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蕊蕊轻声叹息,她真是太异想天开了,他就是他,她在要求他做不可能做到的事。轻轻拍拍他有些呆愣的脸,她说:“我再睡个午觉。”
看着蕊蕊转过身去躺下,罗永浩突然间有些恼火。
“‘那样’?我哪样了?我不违法不犯罪,我怎么了?我不‘那样’去做,别人可不一定不‘那样’对待我!再说,我在外面对别人什么样,你操什么心?我对你还不够好?”他一面腹诽着,一面换好衣服,直奔最大的工地。
烈日下,工地里尘土飞扬,民工们一个个象从土里爬出的鬼,这个季节的下午还不是最忙的时候,因为天气太热,最忙的时候会是夜里。
罗永浩喜欢工地这种氛围,机器的轰隆声象催命的号角,直面贫困的刺激让他热血澎湃。看吧!多少人为了生存,同命运血肉相搏,面临深渊时,绵羊也会变成野兽,斗志昂扬!死于劳累过度的例子,屡见不鲜。
他是家中长子,出身于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镇,他象那个时代的所有男孩儿一样,钦佩英雄崇拜力量。要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那就是更大的野心,更多的努力,和比较聪明的头脑。
他身材高大,肩膀厚实,给人的感觉孔武有力。他精力充沛,有微黑的皮肤,坚毅的下巴,步行如风。他算不上漂亮,可在他那个流行高仓健的青少年时代,他的吸引力也相当可观。
他也确认自己是骨子里的硬汉。在独立、打拼、争取这些字眼里,他接受教育,健康成长。父母拿五十几块工资时,他就想当“万元户”,他看报纸听广播,关心国家大事,把“到B城去”当做理想。
他看不惯老乔那代人的哀叹抱怨,他认定没什么是轻易得来的,他可没时间去抱怨,只会不停地奔跑,向着自己的目标,奔跑!他是彻头彻尾的行动主义者。
对他来说,一切没有实际收益的东西,都是无聊的,他也看电影也听歌,却从不追星,他关注明星时,是想分析一下他们的运作模式。
他最喜欢的歌,是一首广告歌曲:“世间自有公道,付出自有回报,说到不如做到,要做就做最好……”知音呀!
他87年参加高考,那时的高考是真正意义上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他不仅要过桥,还要去B市,流火七月他复习到流鼻血,寒冷冬季,他熬夜到生冻疮,他鼓励自己说:“天将降大任”。
大学时光是美妙的,他当干部,参加各种活动,出尽了风头,顺便收获了美丽的爱情。带着强烈的激情,巨大的自信,他把一个毛头小子的全部热情,毫无保留地投入到这段感情中。
在他的一生中,他再也做不到那么纯粹了,很多时候现在的他悲哀地想。那应该是他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他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一切尽在掌控。
91年毕业时幸运和不幸同时降临,由于他大学期间的优秀表现,他终于被留在B城。可他的爱情,也因为女友同样留B城的愿望而烟消云散,原来,海誓山盟是如此脆弱。
他不恨女友的功利,他自卑于自己的无能,没能力保护自己所看重的,他就不是个男人,他的脊梁骨就是塌的。女人们原本就是脆弱的动物,在他眼里,她们是没有脊梁骨这个器官的。
更大的打击来自于工作以后。他成了国营建筑公司里一名小小的技术员。看着工地上热火朝天的景象,他经常血脉喷张,可是数着数目可怜的工资,想着遥遥无期的提职,他失望之极。
他可以忍受失败的昨天,但他不能忍受无望的明天。日复一日的卑微生活,让他在绝望中暴走。
他辞职了!
他不敢和家里说,他丢掉了国营的铁饭碗,失去了退休金和各种保障,每天混迹于民工当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和任何人讲,不和任何人联系。
他把自己重新铸炼,吃猪一样的食物,睡臭气熏天的工棚,几个月不洗澡,驴一样的干活。他把自己的大学毕业证收好,象个为了娶媳妇的农村小伙一样,把自己扔给工地。
他非常感谢那段经历,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的全部激情和才智都在那时被激发出来。一年后黑瘦的他,有了野兽般的眼睛,也有了10几个人的小包工队。
从最基本的土建干起,他象个土匪头子样事事冲在前面,他留意着每次中招,总结经验,增长计谋,他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圆滑。
他不恨那些让他吃亏的对手,他只恨自己无法加倍的回报他们。他丰富的专业知识和现场工作经验完美结合,他在包工头里脱颖而出。
他很清楚蕊蕊说的“那样”是什么意思!但他不清楚,她到底懂不懂“那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明不明白没有他的那些“那样”他们就无法生存,他真想带她到工地来看看!
十一
那是95年的春天,罗永浩在经过三年多的打拼之后,觉得已有的两支各60多人的施工队不够用了,正在想办法组建另外的一支队伍。
就这时候出事了。
其中一个正在施工的包工头突然说不做了,还要带着自己的50多个兄弟一起回家,连工钱也不要了。罗永浩一听说这事后,第一个想法就是:又来了。
这是施工中见惯的伎俩,一种要挟手段。就是在工程进行到半路时,要求增加工资,补签新的合同。包工头们都知道,工程如果不能按期完成,建筑商的损失是惨重的,他们和开发商之间也是有合同、有押金的。
而他们选择的时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是工程进度要紧张,让老板等不起;二是要选在农忙和施工的黄金季节,这时人手不好找,尤其是密切配合的熟手,一时找不齐,或是到不了,建筑商就来不及了;三是要心齐,如果煽动起来的人数达不到整支工程队的80%以上,是没什么效果的。
其实这种情况的处理方式很简单,一般就是暴力压制、妥协退让或在完工之后拒绝履行后续合同。而罗永浩则因他的第四种办法,在去年秋天上演过一幕红色大戏后,业界闻名。
他当时先是容忍了他们的怠工,接着开始找民工们逐一劝说,反复地陈述他资金上的匮乏,以及创业的艰辛,表现得极度真诚且懦弱无比,就差没掉眼泪了。
联想到他的苦出身,很多人都相信了,包括领头闹事的民工和那个包工头,他们答应追加部分的工资,在他结算后付款,不算拖欠,也愿意把这项条款写入合同。
让人感到惊讶的是:罗永浩,不同意!
民工们愤怒了!这下连开始没参与其中的人,也跟着反抗起来。这时他的态度又强硬了起来,有小道消息说,有人教他了,说是只要强硬一些,吓唬吓唬民工,民工就会老实。
紧接着,开发商也来了,据说是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事,给他施加压力来了。有眼睛的都能看到,那几天罗永浩憔悴得不象样子,一筹莫展,状如困兽。民工们都觉得他就要顶不住了,甚至有些人觉得当初追加的额度都定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