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林虽是难行,慢慢挨也在子夜之前挨了过去。云鬓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早已昏昏欲睡了,突然听见外面一阵轻微的喧闹:到了到了。
云鬓精神一振,掀开车帘探头去看,见灯火明亮的车队在深山中格外醒目,明火执仗的队伍迤逦前行,宛若一条困倦的睡龙,在一片漆黑的山路上缓慢的前进。
云鬓很是高兴。放下帘幔略略整了整发髻衣襟,满怀期待的等着车马停下来。车厢两侧的鎏金垂钩上挂着两盏红色纸灯,将一方空间内照的暗红幽邃。几个丫头见她这般都有些疑惑,面面相觑。
云鬓等了一会,丝毫不见队伍有停下的迹象,不解的问:不是说到了嘛?
那个叫格日乐的小丫头嘻嘻笑起来:少夫人理解错了,不是到了行宫,而是到接天峰了。
啊?!云鬓直冒冷汗。
格日乐脸上稚气未脱,尤带着孩提般的天真无害:咱们现在还在接天峰脚下呢。接天峰可高了,道路又难行,咱们这队伍,又是马又是车的,得一天一夜爬呢。
云鬓险些晕倒,半天才缓过气,幽幽道:吃饱了撑的把个行宫建那么高!
格日乐眨巴着大眼睛,脆生生的说:少夫人有所不知,一到冬天所有的部落都到白雁关来过冬了,所以都比着建行宫呢,谁家的行宫最高最大谁最有面子!
这孩子气的话令车内众人几乎同时笑出来。
一旁的塔娜坐不住了,白她一眼道:你别胡说了,谁告诉你行宫建的高就最有面子的。
格日乐嘴巴一嘟,显然不高兴了:我自己猜的啊,这太明显了好嘛。
塔娜气的翻白眼:哪里明显了,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
格日乐非常不服气:你也就大我一岁而已!
云鬓在一旁听得好笑,两个姑娘都没什么城府,竟然当着她的面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起来,而且争来论去就绕口令般的几句话“哪里明显了”“哪里不明显了”“明明很明显”“明明一点都不明显”。令云鬓想起从前小说里看到的情侣吵架“我再冷酷再无情也没有你冷酷你无情”,她还一直嘲笑那作者无知,若真的有人这样吵架,估计不是智障就是白痴。没想到今天就见到了活生生的例子。
两个姑娘争了半天也没争出什么结果,反而把旁观的三人笑的捂着肚子满车厢打滚。最后云鬓强自平定了情绪,清清嗓子道:好了,我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这个问题就等到吃完饭再争论吧。
几个姑娘得了令,一齐下车去给云鬓准备晚饭。行进路上哪里有像样的晚饭,何况队伍根本没有停下扎营,厨娘们想做也做不了,故此晚饭只有一些奶茶和肉干肉饼。云鬓将就着填饱肚子,而格日乐和塔娜也早就将“行宫为何建那么高”这个学术性问题抛在脑后了。
队伍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行了一夜。夜间赶路最重要的是安全,这么长的队伍要顾头顾尾,因此行进的愈发缓慢。
晨曦熹微,云鬓在白绒毯中睁开惺忪的睡眼,那一声声清脆悦耳的鸟鸣透过澄蓝的窗帘传进耳朵,立时让云鬓脑中浮现出世外桃源般的山林美景。忙起身叫道:停车!
车夫便缓速停车,云鬓迫不及待的跳下车,对驾车的营从说:我在车内蜷缩了一夜,腰腿都酸了,下来走走。
营从报以理解的微笑:那您活动一下就上车来,可不敢累着了。
云鬓连忙点头。
林中之景如她所想般美好。队伍走在一条林**上,没有经过修缮,只是走的多了,便有了这么一条铺满落叶的路。正因如此林子原有的风貌被保存了下来。云鬓呼吸着山林间清新的空气,脚下的触感软实有度。极目远眺,林外的山涧密林皆笼罩在白蒙蒙的晨雾中看不分明,只听见幽鸟脆鸣源泉叮咚,与林中的鸟鸣遥相呼应,奏出比世间任何器乐都美妙的音符,似要唤醒沉睡的大山。有道是鸟鸣山更幽,这林中奇花瑞草无数,修竹乔松常青,沐浴过晨时的晶莹露珠,更是冷黛含青壑色苍苍。
随着队伍前行,一路之上,即有枯藤缠绕着老树,又有青冉冉的老松柏。突兀的石崖皆覆满绿润润的青苔,万仞悬壁翠藓繁盛,重重谷壑荆棘杂草缠绕,一派大好的原始风景。
云鬓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光,只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看。启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见云鬓欠着脚去够荆棘丛中的一朵妍姿明媚的玫红色花朵,不禁笑着将她拉回来。
云鬓回头见是他,没好气的嘟囔:拉我做什么!
启琰怕她不死心非要去摘,依旧拉着她,说道:那花有毒,碰不得。
云鬓吃了一惊:啊?
启琰点头道:花瓣没有毒,可是枝干有毒,分泌一种黏糊糊的透明液体,一碰就中毒啦。
云鬓瞪着大眼睛:这么厉害!
启琰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过这种毒不会要人命,只是让中毒的人生出奇痒无比的红斑,却不能挠,因为斑点一抓就破,破了就蔓延。
听启琰说了其中的利害,不用拉云鬓也不敢靠近那花半步了。
幸好你及时拉住我了。云鬓撇撇嘴感叹道:越是美丽的事物越是危险啊。
启琰笑道:你饿不饿,我命人给你弄点吃的。
正此时,花钿携绮月走了过来。花钿拿来一领金丝斗篷给云鬓披上,轻声埋怨道:公主也不知道添件衣服,晨起山里冷,风寒了可怎么好。
云鬓笑嘻嘻的说:不是有你嘛。
花钿气的哼了一声:我会分身术就好了。
云鬓转头向启琰诉苦:你看看她,她都开始嫌弃我了。
启琰抿嘴一笑:花钿嫌弃你,又非始于今日,你还没有习惯么?
云鬓气结,正要跟他理论几句,见花钿指着绮月一个劲冲她使眼色,恍然想起昨日在车内答应过花钿把绮月要过来的事情。却不知怎的心中微微不快,昨日是她命几个丫头上车来的,那今日又是为何一大早就跟花钿在一起了呢?这一丝疑虑如同鱼鲠在喉,令云鬓缄默下来。
花钿见云鬓明明了解了自己的意思,却迟迟不开口,刚准备自己来求这个情,突然发现云鬓正用炯炯的目光盯着自己,一句话忙又咽了回去。
绮月这姑娘,内慧外秀,楚楚动人,令人见之即心生怜爱。可是云鬓却觉得她不简单,许是她笔挺的脊背在一众丫头里过于鹤立鸡群,才让云鬓深刻的记得她不经意露出的倨傲。有这样傲骨的她,怎会上赶着让花钿带她脱离“苦海”呢?
启琰见云鬓突然安静下来,关切的问: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回马车上去吧。越往上山路越加难行,你别摔了。
云鬓本就不愿意在憋闷的马车上呆着,山中风景甚好,更不愿上车了,于是道:你给我牵匹马吧。
启琰幽幽道:你的腿刚好......
就是因为好了才要骑马的啊。
启琰:.......你开心就好。
数天奔波,南迁队伍终于成功登陆接天峰行宫。
行宫规模不是很大,仿照了渭南深深庭院的建筑风格,对从小长在渊宫的云鬓来说,那些繁复的亭台楼阁,重重叠叠的飞檐翘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每一进石门,每一角园艺,无论是青灰石墙的眺景镂窗,还是丛梅掩映的斗拱雕梁,都像是从思乡的梦中走出般亲切。
云鬓住的小院叫观星小筑。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着小院主屋前后种满了大片大片的星娥,只留有一条羊肠小径供人行走。外间的星娥早已谢光,小院中却还盛开着点点繁星,相拥簇簇煞是喜人。
云鬓一下便爱上了这落小院,鼻尖嗅到暗香浮动,心情格外畅快。
花钿显然对观星小筑十分满意,笑着对云鬓说:这院子虽小,倒是格外清雅别致。
云鬓点头。俯下身去观赏那些细密的白色花蕾。花钿当然知道云鬓的喜好,在她耳边轻声道:大王子倒是很了解公主呢,这算不算是投其所好呢?
云鬓双颊飞起一抹红云,低着头赏花装作听不见。
花钿苦口婆心的说:大王子的心意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公主你不要太冷淡了,
云鬓不语。启琰的心意究竟是怎样的她不是很清楚,也不好胡乱猜测。他是对自己很好很好,可是他也说过不会对自己这样的丫头感兴趣。何况他都不曾表露过心迹,难道要她主动去问,唉,你对我有没有意思?
花钿见云鬓无动于衷,轻轻推一下她的肩膀:你想什么呢?听见我说话了么?
云鬓连连点头:听见了听见了。
花钿说:那就跟我说说啊。
云鬓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说什么?
花钿翻了个白眼:你是怎么想的。
云鬓侧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认真的对花钿说:我觉得你管的太多了。
说罢,甩甩袖子走了,留下花钿站在满园芬芳中忿恨的跺脚。
是夜。
花钿已经睡下。云鬓辗转无梦,只得披衣下床。打开房门,清冷的夜风灌进来,拂动她的长发衣袂。一弦弯月挂在天际,月辉清冷,如水般凉静。云鬓此时的心情如同这轮凝冷弯月,长夜无星虽然孤寂,仍旧流光皎洁,不惹凡污。
独自站立片刻,云鬓觉得有些乏了,便关门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