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启朝,辕泓四年起,成祖帝就将本五年一次的选秀改为三年,每次选秀,秀女需提前一天赶赴皇城,入住鳳雛别馆,待宫中之人来核实身份后,次日率众秀女入宫。
第一日为召蝶,秀女进入各宫室,逐一接受甑别,体态、仪容不端者则被剔除。
之后的四日是为沉鳞,是通过召蝶的秀女们住入储秀宫,接受尚仪所,宫廷礼仪的教导。
第六日为簪花,由皇后率领众妃,考察秀女们的德容言工以及宫廷礼仪,然后为合格的秀女簪上国花玉兰,得以簪花的秀女才有资格上殿。
第七日为佩璜,众秀女要簪上昨日所获的玉兰上殿,接受皇帝的钦点。皇帝会将心仪的女子留名佩璜,赐予位份。未被选中的秀女,则下放出宫自行婚配。
天色微暗,皇城已隐隐见着些灯火,只是喧闹了一整日的官道,终于安静了下来,只有一辆悬挂着孔雀段染布帘的马车急驰在官道上。那马车渐渐放缓了速度,红鬃马踢踏着马蹄,终于停在了那高悬“鳳雛别馆”字样的院落前。
驾驶马车的是两名女子,一着绿衣,一着白衣,却是婢女的样式。
那绿衣女子撩起门帘,托着一支素白的手,正欲将其扶下马车。那手却将绿衣女子的手推开,接着一个轻柔的嗓音从马车内传出:“琴奴,你先去扶涵儿。”
那声音刚落,一个明蓝色的身影已经跃下了马车,只见绣着缠枝莲的裙摆半耷在车架上半拖曳在青冈石板上,淡粉色的蟠罗暗纹繁绫锻披帛微扬入空中,乌发及腰,头上挽着一个小髻,镶嵌着翠蓝石、碧翎石的小发圈将那发髻固定住,上面还缀着两条红色流苏,左边用紫璃珠串盘成花饰。白皙、小巧的脸上,一双桃花美目含着笑,看向车中,说:“二姐,还是让琴奴姐先扶你吧。”
“涵儿,你该学点规矩了。”说着,一只用冰蚕彩线绣着霓鲚地绣鞋轻踏在青冈石板上,接着那赤红的裙摆流泻至地面,将绣鞋遮盖。用云宫金镶边束腰束着的纤腰上,一双玉臂微微交叠,那玉臂上戴着缠臂金。一头漆发高束,只余着几缕垂在发鬓。两柄金色云纹簪对插在发间,合发处簪着一朵极其艳丽的芙蓉花,一颗泪痣似乎点出了万种风情。只是那对满含温和笑意的黑眸,竟让人感到有些不真实。
另一名白衣婢女楚苓则先一步拿着牒文进入鳳雛别馆。
“鹿安知州府上的?请稍等。”那礼官翻着名卷,与牒文对照,细细查看。
另一名礼官则拿着画像核对身份。
礼官放下名卷,道:“侯映卿,鹿安知州次女,年十六。请至善水院。”接着又道,“侯若涵,鹿安知州第四女,年十三。请至善水院。”
“请这边来。”旁边的一位公公将她们引向右侧回廊,却在回廊口上拦住了琴奴与楚苓,“请随行的侍婢暂且在兰芷所歇息。”
侯若涵皱着眉,拉住琴奴,说:“她们若不与我们同住,那谁来服侍我们啊!”
“侯姑娘,这是规矩。各位秀女随行的侍婢在这七日里必须住在兰芷所内,有幸中选的秀女则可以带一名侍婢入宫。姑娘就别为难奴才了。”
侯映卿侧过身,唤道:“涵儿,别为难这位公公。”
皱了皱眉,侯若涵还是松开了手。
“谢二位姑娘了。”那公公说完,便将二人领至善水院。
善水院是由两道长桥横竖相贯,中间一座八角凉亭临于池上,四面厢房环水而建,确实不负“善水院”之名。
侯映卿二人一进善水院,便发现已有三人在那围着浅紫色冷绡纱幔的八角凉亭中。
侯映卿沿着长桥走至亭前,撩起那冷绡纱幔,只见里面,两名女子相对而坐正在对弈,左边那名看似略长,着鹅黄色的高腰长裙,梳堕马髻,斜插碧玉镶金长簪;左边那名略显年幼的,则着莲青色的束胸云裾,梳双鬟,缀着粉紫色的连珠流苏。棋桌旁边还坐着一名粉衣少女,点着桂叶眉,头梳双合窄髻,轻摇着纨扇,聚精会神地观看棋局。
那三人沉迷在棋局中,竟没有注意到进来的侯映卿,刚小跑过来的侯若涵正欲嚷嚷,还没张口,就被侯映卿反手捂住了嘴。干瞪着一双桃花眼,晃动着脑袋,以示抗议。
那着着青莲色束胸云裾的女子,在思索良久后,终于挚下黑子,巧妙地破了白子的包围。看着已成定势的棋局,轻叹了一声,笑着看向对面的黄衣女子,道:“还是输了半目。”
“这连输三局,可要罚酒哦!”粉衣女子用纨扇掩住朱唇,笑道。
那黄衣女子突然发现了进来的洛玉二人,站起身子,略施了一礼,说:“刚才未注意到二位,实在抱歉。”
“是我们打扰了。”侯映卿道。
侯若涵却嘀咕了一句:“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存心的。”
“这位小妹妹,你这话姐姐可不爱听。来!到这边来坐。”那粉衣女子笑着对侯若涵招了招手。
侯若涵瞪着眼,指着自己的鼻尖,说:“小妹妹!?我小妹妹?你才多大啊!”
那粉衣女子摇着纨扇,缓步走向侯若涵,说:“我名唤子佩,年已十六。”说着走到侯若涵面前,用纨扇轻打侯若涵指着鼻尖的手,接着说,“我看你,最多也就十四。”
“我已经十八岁了好不好!”侯若涵嚷道。
侯映卿上前一步,腰侧的珠玉“叮叮”作响,接口道:“舍妹年方十三。”
“二姐!”
侯映卿笑着看向侯若涵。侯若涵直觉得周身发寒,顿时没了声。
“呵呵!我就说吧!”子衿说着,转身指住那黄衣女子,“这是家姊子衿,家父中书令。”接着又指向那绿衣女子,说:“这是张太傅家的小姐,伍向芳。”
“我名唤侯映卿,这是舍妹侯若涵,家父鹿安知州。”侯映卿面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侯若涵却直觉得这样的侯映卿再怎么笑的明艳动人,实则冷漠非常。
子衿和伍向芳一齐向侯映卿二人微施一礼,侯映卿沉身回礼,侯若涵也笨拙的依葫芦画瓢。
伍向芳将棋盘移走,从旁边的矮几上,端来了正暖着酒的双狮金铛,之后又拿上来了一个圆形锦盒,里面装着一套淮远白瓷杯。上面的裂纹,脉路清晰,白中透着青蓝色,实属怀远白瓷中的上佳之品。
“这黄泉酒自然要配上淮远白瓷杯。子衿,你输棋三局,可要罚酒三杯啊!”伍向芳说着,将淮远白瓷杯小心地取出、排开。
“这是我专程从丹洪泽带来的黄泉酒。两位侯小姐也请尝尝.”子衿从双狮金铛上取下酒壶,将五个酒杯依次倒满。
侯若涵端起酒杯,却直摇头:“猴小姐?别!别!我可不是猴子,直接叫我名字就是了。”说着摇头晃脑地抿着酒。
正在喝酒的子佩差点一口喷了出来,笑地直打颤:“好!好!你不是猴子!你不是猴子!”
众人正饮着酒,却有一个人慢慢向亭子接近。
“奴才给各位姑娘送秀女的衣裳来了。明日入宫召蝶,请各位姑娘务必换上。”那公公立在亭外道。
“这位公公是?”伍向芳问道。
“奴才宝齐。”
“宝齐公公进来吧!”子衿说道。
那宝齐公公躬身进来后,子佩将他手上的一摞衣服接过,又往他手里塞了些银两,道:“辛苦公公了。”
宝齐公公迅速地将银两揣入怀中,笑道:“姑娘定能顺利进入佩璜,不过此次簪花并不是皇后娘娘与宸贵妃娘娘,而是皇后娘娘与姚贵妃娘娘。姑娘可得注意了。奴才告退。”
“公公慢走!”子佩说着将宝齐公公送出亭子。
待那宝齐公公走后,伍向芳握住子佩的双手,道:“妹妹让我们听到这些,不觉得不妥吗?”
“伍姐姐这是个什么话?我们能住在一个院中,那就是缘分,我也希望我们能够一同入宫服侍皇上。”子佩拍了拍伍向芳的手,笑道。
“什么不妥?那公公也没说什么啊?!”侯若涵道。
侯若涵冷不丁的一语,惹得亭内众人一并笑了起来。
只是侯映卿的笑意未入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