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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侠客行

梵因国,梵京城。

要说的这些时日梵京城最热闹之事,莫过于月余前那场从天而降的滔天雷暴。

那落在梵京城内的千余犹如蜿蜒金蛇般的炸雷虽未曾真劈死多少人,但这等恰似天谴的声势着实吓人,当夜甚有诸多百姓愚民被悚然吓死家中。如今这梵京百万人口虽说是已安安稳稳无患无灾得度过了月许时光,但终还是人心惶惶,终日以为末日将至。更何论那些多少有些不干不净事情沾身的小贪小恶,只要身边传来些躁动,都会直觉得双股颤颤,不能自已,生怕就是被一个雷劈死。

此事除正了正梵京风气外,更给城南勾栏瓦舍中诸多说书艺人添了不少说辞,个个都是借机有模有样编造了不知多少神神鬼鬼的故事来。有说是天降麒麟儿的,有说是妖物出世的,有说是神王携威出行的,有说是仙人斗法的,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仅仅这一月便已蹦出近千种版本了。

更有几个脑子不灵光的,也不知怎得竟把南城门外失窃的一尊石狮子都同那等灭世雷暴扯起来道出了一段佳话。

要说其中流传最广也最为这百万梵京百姓所接受的,就应是梨花酒楼一位老说书人的版本了。这老人家说书少说也有五十载风雪春秋了,那张咧着八字胡的老嘴那一个能言善道,口吐莲花,两三句便能黑的说的白的,死的说成活的。也不知这老头呕心沥血了多久,竟是生生顶着一双熊猫眼说得了十天十夜,其中内容详实敦厚,像极了一篇长篇小说。这老人家讲起书来更是绘声绘色,妙语连珠,所述场景亦是惟妙惟肖,有如他亲眼所见,亲身所临。这时间一长,连梵京城内一位闲居日久平日只喜斗蛐遛鸟的亲王都被他勾了出来,成了他的座上客。这亲王倒也是败家,心中一乐便打赏下白银千两绸缎百匹,连带着这老头儿也瞬间名声大噪,没几日就连城东尚在撒尿和泥巴的顽童都是听得过他说的故事,还能跟着白话几句。

这老说书人肚子里货也是真多,待得这般故事旧了,又是就着其中几个浓墨重彩的角色开几个小传。随后便是从几个龙王行云布雨讲到西方如来同东方天帝品茶论棋,一日一个说辞还不带重样的。可后来也不知这老头究竟发了什么疯,前些时候非是神神叨叨的逮着个人就说梵音皇室出了邪物,惊了神仙,这才引得天谴灭世。他这等行径当然犯了忌讳,恼了皇威,当夜就被御林军同城卫军杀了全家,摘了脑袋,现在还挂在南城门上示众呢。

不过经此坊间的风言风语倒是越传越盛,连梵音皇室几次出来辟谣都是毫无用处,然后又是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除这等神神乎乎不可轻信之事以外,其他可供百姓喝茶闲聊的轶事趣闻也有诸多,只是比起那等天灾人祸式微了许多。

其中最大事端便是梵京第一望族白家同梵音千年皇室陈家这几月矛盾重重,一副针锋相对火药味正浓的模样。

不过平常百姓家家也就只知道前几月一个白家少爷当街打死了一位皇家嫡血皇子,连带着朝廷御林军都是被白家杀了一个编制去。梵京皇帝同白家家主都是当场翻了脸,两家表面虽是无恙,单据传都各自拉着几十万人马在塞北荒漠中狠狠操练着。这等看法当然有失偏颇,而但凡能在朝中任个一官半职或是人脉广点的,都知皇室直接便在白家面前认了栽。连老皇帝都落下颜面同白家赔礼道歉后生生气昏过去,到现在还下不得床,目前整个朝廷都是由梵音太子陈玄桦勉力维持的。

但如今明面上虽白家势大,但皇室私底下小动作却是不断,各种试探挑衅。两家关系更甚为微妙,连朝中宰相太师这等位高权重之辈都不敢轻易插手这滩浑水。

其二便是近些天江湖间流传起一个少年江湖侠客的传说,传得也是一时甚嚣尘上。

只是这等人出世时间尚短,亦不知此人姓甚名谁,出自何门何派,有何何等过往旧事。只因这少年喜好穿一身青衣,头戴斗笠,神出鬼没,又使得一手好剑,故在江湖上得了一个清风剑的诨号。

若单单只是如此,这清风剑倒也不应有如此大名气,可偏偏这少年人武功绝顶,一手快剑另无数英雄豪杰尽皆汗颜。时至今日,且不说岭南双璧赵氏夫妇、祁峰无仙剑欧阳无仙这等武林中声名赫赫之辈,就连剑法数一数二的养剑山庄少庄主白慈都在他剑下走不过三招。而同样惨败于清风剑之手的还有当代武林盟主,那位老前辈当场便是扼腕叹息,叫出了此人至少是武林百年未现的天人合一境界武功修为。

而此人最出名之处却还不在此,真正令此人凶威盖世的应是此人强到触目惊心的杀人剑术。此人刚出道之时,便曾以一人一剑孤身杀上号称拥有过万精兵强将的梵音三大匪帮之一血木图寨。据当时被俘在血木图作为质子的诸多富商或年鲁莽侠所言,当日这清风剑杀意冲霄,剑术绝世,分毫无阻的便是径直杀至血木总坛。然后便一剑斩了血木寨主童远这一江湖老魔,再三剑便如同割麦子般将三十六天罡血滴子阵斩灭了七七八八,随后而来的便是一面倒的屠杀。那一日直杀的血流成河,当场伏尸千众,江湖上臭名昭彰的血木图就此除名,而那清风剑则是施施然神完气足毫发无伤地带着一众已惊骇到满地下巴的看客踱了出来。

这清风剑也当真是盯上了这等无良匪辈,仅仅月余时间便又是拔除了数个连朝廷数万剿匪大军都无功而返的山寨匪帮,而曾经称霸一方的三大匪帮也是被扫除的仅剩猛虎岗一家。

也就是凭借此等超然战绩,才使得清风剑如今称为江湖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而其他奇闻轶事倒还有梵杏郡主外嫁奇棠国国主以作和亲之谊,燕丘郡百姓因为所辖郡王死于天雷而揭竿而起,梵京巨贾紫家家主之位落定欲收拢自家商业巨网等等。当然还有前工部侍郎钱无澜因贪赃枉法主动伏首认罪,某暴富无良商人发现自己第三十三房小妾乃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妹妹,近些年在京城小有名气的古玩伙计鬼眼无故辞去职位,某李氏小民发现自己家刚出生的一窝小猫均是阴阳眼等等小事。不过如此传播不足千人的小道消息尽是无关紧要,转眼便是消失在淹没在浩如烟海的梵京舆论热点之中。

而此时需要着重一提的便是,那江湖上出世不足月余的清风剑,正是莫涯无疑。

也是荡沙山之战着实给莫涯留下太多感慨触动,待得他伤势痊愈之后,他便是辞别梵京众人,一人一马独自闯荡江湖而去。其间他自然又要领略一番紫玉、青儿乃至小柳忆等等熟识人物或是哭闹或是祝福的临别之言,在此也不做赘述了。

至于他此番为何使得是剑而不是擅使的诡异妖棍,倒不是为了藏拙,只是小小满足一番孩童心性时那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美好愿景。

此时莫涯正着一身天青色罗织九纹锦衣,内衬有上好的苏双绸缎衬衣,脚踩一双青缎镶绫踏云靴,腰间更是缠一道银蛇三缠盘金腰带,其上悬有一方精雕紫桐玉观音,一袭月白排穗雕龙小香囊,左胯处还斜插一七星玲珑深青嵌玉剑鞘。莫涯本生的便是清秀,更经得一月江湖行平添了几分杀伐果断的英气,乍一瞧去端的是器宇轩昂,丰神俊秀异常。他此刻正昂身低着头,双目携着一道凄冷神采,左手拈着一方漆黑绸布,从上而下一丝丝擦去手中那柄苍青名剑上的血迹。此刻若不是瞳目有疾之辈,但凡瞧得他此番模样的俱会觉得他身形英伟,傲然卓立,颇有种翩翩少侠的绝世风度。

只不过莫涯头上偏偏还斜扣着一不知从何处淘来的积灰破烂斗笠,只这一点便是把他先前那诸般气质一一破灭。

他此时身后所衬的背景却是喧闹的很,刀光剑影闪烁,还有巨弩箭楼坚壁的模糊残影连亘不绝,此起彼伏,时不时更有哀怨不甘的惨叫声自四边八方低沉压抑迭起。而此处正是那唯一所剩的三大匪帮猛虎岗所在之地,只不过此刻已彻底变了个模样,再无往日那般自岗下山脚便刀戈列阵、十步一困百步一杀的森然威严之感。大概在一刻之前,此地四位岗主十六位堂主尽是在莫涯剑下落得个枭首惨死的下场,其他稍微有些威望还妄图扭转局势的几多年长匪贼亦是未曾逃过莫涯的杀人剑,被他这般一杀,猛虎岗中所余无几的乌合之众自是骇然落荒而逃。只有些许顽固死忠之辈尚在负隅顽抗,此刻正在被随莫涯一同前来的江湖豪侠们一一清缴灭杀。

而莫涯见大势已定,也不再出手,便径直寻个僻静地方站定,擦拭起手中染血长剑来。

而在他身边,也是一同立了五六道身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都不说话,只是看着莫涯擦剑。若是此时能有熟悉江湖的妙人往此处一瞧,定会大惊失色,因为此间默然不语的诸多身影,尽皆是江湖上声名赫赫甚至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顶高手。且不说最近威望横压天下的清风剑,光是养剑山庄少庄主白慈,塞北九死刀孙也龙,万钧拳蛮鬼,窃天鬼鼠焦无义这等存在,单拿一个出来能让整个江湖抖上三抖。

然而这群江湖大佬此刻皆是一脸木然,都是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望着身前那个被斗笠垂下黑影压得五官隐隐有些模糊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划落剑上娇艳欲滴的点点血花。

他们真得完全不懂得,为什么这个如此年少之人,竟然强地这般一塌糊涂。

莫涯倒也无瑕顾得他们,他只是静静将苍青剑血迹尽数擦去,随即一抖此剑深青剑身,见得一股寒光夺目的料峭冷意传入眸中。这才信手将这把已带走万数罪恶滔天之魂魄的名剑往腰间剑鞘一插,抬眼向周边这群已跟了他半月的人瞧去。其实莫涯同这群人也并不是熟,尽是打出来的交情,只是这个打字在他面前用的着实有些儿戏了。毕竟此间诸般高手,虽均是真气凝罡巅峰武道境界,但无有一人能接下他信手三招。而这些天因其被武林好事之人炒的沸沸扬扬的绝顶高手只需一招定输赢等诸多战例,在他看来,也不过是打发小孩子的游戏罢了。

不过也就那寥寥无几的出手,莫涯顿时被这一众人惊为天人,或是请教或是邀请,更是有焦无义这般舍下脸皮欲拜师于他之人。虽他尽是一一严词拒绝,可不知自何时起,每当他辗转各个地域剿匪之时,身后总是乌泱泱地追随着大批前来观望或助拳的同道之人。

莫涯见众人都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也不在意,只是拱手告了个礼,便是几个闪身飘然而去。

见得他离去,那几位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其中那扎一发髻浑身白衣飘飘的白慈更是反应的快,运起真气便是朝已是不知晃出多远的莫涯遥遥一喊。

“兄台,你可是又要去何处剿匪,不如告诉小弟一番,让小弟也能尽一份力。”

“多谢,但这次我却是要回家,就不劳烦诸位了。”

双方也就对了这么一句话功夫,众人便是发现莫涯身形所化的青影已是远的看不真切了,随后便是彻底消失在岗下数里距离的参天古林中。见得莫涯如此轻功身法,众人免不得又是一阵沉默无语。

“天人合一境界,真的有这般强么?”

良久,才见得脸上镂印着数十刀伤的塞北刀王孙也龙神色一黯,操着沙哑粗犷的破锣嗓子一声自问。其被诸多黝黑绷带裹住的两只号称能一息九刀斩尽天下马匪的快刀手,都是在微不可察地轻颤着,竟似要要僵直地握不住刀了。

“天人合一么,其实家父如今也是天人合一境界之人,但绝对没有这么无法理喻的强。”白慈闻言便是一声长叹,然后颇为怅然的连连摇头道

“白老庄主他终究还是迈出了那一步么?!”

“承蒙上天厚爱,正是如此。”

听得这少庄主此刻真得应了此声,孙也龙、蛮鬼等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脸上阴晴不定地抽搐了数下,连接下来的几声道贺都显得极不自然。也难免诸人如此表现,毕竟这梵音国江湖近百年来,除却刚刚飘然远去的少年清风剑,终于有一人被证实踏入那等冥冥中不可言不可道的武之巅峰境界。

“那比得此少年又是如何?”

“远远不如,我同我父亲斗剑之时尚能周旋数十剑,然而却连这少年一剑都接不住。更何况,我不知你等有没有察觉,这清风剑从头到尾都似未曾认真,我们是以生死搏之,而他却只是信手而为。”说到此,白慈更是目光如炬地朝着亦是神情恍惚的丈许如山大汉蛮鬼望去,“蛮兄,此地以你这号称能砸裂万钧巨岩的劈峰拳破坏最强,你觉得清风剑破开此地山门的一拳又是如何?”

然后只见这青面獠牙大汉脸上横肉一阵扭曲狰狞,这才低如蚊嗡道。

“远不及千一!!”

似是被白慈此言点醒,众人皆是脸色剧变,回想起今晨莫涯以重拳悍然轰开此地山门之事。

要知道那可是曾受得三轮火炮轰砸,前后拦下朝廷数十万剿匪人马脚步的猛虎岗第一坚城虎口关。其城门更是号称由一方天外陨铁熔炼而成,厚达丈许,通体更被浇以铜汁铁丸精铸过十余次,先前更被此地的一众贼寇傲称为天下至刚至强无物可破之物。众人先前同莫涯初至之地时还以为他成竹在胸,欲凭借超绝轻功从此关隘之上空杀将进去,再从内部破开此等非人力可敌的雄关。却未料得莫涯听此城门有这等名声,当下竟是兴起,也不顾众人劝阻,随后便顶着城楼上一众贼子污言秽语的笑骂,在诸多江湖豪侠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凭着一只血肉拳头,几拳便是将那“至刚至强”的丈许城门生生砸出一道豁口来。

猛虎岗诸匪见莫涯如此神威,一身胆气一下泄去了七八成,随后便被众人势如破竹的拔山破寨,直杀得如今这等光景。

“那他可是天人合一巅峰境界?”

“我看不像,我总觉得这少年,根本就不似凡人呀。”

莫涯倒是不知众人在他离去之时又起了诸多念头,他只是脚下用力更甚,不一会儿便下得那低矮山岗来。他更是在途中几番转绕腾挪,越走越是险峻偏僻,不多时便是彻底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幽邃古林之中,也幸得他已过得开天眼境界,虽未有什么神通,但也不至于失了路途。

他这么一行,最后到得之地更是僻静的很,完全无有人烟,周身只余无数参天古木与隐约可见的崇山峻岭在风中张扬舞爪默然叫嚣着,将此地幽深秀丽的恬淡风景同莫涯一齐拥在成了一团光怪陆离的泼墨画。而莫涯身前更是横着一处不知多宽的暗褐断崖,宛如一把天刀般狠狠将这青翠世界一切两段,自此崖上崖下两般风景只能经世由年地苦苦相望,不得亲近。而此崖一侧还挂着一道有如银带锦绸的温吞瀑布,缓缓落向也不知有多深的崖底碧潭,然后便听得声声天籁之音自碧潭银瀑交接之地袅袅响起,随着蓬勃生气的还有无数散逸的小巧水花同一层层朦朦胧胧如掩仙家廊阁的淡白雾气。

而也就在这方断崖旁,甚是碍眼的不知被何人在一侧山岩上系了匹白马,此刻已是被吓晕在地直抽搐着口吐白沫。莫涯见状也只是摸摸鼻子道自己又是考量不当了,但他朝那马儿处匆匆一瞥,见其上大小包裹行李一应俱全,未有遗失,倒也并未在意了。

不一时,便见得此处密林间一阵鸟惊兽嘶,一阵清尘腾腾溅出树海,转眼冲出一匹梵音独有的纯种天白梵希马来。

此良驹生龙活虎异常,全身纯白无有一丝杂色,有如白龙,乍一出得山林便是昂首仰天长嘶。其上还端坐一青衣少年郎,一头乌黑长发随意向脑后一扎,此时正策马扬鞭,不多时便见一人一马绝尘而去。

莫涯这一行倒也真未再去寻那等匪寇麻烦,他先前同白慈一等人所说亦并非虚言,他真是要回家一观,也就是十多年前生他养他的那个小山坳。

莫涯早先几年便已生起过这般想法,却不料因诸多突如其来之事被一再耽误,以致被一度搁置在脑后慢慢忘却。他前些天又经小柳忆一家其乐融融之景同一些其他琐事再三刺激,便再度生的此般念头来,他心想,至少要把他娘亲的尸骨墓葬从那等偏僻荒凉之地迁出,好待自己日后祭奠之时好有个去处。

莫涯一月前便已做好万全准备踏上归家之路了,他却未料得自己当时那一行竟如此不顺。或是孟柳青同紫玉给他挑了三天三夜的这身行头太过华贵富气,又加上莫涯长相清秀的如同一执卷儒生,竟是让沿路的诸多匪寨皆以为他乃是少不更事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富贵子弟。这等贪婪黑心的刀口舔血之人又怎得能放过这样一只送上门来的肥羊,当下便是纠集大队人马伏杀了他几次。然而这等乌合之众怎能伤得了莫涯,转瞬便被他杀了个溃不成军,只有两三眼色好些脑子活泛又跑得快的才能逃出升天,但俗话说的好,打了小的来了老的,打了老的来了管闲事的。于是莫涯接下来几天便是麻烦不断,甚是精彩了起来,他甚至有几次不察被猝不及防的下三滥手段折腾了一番,虽是安然无恙却也有几分狼狈。

莫涯又不是那等只会吃斋念佛的良善之辈,当即也是恼了,一怒之下便是持剑杀上匪寨,生生屠尽血木图罪首及诸多凶徒近千人。他本以为这般表态后自己能得几天安生的,却未料到更多麻烦事接踵而来。随后在种种巧合布局的阴差阳错下,莫涯竟是一路剿匪杀到猛虎岗,生生在梵因国境内杀了一个大圈。最后把江湖上有点名气的匪寨贼窝尽是除了名姓,还认识了一群“武功平平”的江湖豪侠,更是莫名其妙的提前闯下了一番名号。

可他这一杀,也是打乱了他原先回家的一应安排,待得他回过神来,却是发现自己竟已是莫名其妙的杀到梵因国东部某个小城去了。

而他所要去的目的地,却是位于梵因国最西南角的西卢城。

那西卢城乃是梵因国最偏僻荒远的城池之一,周边尽是些穷山恶水茹毛饮血之地,犹以此城西南区域最甚,几乎已毫无人烟。而临行前据其莫林师兄所回忆,生养莫涯那小山村,便是在西卢城西南那等最为荒芜愚昧的几乎靠近无生海的角落中。至于具体什么位置怎般去的,却是偏僻的连莫林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道了个大致方位,周边大致地形,其余的便是要靠莫涯自己探寻了。

而莫涯自东至西而来的这一路,自然也是赶路途中顺手为些行侠仗义之事。

比如除些采花蟊贼,杀些剪径恶徒,斩些贪官恶吏,接济些穷苦百姓等等事宜也不知零零散散多少起,连其行李中满满当当的金银细软之物都被分了个七七八八。

中途莫涯路过寒江城时,他无意救了一对被家中恶奴百般刁难残害的王氏婆孙二人,顺便还教训了霸占此二人镖行的歹人。莫涯虽然觉得此等小事只是稀松平常,但却冥冥中感觉到一番因果羁绊被彻底斩断的错觉,他思量不出什么意味来,便笑了笑将其抛诸脑后。

待得莫涯一路风尘仆仆穿过十数城池,载着甚多赞誉抵至梵音西南边陲西卢城之时,又已是一月时间过去。

莫涯径直纵马进了那几乎破败矮小到不忍直视的西卢土城,生生围着城池逛了三圈才在当地人指点下找到不知被掖藏在何地的小小驿站。莫涯倒也没多少讲究,随即便同负责此地驿站的干巴瘦小的山羊胡小老头儿过了个没多少繁文缛节的流程,把自己那匹宝马随便找了个小草棚一栓。这老头儿倒也是看出莫涯绝非一般子弟必是大有来头,当下自然一路恭恭敬敬不敢冒犯,连平常百姓过驿站都要征收的黑钱都不敢提。莫涯也看得出老头儿也是个妙人,当下便是把他朝个小酒馆一拖,就着一桌小菜劣酒,便是同这畏畏缩缩的小老头儿攀谈起来。

莫涯行此等事自然不是一时昏了头脑,他知道这老头儿应颇熟得此地周围环境,不多时言语中便是提到自己想找个熟悉西南山水的本地土著或猎户进山走一趟。

哪料得刚刚说出这等想法那小老头儿手中筷子便是往地上啪叽一掉,然后诚惶诚恐道。

“小老儿观公子身子金贵,绝非一般人也,怎会生起去往那等穷山恶水的想法。”

莫涯闻言倒是一怔,然后只得苦笑着把自己出身此地的前尘往事同这老头粗略一说,然后便见着这小老头儿带着满脸的不信继续说道,“还请恕小老儿直言,那西南山水间这几年又是生起了瘟灾,诸多胆大妄为的猎户好手同那些愚昧山民皆是亡卒其中。公子还是趁早打消了这般念头,不要任意妄为,小心把自己千金之身也搭了进去,那可就真的不值当了。”

莫涯听得这小老儿这般说法,脑海中忍不住一阵恍惚,似乎想起了自己年少之事。

那也是一场突如其来措不及防的瘟疫,也是一般竹篱茅舍鸡犬相闻的朴素山间小村,也是诸多平日里吆三喝五凭仗打猎为生的朴实汉子。只是瘟毒太过无情冷漠,瞬间便让死亡与毁灭这哥俩儿做了个伴,挨家挨户敲开了山野土人防不得人的破陋房门,捏着每个人的喉咙逼他们吞下愤怒不甘的鸩酒。然后这山就死了,水也没了生气,只有同样病入膏肓的食腐鹫贪婪吞咽着随地可见的剧毒残骸,目送着冥府九幽的鬼卒操起手中送葬长鞭抽打着万千茫然魂魄渐行渐远。唯有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凭着几分好运寻些草药驱得部分荼毒,拽着自己近乎不省人事的孤母在这魑魅魍魉肆意高歌的不毛之地无助挣扎。

然而也就是十年前曾见证过那一切的孩童,今日终是回来了。

只不过这回来的人却是变了,再也不是那等只能任由瘟灾作为却无可奈何的小小稚子,而实为一修为已臻道息七层换仙血境界的修仙人。

没错,莫涯早已在荡沙山之战数日后,便已是踏出了那一步,捅破了道息六层与七层之间那张脆弱却又坚硬到令诸多修仙人绝望的窗户纸。自此莫涯已是道息七层修士,单论境界已是同当日的莫林与莫云持平,实力自然亦是大进,其全身血脉都潜移默化的悄然转变着。

莫涯听的这番话后自是呆了片刻,可他随后思量了一会,随后便从身后行李中掏出一个金澄澄的元宝来,朝那老头眼前一晃。然后手上运上几分巧力,缓缓将这黄白之物往桌子上一磕,生生将那颇为敦实的小木桌砸出一个破洞来,直看得那小老儿目瞪口呆。

“老丈,这什么瘟疫霍乱之类的我皆不惧,钱财亦是不缺,只求您帮我物色个愿意陪我进山的老手。这东西也就权当您的定金,若是这事儿真的成了,来日我必还有他报。”

这小老头儿见莫涯手上功夫极硬又不是那般吝啬之人,当下也是苦笑着不做推辞,随即便把那元宝往怀里一揣。当日便是领着莫涯在这土城里逛了一下午,一一拜访熟得城外那般穷山恶水境地的当地人,然后莫涯便知道,为何这老头儿要阻他往那等地方去的原因了。

莫涯这一下午见到得要么一群老于世故推推嚷嚷不肯冒险的人精,要么就是家里顶梁柱已然埋骨荒野哭得昏天黑地的孤儿寡母,还遇到过正披麻戴孝未过头七某位老成猎户的丧葬之事。诸多时候莫涯同这小老儿俱是被哭着搡着往门外推,就如同送丧门星一般,就算他言明自己可护得他们安全,最后也终是带着那小老儿的歉意无获而归。

莫涯也知怕是这几年此地百姓被瘟灾伤得深了,也知道这老头儿小算盘,这才不做强求。

而莫涯不惧瘴毒自是因其艺高人胆大,且不说他此时一身道行精湛,此等凡俗瘴毒根本就伤不得他那等诡异体质。他还常年备着七八瓶破瘴驱毒疗伤所用的佛门仙家灵药,更何况他还有诸多佛门高僧开光灵玉乃至仙家法器护身。

当天夜里他便吞了一颗丹药朝野外一处昏黄瘴毒郁积所在呆了片刻,见这瘴毒虽比他年少时还要浓郁的多,却果真对自己毫无影响。他见状心下大定,当即便决定孤身一人向那等穷山恶水中闯上一闯,说不得就碰巧让他找对地方呢。

次日清晨,尽管那驿站老头儿再三挽留,却耐不住莫涯去意已决,便只好眼睁睁见得莫涯向城外崎岖荒林中一钻。

莫涯此番一行倒也是着装方便,只是腰间插着这些日用的顺手的苍青剑,背后别着根漆黑长棍,然后背后还斜斜背一个轻便包裹,其中装着诸多物事。他进的那越走越死气沉沉的暗黄山林还没多久,便见得前方那条许是很久无人经过的小径已遍生齐膝杂草,竟看不出前路走向了。当下他一思量莫林同他说的大致方向,便纵起身子化作一道青影自林间树梢上匆匆掠过,一柄苍青宝剑更是化成了披荆斩棘的开路先锋。

他幼时也是在这等山林中苦苦求生了许久时光,也不缺得生存经验,更不惧奇毒猛兽,这一路走得虽是艰难些,倒还真未见得什么危机。只不过莫涯也着实寻不得回得家乡的正路,初入山林的前三天便是一直在乱乱的山林中不断迷途。毕竟他记忆中有些印象的也不过小山村周边的方寸之地,更是经过时间冲刷记忆浅了些,此地地形这十年来亦是大变,他料定自己这番行动怕少不得一时三刻的辛苦。幸得他曾在佛门清修十年,极耐得住寂寞,又有辟谷丹和山间野物果腹,也不在意,最后也是平心随便择个方向就义无反顾的走下去。

可这三天时间他始终未曾见得任何活人,偶尔路过的村落尽是死寂已久,连在林间悄然走过的小兽都是在瘴毒下显得疯疯癫癫的。

这等情形直到第四天才有了转机,当时也是莫涯眼尖,他闲逛之时竟是无意瞥见十米之外的一棵小树上隐隐有些如同斧削的断茬。待得他赶至那处,便是见得周遭一连数十棵各般矮树树桠上皆有斧劈留下的几多裂痕与木屑,其中有些断层还正新鲜。他幼年时毕竟也是做过这等粗活,多打量几眼便知道应是这几曰应是有人在此伐过树木,待得他沿着这些痕迹往前走上十数米,便是眼睛一亮。前方一层枯黄坏死的怪异树叶下似是掩着一道五体投地的黢黑身影,一动也不动地摆着一个破不舒服的姿势,似是已经不知怎地昏迷了过去。

莫涯见状,自是将这人影从枯叶下扒拉了出来,打眼一瞧,竟是一柴夫打扮的中年男子。

只是这人此刻状态着实不太好,一身脏兮兮的粗布补丁衣裳已不知碎成什么样子,连一双草鞋都是被磨穿了底,从莫涯这等角度都能看出此人脚底已尽是一片由血肉同什么怪东西混合凝成的厚厚血茧。透过此人稀薄的碎衣,更是能发现此人已是瘦的皮包骨头,全身皮肤干结开裂,显露出一片片极不健康的青紫色,诸多已是崩显在皮肤上的血管更像是伏在他这般骷髅之躯上蠕动的黑蛭,看起来颇为瘆人。粗一望去已能看出此人身体周遭有如实质般沉积在身上的死气,如不是莫涯能隐隐听到其胸膛中尚有微不可闻的心跳声,怕毫不怀疑这个人早已死去诸多时候了。

莫涯见此人如此模样也知其必为瘴毒所害,当下便从随身包裹中取出一粒除瘴丸和辟谷丹塞进此人嘴中,过不了多时便见这柴夫悠悠醒转过来。

只是此人刚醒来时赫然还有些神志不清,竟是眯着两张黑熏熏的枯纹眼皮瞧着莫涯结结巴巴的道了一句。

“敢问鬼差,不知我那亡妻同夭折小儿可还好?”

莫涯闻言,知道此人怕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如今根本还不清醒,便把腰间水囊中先前取的溪水朝这人脸上一泼,这才叹气说道,“你此刻尚在人间,是我救了你。”

这柴夫经得这溪水一泼,整个人直打了个激灵,似乎不可置信般明白了什么,然后莫涯便见得这人身上死气猛地又重了几分,好一会儿才透出一股微薄的生气来。这柴夫先是欲缓缓睁开双眼,却是被本不应见得的阳光逼得闭目侧过头去,良久才真正抖开一双黯淡无光的眸子来。他朝四周昏树枯叶一番打量,似乎看清了此间状况,随后勉强活动着两根细柴般的胳膊肘将自己身子撑起一个微弱的弧度。经得这般动作,他这才从自己似已完全死去毫无知觉的的身子中感觉到一股暖意,正慢慢滋润着自己早已干涸的五脏六腑,岂能还意识不到自己真的还活着。待得他抬头一望,却是终于看清眼前立着的那道人影赫然只是一少年,一身略泛清尘的锦衣华服,眉眼间更是透出一股料峭的超凡气度,乍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然后莫涯便见得这男子似是欲挣起身子来给他做一个礼,只是显然后继乏力,刚一动便又重重跌倒在地,传出一声轻微的闷响。他观此时这柴夫脸色虽然去了那层灰沉沉的死气,但蜡黄的脸色还带着一股病态的苍白,全身上下更是显着一股透骨的无力感。显然是这柴夫先前受瘟气侵袭太重,伤了元气,虽然已经被莫涯几颗对凡人而言能有起死回生功效的仙家丹药调养一番,但终究不是一时能恢复过来的。

“我虽为你除了瘴气之毒,但你中此毒着实太深,一时半刻还是调养不过来。日后这瓶丹药你每隔半月便服用一颗,过不了一年身子便是能彻底痊愈了。”

莫涯边说,边是从包裹中取出一只青花小瓶,放到此人一只亦是遍布老茧有如鬼爪的枯干手掌中。

“除了我瘴毒?!”

随即莫涯便见得这柴夫脸上突然映起一种宛如自嘲般的悲切笑意,浑身更是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勉力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掌朝自己脸上一遮。然后莫涯便觉得此人脸上的笑意一下变了形,自其全身上下更是隐隐回荡一股窸窣窣的呜咽与令人心酸的怪异音色,更像是一种回天无力的后悔一次次敲打在此人全身所有骨骼上发出的清脆战栗声。一行清泪,更是顺着这男子指间缝隙,沿着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溅在早已陷入死寂沉眠的大地之上,每一声回响似乎都惊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良久,这男子才渐渐回复下心情来,他也是记起莫涯还立在自己身边,这才有些精神气地开口问道。

“小人观公子绝非我等乡野粗鄙山民可比,不知公子来此等险地所谓何事?”

“你可知道东三坳子村这名字?”

“似是有些印象,不过那小村已经在十余年前被上一次瘟灾屠灭了全村,如今已经荒废很久了。”

“那你还记得如何去?”

莫涯着实未料到这中年汉子竟真知道自己那小山村名字,心下便是一喜,然后便是疾疾追问道。这柴夫倒还真是熟知此地诸般情形,当下便打起精神把从此地如何去得那小山村的诸多路线尽是一说,连标记之物都是描绘的都是细致入微。莫涯也是那等记忆超绝之人,此刻听他这般一说,心中也是瞬间将此间地图构画了一遍,更是有了大致打算。

他见归家之路有了着落,便朝这柴夫拱手道,“大恩不言谢。”

“公子客气了,还有何等大恩能比得上救命之恩的么。”

这柴夫此时也是恢复了几分气力,竟是已能勉强颤颤巍巍的挣起身来,他听得莫涯这般话,便是直接摇头回了一声。他向周围一打量,也不知怎得就从遍地枯叶中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缺口斧子来,他这一扒拉,一捆显得有些干巴巴的木柴也是从一旁显出痕迹来。莫涯眼尖,一眼便是发现那捆柴火上还插着几棵犹如杂草般的东西,此时也是干结的只剩几缕草茎了。莫涯见此物心中又免不得几分唏嘘,他似是知道缘何这柴夫能从这般瘟疫中撑到现在了,那草药赫然便是他幼时也曾采得的驱瘴草。

这柴夫倒没有注意到莫涯的神色变化,他只是将那铁斧往腰间一插,更是动作娴熟的背起木柴,这边一拱手欲同莫涯道别了。

“公子之恩小人没齿难忘,只是此恩请恕小人来世再报了。”

他说完此话也不管莫涯如何,便是转过微有些摇晃的身子,便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寻了个方向便是往前小步踱去。

莫涯见此人着实状态奇差,一身瘦削的只余骨架的高挑身板在风中随时都有种摇摇欲坠之感,心下不由也是起了几分怜悯之心,当下便是朝这人喊道。

“你可要我护得你一程,将你送出这等荒山野地之中。”

也就莫涯这话刚刚落下,他便见得身前那柴夫缓缓回过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脑袋来,几乎都要将整个脸生生扭到身后来。这张有如厉鬼的干枯脸颊上兀地朝莫涯涌起一种温柔地直让人毛骨悚然的浅笑来,整个人都如同沉溺在一场虚无梦境中陶醉颤动着。

“不了,我妻儿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呢,若是再不回去,他们会着急的。”

莫涯心中念头一转,刚要说你妻儿不是已经死于瘟灾,早早便魂归黄泉这番话时,他便见得这柴夫眼中突然涌起一股浓浓的哀求来,似能直接把一个人的心望穿。莫涯只觉得到了嗓子眼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然后他便见得这中年男子又缓缓回过身,背着那捆几乎能压垮他肩脊的粗重柴火,向着一方早已生机尽灭的方向慢慢移去。一时间,莫涯只觉得此人身上又是泛起刚见得他时还要浓郁上十倍的阴森死气,此时正如一尊行将就木的行尸走肉般,缓缓步入一方有天地搭建而成的大墓。或许也就是在下一刻,他便是能看得先前还同他有一番交谈的这这人,将自己早已死去的躯壳深深葬在这篇生他养他却同样死去的大地之上。

一时间,连莫涯都在怀疑自己之前应不应救醒此人了。

但这般想法毕竟只是一瞬,随即莫涯便抖擞精神,整备下心情准备按这柴夫先前所言路线寻上那小山村一番。可就在他准备上路的那一刹,却是见得身下枯叶中透出一道微光,他取来一看,正是他先前给予那男子的青花小瓶,也不知是那柴夫何是丢下的。他知道这柴夫早已是心存死志,也不多说什么,只能将那小瓶收回怀中,叹息一声便纵起身子匆匆上路了。

据那柴夫所言,莫涯幼年时所呆的东三坳子村据此也不过数十里路程,对莫涯而言更耗不得多少时间。

莫涯有如一道清风般按照路线往前一阵疾行后,便觉得眼前风景依稀有些熟悉了,待得他见到一处贫瘠开裂且生着几颗歪脖子杨树的小山坡之时,他更是隐隐自己的心脏都要激动地嗓子眼中跃出来。

他当下也不敢怠慢,便是摇身化作一道青影直直往那山坡上一落。

他打眼往下一看,正见得脚下一片杂草丛生的死寂山坳坳里埋着一方已是破败的不成样子的小山村,还仿若透着十年前那般凄凉冷清的样子。

不知怎地,莫涯见此只觉得眼眶猛地一热,两行浊泪便是自眼角悄然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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