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安阳宫门前,允焰止住了脚步。他看了一眼里面,然后对我道:“贵人先进去吧,焰随后就到。假使我们一同进去,倒显得不妥。”
我知道他这是为我避嫌,于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稳了稳心神,快步走入宫中。皇后、德妃、齐妃、杨修仪等人都已经到了。当我走进去时,皇后和方贵嫔担忧地望向我,齐妃依旧娇媚地笑着,眼中是我说看不透的东西,而杨修仪仍然做不到不行于色,脸上满是得意和幸灾乐祸。我刚刚站定,太后便从内室出来了。所有人都屈膝向她行礼。
太后如今四十岁左右年纪,保养得当,所以还是显得极美的,雍容华贵。她身着一身素色的宫装,手中持一串佛珠,由一位年长的嬷嬷搀着。她并无言语,只是用那犀利的目光扫视了众妃嫔一圈,所有人都不敢造次,连一向嚣张的杨修仪也屏住了呼吸。太后严氏,也就是允焕和允焰的生身母亲,她全是透露出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是久经历练的人才能有的气质,让人打心底里肃然起敬。太后终于在上座坐了下来。那位嬷嬷立即奉了茶上去。太后接过茶喝了,依旧是不动声色。她放下茶盏,又抚mo了一会小指上的护甲。她看了看皇后,有些怜惜地道:“兰馨,哀家看你身子欠安,脸色十分不好。可招太医看过?”
皇后闻言恭敬地道:“回母后,都是老毛病了,已经由太医看过,只要好好调理即可!”
太后听后点点头,又对一直服侍她的老嬷嬷道:“西荣,给皇后看座!”
皇后谢过了太后,然后坐了下来。这满屋子的妃嫔,也就只有皇后被允许坐下了。我看见齐妃眼中闪过一丝的不快和妒忌,但稍纵即逝。终于,太后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她看了我一会,让我不禁有些发毛,却不愿意显示出我的脆弱。太后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后道:“这位看着眼生,想必就是新近得宠的谊贵人吧!”
既然提到了我,我只好向前一步行礼道:“臣妾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仔细打量了我一阵,冷冷地道:“哼,果然是颇有几分姿色,也难怪皇上宠你!”
我不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所以也不敢冒然回话。沉默片刻,忽然听得太后斥道:“跪下!”
我一惊,不知我做了些什么触怒了太后,只得跪了下来。太后冷冷地看着我,道:“谊贵人,你可知罪?”
我跪在地上,膝盖感受着大理石地面的坚硬和冰冷。我阮星宁自进宫以来安分守己,从未作出什么不妥之事。难道,是我和天霁的事被发现了?不,一定不是。倘若事情败露,如今在这里审问我的就不是太后和众妃嫔,而是刑部。我命令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没做错什么,倒也不必恐慌。我抬起头,凝视着太后,一字一句道:“臣妾不知!”
对于我的回答,所有人都惊诧不已。我听见映夏在我身后担忧地吸了口冷气。太后也未料到我会如此。她看了我一会,又转身对杨念嘉
道:“杨修仪,你来告诉谊贵人,她所犯何事!”
杨修仪得意地一笑,道:“谊贵人阮氏,进宫两月,期间蒙圣上召见数次,加封追赏,却从未侍寝过!若臣妾没有猜错,谊贵人如今仍然是处子之身!”
众人闻言都是一脸的不解。我暗自心惊,允焕召见我却从未让我侍寝之事,只有允焕与我,及几个极其亲近的宫人才知道,杨修仪又如何得知?我回头望了一眼映夏,发现她也是一脸不知所措。按照宫里的规矩,妃子不曾侍寝而加封是不被允许的。既然被召见了却未曾侍寝,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允焕曾告诫过我不得随意道出此事。他宠我,怜惜我的才华,想要一步一步同我相处,而不是单单地肉体接触。而且我知道,他也许只是将我视为彤贵妃的影子,每次来我这里,只是为了听琴而已。而如今,这件事竟被传到了太后耳中!太后幽幽地道:“谊贵人,杨修仪所言可是真事?”
我知道这件事瞒不住,只默默叹了口气。西荣嬷嬷走到我身边,挽起我右臂的衣袖。果然于我雪白的胳臂上,还有一点殷红的守宫砂,显得格外醒目。太后表情微变,她庄重肃穆的脸上透出丝丝愠色。杨修仪见状,立即煽风点火道:“太后,看来传言非虚!谊贵人如今仍是处子之身,十分可疑。既然已经进了宫,就是皇上的女人。她未曾侍寝,可是心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未必可知,或许,她的心思根本就在别处!谊贵人不曾侍寝却从才人晋到贵人,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妖术迷惑圣上呢……”
杨修仪故意将那“妖术”二字加重。太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历朝历代,最忌讳的无外乎两点:宦官内戚专政,和妖妃祸乱后宫。如今,我倒是生生被杨修仪扣上了这么一个媚主的头衔。太后看着我,厉声道:“谊贵人,你可还有话说?”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竟无所畏惧,甚至觉得就这么被处死了反倒是一种解脱。我抬头凝视着太后的眼睛,淡淡地道:“臣妾若是说自己从未用什么妖术媚主,皇上只是想要与臣妾一步步相处,太后会相信吗?”
“大胆!”这次说话的是德妃。德妃历来掌管宫中刑罚之事,此时听我出言冒犯太后,便也动了怒气。齐妃终于也按耐不住了。她起身道:“谊贵人阮氏,进宫不曾侍寝,行为可疑,其罪一;不能坦白罪证,其罪二;冒犯太后娘娘,其罪三。数罪并罚,可还有什么话说?”
我终于明白,今日之事便是齐妃伙同杨修仪,置我于死地。我已无话可说,如今我已经处在了风口浪尖上。齐妃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如今嘴角也泛起了一丝笑意。她朗声道:“来人啊!将阮氏押至暴室听审!”
“慢!”
当侍卫压制着我准备送交暴室处理时,门外传来了一个坚定的男声。所有人闻声望去,只见允焰正快步走了过来。他表情沉静却刚毅无比,不似刚刚与我和鸣时的那分从容和淡然。看着允焰进来,我的心中竟感到无比温暖。于我如此危险的时刻,他却真的如他所说,前来助我。也许,这便是知己。允焰笃定地走到太后面前,然后恭敬地行礼。太后见是允焰,一直严肃的面上也露出了一丝温和的微笑。她作为一位母亲,对允焰柔声道:“焰儿,如何到母后这里来了?”
“儿臣是来向母后请安的!”允焰道,“却不想正巧赶上那群侍卫冒犯谊贵人!”
太后听后脸色微变,有些薄怒道:“休得胡说!谊贵人自然是犯了事,否则谁敢动她?”
允焰转头看了看我,他的眼神向我传达着一句话,那就是放心。接着,他又转向了太后,道:“儿臣斗胆,却不知谊贵人所犯何事?”
“焰儿,今日你怎地如此放肆?”太后带着明显的怒气道,“后宫之事,岂是你该来涉足的?”
皇后见太后动了怒,连忙上前劝慰。西荣嬷嬷悄悄将允焰拉至一旁,耳语了几句。允焰听后,脸色大变。西荣嬷嬷见状,想要拉住允焰莫要冲动。然而允焰并不听从她的劝慰,而是径直走到了太后面前,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大声道:“母后糊涂!”
允焰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皆变。只听得“哐啷”一声,太后打翻了身边的碧玉茶盏。我暗暗为允焰心惊,虽然太后平日里十分疼爱他,但这样的公然顶撞实在让人替他捏一把冷汗。然而允焰却不自知,他笔直地跪着,又向太后扣了个头:“焰恳请母后息怒,恳请母后三思!儿臣曾听得皇兄说过,皇兄极其赏识谊贵人的才华,常与焰赞其琴音及学识。皇兄是真心喜欢谊贵人的。皇兄曾说,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贵人有几分仙去的彤贵妃的才情的。所以皇兄也格外珍视谊贵人……”
说到这儿,允焰刻意停了一下。果然,听到“彤贵妃”的名字,太后的神情缓和了很多。我心中顿时百感交集。这位从未谋面,甚至于我进宫前便早早离世的女子,竟帮助了我多次。只是这么一个名字,便可以牵动皇上和太后,这两个在这重重宫闱中最有权势的两个人,到底她该是怎样一位女子呢?
杨修仪见太后面露不忍之色,登时有些急了:“太后!谊贵人是否真如廉亲王所说是那么富有才情,我们不曾得知。但是她不曾侍寝却得封赏确实事实!假使谊贵人没有使什么妖术媚惑皇上,皇上又怎会坏了规矩的!”
“杨修仪大胆!”允焰突然大声喝道,“依修仪的意思,皇兄同各位妃嫔就不能有真正的****吗?后宫女子的确不可无故受赏加封,但并非只能侍寝后才得封赏。宫里的规矩,虽说是妃嫔要先为皇兄侍寝,然而这只是为了寻一个理由。谊贵人虽未侍寝,却因才情和品性出众得到皇兄赏识,加封又有何不可?如果依修仪所言,是贵人使了妖术蛊惑皇兄,那么皇兄岂不成了贪恋女色,不明是非之人?焰倒是觉得,修仪这是在菲薄皇兄!”
允焰一番话,说得众人连连点头认同。杨修仪脸色苍白,正欲开口辩驳,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掌声,接着便是允焕拍着手走过来,朗声道:“说得好,允焰说得正得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