身灵窍难免毁灭,凤桐闭关十年,寻思出一方,虽然不免流俗,但终归有用。孤儿依照此法,勤勉修习,不出十年,或可小有成就,到时君临十方,足可成就霸图宏业。但谨记不可冒犯天威,自取灭亡。
慎之慎之。
后面这几行字迹较为新些,自然是后来新添的。
宇龙不等看完字迹,已经知道,当年那个紫发男子名叫凤桐,他把自己托付好后,又来到这个山谷,算出自己在三岁时会应天劫,遭雷击,于是又闭关十年,琢磨出一个方法,可以除掉体内淤积的天火,又说,照着这个方法修炼,以后就能君临十方,又吩咐自己,不能冒犯什么天威。
宇龙久久站在石壁前,心中充满对凤桐的感激之情,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找到这个大恩人,好好报答。
眼光一转,瞥见石像左手似乎指着一个方向,宇龙顺着所指方向走了几步,只见草丛深处鼓起一方小土丘,土丘上露出一块极其破旧的绢布。宇龙正要弯腰去扯那块绢布,心里突然一酸,暗想,那位前辈跟我素不相识,却肯为我闭关十年,可比镇上那些乡亲们好多了。
于是又转身走到石像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抬起头时,宇龙惊讶的发现,石像手指的方向竟然又变了,先前指的是南方,这时换成了北方。
宇龙向北走了十来步,看到一块大青石,他围着青石走了一圈,瞧见石上刻了一个极小的符号,形如乌龟,张着四只脚,笔法幼稚,像是孩童随意刻画的。
宇龙心里一动,在乌龟上轻轻一摸,轰隆一声响,大青石从中分开,露出一方石匣。打开石匣,只见里面放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小册子旁另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的是:
寻常人看到壁上刻字,必然激动欣喜,立时要扒开土丘,拽出绢布。绢布沾有剧毒,沾者立死。若是那孤儿,必是感激凤桐,先向凤桐行礼跪拜,触动地上机括,使石像转指北方,自可寻到真货。哈哈哈哈。
宇龙看完,又去看那本小册子,只见封皮上写着“世间法”三字,揭开封皮,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小字,此刻也没工夫细看。于是就把它揣在怀里,转身走向老猫,一边走,一边把手心里的冷汗抹在裤子上。
宇龙走到老猫跟前,长出了一口气,撇了撇嘴说道:“既然早知道有本秘笈能治好我的病,为啥等到现在,掐剧情,攒高潮吗?”
老猫嘴角往上一扬,厚实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怪你。”宇龙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早早知道了,练成一身绝艺,太露锋芒。等到现在,正好可以进京考试,考上了,就能一雪前耻,让这些年看不起我的人们吓掉眼珠子。”
说完,宇龙看了一圈山谷,喃喃道:“这里虽然是我妈遭人毒手的地方,但我真想从此住在这里。”突然语气一变,冷冷的道:“等我把杀母大仇报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